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不想侍寝」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虽说是笨,但是也不是那么笨。这种被人利用且还毫无水平的利用,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茶水添了两回,皇帝终于姗姗来迟。我在他面前敷衍惯了,如今因为有旁人在,我又要正经给他行礼,觉得自己亏了。

我就不该生出这样的好奇心,这两个都是他的妃子,他又不是没见过,我大概是看不了他的安乐窝被拆的热闹的。

他不可能像我想的那样,是安乐窝被捅了的炸毛模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白白给他行这么一个正经八百的礼。行不好隔日他又要嘲讽人!

我可真是笨。

11

见到了皇上,那两个答应方才聊得有多欢快,如今就有多娇羞。再反观我,嘴边还挂着糕点残渣。还是莲花在那臭脸皇帝背后跟我挤眉弄眼,我才擦干净。

两个答应嘴巴一个比一个甜,我看皇帝半晌没言语,顿时觉得自己想看的热闹有戏,又悄咪咪地想吃块点心。

我点心刚填进嘴里,那臭脸皇上突然问我:

「你今日怎么戴了这支钗?朕今早上走之前给你挑的那支钗不好看吗?」

他什么时候给我挑过这东西?我看向一旁的莲花,莲花也是一脸茫然。

百思不得其解中,眼角余光瞄到一旁的答应手中,答应手中的帕子被她死死地绞在一起,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我恍然大悟,合着他在这里诓人?!转头对上那臭脸皇帝戏谑的表情,一口点心顿时不知道怎么嚼了。

我这边想着看他安乐窝被捅的热闹,他那边也想着给我找麻烦……

「阿酒,其实你戴什么都好看,是朕不好,不懂你的心思。」

我被他一声「阿酒」吓了个哆嗦,那两个答应看我的眼神都快冒火了。方才她们再三打探我的口风,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能霸占皇帝三个月午膳,我表现的是对恩宠没有半分兴趣。

但是现在看来,我方才说的都是屁话。点心被我囫囵吞下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解释。要是解释了,我就更不是东西了。

骑虎难下。

「行了,你们两个回去吧。别打扰了朕同阿酒用午膳。」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串布菜的宫女,臭脸皇帝则将戏做到底,亲手给我夹了满满一碗的苦瓜……

我看着那苦瓜,觉得人生都灰暗了。再回神,那两个答应已经走了。

我颓废地吃完午饭,觉得自己一定被扣上了恃宠而骄的名头。

臭脸皇帝挑了挑眉:「小酒儿?」

我戳戳剩下的半碗米饭,没理他。他忽然正色道:

「今酒,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对你?」

我抬头道:「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想侍寝,你乐得清闲吗?」

他嘴角抽了抽。

我再接再厉:「这样挺好的,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你被姐姐们压榨坏了,就跑我这里躲躲,还是很不错的。」

他捏了捏眉头,最后深吸一口气:

「下午去御书房伺候。」

「哦。」

可是,一个午觉醒来,天色已经……

唉,我可以不用去了吧?可门外他留下的小太监告诉我,醒了就直接去御书房,再晚也要去。得,跑不了。

我收拾妥帖以后,又让莲花带了一盒子糕点,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那小太监:

「御书房让不让吃东西?」

小太监支支吾吾半天,惶恐道:「奴才不知。」

他当然不知,那个臭脸皇帝,让我过去指不定叫我做什么。带上盒子糕点,到时候好堵他那张刻薄的嘴。

12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叫常礼,我平日里称他为常礼公公。

那小太监引着我到御书房的时候,常礼正趴在门上听墙根,我头一次见太监还会听墙根。常礼并没有看见我,听我唤了一声常礼公公,他才回头,急忙往这边窜了两步:

「德贵人……这,是给皇上带的?」

他指着那一盒点心,眉宇见似乎有侥幸,仿佛看见了救星。

我点点头,他又说:

「皇上在里头呢,您进去的时候,轻着点儿。」

我点头道了一声:「有劳。」

推门的时候,常礼在后面轻声说:

「贵人小心点,皇上今儿个不太开心。」

御书房比我想的要简单,我以为照着那臭脸皇帝的挑剔,会把他的御书房收拾得很舒服。

但是四壁几乎都是书架,唯一一张软榻,也比我宫里那张贵妃躺要小一点。软榻上边还放了一张矮几,矮几上亦是铺开倒扣的一本书。

我进去以后,才走了几步,便听到里屋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寻声过去,正巧看见那臭脸皇帝面目狰狞地摔奏折。

他眼神过于狠戾,让我不敢再向前。

很奇怪,我好像越来越少会因为他想起莲华了。大概是他总会用那张温软如玉的脸,做一些与温软如玉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摔完奏折转身正巧对上我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僵硬,但是很快就冷着脸转身瘫倒在椅子上,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捏眉心。

他的手很好看,比我的好看,也比莲华的好看。莲华的手上都是因习武留下茧。他的手比之莲华,嫩了不止一星半点。而我的手,虽然没有茧,但是没有骨节分明。

「看什么?!没见过人发脾气啊?!」

我一愣,他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夺走我手中的点心盒子,打开就吃,边吃边说:

「看什么?!不是给朕带的吗?!」

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我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他,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莲华从来不会这样发脾气,他一向缄默隐忍。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张脸露出委屈的表情,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很软。

「今酒,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

他忽然软了语气,垂眼看着手里的点心。我怔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才发现,是他没有自称「朕」。

他趴在桌子上,手里把玩那块咬了一半的点心,声音低沉,听起来很委屈:

「我并不喜欢当这皇帝,每天要跟一群老头吵架,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解决不完的麻烦事……须得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亦无人敢窥探。」

「今酒,你看。」他点心塞进嘴里,推给我一堆奏折。

我说:「后宫不能干政,我不能看。」

「朕让你看!」

我没伸手接,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被惊得一把抓起了奏折打开,手都在哆嗦,心里忍不住为自己方才的心软懊恼。他再怎么样,都是皇帝,伴君如伴虎。今酒啊今酒,你怎么会觉得他可怜。

「阿酒……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大概是我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吧。他扶住我的肩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低喃。我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心里渐渐平复,眼睛也终于在那打开的奏折上聚焦。

正巧,奏折不是别人的,正是我那许久都没有消息的爹爹写的。

他要求皇帝,雨润六宫,繁衍子嗣。大概是他联系不上我,又想让我争宠才做出来的吧……

我挣脱他的禁锢,打开那一堆奏折,无一例外,都是要求皇帝繁衍子嗣的。爹爹怎么敢联合百官给皇帝施压?!

我看向一旁的皇帝,以为他会一脸深沉地看着我,可是他却有些委屈地坐下:

「他们说,后宫空虚,所以朕纳了一宫的妃子。他们又说,要雨露均沾,朕也照做。如今又来……吃饱了撑的,天天催……」

这……一条龙服务啊。难道皇帝以后生男生女那一群老臣也要操心?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13

「笑笑笑,你笑什么?!」

他伸出一双大手扯了我的脸皮往两边拉,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上没擦干净的点心残渣。

我被他揉捏得连连求饶,他最终是放过了我,让我蹲在地上给他捡奏折。

我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捡一本奏折,瞪他一眼。他就很没形象地歪在那张软榻上,看那本倒扣在矮几上的书,翻页的空闲里还塞一块点心吃……

我看着那盒点心,忍不住想夸自己神机妙算。早就知道他叫我来没好事,果然,带了点心还是逃不过。

「阿酒,我渴了。」

我抱着一摞奏折,看了看离他只有两步远的茶壶,最后认命将奏折放下,去给大爷倒水。

「阿酒,你真好。」

「你说这话之前,能不能别把手上的油往我袖子上擦?!」

「哈哈哈……大不了我叫内务府给你再做新的!别生气!」

我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扯着我的袖子,语气略带撒娇的男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同时,胸腔里仿佛关了一头横冲直撞的鹿。

