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太子居然也跟着往回走,我就不能理解了。
他不仅一边往回走,还一边警告我:「刚刚看到的通通忘掉,
不许存在脑子里。」
我对着他讪笑:「大哥,这是多好看的事情呐?你以为我想记
得?」
他朝我:「好看吗?」
不好看。
他又朝我走近一步:「那这样,好看吗?」月亮打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的睫毛在他脸上,刷出长长的影
子。
我感觉他的气息轻轻扑在我脸上。
真好闻。
他的嘴唇果然又甜又软,就好像我想象中的那样。
他在我的嘴上轻轻吻了一下,紧接着舌头也缠绕了进来。
月亮在摇晃。
他吻了我好久好久,久到我觉得呼吸都快跟不上了,月亮在眼
前都糊了…然后他松开我,认认真真地问了我一个痛彻心扉的
问题:
「你嘴巴里是什么味道?」
我老老实实地回他:「我刚刚确实吞了一口泥,好吃吗?」
[35]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全身都在疼。
昨晚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太子就对我动了手。
—对不起,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动手。他左手拧住我右脸,右手拧住我左脸,把我的脸跟个那橡皮泥
一样使劲往外拉,一边拉还一边说:「好吃吗?嗯??」
「我错了,大锅。」
后来打着打着,我们就走回去了,回去回去着,我们就开始换
衣服洗漱,洗着洗着,他就把我推到了床上。
我只记得月色朦胧,长烟一空。
他的唇在我唇边,问我:「害怕吗?」
我说,不怕。
我其实是想皮一下,比如说什么不怕你大爷之类的。
但我还没说完,我就发现。
他真的是我大爷。
迟了近三年的洞房花烛,今夕终于偿还。
我只感觉月亮是晃的,帘子是晃的,整个世界都是晃的,眼前
的李云舟也是晃的。
我的心也跟着晃来晃去,慌慌张张,但又无端生出好几分的甜
蜜。
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
他的唇在我耳边说:
「今日方知。」
「什么叫做抵死缠绵。」
[36]
第二天,我是被久违的春娘的声音唤醒:
「良娣,良娣,快起来!」
「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一次是皇后娘娘。
两次还是皇后娘娘。
我的泪水不自觉滑下,莫非,我前世和皇后娘娘有仇?不然今
生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搅了清梦。
久违的春娘突然对我热情起来让我感到诧异,而久违的皇后娘
娘只会让我眼前一黑,毕竟昨晚,我是真累了。
皇后娘娘看上去一脸担心:「我的儿,你没事吧?」
「今天皇儿突然说你身子不大舒服,就不去家庙祈福了。这可
把本宫担心坏了,要不要紧?用不用请太医来看?」「定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你告诉母后,母后替你罚他!」
皇后的这个耳报神传得也是有够慢的,她要是昨天听到了,昨
晚这顿棒子估计我也不能挨。
我刚刚一坐起,下面就一阵刺痛。
疼得我龇牙咧嘴,只能望着皇后笑道:
「不关别人的事,儿臣、儿臣就是有些不适,所以…」
不关别人的事,就是昨晚被你儿子用棒子打了几次,所以才会
起不来。
「所以…请母后千万不要责罚下人…」
不要责罚下人,罚你儿子就够了。
最好扇他两巴掌,然后也喂他吃上三个月的肘子,一丝青菜也
不许有。
「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皇后关切地拉着我的手:
「你看看你,嘴巴都白了,还跟母后客气。」
「来,让母后看看,到底是哪不舒服。」
说着说着,她就掀开了我的被子。
然后,我的宫殿就被一声尖叫掀翻了:「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床上怎么有血!」
[37]
太子回来的时候,整个宫的人都在偷笑。
他面无表情,看似淡定,一路从笑声中走来,耳朵却红得要
命。
他一把冲进我的房间关上门,冲到我面前掀起我道:
「徐明明!你跟我母后说了什么!」
我捂着肚子:「哎哟哟,疼…疼…」
他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哪里疼?要不要紧?太医!太
医!」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心口上:「哎哟哟,心疼,心疼…….」
他:「哦?是吗?」
「来人啊,徐良娣说她想吃肘子了,让小厨房煮一桌子过
来。」
「大哥,大哥。」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错了,我错了,有
话好好说,别随便就做肘子。」「你终于肯认错了?」
他一掀衣摆,坐在床边,冷笑道: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为什么今天见到的每个人,都在问我痔疮好了没?」
[38]
我善意道:「哎呀,这个,是吧,也不是什么大病,那什么有
病好好治,大家都是关心你。」
「是吗?」他站起来:「把肘子抬进来吧。」
「大哥,大哥。」我又一把拉住他的手:「这…这也不能怪我
啊!」
「我要是不说床上的血是你痔疮裂开了,信不信母后当场就能
让几十个御医集体把我给治了。」
他好像并不接受:「那为什么不是你痔疮裂了?」
我摆出妖娆的姿势:「我这种仙女,是不会长痔疮的。」
太子:「.……」
他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说话,春娘担心地问:「良娣,太子不
会被您气死了吧?」我笃定地说:「不会,你看他胸膛还在起伏,明显还活着。」
[39]
太子没被我气死,但是估计被我气傻了。
他听了我这句话,笑着夸我真是聪明,还问我小时候哪位先生
教的,现在还健在吗。
我谦虚道:「还活着,还活着,今年都九十三了,就是毕业后
再也没见过。」
说完我就纳闷了,太子怎么猜到先生教完我之后大病一场了
呢?
