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侍寝。
可皇帝他,有副迷乱人心的皮囊。
他跟我的心上人莲华一模一样,神态语气却又处处不同。
《囊》(完结撒花,放心食用~)
1
那天,风很柔,我头上是奶娘精心盘起的发髻,有桂花油的淡淡香气。
那柔风吹得我舒服极了,舒服得我直在太阳下眯眼睛,不经意转头,我看见了一抹青衫。
莲华告诉我,那个人本是我应该嫁的人,只不过父亲要我入宫,所以没了缘分。
莲华是我的护卫,长我四岁。自从我有记忆开始,莲华就在我身边。小时候他只是在我出入的时候跟着我,在我玩的时候陪着我。后来大些了,他就总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在我身边。
莲华说,小姐本是应该嫁给景岳世子的。
我点点头,并不在意,抬头告诉他,我觉得那景岳没有莲华好看。
莲华一怔,不语,只是安稳地站在宫墙外,送一步三回头的我进宫。
我冲他挥挥手,说:「你早些回家,我也很快会回家的。」
毕竟,我不想选秀,我不想进宫。
可是我想错了。
我信誓旦旦自己不会进宫,觉得自己女红潦草,琴棋书画不精,又不擅歌舞,皇家森严,定然不会放我一个草包进去添乱。
可是我忘了,我爹爹是极有本事的人。
他是丞相啊,那天我出门前他便沉着脸看着我,叮嘱我进宫后要好好听他的话。
那时我就该想到,这场选秀,对我来说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就算所有秀女都落选,我也一定会被他送进宫。
我脑袋木木的,想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我也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大红衣服的公公已经念完了圣旨,圣旨里说我德才兼备,封我为德贵人。
我有什么德?我什么都不会,剥个虾都能被虾壳咬到手。
可我不敢问,我颤巍巍接了圣旨,成了新晋秀女里,位分最高的人。
我的婢女只有一个是我认识的,叫莲花,是莲华的妹妹。除此之外所有的婢女嬷嬷,都是内务府送来的。
其实莲花也是内务府送进来的。我想,她也是爹爹上下打点以后送到我身边的吧。
我告诉莲花,我不想侍寝。
从选秀的时候起,我就没想过侍寝,更没想过会进宫。
莲花说,小主说什么傻话,莫要让人听了去嚼舌头。
2
皇宫很大,好吃的也多,就是日子过得过分规矩,让人觉得无聊。
平日里规矩森严,我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只有在自己宫里,关上门才能松懈一下。
我懒散地趴在桌子上,招呼莲花说,莲花我想喝水。
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顺便给朕也带一杯。
我茫然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轻飘飘地坐在了我的贵妃榻上。
又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说,吓傻了么,见到朕都不行礼。
我急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行了个勉强可以看的礼,脑袋里转来转去,知道他是皇上。
我抬眼偷偷打量他,却猛地愣住了。
「莲……莲华?」
皇上是莲华?!不!不是!长得好像!
