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一边忽然传来了机器启动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是客厅墙边挂着的投影幕布,正在缓缓往下展开。
「欸,谁把这东西打开了——」
我妈话音未落,幕布上忽然打出一张照片:
灯光微暗的玄关,周漾靠在玄关柜上,仰头看着我,眼里似有醉意。
而我一手攥着他的下巴,另一手扣着他劲瘦的腰身,正在专心致志地吻他。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面里谁是主动,谁是……被迫的。
不知道是谁的惊呼声响起。
「啊——这照片上的人,怎么有点像潇潇和小漾?」
仿佛浑身的血液被冻住,我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单音节都困难。
目光下意识转到对面的周漾身上,他神情莫测地看着我,眼睛像被一团冰冷的迷雾遮掩,令我窥不清其中的情绪。
原本热闹又和煦的氛围顿时降到冰点。
我的目光一寸寸挪过去,满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看向我的眼神却惊人的一致。
是惊异,或者还要加上厌弃和鄙夷。
我甚至不敢去看我妈的表情。
在她的眼里,我一直刻苦、懂事、听话,样样都好。
只是为人太过内向,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她不知道,我的真面目,轻佻、放荡、无所顾忌。
现在,这个她从未了解过的我,亲手摧毁了她的幸福。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我妈和周叔叔维系着最后的体面,送走了两边亲戚,然后站在客厅相对无言。
片刻后,我妈终于艰难地开口:
「老周,我今天就带着潇潇搬出去,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一贯儒雅随和的周叔叔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我妈的肩膀:
「余宁,别往心里去,这也不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她的错。
是我。
周叔叔转身回书房去了,我咬着发麻的舌尖上楼收拾东西。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搬出去的一天,我带过来的行李,其实几乎没怎么拆开过。
我一边把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扯出来叠好装箱,一边想过去的事。
八岁那年,我爸出轨,把小三带到家里来,被我发现,我妈咬牙和他离了婚。
为了速战速决,她什么都没有要,只是带走了我。
这么多年,我妈也不是没有追求者,但顾虑到我,她一个都没有答应过。
只有一次,她带了个叔叔回家吃了顿晚饭,后来就和人再也没有来往。
那个周末,我躲在卧室,听我妈在狭小的客厅打电话:
「他看潇潇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是我女儿!……」
上大学后,我开始谈恋爱。
得益于我有张还不错的脸,摆出天真神情的时候看上去无辜又惹人怜爱,于是我有了很多任男朋友,甚至享受用看似被动的地位,去暗中操纵对方的快感。
这一切,我始终没让我妈知道。
我宁可在她的心里,我永远单纯懵懂,不谙人事,也不愿意她发现我放纵不堪的真面目。
眼泪涌出来,一滴滴落在叠好的裙子上。
我用力擦了把眼睛,拖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往门口走。
刚走了一步,就定在原地。
周漾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也许是逆着光的缘故,我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潇潇……」
我收拾好情绪,继续拎着箱子往出走。
路过周漾的时候,我脚步一顿,头也不转地说:「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别后悔吗?」
「周漾,还是我小看了你。」
12
回去的路上,我开着车,一直不敢说话。
良久,我妈终于开口了:「你和小漾……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手在方向盘上紧了紧:「……搬进来之前。」
她在后座叹了口气,情绪很复杂:
「潇潇,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呢?要是知道你和小漾是这种关系,我和你周叔叔也不会……」
也不会什么?不会在一起吗?
我心里泛开一片酸涩:「妈,对不起。」
眼神不会骗人,她是真心喜欢过周叔叔的。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像热恋中的小女孩一样发着光。
我妈安静了片刻,忽然从后面坐直了身子:「不对啊。」
「一开始我想着你俩谈恋爱的事情,都忘了这个照片了。」她皱着眉头。
「好端端的,在这种场合把照片放出来,这周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打的什么主意?