太子却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对春娘说:「你先出去吧。」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他坐在了我床边。
深邃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
我:「你中风了吗?」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骂我傻逼,而是从衣
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边掏,还一边脸红。
他把这个小布包放在我手里,说:「送给你。」
我拿过来一看,好家伙。
这不是寺庙的度牒吗!
[40]
没有想到,太子居然这么狠毒。
昨晚用棒子打了我一晚上不算,今天居然还要直接把我送到庙
里出家。
我这是嫁了个什么绝世蛇皮好男人?
一想到这,我不由得闭着眼睛潸然泪下,太子可能是觉得我不
够伤心,在那火上浇油:「你哭什么?」
我说:「怎么,都要出家了,我哭一哭犯法吗?」
「谁说让你出家了?」
不是我出家,难道是太子出家?
一想到这我就不哭了,但我还是有些难受,这什么太子啊!我
刚对他动心,他就去出家,我要是彻底爱上他,他是不是还要
直接抹脖子上吊?太子哭笑不得:「你再看看,这不是度牒!」
手上的壳子打开,摊在床上。
这确实不是度牒。
在壳子中间,静静地躺着一枚同心结。
我感觉我被一个人轻轻抱起。
太子的声音在耳边摩挲:「这是我今天去家庙里求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看着我,眼里深情如海。
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徐明明。」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41]
我,是太子府的厨师福寿。
最近,我觉得我们的良娣有点不太正常。
自从她怀孕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怀孕之前,我顿顿给她做肘子,连做了三个月,自从怀孕之
后,她再也不吃肘子了,天天喝粥。
管家天天过来,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良娣有了小世子,
还这么挑嘴。」
「这要是小世子在良娣肚子里没有吃饱,上面怪罪下来,我们
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于是我翻着花样给她做粥,比如里面加点鲍鱼鸡丝,配菜里放
上炸得盐津津的排骨。
最近,她偷偷来找我,问我说:
「福寿啊,你知不知道太子,他喜欢吃什么啊?」
我想了想,说:「太子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毕竟是储君,太子的喜好,自然不能轻易让人知道。
于是她托腮想了半天,又高高兴兴说:「哎呀!」
「我知道了!」
她让我教她做宋嫂鱼羹,天哪,选烧开水不好吗,偏偏要选个
这么难做的玩意。
考虑到她有孕在身,我说:「良娣,不然还是我给你做吧。」
她笑眯眯说了两个字:「不行。」
我还没发现良娣是这种厨艺天才呢。
一天下来,我的厨房没炸。
都他妈是我祖坟冒青烟。
这回换我愁眉苦脸了,我愁眉苦脸对她说:「良娣,算我求您
了,不然咱就不做了吧?奴才给您做现成的不行吗?」
她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
「不好。」
皇天不负狠心人,几天之后,良娣终于做出了一碗羹。
听说良娣捧着羹去找了太子。
听说太子含笑吃完了整碗。
听说太子吃完之后,面色发黑,当天差点连人都被抬进太医
院。
良娣又来找我,再也不敢三天速成了。
她老老实实学做了一个月的菜,规规矩矩做出了三菜一汤,然
后去找了太子。
我的徒弟小康偷偷问我:「师父,良娣这是整那出呢?」我深思:「大概是争宠吧。」
他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最近太子都不理太子妃了,怎么
天天和良娣一起。」
「原来,太子好这口啊。」
是啊。
最近太子和太子妃,确实没有像从前一样,经常和良娣三个人