「什么花?尚且初春,哪里来的莲花?」
他抿了一口莲花上的茶,微微皱眉。
「回皇上,贵人方才是在唤奴婢,奴婢叫莲花。」
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腿一软跪了下去。莲花不慌不忙托着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哆哆嗦嗦地抬眼去看皇帝。
皇帝咳了一声:「这么怕我?吓傻了?」
他真的跟莲华一模一样,可是神态语气又处处不同。我太久没见莲华了,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我听到莲花对他说:「小主身体从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不是吓傻了。」
皇帝一摆手让人去叫太医,我死命抓住莲花的手,脑子被皇帝的容貌搅得一团乱。
后来一群人忙忙碌碌,我通通都不太记得了,大概是真的被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吓到了。晚上我真的起了高热,倒是圆了莲花为我撒的谎。
我说,莲花莲花,你看见没有,皇上长得跟莲华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莲花神色如常,端了药碗,轻轻地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主子还是养好身体再说吧。」
我愣住,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莲花理了理我的头发:「喝药吧,这些没有意义了。」
3
我以为,很长时间里我应该都接受不了皇帝有那样一张脸。
可是,我没有。我低估了那张脸对我的影响力。
我怕他是因为,他长得太像莲华了。
可我不怕他也是因为,他长得太像莲华了。
我想莲华了,就忍不住远远看他一眼。
睹物思人被我变成睹人思人。
后宫里的人背地里都在说,我是最会做戏的那一个,一副喜欢极了皇帝的样子,一边又拒绝侍寝。
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嚼舌头,因为我的爹爹是宰相。欺软怕硬,宫里人最擅长。
天气渐热,莲花说:「主子要不要做点消暑的吃食送去给他?」
他。是谁,莲花已经不会特意说了。
我说:「我不会我不去。」
莲花说:「奴婢会。」
我说:「那我也不去。」
莲花说:「我做兄长最喜欢的酸梅汤吧。」
她最会拿捏我,总是想尽办法让我记起莲华。
可是我又偏偏吃她那一套。
我就是觉得,皇帝有着那样一张脸,看着就是个喜欢酸梅汤的人。
我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愿多问,自己在心里,给皇帝贴了一个跟莲华一样的标签。他就是喜欢酸梅汤了。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在皇帝面前混了脸熟,但是我拒绝侍寝。
内务府每次来,我不是头疼脑热就是月事不调,再厉害就是伤筋动骨。
但是,理由总有用完的一天。
我还是被翻牌子了……
皇上站在拨步床前,敞开了手让我给他宽衣。我没动,低着头抠手。这衣服着实不好看,那些绣娘将这寝衣绣得着实娇艳了些。
皇帝终是叹了口气,道:「这次认栽了?真当朕看不明白么。」
我不想说话,脑子里疯了一般想见莲华。他太像莲华了,站在灯影里,身形眉眼都一模一样。可是他不是莲华。
他若长得不像他,我可能也就认命了。但是他太像了,我看见他,满脑子就都是莲华。
我一记起莲华,面前这个人就变成彻底的赝品,我不喜欢他。
我……大概早就喜欢上莲华了。
「你就那么怕朕?」
他往我这里走了几步,直到与我只差一步的距离,才堪堪停下。
我摇头。我不怕他,只是不喜欢他。我不想侍寝,从来没想过侍寝。
直到当下,我也没接受自己已经是「德贵人」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能不能不侍寝?」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嘲讽地笑了笑:「你可知道,你这副模样,浪费了你父亲一番苦心?」
我隐隐觉得他说的话很危险,那是一种直觉,仿佛只要我说错一句话,他就能杀了我。
可即使这样,我也仍旧不想侍寝。
他有很多女人,并不缺我一个。他能给的那点荣宠,护不住我。
我索性坦荡告诉他,我不想争宠,皇帝还是雨露均沾,去找姐姐们吧。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欲擒故纵吗?」
他伸手拔了我头上仅剩的一支簪子。
头发散了一肩,可我顾不上。我抬头看着他,告诉他,我只想在后宫里安稳度日,不想要这荣宠。
他问为什么。
我说:「你护不住我,既然护不住我,又何必动我?」
4
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没有留下,只是摩挲着我那只簪子,语气颇为奇怪地道:
「你倒是个明白姑娘。」
随后他便带着他那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我的寝宫。
