山洞逐渐崩塌,我只能将顾青鲤收回玉瓶,快步离开山洞。
至于薛灵芸,她有机缘在身,总归是死不了。
6
顾青鲤化成人躺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浑身烫得厉害。
我往他体内输送灵力,也无济于事。
他满脸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又被体温蒸发,整个人都仿佛在烟里。
我一面拿着帕子擦他脸上的汗,一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我找来魔渊内所有仙医来看,也看不出什么。
顾青鲤疼得整个人都苍白下来,喉咙发出呜咽声,他一遍一遍轻声喊着我的名字,死死抓住我的手。
直到听见我的回应,才眉眼舒展开来。
我脑子里一遍一遍想起当日的事情,那条冲向火里无所畏惧的小鱼儿。
他这样怕疼,也这样怕变成小鱼干,蓦地,我心里忽然难受极了。
自望月宗被灭门后,一直以来都是我努力做好某件事,才换来旁人对我的另眼相待。
已经许久没人对我这样好过。
我甚至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他浑身烫得厉害,我只能带他去魔渊深处。
此处魔兽横行,稍有不慎就容易丢掉性命,可我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我只知道,我不想他死,也见不得他难受。
顾青鲤泡在水里,此处寒潭的水冰冷刺骨,他微微睁眼,看着我,朝我伸手,迷迷糊糊,委屈喊了一声:「小月亮。」
我过去牵着他的手,只当他又娇气了。
他的手用力,然后揽住我的腰,将我带下了水,大半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然后口齿不清地喊着热。
我微微挣扎了下,他用力抱住,脸和我的脸贴得极近,表情委屈又可怜,嗓音有些喑哑。
「小月亮,难受。」
我心一软,任由他动作,他像个蒸笼一般,周边的水温愈发地热。
然后小狗似的凑在我的面前,唇瓣贴上我的唇瓣,手胡乱摸索。
「热……小月亮,我难受……」
我忍不住皱眉,然后伸手摁住他的下巴,他迷迷瞪瞪看着我,委屈巴巴喊了声小月亮。
「哼。」我只冷哼一声,然后翻身上了岸。
约摸三天后,他总算好了起来,体温也降了下来,神智开始逐渐清明,整个人变得愈发好看起来,眉间一点红痣透着妖娆。
我看迷了眼,顾青鲤忽地凑近我,唇瓣依旧有些苍白,开口便是委屈巴巴的调子。
「小月亮,这几天我可难受了。」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眼睛一弯。
「顾青鲤,你冲过去,不怕死吗?」
「怕啊!」他诚实地点点头,「别人拜拜我,给我钱,便是因为觉得我运气好,我运气这么好了,总不能这样就死了吧。」
我敏锐察觉到别人给钱的字眼,问:「别人为什么要给你钱?」
顾青鲤闻言冷哼一声:「我在天池的时候,和几条小鱼儿,被几个和尚抓去,放他们庙里,大家路过拜拜我,就会给我灵石。后来我修炼成人形,就跑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甚至有些心疼那庙里的和尚。
顾青鲤看着我,有些开心:「不过我自己也喜欢灵石,亮闪闪,可漂亮。」
7
凌霄派在各宗门下达了通缉令,捉拿门内逆徒穆沉栩。
罪名是,谋害同门。
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两个月后。
我同顾青鲤到了西南方小秘境,此处宗门众多,秘境魔兽宝物也众多,最是对修道之人有益。
等我从秘境里出来,顾青鲤已经被合欢宗的女修掳走了。
我寻着香味找上门时,隐隐约约还听见里面顾青鲤挑衅的声音。
「你若碰我一根头发,我家小月亮绝对不会放过你。
「打爆你们的脑袋……」
那群漂亮的合欢宗女修乐呵呵捂住嘴笑起来。
「那我便替你家小月亮,尝尝你的滋味,也不知道这脏了的男人,那位仙子还要不要……」
我听不下去了,剑已破开合欢宗大门。
她们齐刷刷看过来,被五花大绑的顾青鲤顿时眼睛一亮。
合欢宗女修一愣,领头那位忽然笑起来。
「小郎君,这可不是什么小月亮啊,她呀,不过是凌霄峰的罪人,你莫不是被她骗了。」
我脑子的弦骤然紧绷,手里剑花翻转,剑便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说什么,什么罪人?」
合欢宗女修也没卖关子,给腰间令牌注入灵力,专属凌霄峰的青竹令便显现于人前。
门内弟子穆沉栩,加害同门,违背门规,罪行恶劣,望各仙门若是遇见,帮忙将其逮捕……而最后的落款是,穆云生。
底下的留影石便是我的样貌。
我怔愣两秒,几乎瞬间想到了薛灵芸。