破坏他爸和我妈婚事的同时,彻底了断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不得不承认,周漾这手一举两得,玩得堪称圆满。
回家后,我把行李整理归位,然后把周漾的
在周家度过的两个多月,像是生活错位后走入的一场旖旎梦境。
如今梦醒了,还是要回归生活的正轨。
正好公司里的新项目谈成,工作也骤然变得忙碌起来。
某天晚上,结束加班后已经是深夜,我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进便利店,从货架上拿了一罐咖啡。
就在这时,两个货架的缝隙里,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高瘦瘦,身边挽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的咖啡罐被无声攥紧。
很快,那个人转过身来。
不是周漾。
我松了口气,等拿着咖啡坐进车里,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刻,我终于承认,周漾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在车里喝完一整罐咖啡,安静片刻,给闺蜜宋妍打去电话:「心情不好,出来喝两杯。」
在我们常去的酒吧角落,我点了两杯 mojito,听一贯多话的宋妍絮絮叨叨她在导师手下被折磨的惨痛经历。
末了她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海王弟弟不,就是在我们隔壁包厢的那个?」
「……怎么了?」
她忽然提到周漾,让我的心脏像被人一把攥紧。
「大快人心!他养鱼翻车了,被同时撩的三个女朋友发现,一顿毒打,还拍照片发了朋友圈!」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递过来给我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可惜被人打得脸颊挂彩,嘴角带伤,左眼还一团乌青。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张脸和周漾毫无关系。
我倏然愣在原地。
记忆再一次涌上来。
那天晚上,我和宋妍都喝得半醉。
她从洗手间回来,跟我说,那个试图养鱼却被她发现的海王弟弟,就在隔壁包厢。
「穿个白 T 恤的,看上去清清爽爽,人模狗样,可惜干的都不是人事。」
再后来,我见时间不早,于是拎着包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结果正撞上穿着白 T 靠在墙边,若有所思打量我的周漾。
灯光细致地呈现出那张脸上每一个精致的细节,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到宋妍说的话,于是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弟弟,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啊?」
……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认错了人吗?
我认错了人,勾错了魂,但被选中的小男孩依旧跟着我回了家,陪我在酒意的催化下入场这个蓄意勾引的游戏。
那天晚上他贴在我耳边的问话再度响起:「听我爸和你妈的墙角,刺激吗,姐姐?」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谁。
宋妍察觉到不对,放下酒杯凑近我:
「怎么了潇潇?我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对,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吗?」
我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算是吧。」
是啊,在她和其他所有人眼里,我是游戏人间、永远不会付出真心的余潇潇。
我要是有烦恼,只可能是因为生活里的其他琐事。
绝不会是因为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小我四岁的小男孩。
13
几杯酒喝下去,我和宋妍都有些醉了,不能再开车。
靠在酒吧门口,吹着风,拿着手机正要叫代驾,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潇潇?」
抬起头,是我大学时交往过的一个学弟,叫路辰。
他小我三岁,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性格也很单纯。
一开始我们认识,是在学校图书馆,想必他也只是想和我谈一段纯情的校园恋爱。
我祸害了他三个月,难得觉得有些愧疚,于是提了分手。
路辰听完分手的理由,红着眼睛跟我说:「我不同意。」
我狠下心删除了他所有联系方式,结果小男孩不屈不挠,在我们宿舍楼下等了好几个星期。
直到我挽着新男友的胳膊从他面前路过,才算死心。
此刻再遇,我只想打个招呼就算,没想到路辰却很主动地走过来:「潇潇,你还好吗?」
「没事,有点喝醉了。」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继续划着手机找代驾,「你怎么在这里?和朋友过来玩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我:「我不进去了,潇潇,我送你回家吧。」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站在旁边的宋妍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
「好啊好啊,路学弟,我还是相信你的人品的。而且你还没毕业呢,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对吧?」
后半句显而易见,隐含警告。
我看了她一眼。
宋妍压低嗓音:「宝,今天这么晚还跟你出来喝酒,我男朋友已经有小情绪了。」
她指了指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车:
「我回去还得哄人,你让路辰送你回去吧——有事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撑着路辰的胳膊勉强站直了身子,目送宋妍穿过马路,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窗摇下一小半,里面露出一双男人冷峻的眼睛。
他冷淡地往我这儿扫了一眼,接着转头把车开走了。
我挑了挑唇角,正要收回目光,却骤然收紧了扣在路辰腕上的手。
马路对面,靠近花坛边的路灯下,周漾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光影把他的脸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边,半边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光下的那只眼睛里,却透出几分小狗似的委屈。
