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娘娘,其实奴才不是真正的太监」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他是该恨我的,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把我恨到底。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身边来。

我鼻音深重,隐着泪低笑道,「沈延,你真卑鄙。真叫人恶心,彻头彻尾地恶心。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沾上你这么个人。」

他那幽深的目光变得跟鬼差一样狠毒,停在我脖子上的动作从抚摸渐渐转换为勒扼。

他的手掌渐渐收紧,我渐渐无法呼吸。耳边是他阎罗般的低笑声。

「哦对了,那个渔夫的女儿也叫小仙儿,跟母后撞名了,她可是夏侯离救命恩人的女儿,渔夫的女儿跟她父亲可不一样,她贪慕荣华富贵,听命于儿臣,儿臣还答应她,事成之后封她为妃的,不过她不配。

儿臣想要的只有母后,本来儿臣是想同母后一齐分享成就的,只是现在可惜了,母后怀了这个孽种,太脏了……儿臣不能容忍母后这样肮脏。」

「儿臣得不到的东西,就喜欢毁掉。」

「不如,母后和这个孽种,去死吧。」

逐渐窒息。也好。这样也好。我能为夏侯离做的,我欠他的,都做了。

不如就这样解脱吧。

我合上眼,绽出一个微笑。

人出生的时候是哭着的,死了的时候,笑着走吧。虽然人世一遭太苦了。

有许许多多的画面涌现,可每一帧都有夏侯离。

原来昙仙儿短暂的一生是和夏侯离缠绕在一起的。

原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眷恋夏侯离,眷恋到临死了,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每一句话。

「主子,疼的话咬我的手臂。」

「主子,想要什么,阿离会为你赢来的。」

「主子,跟上来,不要走丢了。」

「娘娘,不是已经是人上人了吗?怎么沦落成这样?」

「娘娘,奴才已经是人上人了,娘娘为什么不来招惹奴才?」

「娘娘,奴才已经肖想你很久了……」

「娘娘,奴才是你的奴才,怎么会对你生气?」

「娘娘,别人咬你,你不会咬回去吗?」

「娘娘,总是这么狠心啊,对奴才一点也不公平。」

「娘娘不惦记奴才,只能奴才惦记着些了。奴才念旧,没有一刻忘记娘娘……」

「奴才想要娘娘的身子,还有心。」

「娘娘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不像奴才,心是血烫的,肉造的,会流血,会发痛,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捧出来叫娘娘践踏。」

可惜了,我没法亲口告诉他了。

夏侯离,我的哥哥,不,我永远也无法承认他是哥哥,他仅仅是我的小家奴,我亲爱的小家奴,他赢了,他已经赢了我的心了。彻底地,赢了。我的心对付任何人都是铁打的,只有对他不一样,对着他,它也只是一颗再脆弱不过的心了。

这颗千疮百孔、敏感易碎的心,只会为他一个人发痛、流血。

就在意识彻底丧失前,沈延那阴冷的声音忽然添上几分轻浮的喜悦:

「母后,如果儿臣告诉夏侯离,母后怀着的这个孽种是儿臣的,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死之前还以为他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这样杀人才诛心啊。」

「是了,这样才好玩。」

「噢对了,母后,儿臣又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

「你说,对夏侯离来说,哪个小仙儿重要呢?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情人。」

二十一

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恐惧而停滞,总是步履不歇,匆匆往前。

中秋百官宴,如期而至。处处香暖花浓,细乐声喧,灯火相映。

原本阴森鬼冷的皇宫奇异地展露一派其乐融融,富贵堂皇的景象。

我出现在宴席上,可不是太后的身份。沈延抱着我坐在了主座上。

他睁眼说瞎话,他对底下的臣公含笑道,「今夜太后身体抱恙不来了。这位是大凉送来的美人,朕甚悦,已经怀上朕的孩子,两个月了。」

我惶然地望着首席上红服煊赫的夏侯离,眼看着他的神色渐渐森冷,他手上握着的琉璃盏几乎要迸裂了,可能已经裂了,一片片戳在我的心上,淌着血,血肉模糊,却半分哀号也发不出。

沈延的手掌掐上我的腰,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母后这双漂亮的眼睛,只能看儿臣一个人。」

他剥了葡萄,指尖将那晶莹翠绿的果肉狠按在我的唇上,汁水四溢,我不吃,他直接覆上唇来,众目睽睽之下。

他用舌尖把那果肉尽数卷入我的唇腔,我的指甲陷落在案几上,首席上传来的目光叫我窒息。

歌舞升平的细乐里忽然碰撞出一阵重物倒地的震声。

沈延分开唇,转眼望过去,夏侯离抬脚踢了桌,手按在绣春刀上,雷霆万钧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来,面容上乌云密布,寒气森森。