合欢宗女修给顾青鲤解了绳子,弯眼笑了笑:「我们一帮女人,修为最高也不过刚刚步入金丹,打不过你,我也懒得去讨好凌霄峰,反正横竖你的下场也不好过。」
她甚至并未阻拦我,只忽然看着我道:「你的修为很高,真叫人羡慕。」
我弯腰朝他们道谢,带上顾青鲤离开。
自那日一别,追杀我的人似乎越来越多。
不过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然后又渐渐传出我修炼走了歧路,走火入魔,伤害仙友。
他们说我无恶不作,说我人人得而诛之,可我从未伤人,谣言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们一路向凌霄峰走去,有些事情,总得当面问清楚。
我自认平生没犯大错,如今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那日我们遇见某仙宗的长老,他实力修为在我之上,好不容易逃脱,可也受了很重的伤。
顾青鲤替我包扎伤口,他那日疼得厉害,不太清楚洞内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地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总觉得若是那天他不带我去魔渊,或许我如今也不用像过街老鼠一般。
我冲他摇头,浑身像是被抽去筋骨一般,疼得厉害,只道:「不关你的事,是有人想作恶,我拦不住,你也拦不住。」
顾青鲤低头,手里的动作却越发轻了。
他从背后轻轻抱着我,我脖颈处有些湿润。
「小月亮,要是我很厉害,很厉害就好了。」
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惶恐,也是,他那样怕死。
也那样胆小。
我心里一酸,回身抱住他,我没别的想法,就想躲躲,我太累了。
我们一路回了宗门,名声也愈发地臭了,各宗门为了讨好凌霄峰,行踪稍稍泄露,便有无数修士找上门来。
这一路逃亡,竟过了一年多。
一路颠沛流离,顾青鲤倒也没说什么。
等我再回到宗门,便径直去了穆云生那,殿门虚掩着。
白衣男人微微喘息,怀里的小姑娘只露出半张侧脸。
我莫名觉得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两人看过来,我看见了穆云生惊慌失措的脸。
「阿栩。」
我看着他们,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是我的师父,也是,下令捉拿我的人。
我看清了她怀里女人的脸,是薛灵芸,她半张脸已被烧毁,蔓延至衣领的脖颈处。
看见我的一刹那,她猛地缩进了穆云生的怀里。
穆云生似回神一般,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人。
而后穆云生用捆仙绳将我锁住,关进了地牢。
我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感觉到意外,许是这一年颠沛流离,被人追杀的日子过久了,我对凌霄峰竟是带上点怨言。
我怨他们,不留情面,赶尽杀绝。
也怨他们,不相信我。
穆云生说:「阿栩,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问他:「师父,你信我吗?」
穆云生蹙眉:「阿栩,证据确凿。」
我便不再争辩,腰间的玉瓶晃动两下。
地牢设了结界,无法使用灵力,寒意入骨。
顾青鲤化成了人形,伸手将我抱在怀里,他胸膛的暖意传来,我下意识抱紧了面前的人。
这一路来,我已经习惯与他这般互相取暖。
我忽地开口:「顾青鲤,我是个很讨人厌的人,遇见你之前,我就是被好多人讨厌。」
顾青鲤眉眼染上了一丝难过,他开口,小声安抚:「小月亮怎么会讨人厌,我最喜欢小月亮了。」
忽地,水牢结界打开,顾青鲤来不及躲藏,便与面前的人对上。
陆叙看着我,又看了眼顾青鲤,手指微微颤抖。
「师姐……」
顾青鲤下意识挡在我的面前。
「师姐,他是谁?」陆叙小声问道,眉眼划过一丝哀伤。
「不关你事。」我垂眼,想到我走时,与陆叙的关系便已经不如当初那般亲密。
陆叙朝我走近,蹲下来。
他变了许多,眉眼间稚气已然不在,修为却丝毫没有长进,也是,没了我的帮忙,他也就是那样了。
「师姐,我带你走好不好,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不要在凌霄峰了。」他轻声问,目光贪恋地划过我的眉眼。
陆叙伸手准备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
顾青鲤闪身站在陆叙面前,伸手拍掉了陆叙的手。我赶忙拉住顾青鲤,将他拉在我身后,摸摸他的手,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抬眼看向陆叙:「陆叙,你是不是觉得,如今我是罪人一个,不再是凌霄峰大师姐了,所以才说带我走。」