他不自称为「朕」的时候,其实挺可爱的。这么想着,他捡起手边一本奏折,翻来看了看,扯着我的袖子,用一双大眼状似无辜地看着我:

「阿酒,你父亲甚是为我膝下无子忧心,你作为他的女儿,是不是应该为父亲分忧,为皇室开枝散叶啊?」

额,其实,他一直挺讨厌的。

「阿酒?」

他再接再厉摇摇我的手,见我不理他,索性丢了书,弃了点心,用那油手来抱我。

我没动,就静静地被他抱着,心里千思百转,总觉得今天下午的皇帝格外奇怪。因为,今天下午的我,在他脸上再也找不到半分莲华的影子了。

我找不到莲华了。

他不会抿着嘴对我笑,也不会拿着弯刀站在我一回头就能看得到的地方,他从来不会做莲华做的事。终于,在这一天,连他的脸,我都觉得跟莲华没关系了。

「阿酒,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好像这个皇宫里,只有你不会因为我是皇帝而奉承了。」

我看着那个坐在软榻上抱住我腰的人的头顶,仍旧没说话。

他紧了紧手臂,说:

「阿酒,你当初说,我护不住你,就不要碰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等哪一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你就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我仍旧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很乱很乱。我进宫后,从一开始躲着他,到如今天天见他,只不过半年时间。

半年,只不过半年。我却是有点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抗拒他了,只是执念自己不能接受他。可是我又摇了摇头,他是皇帝,哪怕日后大权在握,只手遮天,他也依旧是那个三宫六院的皇帝。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他微微一僵,抬头看我。我亦低头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他,亲眼看到他眼中有什么渐渐凝实,最后只微微一笑:

「是了,天色不早了,朕该同你用晚膳了。」

14

莲花说:「小主,你最近总是出神。」

我敷衍道:「哪里有?」

可是话音刚落,我看着手心,又记起来那个人。

他最近总是叫我去御书房,可是他又很忙,我就自己在那里看他找给我的书。大多都是五湖四海的奇闻逸事,倒也过得有趣。

那天,他突然问我:

「今酒,你知不知道朕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可他已经铺开宣纸,拉了我过去。

他将我揽在怀中,握着我的手,写下了「阮今酒」。他的字也好看,他说,他的字是太傅盯着,一笔一画练出来的。

我听不进去,只觉得被他这么揽着,周身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手也被他大手包住,他手心的温度烫得不像话。

分神间,他已经带着我的手,写下了「云谏」二字。

云谏,他的名字。

国姓别,他的名字叫别云谏。我侧头看他,他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阿酒,总有一天,你会唤我『云谏』。」

「云谏」二字被他写得有些张狂,「阮今酒」就看起来端正了许多,这两个名字,一左一右,倒像极了我同他的位置……

「小主?小主?」

莲花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蓦然回神,惊觉自己又看着手心走神了。

「小主,后宫里最近有些流言。」

我点点头,并不在意。从我进宫起,宫里对我的流言就不少。之后又因为不侍寝,绿头牌被撤,流言早就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小主,流言说,你狐媚惑主。」

我笑了笑,喝了口茶:

「我从未侍寝,又哪里来的惑主?」

莲花说:「可是后宫里,所有的人都没侍寝过呀。」

我愣住皱眉道:「他是皇帝,怎么可能不召人侍寝?」

莲花笑了笑:「说不定真的是因为小主你。」

我看向莲花,莲花笑得真诚。

「爹爹有没有联系你?」

莲花愣了一下,轻声道:「联系了。」

我没说话,莲花默了默又说:

「大人说,小主如今算得上得宠,大人要小主怀上龙嗣……」

果然,爹爹前朝联合百官对……云谏的逼迫,为的就是让我争宠。

「大人还说,哥哥在他手上,我若是劝不动小主,他就……」

我一把拉住莲花的手,厉声问她:「父亲要对莲华做什么?!」

莲花被我反常的模样吓到,眼神中皆是惶恐,可是不等她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一声:「阿酒」。