沈延低低笑开:「督主这是做什么?是菜品不合适,还是佳酿不够甜?」

夏侯离那冰寒的目光掠过我的腹部,最终鹰隼似的眼眸死死盯着沈延,半晌,抚上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满面怒意忽然化作一阵薄凉的笑意,轻描淡写道:「大凉的美人,本督怎么不知道?说不定是间谍,来人啊,把这位美人拿下,捉回去东厂审讯审讯。」

席上开始喧哗,红服厂卫得令上前来。

西厂的护卫也冲了上来。

沈延摸着我的脸颊,沉沉一笑,忽然举起杯盏往地上一掷,宁衡领着锦衣卫,四面八方涌进来。

锦衣卫和西厂,齐齐举剑对准东厂。

沈延的脸上展露出扬眉吐气的神色,他把我拢在怀里,望住夏侯离,勾唇笑道:「督主恐怕要失望了。今夜过后,东厂怕是要没了。」

夏侯离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风平浪静,冷笑:

「本督奉劝过陛下,凡事安分守己,或者还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陛下真是不听话。」

依照当前的局面,沈延自然赢面大,可夏侯离往日的盛威凌人,沈延见他这样镇定自若,错了片刻神,方又捡回胜券在握的信心,凌厉道:「督主真是叫人佩服,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在督主死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请督主帮忙做。」

渔夫的女儿小仙儿被捆绑着押上来了,她的唇间沁着赤黑血渍,她眼里含着露水一样的泪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望着夏侯离。

她喊他:「离哥哥,救救我。」

我心中一阵郁结,嗓子发着猩甜,撑着案几垂下脸,唇角已经在淌血了。

沈延给两个小仙儿都喂了毒药,可他只有一颗解药。

沈延把装着解药的小瓷瓶扔到夏侯离身上,笑得放肆:「督主,选一个吧。」

我仍垂着脸,可沈延却不肯放过我,他掐住我的下颌,逼迫我看夏侯离做选择。

夏侯离面色微变,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个小仙儿哀声低唤他。我沉默着不说话。怎么选都不对。

沈延的意图恶毒得太过明显。

沈延简直就是恶鬼,他贴着我的脸颊寒笑:「母后看呐,你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你却不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啊。上次不也是这样吗,我的人挟持了你,他没有第一时间救你。母后,看明白了吗?」

我被逼着直视夏侯离,他也直视着我。我的眼泪滚落下来,对他微微一笑:「别管我,我欠你的」

他和我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给他写了信了,中秋之夜,锦衣卫会假意投诚沈延,届时,督主可联合锦衣卫发动政变。

诏书也在信里面。

我在沈延身边虚与委蛇,同贵妇打交道,出宫玩乐,只不过是为了接近宁衡的外室,赢取沈延的信任。

沈延以为捉住了宁衡的外室就可以威胁他投诚。

可是我不一样,我把沈延拿宁衡外室的阴谋都告诉了宁衡。

宁衡这样的狐狸,不会受威胁,可是会受利诱。

我和宁衡达成共盟,事成之后,为他的外室赏赐封号,正名分。

锦衣卫向我投诚了。

诏书如果没有兵权加持,只会是一纸废书。只有兵,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能做的都做了。只不过,诏书里只说了册立的事,没有提到我们是兄妹血脉的事由。

我在信里,也一句话不提。我没有脸提。我想要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夏侯离终于做了抉择,他走到渔夫女儿身边,把唯一的解药喂给了她。

沈延吻了吻我的脸颊,阴鸷笑起来:「母后,他选了她。」

我扶着案几,握着桌角,孱弱地吐出一口血。

沈延望向宁衡,下令道:「宁衡,动手吧。」

宁衡却不动作,望向我,微笑道:「娘娘,动手吗?」

沈延周身气息一下子冷窒。

我抬起那张煞白狼狈的脸,对沈延轻笑道:「沈延,你根本就不了解本宫,本宫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你把我献给老皇帝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一刻不想要弄死你。」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寸一寸惨败下去,酣畅淋漓地痛快。

我不再看沈延这个卑鄙小人,只是目光寻找着,再去望一眼夏侯离。

他的手发颤,连绣春刀也握不住,跌落在地,他望着我的神色那样惊慌失措,面色苍白,昔日红艳妖冶的唇也惨淡,他踉跄着朝我奔过来。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他知道他一定会赢的,可是为什么这么惊慌失措呢,他以为他选错了吗?