陆叙愣了愣:「师姐,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你也知被人误解很是让人难受。」我打断他,「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如旁人一般,觉着我伤害了薛灵芸?」
陆叙哑然,嗓音忽然变得艰涩。
「可师姐,证据确凿。」
顾青鲤打断她:「眼睛也会骗人,只是因为你相信了,小月亮是那种人,你想要小月亮和你一样卑劣,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觉得她够得着。」
顾青鲤的话叫我愣了愣,这话尖酸刻薄,与他平日大不相同,我看见顾青鲤,他眼睛已然红了。
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许是,不想他这般难受,可难受中,又涌上了一丝欣喜。
顾青鲤的话还在继续:「你明明知道,小月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陆叙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顾青鲤垂下眼睛,忽然丧气起来。
「小月亮,若我们证明不了你的清白,会怎么样?」
我们都知道等待我们的不会是好事,我想到穆云生,可脑子浮现的却是他们缠绵的画面。
我和顾青鲤来这,不过是想要一个公道,让我们得以喘息,不至于夜不能寐,如过街老鼠。
顾青鲤朝我笑了笑,忽地开口。
「小月亮,你不会有事的。」
他释然笑了,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时候笑。
顾青鲤说:「小月亮,我会保护你的。」
我心里隐隐约约透着不安,将他收回玉瓶,然后慢慢将后背抵在墙上。
我开口道:「顾青鲤,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8
留影石上一遍遍重复着那日在魔渊的画面。
我拿剑对着薛灵芸,然后她便掉了下去,画面停在了我准备去救人,却又收回手的那幕。
逍遥峰上下都来了,三位尊上为首的便是穆云生。
他们数落着我的罪行,伤害同门,打伤数百位仙友。
「弟子穆沉栩,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人群躁动,我跪在比试台上,背脊挺得笔直。
「弟子不知,那日的事情,她或许比我清楚。」
我看向毁了半边脸的薛灵芸,开口问道:「那日你如何会在那里。」
她瑟缩两下,忽而站了出来:「师父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我偶然得知魔渊有灵珠现世,或许对师父有用,便想着给师父取来。」她眼睛一红,「师姐,我并未得罪于你,为何你要将我害得这般模样。」
众人眼里划过一丝疼惜,穆云生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应该如何辩解,忍不住将目光落在穆云生身上,而台下人议论纷纷。
「师父……」我张嘴,小声喊道。
「弑神鞭五十,逐出师门。」穆云生眉眼无波无澜,依旧是那悲天悯人的模样。
「阿栩……」他愣了愣,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过于亲密,而后道,「日后我便不再是你的师父了。」
话音一落,忽地,有位女弟子,落下泪来,她声音在满是风声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
「要是灵芸师姐,没有来凌霄峰就好了。」
众人沉默两秒,却没有说什么。
「不是我。」我看着穆云生道,「师父教过我,修道之人,不可有恶心,需行侠仗义,我不曾杀过无辜之人。」
他没说话,我又看向薛灵芸,又继续问:「那你是如何回来的,你身上那个声音又是谁的?」
薛灵芸瞳孔睁大,而后又恢复如常:「那日山洞崩塌,山火蔓延,若非有师父给的分身符,师父分身救我一命,或许我会如师姐所想,死在那里吧。」
她说这话时轻轻的,强忍眼里的泪水,烧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只是……可惜了师父的分身符。」众人的愧疚与心疼在那一刹那到达了高潮,她看向满面愧疚的众人,「至于声音,我不知道师姐你在说什么。」
「如今我一身根骨尽毁,修为全无,脸也治不好了,师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和你争了。师姐也莫要问我了,你们每说一下当日之事,便是在我心口剜肉。」她垂下眼睛,安安静静不再讲话。