他踏出我宫门的一瞬间,我瘫软在地上。
莲花站在我背后说:「宰相要你争宠,你为何不那样做?」
我没说话,只觉得累极了。
我又一次拒绝侍寝,还是当着皇上的面拒绝,宫里流言更甚,终是传到了我那爹爹的耳朵里。
他上下打点费了好一通功夫,给我递进来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争」。
争。
他要我争宠,要我用我这唯一看得过去的皮囊,在一个我不熟悉的男人身下承欢邀宠。
我问莲花:「这一切是不是爹爹早就打算好的?」
莲花说:「这是大人对小主的一片苦心。」
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了,灵台就清明了,爹爹是舍了我为了家族的前程,蛛丝马迹里的野心,让人觉得心寒。
我说:「莲花,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会入宫。」
莲花停了为我梳头的手,说:「是啊,小主生来就是陛下的皇后。」
我笑了笑,说:「莲花,在我面前你不用刻意隐瞒了,我反抗不了什么的。」
莲花笑了,一双眼睛闪烁着类似莲华的风采。她说:
「我们兄妹二人,就是为你入宫而存在的。大人于我们兄妹二人有恩,效命于他,心甘情愿。」
是这样吗?莲华……
我刚开始学刺绣的时候,手被针扎得都是小窟窿,我太笨,练多久都学不会。可是爹爹请的嬷嬷太严厉,我要绣出合格的东西她才会放过我。
我绣不出来,所以老挨打,嬷嬷总是拿小藤条打我手心,不疼,但是很吓人。
莲华见不得她打我,便偷偷拿了我的针线替我绣,一来二去,他的手上也都是小窟窿。我见了那些小窟窿,就觉得嬷嬷不那么吓人了。我还很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
后来他真的绣得比我好,我拿着他的绣品,跟嬷嬷说,这是我绣的,嬷嬷竟然真的放过了我。
莲华当时说,这满城的男儿郎,都比不过他了,他无所不能到,连花都会绣。
……
时下审美喜瘦,奶娘就一直不允许我多吃甜食,可是我又喜欢得紧。
莲华就趁奶娘不注意的时候,出去给我买糖买点心吃,他把糖和点心放在袖子里,奶娘不在的时候,偷偷交给我一小包。
我问他:「我要是被你喂胖了怎么办?」
莲华说:「小姐胖了也是盛世富贵花。」
……
官家的千金都是有圈子的,爹爹一直都希望我与她们交好,我与她们也一贯交好。
只是她们喜欢同我「借」莲华。
莲华生得好看,她们无非是想让莲华陪她们逛个街、逛个铺子,跟着她们在后面拎拎东西。
莲华总是在我回头看他,准备「借」他出去的时候说,老爷吩咐我保护小姐,不能离开。
那些个名媛千金,日子久了就都知道,我这俊俏护卫是个死脑筋了。
莲华说,我成日保护你,你就不能保护保护我吗?
……
我躺在拔步床上,看着床顶,无声无息地掉眼泪。我说,莲花,我想他了。
我这十六年来,生在相府,衣食无忧,不知人间疾苦。可他还是在那些小磕小碰的小烦心事前惯着我,用他能做的事情惯着我。
可是,又是什么让他这样对我呢?
我以为是我幸运异常,得以遇见他多年守护。原来,是倚仗了爹爹的恩情。
我侧头看莲花,莲花对我轻轻地笑。
她说:「皇帝是个不错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抗拒他呢?」
我说:「他太像莲华了,我不敢。」
莲花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我不敢的原因很多。
一是,我就是不敢,他太像莲华了,我分不清,分不清在我面前的人是谁,分不清我心里的人是谁;二来,爹爹明知二人容貌一模一样,却还是执意送我入宫,此后深意我不敢揣测。
我是个胆小的人,一贯怯懦没主见。我习惯了依靠莲华,依靠奶娘。如今难得不糊涂一次,我想自己活得明白些。
5
过了几天,内务府来人,说是皇上下令撤了我的绿头牌,让我好好养病,还让内务府送了好些补品过来。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莲花也不明白。
一头雾水的时候,外边传来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一屋子人齐刷刷行礼恭候,我也不例外,只是刚刚俯身,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托了起来:「既然是养病,就不用行礼了。」
我抬头看那手的主人,又是一阵恍惚,他太像莲华,我总是分不清他是谁。
他一声退下,满屋子的人就走了个干净。莲花也不例外,只是她走得颇为不甘心,不住地给我使眼色,我猜她是让我搞明白,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站在原地,皇帝却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眉眼间轻佻的神色让我很是不舒服,就像是被人扒了衣服看一样。
「知道朕为什么封你为『德贵人』吗?」
我老实道,不知。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实在够『无才」。不过朕实在想不通,丞相为什么把你送进来?想笨死朕吗?」
「……」
我笨得很明显吗?