他和我一样知道沈延的为人。沈延怎么可能真的把解药的选择权给他呢,他选择了谁,那个人才真的会死。

我知道,小家奴不会放弃小庶女的,每一次,每一次,无论他说了多狠的话,他都舍不得。

我知道的,都知道的。小家奴总是对小庶女,明明白白、明目张胆地偏爱。

我永远忠诚的小家奴,不要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了,你选对了。

他终于来到我身边,拥抱住我,手臂勒得发紧,好像下一刻我就要化成烟雾了似的,他要拼了命地拦下我。

我死死咬着唇,抬手去抚摸他那双水光浮动的桃花眼,费劲地冲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小家奴,你选对了,做得很好。」

最终,我拼搏着用最后一口气下令:

「一切,听督主示下。」

自此陷入无休无止的昏暗中。

昙仙儿答应过小家奴,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答应他,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小家奴。

昙仙儿为人或许卑劣,或许卑微,可是她总归有一次,履约了。

黑暗中并肩同行太久了,我想把明亮的光捧给我的小家奴。

我想让他活在光亮白昼之下,不遗余力。

番外

永南一家酒楼。

我埋头拨算盘,耳边传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昙仙儿,别来无恙。」

算盘上的指尖僵凝住了,我抬起眼。

时隔两年,夏侯离出现在这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南方小镇,在我的酒楼里。

他那双桃花眼角红得有些潋滟,像染了艳丽的胭脂。唇红得也潋滟。

酒楼人来人往,一些路过的姑娘、妇人纷纷望住站在高柜前的他。

我揉了揉眼皮,恍惚半梦半醒,过了片刻,我扭过身往后院跑。

是的。当年他没有选错。我会吐血,因为我吃了式微的药。

我没有脸见他,我还做离经叛道的事,我要把那个为世人所不容忍的血脉生下来。

在宁衡、式微的帮助下,我诈死,逃跑了。

我还生下了念念,我可爱健康的小女儿,她很好,什么都很好。长得跟夏侯离一样漂亮。

我过上了我想要的自由的生活,有一个生意兴隆的酒楼、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忠心的仆人。

夏侯离也成了真正的人上人,再也没人能欺负他。

我们都得偿所愿。

最终我还是被夏侯离捉住了手,压在葡萄架下。

他红着眼,连话都不让我说,只是咬着我的唇,下狠劲地咬,一边啃噬一边沉声恐吓我:「昙仙儿,我是你哥哥又怎样,乱伦又怎样,我就是你男人。」

我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昏震动,「你都知道了,还这样,我们不可以……」

他又捏着我的手腕,继续严声恐吓:「什么不可以,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不仅可以,还要再生一个,两个,三个……」

我不敢置信地凝住他。

他也静静凝视着我。

我渐渐红了眼眶,「不可以。我害怕,生念念的时候,我多怕她少胳膊少腿,到现在我还害怕她突然哪一天出事,不可以,我再也不能……」

那样离经叛道的事,那样惊心胆战的恐惧,一辈子也就只能承受一次了。

我哭得颤抖,他终于不恐吓我了,双手捧住我的脸,俯身吻着我的眼泪,声音软了下来,低声哄我:「好了好了,不怕了,仙儿,我只是你的离哥哥,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抽噎着望住他,他轻声叹道:「我娘亲是夏贵妃,当年一场大火,娘亲的人把我送走了,你娘亲收养了我。」

我的鼻音刹不住,「可是,老皇帝说……」

「他弄错了,当年你哥哥送过去太傅家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太傅怕皇上降罪,拿自己的儿子沈延顶替了,对外谎称是自己的儿子发烧死了……」

重逢当天,因为两年前我的擅自主张以及不辞而别,被夏侯离压在床上欺负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还要白日宣淫,多亏摇篮里的念念哭了起来。

夏侯离发着怔,很快从我身上爬起来,笨拙地去哄女儿,我才逃过一劫。

我叠好被子再回过头来看他们父女。

晨曦氤氲,夏侯离站在日光里,把念念举高哄得她格格直笑,他也笑,唇角弯成了一滩春江水。

我莫名地眼涩,低声叫他:「离哥哥。」

这回不用他诱哄了,我心甘情愿。

他朝我望过来,那双璀璨明亮的桃花眼也弯成了一汪春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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