一起把臂同游。
但是太子妃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也看不出来良娣和太子妃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两个人感情还挺好,闲着没事还一块去钓鱼。
小康感慨:「太子妃不愧是太子妃,就是有气度。」
我倒感觉太子妃不是有气度。
她更像压根不在乎。
不管怎么说,太子府的气氛就突然从「太子和太子妃很恩爱」
转变为「太子和良娣很恩爱,他们都和太子妃是朋友」这种诡
异气氛。
但是太子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还要开心。我的徒弟小康啧啧称奇:「男人,果然换老婆的时候才是最开
心的。」
只是没想到。
太子和良娣好了没多久。
这新的老婆,就上门了。
[42]
最近,我心情很好。
自从那天之后,太子终于不跟我闹别扭了。
太子妃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样多好呀。」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手在她脸上磨蹭:「小明明,软软香
香的哦~」
这个时候太子就会黑着脸把我的手拿过去,说:
「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太子妃哈哈大笑,我脸都给烧红了,小声说:「大哥你有没有
搞错,太子妃是女子。」
「不可以。」他还是板着脸:「反正,你离她远点。」「放心吧大醋缸子。」太子妃笑眯眯地捏了一把我的脸:「我
是不会碰你的小明明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晚上之后,太子妃就再也不和太子一块
了。
按照她的话来说:老娘已经功成身退了,没有必要再敷衍臭男
人。
和女孩子在一起玩,不香吗?
太子妃果然是人生中那最锐利的一双眼,一眼看穿臭男人肯定
是难敷衍的,臭男人一连和我在一起一个月,真是我最难消停
的一个月。
但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太子带我出去玩,青楼的姑娘上来
问:「两位公子,需要听小曲儿吗?」
太子还没说话,我就说:「不用了,他有人伺候了。」
「那个人就是我。」
这时候青楼的姑娘们就会用一种惊讶中带着兴奋,兴奋中透着
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我们,连连点头,有的走得慢的还能听见
她说:
「哎呀,这多好的两个公子,居然是兔儿爷!」
「对呀对呀,尤其是那个个高的,真是没想到,人不可貌相
啊!」太子表面上在笑,一回去他就掐着我的腰说:「嗯?我喜欢男
的?」
是吧,你说这个人,他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跟他开玩笑,他非得动手动脚。
但是我觉得现在好幸福。
他带着我骑马,带我狩猎,看月亮,问我说:「今天的月亮,
有那天的漂亮吗?」
我说:「嗯,泥巴味的。」
他:「.…..」
那天,我们坐在郊外看星星,他的头发被吹开,露出他好看的
额头,我侧过脸问他:「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偏偏是我?」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秘密。」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因为我的美貌。」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说:「你还不算漂亮,丑得很,
门牙都缺了一颗。」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时间段是缺门牙的,这个时间就是我五岁,
但是我五岁的时候显然还没见过太子这种生物。我摇着太子的手,非要他说出个往事,比如曾经我小时候在什
么地方救过他一命,又比如我小时候和他是什么好朋友,跟他
有什么以后要成亲的承诺,所以导致这么多年他都念念不忘之
类云云。
「你想得太多了」他扶额说:「我真正对你有印象,是在你十
五岁。」
十五岁?
又有我十五岁什么事?