喂,你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喊你德贵人吧。
我抬眼看他,他脱了鞋子,半躺在了我的贵妃榻上。
我老实告诉他,我叫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酒。
他哦了一声,又问我姓什么。
我说,我姓阮。
他一拍脑门,道,是了,朕那丞相就姓阮,糊涂了。
我想起莲花临走时给我使眼色,便凑过去问他:
「我的绿头牌你为什么给撤掉了?」
他愣了一下,用手弹我脑门:
「你又不侍寝!还想留个绿头牌占位置?!」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劳永逸,顿时激动地想谢谢他,只是忽然反应过来:「你同意我不侍寝了?」
他又伸手弹我脑门儿,叹了口气道:「你该叫我皇上!」
我诺诺地叫了一声皇上,转头发现他闭目假寐。他许久不再言语,似乎是睡着了。
他睡了一中午,直到他走,我都没问出他为什么突然撤了我的绿头牌。
但是,他换了除了莲花以外,我宫中所有人的人。莲花说,小主,你被他软禁了。
软禁。左右不用侍寝了,软禁又何妨?
我心里一边庆幸自己暂时不用侍寝了,又暗暗担心会不会被爹爹知道。后来又一想,离得这么远,爹爹知道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索性关门过我的日子,连之前想把一切都搞明白的念头都淡了。
可是这皇帝总是不让我安生,他晚上的确是不来我这里了,但是他中午来!他接连一个月都霸占了我的床睡午觉,搞得我没地方午睡,连着一个月下午都没精神!
最后我实在熬不住了,在他又来占我床的时候,我告诉他,能不能每个月让我睡几天。我中午也很困。
他歪头,一脸疑惑:「床那么大,朕又不能全占了,你为什么不跟朕一起睡?」
我没话说,咬咬牙爬上了床。
睡就睡,总比困死好!
他睡相很老实,我明明是困的,但是躺到床上又莫名开始清醒。
我侧头看他,越发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长得真的跟莲华好像。
如果不是他眉眼间尽是侵略意味,恐怕我都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看着看着,他突然出声:「你口口声声不侍寝,如今这是在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惊觉自己的手已经描摹上了他的眉骨。
我当即羞愧地卷了薄被滚到床的角落里,心里一万个骂自己鬼迷心窍。
万分懊恼之际,脑门上似乎扣了一双大手,耳朵里好像听见了一声低沉的笑。
随后身后的人再无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6
我抱病的第一个月,他只是中午过来霸占我的床。
我抱病的第二个月,他午膳都直接在我这里吃了。
且不说他用膳过分规矩,连带我都必须听他的!我一向不爱吃的,他都勒令必须吃。
一顿饭十几盘菜,他不准我偏袒任何一个,每一道菜吃的次数必须相同。
挑食?不存在的。
接连一个月,我虽顿顿被逼到吃撑,但反而掉了两斤肉。两个月下来,我终于分清了他跟莲华的区别。
如果说,莲华是润物无声的水君子,那他就是刻板强硬,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夫子戒尺!
今日午膳,我被他强硬逼迫吃了两口苦瓜。吃完苦瓜以后,那一顿饭我就不想吃了,碗中剩下大半的饭没动,午觉我也是卷了我的薄被躲在角落不理他。
他躺在床上,罕见地没有那么老实,反而伸手过来玩弄我的头发。
我被他把玩烦了,索性一巴掌拍开那只大手,用薄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去。
他戳了戳我:
「你就那么不爱吃苦瓜?」
「生气了?」
「你还真生气了?这偌大的皇城,敢因为苦瓜跟朕翻脸的,你数头一个。」
我挪了挪位置,不让他再戳到我。
两个月下来,我总算看清了,他脾气阴晴不定是真的,但不会对我怎么样也是真的。
我大概对他有什么用处,比如他可能被哪个宠妃晚上折磨惨了,所以跑到我这里中午补觉。
要不然他怎么突然撤了我的绿头牌,还让我抱病这么久?这样一来,别人不能进来,我也不能出去。他躲在这里,可真是安全。
更何况,他只是睡个午觉吃个饭,我绿头牌都被撤了!宠妃也不至于吃醋。算盘打得真精!