沈渊忽地站出来,他眼里没有温度,仿佛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一般,他道:「你说你没做,可你明明有机会救她,为何不救,你为何收回了手?」
我跪在地上,捆仙锁叫我不得动弹,我想起顾青鲤,犹豫了一下,只道:「我有更重要的人要救。」
薛灵芸抬眼,似不可置信一般,尖声开口:「当时洞内,除你我二人之外,并无他人。」
众人齐刷刷看着我。
「那人是谁,可是证人?」沈渊问道。
我想到了顾青鲤,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走了。
若我能活着出去……我心下叹了一口气,忽然涌起一丝不舍。
如今我百口莫辩,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弑神鞭五十下,便是神仙也扛不住。
「你可认罪。」穆云生问道。
我摇头:「师父,我没错……」
沈渊忽地冲上来,揪住我的衣领,我看着他的眉眼,觉得陌生又熟悉。
他道:「穆沉栩,你可认罪。」
他眼睛有些红,又小声道:「阿栩,认罪吧,认罪吧。」
我摇头,有些固执:「今日就算挨了这鞭子,被逐出师门,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便不会认。
「若我挨了这鞭子,是不是就能证明,不是我做的……」
第一鞭下来的时候,我没想过会这样疼,只抑制不住地发出痛呼。
身上的灵力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样,不断外泄。
沈渊问我:「阿栩,你可知罪。」
我耳朵一片嗡鸣,只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却还是固执地摇头。
我只知,我不能认罪。
第二鞭下来的时候,我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冷汗模糊了我的视线。
沈渊忽地挡在我的身前,他语气依然冷漠,握着我的手腕,尖声质问:「穆沉栩,认罪。」
我微微睁眼,朝他笑了一笑,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我这个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我很疼,可我不能认罪,我想若我熬过了这五十鞭,是不是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脑子混混沌沌,沈渊的声音太小,我已然听不清了,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眼。
「认罪……和尊上求情……」
最后便只剩下他小声地哀求:「认罪吧,阿栩,先活着……」
我摇头:「沈渊,不能认罪,不是我。」
沈渊轻轻哀求:「阿栩,求你了……」
第三鞭下来时,我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嗓子已然哑了,只听见耳畔的风声,还有众人的啜泣。
我微微睁眼,看见哭泣的弟子们。
他们哭了,因为我。
第四鞭落下的时候,我感觉体内金丹已然支撑不住,浑身要爆炸一般,像是被人捏碎了骨头又重新接好,然后与体内金丹相互制衡。
底下弟子陆陆续续跪了一大片,替我求饶。
我无暇顾及众人的反应,只是忽地浑身力气被抽空,然后我眼泪忽地落下。
我的金丹裂了,从我体内消失不见了,我数年来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污蔑。
「天之骄子落得这般田地,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薛灵芸的声音响起,我微微睁眼,朝她看去,只见她微微弯了弯眼睛。
「我最喜欢看,气运之子,苟延残喘的样子了,主角呀,也不过如此。」她眼睛弯弯,「我见过太多,和你一样的气运之子,不过他们最后下场也如你一般。」
旁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唯有我,看见她恶意的眉眼与笑。
她道:「你去死吧,你若死了,我才能心想事成。」
第五鞭落下,我两耳失聪,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第六鞭,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失。
就这样死,还挺不甘心。
9
忽地,青衣少年自远处而来,他穿过人群,挡在我的面前,他第一次御剑,姿态慌张又狼狈,我微微睁眼,看见了他眼里红红。