别云谏来了。我只能放开她,但是我整颗心都揪成一团。

莲华,莲华。

我失神地坐在凳子上,直到别云谏蹲在了我面前。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如此慌乱?」

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我有片刻失神,回神时已经扑进他怀里。

「阿酒别怕,我在呢。」

15

「阿酒。」

一声阿酒让我头脑清醒,喜欢这么叫我的人,只有别云谏一个人。

不得不承认,他每次叫我,我心都会软,总有一天他这么叫我,我心会软成一团。

「你怎么了?」

我扑在他怀里,他有些惊讶,我一贯同他保持距离,今日这样主动,他自然是不习惯的。可是,莲华……莲花没说完的话,我隐隐约约能猜到,我的不听话终于惹怒父亲了。

莲华可谓是整个丞相府我最舍不得的人,他用莲华拿捏我,不可能会失败。

争宠,皇嗣。

我都听话,别伤害莲华……

我从别云谏怀中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眼睛,笑了笑。别云谏摸了摸我的头,挑眉道:

「啧,事出反常必有妖,今酒突然投怀送抱,这……」

我一僵,他知道了什么?!

他凑到我耳朵旁,低声道:

「阿酒,你是不是快喜欢上我了?」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受不了他故意放低的声音,这一次也是,耳朵一阵酥麻过后,我耳根子忍不住发烫。

他眼尖看到了之后,伸手捏了捏那发烫的耳垂。

「阿酒你知道吗,你大概是这后宫里,唯一让我期待的人。」

「我在期待,得到你的喜欢。」

那天,他毫无意外地留宿在我宫里。临了睡觉之前,他还兴致勃勃拿了我的梳子给我梳头发。

他一直很喜欢摸我的头发,这一次他终于有理由玩个痛快。

「阿酒,你的头发是我见过最好……额,最好的。」

我没说话,他是帝王,有整个后宫。我只是其中一个,大概他只有这一点,是我真的不喜欢的。

他可以将我占有,但是他不可以当我是唯一。

「阿酒,你和她们不一样。」

他放下梳子,从身后抱住了我。他身上的味道,不全是龙涎香,我已经能分辨出他身上味道特殊在哪里,这个味道很好闻。

「哪里不一样?」

我听见自己这么问,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

他大概感觉到了我没有因为他先前那句话而生气,所以拿起梳子,继续玩弄我的头发。

「不一样,你的喜欢,是我一点一点争来的,是我在你这里争来的宠爱,她们怎么能跟你相比?」

我听他在我面前,越来越熟稔地说出「我」,心里越来越软。

「阿酒,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不喜欢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谄媚,你是这后宫里,唯一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的声音褪去帝王的威压,褪去轻佻的语气,温润的音色让我意识到,他就是一个不过也才二十岁的年轻人。

后宫里捧高踩低的常态,让他周围都是戴着面具的人。二十年,他人生的二十年全然是这样过来的。他好像,不用唤我阿酒,就能让我的心软成一团。我靠在他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了:

「你在我面前,不像一个皇帝。」

他笑了笑,脸颊贴着我的脸颊:

「因为我发现,在你面前,我最愿意做别云谏。阿酒,以后唤我云谏。」

「好……云谏。」

16

我不想侍寝,但是我已经忘记了我当初为何抗拒侍寝。又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侍寝。

可能只是对父亲安排的一种反抗,或是对云谏那张脸的执着。

我以为我能坚持到底,可是轻飘飘一声「阿酒」,打乱了所有。

眉毛画得重了些,我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有人通传说,常礼公公来了。

我索性不再画眉,去看看那常礼要说什么。

常礼颔首现在门外,见了我便笑着说:

「贵人好福气,陛下明日要摆宴给景岳世子接风洗尘,这不,叫内务府挑了衣服首饰,让奴才给贵人送过来。陛下这么看重的,您当属后宫里头一个。」

我让莲花收了东西,又让常礼替我谢过皇上。但是常礼摆了摆手:

「贵人这谢奴才就不帮捎带了,皇上日日午头都在您这儿歇,哪里用得着奴才?」

我笑道:「还是常礼公公明白,是我糊涂了。」

莲花送走了常礼,回来时又看见我坐在铜镜面前发呆。她上前拿了眉笔,替我画那没画完的眉毛。

莲花说:「皇帝这样好,小姐到底在纠结什么?」

是啊,我在纠结什么。我从铜镜里看向莲花,想从她的脸上找出莲华的影子。可是我看遍她脸上的每一寸,都找不到莲华的半分影子。

我想,别云谏真厉害,不消半年而已,就彻底在我这把莲华抹了个干净。

我说:「莲花,我快记不清他了。」

莲花说:「可是他记得你呀,我们都是他的妹妹,他怎么会忘记。」

「妹妹……吗?」我看着莲花,莲花对我笑,她又说:

「小姐,进宫就没有回头路了,丞相也是为了你好,有个孩子傍身,以后对小姐在宫里立足是好的。」

我没说话,或者,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中午,别云谏依旧一进门儿就歪在我的贵妃踏上,我上去给他脱了鞋。

他拉住我的手:

「阿酒,我又跟那群老头吵架了。」

他引着我坐在他身边,翻身将脑袋枕到我大腿上:

「那群老头子让朕立后,真是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我听他孩子气地骂骂咧咧,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阿酒,明日陪我去给景岳接风洗尘吧。景岳离开也有小半年了,上次见他,还是在选秀的时候。」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我进宫那天,莲华曾经指着一个青衫人对我说,小姐本来是要嫁给景岳世子的。

我都没见过那景岳,莲华又怎么会认识?

17

别云谏告诉我,他八岁那年母妃去世,先帝就将他养在了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名下。而景岳则是太后的侄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

我心中一惊,突然想到,莲华知道景岳!那景岳认不认识莲华?!他会不会发现莲华同云谏一模一样?!

心里惴惴不安,直到亲眼见到了那景岳,我才稍微放下心来。大概是我觉得,景岳这人,生来就让人觉得放心吧。

景岳见了我,当即拍着别云谏的肩膀说:

「好家伙!丞相千金呐!我半年前苦求了一个月,丞相都没答应我,没想到让你娶了!」

说完继续拍着别云谏的肩膀,旁若无人地大笑,丝毫没有看见别云谏黑炭一样的脸色。

随后,景岳又端了酒杯过来问我:

「阮小姐可还记得,一年前,在万明湖,小姐曾捡到了在下遗失的一把折扇?」

我想了想,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正准备回答,却听到那上首坐着的人咬牙切齿道:

「这里哪里有什么阮小姐?朕怎么只看到了德贵人?」

我看向别云谏,只见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挡在我同景岳中间,还夺了我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某人:「看什么!朕不能用你的酒杯吗?」

我:「……」

某人:「怎么不说话?!能不能用?!」

我:「……能用。」

某人:「……景岳!看到没!朕能用她的酒杯!」

景岳:「……」

然后整个宴席画风诡异起来,别云谏一改平日里对外的帝王作风,挽着袖子灌景岳酒,最后两个人皆是喝到东倒西歪……

到最后,常礼搀扶着张牙舞爪还要继续喝的景岳,送他离开。我则扶着一脸淡定的别云谏回他的寝宫。

走了两步,别云谏忽然不走了。

「常礼呢?常礼!」

我告诉他,常礼去送景岳了,很快会回来。

别云谏拉着我的手蹲下,然后一脸神秘地告诉我:

「我们要等常礼回来,让常礼带我去找小酒儿……」

我一怔,抬手在别云谏眼前晃了晃。

「云谏,我是谁?」

别云谏皱眉看着我那只手,眼珠子随着晃动的手乱飘:

「姑娘,你的手好胖啊!」

他醉了。亏他一脸淡定,让我以为他酒量很好。还有,我的手哪里胖了?!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的手:

「不过摸起来,跟小酒儿的一样,小酒儿可真好看……」

啧,他喝醉了嘴挺甜啊,跟白天那个喜欢张牙舞爪,说话嘲讽又嘴欠的人,完全不一样啊。

「但是我不喜欢小酒儿了。」

「她竟然跟景岳那个傻子去万明湖!都不跟我去!」

……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把这个蹲在地上拿石子戳地的人拖回寝宫,但是他太沉了,一动不动。

我只能继续蹲下来看他,他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子,一边戳地一遍念叨,小酒儿不理我、小酒儿不理我、小酒儿不理我……

莲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识相地跑远了,估计是怕别云谏酒醒了找她灭口。

18

我托腮看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就觉得很神奇,他整个人都很神奇,时而是深不可测的帝王,时而是天真可爱的别云谏,时而又是那个嘴不饶人的皇帝……

他千姿百态,却又毫不矛盾,他这一副我以为只适合彬彬有礼的皮囊,被他演绎得活灵活现。偏偏他每一个样子,都好像长在了我心尖。

「喂,别云谏。」

「嗯?」

他停下戳地的动作,有些傻气地抬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迷茫。

他今天晚上喝了多少来着?没数,总之能灌醉好几个我了……

「云谏?」

「嗯?」

「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

「为什么呀?」

他不戳地了,而是学着我托腮。而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开始喜欢你了。」

他挑了挑眉,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嘴里还是喃喃道:「我喜欢也小酒儿……」

我嘿嘿笑了两声,觉得他越来越顺眼,大着胆子上去拍了拍他的脸:

「别云谏,你看我是谁?」

他站起来,低头看我:

「你是小酒儿。」

他头发有些散了,整个人傻气更浓了,我有些忍不住,一直想笑,他又低头看了看我:

「你喜欢我吗?」

我说:「我喜欢呀。」

他嗯了一声,似乎没听清,我又说了一遍,我说,今酒喜欢云谏。

突然一阵天翻地覆!我啊了一声发现自己被他横抱起来,急忙勾住他的脖子,生怕这个醉鬼把我扔到地上。

但是走了两步,我发现他走得十分稳健。

「别云谏?你是不是没醉?」

「啊?」

「别云谏你别装傻!」

「唔。」

「别云谏,你要干吗!」

……

入眼满是明黄,我躺在他寝宫的床上,看着那个欺身上我,一脸醉意的人。

我双手抵在他的胸膛:

「你说过,不会让我侍寝的!」

回答我的是我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口中的酒气很重,竟然将我也熏出了几分醉意。

意乱情迷之时,我听见他说:

「阿酒,给我一个孩子。」

再睁眼,已经临近中午了。

我是被别云谏从被子里挖出来的,睡眼蒙胧之际,看见他一身严谨的朝服,顿时清醒了大半。

反观我自己,不着寸缕,只有一床云被蔽体。

我当即裹了被子滚进床角装鹌鹑,却发现,连床都不是我自己的!

这是别云谏的寝宫!

百感交集中,脑袋上扣了一只大手:

「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我回头从指头缝里看他,他凑过来在我指缝上落下一个吻。

「阿酒,我好喜欢你。」

我不想侍寝,但我还是侍寝了。

莲花比我还开心,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她笑吟吟地说:

「小姐终于接受陛下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想起了莲华。那天夜里,看着身边的别云谏我突然觉得,有个孩子长得像我跟别云谏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样能救得了莲华,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秋意渐起,窗外看得见老燕带雏鸟离巢。我记起春意浓时我初入皇宫,莲华站在宫外,送一步三回头我的离开。

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回不去。如今想来,竟然有隔世之感。

19

莲花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说着,伸手关了窗户,不再让我看窗外的秋雨绵绵。我笑她过分谨慎,她却说:

「小主身子不好,年年这个时候染上风寒,今年可得小心些。」

我嘴上敷衍地附和她的话,手里却没停,又翻了一页从别云谏那里讨来的书。

看着看着,莲花突然跟我说:

「小主,下个月就是陛下生辰了。」

我抬眼看莲花,莲花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她一向喜欢撮合我与别云谏,巴不得我心思全放在别云谏身上。我猜这是爹爹嘱咐她的,她报恩心切,所以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