一道大力传来,我被硬生生从被子里抖了出来。那人手里抖擞着我的被子,龇牙咧嘴道:「朕跟你说话呢!」
我唔了一声,还是不想理他,吃个饭他都要插手,着实管得宽!
算了算了!睡觉睡觉!
他将我的小薄被子团成一团,丢在我脸上,一只大手径直压上来,趴着不动了。
那手横在我肩膀处,我抬不起来,也动不了,偏偏还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还睡不着!
故意的!他指定在报复我不理他!
我手扒拉来扒拉去,最后摸到他后腰,捏个半天捏不起一点软肉。心里正纳闷这人怎么这么瘦?一点肥肉都没有吗?
我再摸摸!
肩膀上那只手猛地将我的头扳向他,我被迫侧头看他,他趴在枕头上,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微眯,深不可测。
「你若是再不老实,朕今儿就上了你的绿头牌!」
……?!
这句话给人颇大的力气,我当即挣脱他的禁锢,抱着我那团薄被滚出去好远,死命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鹌鹑。
这人阴晴不定,属实可怕,下次若是再让我吃苦瓜……
唉,算了,他是皇上,我还是吃吧。
不就是苦瓜么,有绿头牌重要吗?
7
我抱病的第三个月开头,开始有嫔妃想来「探监」了。
虽然我这绿头牌一直是被雪藏的,但是,挡不住皇帝天天中午往我宫里头扎。
那些个嫔妃借口纷纭,就是想进来看看我是怎么留住皇上的。奈何满院子都是皇上的人,我做不了主,就算想放她们进来,我也没办法。
我趴在宫里的小石桌上,看着莲花一脸淡定地绣花。
我问莲花:「爹爹现在是不是联系不上你了?」
莲花僵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又说:
「小主不用担心,等小主被放出去,莲花就能联系上大人。」
骗谁呢?
他换了一院子的人!就留下你!
我才不信他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看来人草包久了,所有人都会当你是个傻的。
罢了,别的我管不了,眼下他对我没兴趣,不让我侍寝就好。如果能保持现状,哪怕被逼吃苦瓜!能保持一辈子就行!
我实在没有莲花的耐心去绣花,趴着她看都觉得烦琐,看着看着眼皮子就重起来,索性放任自己趴着小惬。
虽说是小惬,但是我竟然做梦了。许是看久了莲花绣花,我就梦见了那年,莲华跟我并排坐在丞相府后院学刺绣的情景。
一开始他比我还笨拙,奈何他习武之人,手上有老茧,比我耐扎些。常常是我被扎哭了,他拿着药小心给我涂。其实针眼儿大的伤口不用涂药的,可是他每次都耐心地给我涂。
在梦里也是,他一双手不算很粗糙,但是老茧是一眼能看到的。他坐在我对面低头给我涂药,眼睫毛很长,根根分明。
我叫他莲华,他抬头对我笑了笑。就在这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在做梦。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梦里的人是莲华,他每次笑都是眼睛在笑,眉眼含笑,但是唇角几乎不动。很细微的表情,可我就是看得清楚。
他是莲华,可惜这是个梦。
但是这个梦并不尽如人意,我被一个人从石桌捞起来抱走了。我抬头看那个人,那个人有跟莲华一样的脸。
那人见我看他,突然凶巴巴地说:
「看什么?!苦瓜吃完了吗?!」
我瑟缩了一下,睡意渐退,可我不想清醒。
迷糊到深处时,我感觉有异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光洁的下巴,以及一个很好看的嘴巴。
脑袋里想了半天,也只是得出这个人我很熟这一个结论,随后瞌睡虫就将我淹没。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做梦。
再次睁眼,只觉得周围很暖和,动了动发现自己动不了,又闭上眼睛醒了醒神,这才发现自己抱着一条胳膊睡到头都昏沉了。
胳膊的主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霸占我床的皇帝!
只是窗外的天色有些不对啊……怎么这么黑了?
我推推他,推醒。
皇上,你午觉睡的时间太长了,天都快黑了!