「你怎么不走。」我小声问道。
顾青鲤抱着我,缓慢摇头,轻声道:「你还在这。」
顾青鲤道:「小月亮,我都说了,我会保护你。」
我心里蓦然一酸,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穆云生问:「你是何人。」
顾青鲤没有理他,抱着我,眼泪落在我的脸上。
「疼不疼。」他小声问,我朝他摇摇头,不疼。
「小月亮,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我是最英俊的小鱼儿。」
我点点头,却没有力气回应,我其实不记得了,但是我想说,你现在也是最英俊的小鱼儿。
他张嘴笑了,一直念:「那就好,那就行。」
他小心翼翼吻上我的唇瓣,嘴里的灵珠慢慢渡进了我的嘴里。
我眼睛一睁,下意识想推开他,只是我的力气太小了,太小了……
我眼泪落下,他怎么,那样不聪明。
他朝我笑了,小声在我耳边道:「小月亮,你一点都不招人讨厌,因为我最喜欢你,天底下最幸运的小鱼儿,最喜欢你。」
他抱着我,脸上的颜色渐渐褪去,苍白无力的手指轻轻抚开我脸上的发丝。
「活着就好了……」
他将我放平,然后跪在了穆云生的面前,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
「云生尊上,那日我也在洞内,我那日受伤,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顾青鲤的背脊挺拔,「不过小月亮,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只是嘴上说说,你们也不信。」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
「搜魂吧。」
众人一惊,搜魂之术,会让大家回到他生平所待场景。
时光倒流,本就逆天改命。
可被搜魂之人,轻则痴傻,重则殒命,若非到万不得已之际,断不会有人使用此术。
我摇头,眼泪掉下,喊道:「不要。」
穆云生问:「你可想好了?」
顾青鲤点头,结界在两人之间升起。
我体内破损的丹田竟渐渐修复,我知道,是顾青鲤的灵珠起了作用,我忽地升起一丝力气。
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师父,不要……
「师父,徒儿求你……
「师父,我认罪,是我伤了薛灵芸,是我想置她于死地……」
可无论我怎么哀求,一根细线从顾青鲤头上冒出,然后逐渐转化成那日的场景。
他为了救我扑向火里,薛灵芸为了灵珠将剑指向他,画面上薛灵芸脸上是藏不住的恶意,她道:「师姐对不住了。」任谁都看得出她是自己故意落下去。
而我为了顾青鲤,没有下去救她。
至少表面上来看,我并没有错。
只是谁也想不到,薛灵芸竟对自己这般狠,金丹破碎,面容被毁。
我直直瘫在地上,看见了眉目紧闭的少年,结界破碎,我慢慢朝他爬去,少年已然没了气息。
我只觉得心脏空空,却怎么也哭不出了,只觉心里难受,我竟不知,原来他对我已经这般重要了。
「顾青鲤,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你是谁了。」
他是我来时,尾巴摆得最欢快的小鱼儿。
是会赶走其他小鱼,只为能让我只看他的霸道鱼崽。
是天池里最英俊可爱的小鱼儿。
我看着他的尸体,忽然感觉无比难过。
我看着薛灵芸,又看了穆云生,他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问,「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是怕,她真如你想的那般恶毒,怕别人说你眼盲心瞎,穆云生啊穆云生,你真就舍不得你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也不愿意承认一句,你错了。」
穆云生垂眼看着我:「阿栩,我只信证据,我会对她,按门规处置,决不包庇。」
我看着他,只觉得嘲讽至极,眼盲心瞎的人是我,是我一直以来,相信他会给我公道,还我清白。
10
我背着顾青鲤离开了凌霄峰。
走时还砸碎了专属凌霄峰的玉佩,只同他们道:「这一年来我被各路宗门追杀,好几次差点丧命,我原以为,凌霄峰会给我公道。」
底下的人纷纷跪了一大片,求我不要离开,有女弟子低声哭了起来,她们好像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好。
「师姐,我们错了,你别不管我们。」
原来他们也知道,这些年来,外门弟子,都是我在管。
可我觉得,他们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只是单纯不想我走,因为只有我会传授他们功法。