这下我更加消停不了了,非要他说出来不可,他被我闹得不
行,只好含笑摸摸我的头发,说:
「我有个惊喜。」
「过两天,一并告诉你。」
[43]
我从梦里醒来。
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睡得很沉,这都怪李云舟,前段时间晚
上总是折腾我。
昨晚从郊外回来之后,他抱着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告诉他最
近不准碰我。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说:「等我,我今天出去,回来给你带一样东西。」
「你就好好睡觉。」
但是我这觉还没睡的踏实,迷迷糊糊中就被春娘叫醒:「良
娣,府里今天新来了个女人!」
「什么女人?」我睡眼惺忪:「又来了新厨子?」
「不是厨子。」春娘恨铁不成钢:「是女人!」
「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据说是太子让她进府的,还让她直接去找了太子妃。」
「您说说,这不是摆明了让太子妃给她名分嘛!」
还没等我睡醒,我的宫殿就被一群女人齐齐包围了。
太子承徽、太子奉仪、太子昭训都很激动,围着我说那个女人
坏话。说人家长得丑(看来一定很漂亮)说人家风骚(看来真
的很漂亮)还说人家败坏礼仪廉耻之类的(看来一定是漂亮到
爆了!!!)。
太子承徽说:「简直太不像话了!看着规规矩矩的,怎么能想
着勾引男人!」
我心里说,大姐,你看起来也规规矩矩的。
你还跟你大哥上回在小树林偷偷打炮,你像话吗。但我表面很淡定,我说:「太子喜欢就好。」
其实我心里在滴血,好你个太子,还说要给我准备惊喜,确实
挺惊的,昨天还在山盟海誓,今天你就给我娶个小老婆。
早知这样,我那天晚上嘴里就不应该含泥巴,我应该含屎!含
屎!!我喂他一嘴巴。
但我打心眼里又不相信,李云舟会做这种事情。
于是我送走了她们,坐在厢房里,把腿翘在桌子上,气呼呼地
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从白天坐到黑夜。
我却一直没能等到他。
[44]
太子,已经几天没回府了。
整个皇宫都急疯了,到处找太子在哪,皇后来了好几遍,一遍
又一遍地问我:
「你真的不知道太子去哪了?」
我真的不知道。
一国储君的失踪,让天下都差点乱了套。太子妃的娘家也疯
了,军队在外面巡逻得成了一只梭子。有人说,仿佛看见那天太子在街上遇到九王,与九王一番攀谈
之后,进了一家酒楼。
但很快又有人说,已经看到太子走出酒楼。
巡逻的军队去九王府上,搜查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却什么都没找到。
搜查那天,九王就这么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嘲讽又悲凉的笑
容,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高声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母后!六哥是父皇的儿子!」
「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长街喊话的事件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一些言官纷纷上书,
申斥皇后为了谣言,随便搜查皇子王府,等于公然打脸。又细
数起九王平日的功德。
一时之间,九王的呼声风头无两。
这些谣言起来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它一把。
这段时间里,皇后几乎势倒。太子妃百忙之中,还过来看了看我,拉着我的手说:
「你别着急,太子他一定没事。」
她的身后,跟着太子失踪那天,带回来的女人。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太子妃脾气爆,说一句话就咳嗽一句,她就一直站在后面,目
不转睛地盯着太子妃。
还时不时拍拍她的背,轻声说:「慢点,慢点。」
太子奉仪她们又开始酸:「瞧瞧,这才是会来事呢,眼瞅着太
子不见了,她倒巴结上太子妃了!」
要是平常,我估计也酸,说不定也跟着说上两句。
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了心情。
我担心太子。
那天太子把同心结给了我,问我是不是愿意收下,我对太子
说:「不行。」
他微微一怔,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徐家家训,一生一世必得是一双人。」
李云舟,一生一世一双人。少了一个,都不算一双人。
[45]
跪在殿前的时候,我不由得感慨。皇后娘娘果然是我命里的克
星。
我三次被吵醒,三次都是皇后娘娘。我以后不管皇后娘娘叫皇
后娘娘了,我叫她皇后醒醒。
「皇后娘娘,良娣她根本没有身孕。」
春娘跪在殿前,望着皇后说:
「良娣她欺骗了皇后,她只是怕皇后降罪。」
几天不见,皇后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太子的失踪让她已经
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听到这句话,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
我说:
「这是真的吗?」
她好像很害怕,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了:
「你…你没有怀皇儿的孩子?」