我和他对视了两秒,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声对路辰道:「我的车就在那边,我们走吧。」
结果刚走到车旁,另一只手忽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我转过头,看到周漾紧抿着嘴唇,语气十分不好:
「姐姐找到更年轻的,就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
只是还没等我回他,另一边,路辰已经轻声开口了:「潇潇,我们走吧。」
一手一个小男孩,又都年轻气盛不肯妥协,目光交错间火花四溅,握着我手的力道也更紧了些。
偶尔有人路过,投过来的眼神都很意味深长,仿佛在看富婆行乐,或者海王翻车。
僵持间,冷风吹过,我的酒总算醒了点,看向周漾:「你……」
刚吐出一个字,他忽然拉开车门,用力把我从路辰手里拽过去,塞进车里,然后自己绕到另一边,坐进了驾驶座。
隔着车窗,路辰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焦急地俯下身拍着车窗:「潇潇!」
「路辰,你先回去吧——」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周漾忽然扣着我的肩膀,侧身吻了上来。
他贴着我的嘴唇,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姐姐不是要跟我玩刺激吗?现在这样,够不够刺激?」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凶狠,可接触后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吻。
我的心软了一瞬,没有立刻推开他,后果就是持续沉沦。
呼吸交缠间渐渐升温,酒气也跟着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束这个吻,我转头去看,路辰已经不见了。
我微微喘着气,瞪着面前的周漾。
他翘起唇角,笑容里多了一点孩子气的得意:「车钥匙。」
我嗤笑一声:「你有驾照吗?」
下一秒,一本驾照甩到了我面前。
「弟弟,做假证可是犯法的……」
「余潇潇,你再说话,我就亲你了。」
我闭上嘴,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塞进他手里,然后报了地址,闭眼靠在了车椅背上。
周漾的车技又快又稳,等开到我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我几乎快要睡着了。
一个激灵醒过来,我被周漾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他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眼下晕开一片青黑色,填满眼睛的除了醉意外,只剩下浓浓的倦色。
「姐姐最近很累吗?」
我侧过脸,避开他专注的眼神:「工作忙,加班多。」
深夜的停车场一片寂静,只有冰冷的夜风阵阵吹进来。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一百块,递到周漾面前: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我的车下周上班还要开,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他没有接,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泛出一点冷意:「姐姐要用钱打发我?」
「……」
他下了车,一步一步走近我:「姐姐真的可以当那天晚上的事情没发生过?」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热意涌上来,脸颊微微发烫。
但想到那天周家发生的事情,却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
一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我微微后退一步,抬头看着周漾,深吸一口气:
「周漾,你说对了,我后悔了——我后悔招惹你。但你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得那么绝,现在又跑来招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怔了一下,唇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问我:「你觉得那照片是我放出来的,是吗?」
14
不是他还有谁?难不成是我吗?
我很想质问他两句,但也许是醉意让记忆回流,我又被拖拽回那个无措的、天翻地覆的中午。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我还是不敢跟我妈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只在偶尔几次发现她对着窗外怔怔出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对周叔叔的感情。
这一刻,我说不上是自责多一些,还是恨周漾多一些。
我只是一霎间,就失去了和他对峙的力气。
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我疲倦地看着周漾:「不管是谁放出来的,你爸和我妈都结束了,我和你也结束了——周漾,喜欢你的小姑娘那么多,没必要再缠着我不放。」
他垂下眼,片刻后抬起,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欲说还休的委屈,甚至夹杂着一丝怨恨:
「姐姐也一样吧——你撩到手的年轻小男孩那么多,也从来不差我一个,是不是?」
「是。」
周漾看了我片刻,唇边扯出一丝冷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出口,好半天才挪动脚步,慢慢往家走。
回家后,才发现我妈倚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踢掉高跟鞋,走过去,轻轻推醒她:「妈,我回来了,去床上睡吧。」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潇潇,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忙着加班……」
我把她扶到卧室,看着她躺下,重新睡着,才扔下包,去洗澡换衣服。
洗完澡出来,我拿起手机,发现宋妍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还发了好几条消息,连忙回过去:
「放心,我安全到家了。」
她秒回:「那就好,吓死我了!路辰说你被另一个小男孩带走了,你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
「没事就早点睡吧。对了,路辰问我你换号码了没,我跟他说没有,我估摸着,这小孩对你肯定还有想法。」
她刚说完,路辰的好友申请就来了。
犹豫了一下,我点了通过,小孩很快发来一个表情包,然后问我:「潇潇,到家了吗?」
「嗯,准备睡了。」
「今天在酒吧门口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你们吵架了?」
我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解释起来太过复杂:「……算是吧。」
那边「正在输入中」了半天,然后发过来一句。
「潇潇,他今天那样,我觉得不太尊重你。」
路辰还是很单纯,这种最初级的拙劣绿茶话术,我一眼就能看穿。
但他像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很不错,继续往下说:
「其实今天晚上,我只是看你喝醉了不放心,想送你回家,没想到他竟然误会了。潇潇,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信任你……」
这一刻,路辰这么个从一开始就对我死心塌地的小奶狗摆在面前,我却鬼使神差想起了周漾。
想起那个灯光迷离的夜晚,命运在我的误会和他的蓄意勾引下发生交集,又在酒精的引导下滑向不可控的深渊。
倒映在他眼底的,除了摇晃的灯影外,就只剩下清晰的一个我。
回过神,我忽然不想再看路辰的消息,发过去一句:「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随即把手机扔到了枕头下面。
一夜旖旎梦境,第二天上午,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坐在餐桌前时,门铃忽然被按响。
我妈去开了门,很快,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姨,我来送潇潇昨晚落下的车钥匙。」
15
一口牛奶呛在喉咙里,我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大步走到门口,一把从周漾手里夺过车钥匙,就要关门。
我妈却拦住了我。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周漾一眼,侧身让开一个空位:「先进来吧。」
周漾立刻进门,还反手拉上了房门。
狭小的玄关一下子站了三个人,看上去格外拥挤。
周漾人很高,但此刻站在矮他一头的我妈面前时,看上去竟然有种低眉顺眼的温驯:
「阿姨,这么早打扰了。我只是担心潇潇今天要用车,找不到车钥匙……」
这话说得也太令人遐思了。
路辰那点绿茶功力跟他比起来,确实不够看。
周漾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我妈去厨房倒水,我连忙跟了上去。
「妈,你让他进来干什么呀?」
她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你这一个多月心神不宁的,难道不是因为他?」
「我……不是……」
否认的话出口时毫无底气,我妈拍了拍我的手,低声道:
「我知道,周漾一直不希望我嫁给他爸。现在我和你周叔叔已经没可能了,如果你还喜欢他,可以谈。」
我鼻子一酸:「但是他把照片放出来……」
「那就亲自问他,看他怎么解释,你能不能原谅吧。」
她端着水杯,先一步走出去:「周漾,我先出门买个菜,你和潇潇要是有话,就慢慢说。」
结果周漾忽然伸手拦住她:
「不用忙了阿姨,其实我今天也是想来请您吃个饭,为之前的不懂事赔个罪。」
我真不敢相信,这么通情达理的人话,竟然是周漾能说出来的。
很快,周漾开着车,把我们带到了市中心一家看上去很有情调的西餐厅。
餐厅里灯光温暖暧昧,落座后,我发现桌面上的白瓷花瓶里还插着一支玫瑰花。
显而易见,这是一家适合情侣约会的餐厅。
我正疑惑周漾为什么会把我和我妈带来这里吃饭,顺着他的目光往一旁的窗边看去,却骤然愣在原地。
靠窗的位置前坐着两个人,一举一动间都透着暧昧之意。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知性漂亮,而她对面西装革履的儒雅男人,却有一张我们三个人都万分熟悉的脸。
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看我妈的表情,却只看到她煞白的脸色。
我抓住她冰凉的手,听到她问周漾:「你爸和我分开后,这么快就找到新人了?」
周漾沉默了片刻。
「阿姨,这不是新人。她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你们还没从我家搬出去。」
「那天家宴请来的人,不是我家亲戚。投影上的照片,也不是我放的。」
「他只是……觉得你逼婚,想要彻底甩开你而已。」
我妈哆嗦着嘴唇,豁然站起来,甩开我的手,走到了那对男女桌前,端起桌上的香槟,泼在了男人脸上。
「周必安,你厚颜无耻!」
「你不想和我结婚,跟我直说啊,拿我女儿名声下手,你算什么东西!」
她身上好像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周必安愣了一下,飞快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等看到周漾后,他轻轻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
「余宁,你这样失态,让我再次庆幸没有真的和你结婚。」他摇了摇头,抽出纸巾一点一点擦着脸上的酒水。
「我和你直说,你会听吗?至于你女儿,本来就是她蓄意勾引我儿子,哪有什么名声值得我败坏啊?」
我妈冲他咆哮:「你放屁!你儿子一米八五的成年男人,推不开一个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父子一丘之貉!」
动静闹得太大,已经有服务生走过来,客客气气地请我妈出去。
我连忙追了上去。
等进了电梯,转过身,才发现周漾也追了上来。
「潇潇——」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早就知道你爸是个渣男,脚踏好几条船了,是吧?」
「我……」
「那天晚上在饭店包厢,你是故意在门口等我的,是不是?」
电梯停住,周漾摇了摇头,看上去很想再狡辩点儿什么。
我勾了勾唇角,挽着我妈的手往出走:
「周漾,我很严肃地跟你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16
坐进车里,我妈直接抱着我的胳膊哭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地说:「潇潇,是妈妈不好,活了五十年还识人不清,害得你的名声被这两个狗东西败坏……」
我用力摇头:「妈,你别这么想,你没错。」
她有什么错呢?