你瞧,我一走,他们真是毫无长进。
我怀着恶意想着。
我看着他们哭红的眼睛,看见了穆云生无悲无喜的眼里涌上了一抹哀伤,看见了低着头的陆叙,还有红着眼睛的沈渊。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心里却莫名觉得畅快起来,这一年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天底下最喜欢我的小鱼不见了,所以他们也不能好过。
他们是占据我前半生的人,如今剥离开来,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难过。
我看着他们,忽然笑起来,那话恶毒至极,却叫我十分开心。
「其实我早就想说,你们懒惰自私又无能,遇事连自保都做不到,得到机会却不珍惜,让你们修炼就和要了命一样。」
我转头又看向陆叙:「还有你,事事都做不好,做错事永远只是和我讨饶卖乖,你做的多少事情,是我给你擦屁股,你同其他弟子打架,还是我去和师尊求情,再三保证,最后罚你在思过崖跪了一晚,你还觉得我在偏爱他,你以为你这些年能在凌霄峰待这么久,是凭你那吃多少灵丹妙药都不长进的天赋,陆叙,你明明就清楚,门内弟子,我最偏爱的便是你。」
陆叙讷讷喊了我一声师姐,我瞪他一眼:「别喊我,恶心。」
他眼睛一红,上前几步,却在对上我厌恶的视线时顿住。
「我让你帮我把他送出去,你都做不好,废物一样的东西。」
我又看向沈渊:「你说你喜欢我,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打败你的天才,你的喜欢,简直一文不值。
「我离开凌霄峰时,你说我除了修炼,什么都不会,我不会表达感情,可你自己想想,我对你不好吗?你忘了那年在魔渊历练,中了百香毒,是谁替你找到的蛇丹,我那时差点死在那里,你进阶是谁替你护法,免你受心魔困扰,你是不是早就习惯了,所以觉得我应该替你做这些事情?
「我是因为在乎你,把你当朋友,所以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头来只得你一句,除了修炼什么也不会。」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在我脑袋里浮现,我却觉得莫名悲哀,或许只是我习惯了为他们做这些事情,以至于让他们觉得那是我分内的事情。
我最后看向穆云生,那是我的师父,救我于水火,授我功法,教我做人。
他的手在袖子里捏得死紧,我看出他的紧张。
我忽地不知如何说出口,说出他对他的小徒弟动了情?还是说他自私伪善?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同穆云生,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他那时候手把手教我写字,手把手教我功法,他也会与我长谈修道之路的难处,要我善良,要我保护苍生,要我不要太执着于仇恨,做我爹那样的人。
我也会冲他撒娇,将练剑练久后红了的手腕摆在他的面前喊疼。
他对我也是对薛灵芸那般,纵容又无奈。
我的整个少女时光几乎都是在他的注视下长大。
他是天元大陆最强大的人,而我是他唯一的徒弟。
那时我萌生了不可出的心思,我对我的师父动情了,千丝万缕的情意日日缠绕着我的胸口,最后渐渐滋生了心魔。
民间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于是我杀死了我的心魔,开始远离了穆云生。
他是我的师父,我将他奉为神坛,让他高高在上。
可那日撞见他们苟且的画面,神坛上的人落下,他向来带着悲悯的脸,忽然变得面目可憎,我只觉得他伪善至极。
他教我的道理,他自己都做不到。
他有私心吗?他自然是有的,他的私心是薛灵芸,为了她,甚至不惜将我置于死地。
我只道:「穆云生,欠你的,我还清了。
「我同凌霄峰,日后再无瓜葛。」
走时穆云生拦住我,手里幻化出了一颗红色丹药。
「这是锁魂丹。」他顿了顿,还是道,「是师父对不住你。」
我没有拒绝,直到走出凌霄峰外,我才将丹药给顾青鲤服下。
可是怀里的人毫无反应,漂亮的脸上依旧苍白,我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趴在他的怀里哭得很是难过。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顾青鲤,他对我很重要。
特别重要。
我带顾青鲤回了望月宗,将他放在天池内,他最喜欢天池的水了。
他身体没有变化,也一直没有醒来。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许是因为顾青鲤给的那颗龙珠。