别云谏生辰,莲花提前一个月告诉我,就是希望我好好准备。我看着她眼中的期待,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虽然生在相府,但是书画潦草,棋艺不精,刺绣勉强,不懂音律不善舞。我草包成这样还能入宫,我自己都不相信!别云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实在想不到自己能送云谏什么东西。

我大概算不上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当天中午,别云谏就点着我的眉头,问我在愁什么。

我对他笑了笑,然后很没形象地躺在了贵妃榻上,他凑过来继续刨根问底。

我觉得这是他的生辰,说出来就没什么惊喜了,虽然我还没想到送他什么,但总归不要让他知道我在忧愁这个的好。

可是,他见我不说,直接点了莲花问。莲花好像没看见我对她使眼色,径直告诉了他我在忧愁他的生辰礼。

他许久没说话,我忍不住爬起来去看他。他坐在贵妃躺上,手里无意识地把玩那枚羊脂玉的扳指。

「云谏云谏,你在想什么?」

他抬眼看我,眼里的光讳莫如深,青天白日里,我竟觉得自己背后一阵阴风扫过。

「都下去吧。」我听他说。

房里的婢女退了个干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阿酒,你猜我最想要什么生辰礼?」

我摇摇头,老实道:

「你是一国之君,什么都不缺。」

他低头吻了我,吻在眉心。

我耳根子忍不住红了红,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味裹挟着他自己的味道,每次闻到都让人觉得心安。

我说:「你别打岔,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不出送你什么了。」

他又吻了我,这次偏了几分,吻在了我耳畔,

「阿酒,我喜欢听你对我说『你』。」

他的声音低沉起来。我一向受不了他故意放低的声音,每次听到后腰都会酥麻。他也知道我听不了这个,每每喜欢这样逗我。

这次也是,我忍不住想要推开他,不想让他俯在我耳畔继续挑逗。

可是,等不及我推开他,就被他一把从贵妃躺上捞起来,半丢半放到了床上。

「阿酒,我还缺很多东西。」

我看他利落地抽下我头上地簪子,顿时红了脸。

「这是白天,云谏你要干吗?!」

「阿酒,陪我『造』个生辰礼吧。」

20

自那以后,别云谏十分热衷于「造」生辰礼,以至于我看见他就想跑。

为此,别云谏气呼呼地对我说他要去雨露均沾,我让莲花送他去,他又哼哼唧唧跑回来说我不在意他。

我费了功夫,从内务府寻来一匹上好的云锦缎,想着给他做件寝衣,充做生辰礼。

我在软榻上坐着忙那件寝衣,别云谏看见以后,跑过来东瞧瞧西看看,然后指手画脚。

阿酒,你在这里给我绣上你的名字……

阿酒,这里你绣个绿豆糕吧,你爱吃这个……

阿酒,这里……

阿酒……

行。你的生辰礼,你说了算。

终于,在别云谏千辛万苦的指点下,一件花花绿绿的寝衣做好了。

但是还没到他生辰,所以我也就没给他。

结果做好的那天晚上,他自己翻出来,穿上转了两圈给我看:

「阿酒,我好看吗?」

「好看吗好看吗?」

那件寝衣被我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堆吃的,花花绿绿地穿在他身上,衬得他一张白皙的脸格外傻气。

但是,他那张脸,穿麻袋都好看。

我也只能对他点点头,心里暗叹他这长相,可真是上天的恩赐。他凑过来亲我一口:

「阿酒给的,最好看了。阿酒,我还是想……」

不,你不想!我捂着胸口滚到墙角戒备地看着他,无奈被他抓到脚踝拖了回去。

「阿酒,我没那么好打发。我就是想自己『造』生辰礼!」

……

他生辰那天,我巴不得给他放鞭炮,莲花说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我捂着嘴不承认,心里却想等生辰过了,他也该消停一段日子了吧。

皇帝生日,万寿宴。侍臣、贵戚、使臣都要进宫一同庆贺。

我位分只是个贵人,所以宴席上我坐得离别云谏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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