周必安厚颜无耻,周漾冷眼旁观,我轻佻放纵。
在这段复杂的关系里,只有她没有错。
回家后,我妈生了场病,我跟公司请了假,在家照顾了她好几天。
等我妈痊愈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曾经那种少女般近乎天真的、对于爱情的幻想,从她身上彻底剥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中年妇女看破红尘后的冷峻。
某天我下班回来,在饭桌上听到我妈提起周漾:
「他竟然搬到我们小区来住了,谁知道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有其父必有其子,潇潇,你可千万别再被他骗了。」
我咽下一口炒面:「……好。」
结果晚饭后下楼扔垃圾,就在花坛边碰上了周漾。
他之前就修长,这下更是瘦了一大圈,神情又憔悴,看上去有种形销骨立的苍凉。
我只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扔了垃圾,转身往回走。
结果周漾追上来,声音带着委屈和痛楚:「潇潇,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目不斜视,「我妈交代了,不让我和你们姓周的来往。」
后面好些天,我上下班的时候,时不时能看到周漾站在楼下,像是在等我,但被我斥责两句后,也就真的不敢上前了。
已经是初冬,这天我下班回家,天阴沉沉的,天际卷着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像是随时会把盛着的雪整个倾倒下来似的。
我裹紧大衣,从地下停车场出来,脚步匆匆地往楼门口走,却在拐角处看到周漾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蛋糕盒。
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但我妈也在家做好了一桌子菜等我,因此我只是目不斜视地路过他。
结果上了楼后,我妈在厨房里炖汤,我拿了个橘子,走到窗边,一边剥一边漫不经心地往下看。
结果发现,周漾竟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一下有些愣住,直到身后的餐厅里,我妈招呼我过去吃饭:
「潇潇,汤好了,蛋糕也给你拆开了,赶快过来吹蜡烛。」
饭吃到一半,外面下起大雪。
理智告诉我,这么大的雪,像周漾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可能受得了,肯定早就回去了。
但情感上,又三番五次地克制不住,想再去窗边看一眼。
我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吃完了晚饭,原本要去厨房帮我妈洗碗,她却递过来小半袋垃圾:「拿下楼扔了。」
我如释重负,拎着那袋垃圾往出走,结果出了单元门,扔掉垃圾,就发现周漾仍然站在之前的位置。
积雪已经在他肩头和发顶落了薄薄的一层,连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融化的水珠。
我心尖一跳,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瞪着他:「周漾你有病吧!你以为你在演什么苦情电视剧吗?这么大的雪,不回家待着,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抬起眼看着我,把手里拎着的蛋糕盒递过来,冻得发白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弯出一个弧度:「潇潇,生日快乐。」
「……你回家吧。」
他没听我的,反而继续道:「其实今天,也是我的十九岁生日。」
「十九年前,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天气里去世的。」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面前的周漾仍然挺直了脊背站着,通身的气质却变得温吞又无害,令我想到某个雨天,在街边向我露出柔软肚腹的流浪猫。
是显而易见,示弱的姿态。
从心底最深处泛开的一点酸涩,最终让我认命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个连绳子都冻硬了的蛋糕盒:「走吧,先回家。」
17
他租的房子在我们隔壁那栋楼的十三层,从客厅的阳台望出去,就能看到我家亮灯的窗户。
到家后,我催着周漾去把被雪浸湿的衣服换掉,然后自己拆开了那个蛋糕盒,把蜡烛一根根插上去,点燃。
等他出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燃了一小半。
我招呼道:「赶紧过来吹蜡烛吧,等会儿我就要回去了,我妈还在家等我。」
周漾深深地看着我,片刻后才道:「好。」
我陪着他闭着眼睛许了愿,又把蜡烛吹灭,眼看他已经开始吃蛋糕,终于舒了口气,站起身往门口走:
「行了,吃完蛋糕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吧,这么冷的天儿,以后也别瞎折腾了……」
话还没说完,有股温热的力道从背后袭来,圈住了我的腰。
刚才为了塑造吹蜡烛的氛围,我特意关了客厅的灯。