皇后,只有一个儿子。
底下大臣议论纷纷:「太子失踪,太子又后继无人,这皇
位……」「恐怕要有一场大乱啊!」
「皇后娘娘,良娣她确实没有怀孕。」
春娘跪在地上,以头点地,声音痛苦却铿锵有力:
「奴婢是良娣的贴身丫鬟,奴婢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良娣和
太子设计来骗您的。」
「如果不信,您可以让太医来看。」
我被一群丫鬟拉起来,扶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个太医像是早就
准备好了,从后面低着头走来,跪在我旁边,就开始诊脉。
他诊断了半天,眉头深锁。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这一幕,好熟悉。
他迅速站起来,退下来跪在大殿中间,以额点地,对皇后说:
「回皇后娘娘,良娣确实没有三个月的身孕。」
台下一片哗然。
春娘回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里又是愧疚。又是坚定。
—「但,但良娣确实有身孕。」
「已经一月有余了!」[46]
我被关了起来。
春娘被拖下去的时候,面容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她对我说:
「良娣,选择了这条路,我不后悔。」
「您自己好好保重。」
皇后娘娘再也不敢把我放在外面,而是把我接进了皇宫。
她没有怪我,也许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许是她现在太想太子
了,她每天来找我,有时候,还和我聊聊太子:
「我的皇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就不能放在我膝下养。」
「但是,他很孝顺的,每隔十五天,我才能见他一次,他每次
见到我,都会给我带一块小饼,说娘,这个好吃,给你吃。」
说到这,皇后就会哭。
她拉着我的手说:「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我明明知道皇儿不喜欢太子妃,但是为了太子妃家的势力,
我还是让他娶了她。」
「我明明知道他和九王兄弟情深,他从小养在庙里,只有九王
陪着,但我还是打压九王,我就想要他太子位稳固一点。」「我的儿,他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啊!」
我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小孩,我说:「太子都知道的。」
「他都知道的。」
皇后哭着哭着,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看这个大丞王朝权势最高的女人,在我怀
里睡得像个小婴儿。
而她的脸枕着我的肚子,就好像守护她儿子一样。
我对她说:「太子不会死的。」
我记得那天,黄昏日斜。
太阳从窗子里打进来,窗户纸都被晕得枝杈相错。
太子,把同心结放在我手上,跟我说:「一生一世,永不分
离。」
我的一生还很长。
所以太子,就绝不会死。
[47]
朝里的形式,渐渐地变得微妙。因为我身怀有孕,那些鼓动太子失踪又无后,重新立储的声音
渐渐被压制。
听说九王已经几天没有出过王府。
但是,依然没有太子的消息。
过来探望我的人都被皇后一一劝退了。
自从那天她在我怀里睡着,醒了之后,就擦擦眼睛对我说:
「好了,哭够了。」
「我们女人要支棱起来。」
然后,她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倚着窗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打听,最新的进程。
但是只是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短短的四天,我感觉似乎有四年那么久,为了保护肚子里的
孩子,我被限制不能出门,只能每天从日出等到日落。我每天
吃很多东西,吃不下去也吃。
打探的侍女对我说:
「良娣,春娘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太子,锦衣卫们如同大海捞针,恐怕太子
他已经…」
「不可能。」
我打断她,深呼吸一口,说:
「想办法,带我去趟监狱。」
[48]
我去看了春娘。
春娘被关在天牢里,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身上遍布伤痕,看
上去已经受了苦刑。
「良娣。」她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我在她面前坐下,说:「是因为九王,是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眼睛转向一边,说:
「我不会告诉你,太子在哪的。」
我说:「我也不指望从你这里听到。」
春娘像是被我噎了一下,无言地瞪着我,突然开口对我说:
「良娣,你以为太子对你是真心的吗?」「他对你看重,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得到你母家的势力,得到
你父亲虎威将军的势力,好巩固他的皇位罢了!」
我望着窗户,说:「这不是正常的吗?」
她又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她说:「谢谢你的误解,虽然我看上去是有点傻,但不是
蠢。」
我从来不觉得太子的喜欢应该是单纯的。
一国太子凭什么要不看家世光看人爱我爱的死心塌地,图我吃
的多?图我笑得蠢吗?