他醒了躺在那里没动,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皱着眉头抻了抻胳膊,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不烧了。日后小心点,别在风口里睡觉了。
?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大手一伸,扣住我的脑袋就将我摁回了枕头,
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
他还顺手帮我盖好了被子,又贴心地将他的胳膊给我抱着……
我:「……?」
他:「看什么?睡觉啊!天还没亮呢!」
我一骨碌坐起来,挠头问他:「这不是午觉吗?皇上你是睡多了……吗?」
我越说越没底气,因为房间里比刚才亮了不少。
他扯了被子翻身继续睡,似乎不屑于看我。
8
我没有侍寝,但是皇上在我这里留宿了。
原因是莲花告诉我的,告诉我的时候,她还在地上跪着。
她说,是我在院子里睡着了,那里是风口,我睡了不过将近半个时辰,这才起了高热。皇帝来时,太医已经来了,但是叫不醒我。还是他来巧了,亲自把我抱回屋的。
我说,我不记得了。
莲花想了想,说:「那该是小主高热太厉害了,连药都喝不进去,还是皇上一勺一勺亲手喂的。当时小主拉着皇上的手一个劲儿叫『莲花」。我就被罚跪了……皇上罚我每天跪一个时辰,要跪一个月……』
皇上今天早上临走还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小主才不想侍寝……
一瞬间,我觉得皇上误会了什么,但是我又抓不住头绪。之后我又想了想,左右我不侍寝,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末了这天中午,皇帝没有来。没来吃午饭,也没来睡午觉。
我躺在床上,看了看身侧,顿时觉得床无比宽阔。我接连打了好几个滚,嘴里叫着莲花莲花,我终于霸占整个床了。
那一中午,我睡得格外踏实。
但是我做了个梦,梦里是那个臭脸皇帝坐在龙椅上打瞌睡,眼眶底下都是黑青。
一觉醒来,头有些昏沉,再看天色,已经是黑透了。莲花端了一碗药进屋,看见我醒了,便放下药伸手探我的额头,嘴中还喃喃道:
「怎么又烧了?太医说得没错,这药还得喝。」
我看着那碗药,终是端起来喝了。一口气喝下去,我没觉得怎么苦,但是咽下去以后,再细品,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我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忍住没吐上来。
太苦了。
苦到我眼角泛泪。
我突然很想莲华,从小到大每次生病,我都格外想吃甜食。每次喝完药,奶娘一走,我就开窗张嘴,莲华便会从窗外喂给我一块糖。
奶娘不许他靠我太近,也不许他与我单独共处一室。
因着我从小体弱多病,药没少喝,为了那糖,我那绣楼的窗户,莲华也就没少爬。
我接过莲花给的茶水漱口,漱完口又用帕子捂住脸偷偷掉眼泪。
正当难过的时候,脸上的帕子忽然被揭走了,吓得我当即卷了被子,裹成了一只虾米。
「怎么回事?朕就一中午没来,你怎么还哭上了?」
又是那种凶巴巴并且夹带嘲讽的语气,他怎么又来了?!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离开莲华!
这念头一出来,眼泪更凶了。
他见我不理他,又开始伸手戳我,戳我还不算,还爬上来,凑脸过来看我。
我不想看见他,便使劲推开他,哭着说:
「你怎么又来了啊!不是不来了吗?」
可是他擒住我推搡他的手腕,眉头微皱,声音温柔地问我:
「发生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太像了,他太像莲华了。那表情几乎和我记忆里的莲华重叠,让我一瞬间分不清他是谁了。
我抱着他的脖子哭,说:「我好想你啊。」
9
接连两天,皇上都在我这里住下了。
大清早,我对着铜镜发呆,想不明白昨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那个凶巴巴的皇帝认成了莲华!
当时哭得好难看啊,好丢人啊……
不过皇帝也不算那么坏,他昨天晚上没嘲讽我。
这么想着,内务府来人了,一起来的,还有太医院的人。
太医院说我身子已经大好,内务府又说绿头牌可以给我挂上了。
不是说好给我撤了绿头牌吗?怎么又给挂上了?
天子一言啊!怎么说话不算话!
中午我气呼呼地坐在饭桌前等他,想听他一个解释,但是我饿了,没忍住,饭吃了两碗了他都没来!