此刻房间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光,从透明玻璃的另一侧照进来,在房间内铺开一层月色似的浅白。
周漾把脸埋在我肩上,贴着我耳畔轻声说:「姐姐,不要走。」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姐姐。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带着湿热的气息,轻轻悄悄地掠过我耳畔。
麻痒的感觉蔓延开来,我缩了缩脖子,后背的肌肉一瞬间绷紧。
周漾的手却已经从毛衣的下摆钻进去,摸到了后背的双排扣:
「姐姐,再刺激的我都可以陪你玩,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侧过头,想斥责他两句,脸颊却碰到了小男孩滚烫的额头。
我微微愣了一下:「你发烧了?!」
周漾的手垂落下去,人趴在我肩上,有气无力地咕哝了两声。
我费尽力气把他扶进卧室,让人在床上躺好,又翻箱倒柜找了根温度计出来。
38.6℃,果然是发烧了。
我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周漾盖好,又去卫生间打湿了一张毛巾过来,叠在他额头。
正要再去帮他冲杯药,手腕却被握住。
周漾有些困难地抬起身,用已经微微朦胧的眼睛望着我:「姐姐,不要走……」
说真的,其实我这个人有点吃软不吃硬。
倘若周漾硬着来,我大概率不会听。
但如今他先一步服软,再加上人在病中,我也实在做不出把人丢在这里就跑的事。
我叹了口气,回身安抚他:「我不走,就去找点退烧药给你吃。」
最后周漾吃了退烧药,又喝了杯感冒灵,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还不时念叨一句含糊不清的「姐姐」。
我握着手机,在床边几番纠结,还是没想好怎么跟我妈解释这个事。
倒是我妈先发来了消息:「今晚还回来住吗?」
我做贼心虚地回道:「不回去了……那个,我有个朋友,她忽然有点事。」
「注意安全。」
我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它们看上去十分意味深长。
我守了大半夜,又帮周漾换了两次冰毛巾,等他的体温降到 37℃以下,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他家。
这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我抖落满身寒气进了家门,结果发现我妈已经醒了。
我站在玄关,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结果我妈很洒脱地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个布袋子:「既然你回来了,那就陪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妈我忙了一整夜,现在只想睡觉……」
这话说出口我才发现十分惹人误会,但我妈显然不想听我解释,只是大手一挥:
「小区门口的鸡蛋打折,每人限购十五个,你先陪我去买完,回来再睡。」
「……成。」
后面几天,我再也没在小区里见过周漾。
本来以为他是搬走了,结果某天下班回家,发现他竟然坐在客厅里帮我妈削土豆。
我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连忙扶住了玄关柜。
周漾望着我,勾着唇角温柔无害地笑:「潇潇,我们期末考结束了。」
原来前段时间是因为考试周啊……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心头一梗,连忙走进厨房,反手锁了门,问我妈周漾怎么会在这里。
我妈看起来也很无奈的样子:
「下午出门买菜,结果到楼下的时候袋子破了,一堆东西满地乱滚。正好碰上周漾,一样样帮我把东西捡了回来。没办法,我只能请人来家里坐坐,吃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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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察觉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客人,吃过饭后,周漾就很自觉地起身告辞,还顺便帮我们把垃圾拎下去扔了。
我象征性地把他送到门口,道别后正要关门,周漾却忽然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潇潇,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去吗?」
门关上后,我从兜里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漾的电话和
结果第二天早上,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我猛地惊醒,推开卧室门跑出去,发现我妈竟然倒在了玄关门口,身边的地上还散落着几个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