我一下子丧失了修炼的斗志,浑浑噩噩守在顾青鲤身边看着日升月落。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爹娘,没有师父,也没有朋友了。
那日我的手被白残花刺划伤,落在了白残花身边枯萎的藤蔓上,那藤蔓一下子活了过来,然后手上的伤也快速愈合。
我划破手指,试着将血喂进顾青鲤的嘴里。
一滴两滴……
忽地,少年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我睁大眼睛,然后泪流满面。
我忽然想到,逃亡的一年里,我无数次的受伤,却又好得很快,我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好,修为高,便忽略了顾青鲤每次苍白的脸,也忽略掉了他藏在袖中的手,还有嘴里淡淡的血腥味。
而每次他也只会在我醒来时对我惊喜地笑,而后委屈巴巴地撒娇。
「小月亮,你吓死我了。」
平日一点小伤,他都嚷嚷着喊疼,可该喊疼的时候,又倔得很。
「傻鱼。」我捏了捏他的脸。
约摸过了一个月,在我将手腕划破贴向他的唇瓣时,少年胸膛微微起伏了下,而我的心脏,随着这微微起伏,忽然开始跳动起来。
一下一下,像是活了过来。
11
除去每日观察顾青鲤是否醒来,我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修炼。
终于在顾青鲤昏迷的第 91 天,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声音委屈。
「小月亮,我做了一个噩梦,很长很长时间的噩梦。」
他将我抱在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我问:「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到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女魔头,他们说你坏,说你伤害同门,说你盗取凌霄峰的东西,还放走了魔族的大魔头,可是你没有做那些事情,我梦见他们都不相信你,无论你怎么解释。
「后来你真的堕魔了,然后变得很厉害。」
他愣了愣,然后才慢慢道:「然后你将欺负你的人都打趴下了,但是你依旧是那个善良的小月亮,百姓都很喜欢你。」
他笑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小月亮一直以来都很厉害。」
说完,他又委屈上了:「可是梦里没有我。」
可是,这个傻鱼,他撒谎了。
我踏出凌霄峰时,我看见了我的另一结局,那是我的心魔。
那个同我有同一张脸的姑娘,一心想求一个公道,她是个循规蹈规矩、一心求道的姑娘。
然后便如顾青鲤所说,她最后堕入魔道,众叛亲离。
那个姑娘拼命解释那些作恶的事情不是她做的,她没有作恶,也不会作恶。她不是个会嫉妒别人的人。
可她没能如顾青鲤所讲的那般,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她被所有人厌恶,他们说她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她被封印在了魔渊底下,受烈火炙烤,万年孤寂。
我站在她的身边,看她孤孤单单地走向深渊,迷茫无助地走向她以为的生路,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堕魔。
我想摸摸她,可是不能,于是我用手里的剑杀了她。
这是我第二次杀了我自己,一次是在对穆云生动情后,一次便是当时。
我厌恶那个只顾情爱纠缠的自己,也厌恶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两个人,一个是书里的自己,一个是日后的自己。
我比她们都幸运一点,我遇见了顾青鲤。
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结局,让我成为了自己。
我抱着顾青鲤,坚定地告诉他。
「是的,我会变得很强大,强大到我就是公道,我就是正义。」
沈渊用传信符告诉了我薛灵芸的近况。
因为她的罪名是陷害同门,所以只落得十鞭弑神鞭,然后就被逐出了师门。
我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想到薛灵芸,我只是笑了笑。
她和她身上那个强大的系统,不过是个吸取别人气运的蛆虫。
我想到他们,忽然觉得恍如隔世,我没有回信,掐断了与他们最后的联系。
我们会再会面的,在我有足够实力俯视他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