最后碗筷都收了,他还是没来!
午觉我躺在床上,卷了被子躲在角落,想着他来了直接不理他。可是直到我睡醒了他都没来!
我看着空落落的拔步床,心里突然空了一拍。我问莲花:
「莲花,我好像有些不对劲。」
莲花问我:「小主病不是刚刚好吗,总共不过两天,药还是得吃的。」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指这个,而是,我竟然没有我想的那么生气。」
莲花大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是她坐在了床边,轻轻抱了抱我。
她是莲花,是莲华的妹妹。
她总是像他哥哥一样,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安慰。
我在生气,可我气的不是侍寝,而是他说话不算话。
我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一时间有些记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排斥侍寝。
我靠在莲花肩膀上说:「莲花,我不想侍寝。」
莲花点点头:「小主不是一直都不想吗?」
我点点头:「是啊,我不想的。」
莲花又说:「可是丞相要你争宠呀……争宠还想不侍寝,很难啊。」
我想说,我连宠都不想争。
可是脑海里乍现皇帝那张脸,我如果不争宠,大概见到他的时候会越来越少吧。
傍晚,我又一口气将药喝完,但是这一次的药没有想象中那么苦。
莲花将一碟精致的蜜饯送到我面前:
「这是皇上准备的,小主要不要用它解解苦。」
我看着那蜜饯,心里竟然没有多想吃,脑海里浮现的是莲华在街头小店买的麦芽糖。粗糙,更谈不上这样好看。
「不了,这药没有昨日那样苦,拿下去吧。」
我倒在枕头上,心里沉沉的,有一种难过在心头,但是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离开,但是我无能为力。
莲华,我好想你,可我又快记不起你了。
10
这一夜我睡得很浅,但是我又做梦了。我梦见莲华腰间挂着弯刀,眉目间都是乖顺地站在杏树下。
杏树上都是花,开败的花瓣掉落,落在他头上。他微微低头,让花瓣滑落,随后用手接住细看。
他叫我:「今酒,日后我一定要种满院子的杏树,看它开花。」
床边一沉,我从浅睡中惊醒。一只大手从我后腰攀上来,我一惊,可随后传来的龙涎香气味让我放松了警惕。
是皇帝。
「我弄醒你了?」
他从我背后抱着我,在我耳边沉声说道。
我问他:「你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
「我上了你的绿头牌,为的不就是来这里吗?」
我一僵:「你说过,我不用侍寝的。」
他松开我,平躺回去:
「别多想,上你的绿头牌只是因为你父亲在朝上问你的病而已。另外,在你这里睡久了,我睡习惯了。」
我裹了裹被子,松了口气,没再说话,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过了半晌,他却又翻身抱住我:
「别动,我就是觉得这样睡会很安心。」
我感受着腰间那只手臂的重量,没有言语。但是那后半夜,竟然是睡得极沉,且无梦。
我不再抱病不见人,绿头牌也上了,所以日子又过回了刚进宫时候的样子。
宫里嫔妃也有了机会过来「探监」,可是她们再三打量,也看不出我这草包是用了什么能耐,能留得皇帝日日在我这里用午膳。
难不成,是我宫里饭好吃?
并不是。我都是蹭皇帝的饭,皇帝自己带了饭菜过来,跟我借个场子。
她们想不出我是如何做到的,我也想不出。
但是我也并不是半分想不出。我隐隐觉得可能跟我的出身有关,又有可能是因为我真的不想争宠,所以他来我这里讨个安静。
左右不是因为我吃饭特别香,看起来很下饭。
这天又是两个答应在我这里捧了茶聊天,时近中午,两个人也丝毫不提离开一事。
莲花在她们两个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她一向看不惯这些虚伪的后宫佳丽,只是她那个白眼让我脑袋里灵光一闪。
这两个答应,莫不是想赖在我这里,等着见皇上?
越想越有可能。我一边忍不住期待皇帝的反应,又忍不住有点隔应。我这是被利用了。
我看穿了她们俩的伎俩,但是因为我想看臭脸皇帝的反应,所以不得不配合她们的伎俩。
有点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