我摸着我的肚子对春娘说:「春娘,你知道吗。」
「我居然要做娘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犯了错,我爹让我去庙里跪着,
你也陪着去。结果被庙里的神像吓得哇哇大哭。」
当时我抱着她,哄她说:「没事,这是我爹的雕像,没看见和
我爹一样丑吗?」
春娘眼泪汪汪,说:「我想要娘,我想要娘。」
然后我哄她说:「我就是你娘。」我说:「结果,当时你就真的开口叫我娘,还叫了我好几
天。」
「直到我爹把我们从庙里接回去,听到你这么喊,把你打了一
顿,你才改口。」
春娘侧过脸去,声音微微哽咽,几乎听不出来:
「那是奴婢小时候不懂事。」
我没有回她,只是问她:「你为什么愿意为九王做这么多?」
「只是因为那天他对你英雄救美,所以你就甘愿舍掉我们十几
年的情分,去帮他?」
「只是因为他对你好了几个月,所以你就忘了一起长大的情
分,来对付我?」
她看着我,眼圈一点点发红。
她说:
「良娣,你了解我吗?」
[49]
「我不是生来就是奴婢,我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儿女,也是我爹
娘的心肝宝贝。只是有一天,被拐子拐走了,才做了奴婢。」「我小时候也习文,也断字,后来,我什么都不能学了,就只
能做你的婢女。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叫我春娘,有没有人知
道,我的全名,叫赵玉春?」
她仿佛想起了天大的委屈,脸上带着泪痕,但嘴上还在说:
「这个名字,到如今,只有一个人叫过。」
「他对我笑,他跟我说话,他和我谈他的心事,聊他的理想,
他告诉我,我也很美,我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子。」
「他是这十几年来,唯一一个把我当做人,而不是婢女看的
人。」
她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是看着我的眼睛说:
「良娣,我跟了你十几年,我做了十几年春娘了。」
「现在,我就想做一次赵玉春。」
「这有错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临出门的时候,我把一枚玉佩放在她手上,说:「这是我入府
时候,我用我娘的陪嫁玉玦,请了匠人打出来的。」
「原本想,等你出嫁的时候再给你。现在,我自己尚且一身飘
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看到你出嫁的那一天。」我对她说:「如果有机会,你就出去吧。」
「去做你自己。」
那枚玉佩上,用春天的桃花做底,刻着一个「玉」字。
我把这枚玉佩放进她手里,合住:「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是
赵玉春。」
我踏出了狱门。
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又喊住了我:「徐明明。」
我回头看她。
她朝我笑,说:「你知道,我最美好的回忆,在哪里吗?」
她把头微微仰起,眼睛却看着我的肚子,轻声说:
「是在庙里。」
我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带着奴婢往外走,在监狱的外面,站着几个锦衣卫。见我出
来,他们颔了颔首,说:
「良娣,多谢了。」
春娘最终还是帮了我。我对锦衣卫说:「赶快,把周围的寺庙通通搜查一遍,一个也
不要放过。」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
监狱里空空荡荡。
又好像满满当当。
[50]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在梦里,李云舟像是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一身黑衣,看不清面
容。
我朝他跑过去,我说:「李云舟!」
「你在庙里是不是!我知道你在哪!」
我看见他朝我伸出手,我朝他伸出手去,我却抓不到他,我着
急得大喊:
「李云舟!你把手给我!我来救你!」
「我来救你!」
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只感觉他在的地方好热好
热。就连周围的黑暗,也好像变了颜色。
他对我喊:「明明,快出去!」
「快出去!」
「你快出去啊!」
他站着的地方,一点一点,黑暗褪去,在远处的天边,慢慢
地,露出一点红色。
他就站在这片红色中间,望着我,一遍又一遍朝我喊着,明明
是我去救他,却好像他来救我。
红色?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耳畔一阵阵热浪袭来,伴随着一声陡然响起的尖叫。
是火!
宫里到处都是火!
[51]
皇后惊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快!快救良娣!」
「快把良娣救出来!」我的身边都是同样慌乱的宫女寺人,大家逃命不及,皇后娘娘
的声音不大,根本没有人顾及上我。
不好。
我的身上只穿着中衣,四下一看,地上不知道是哪个宫人落下
了一件袍子。
来不及多想,我捡起来往身上一披,用煤灰抓了两下脸,混进
惊慌的宫人中,朝殿外跑去。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高声喝道:「良娣—徐良娣—」
「良娣—我等奉皇后之命来救你—」
一边说,他们一边径直进来。
我的心一下缩紧。
一个宫女身上带着火,从内殿连滚带爬爬出来,尖声哭道:
「救我!救我!」
「快救我!」
「救我!我就是良娣!」
话音刚落,我只感觉耳旁一阵风刮过。那两个人飞快地冲向宫女,在快靠近她的时候,突然从袖子中
掏出一把短刀,利落地扎进她的腹部。
「噗!」
这位宫女,连下一声呼救都没有。
就径直倒在了火堆之中。
周围的人都在往门外冲,没有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除了我。
我用衣服捂住嘴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低着头冲向了二
道门外。
有人,想要趁着这场大火,要了我的命。
我穿着寺人的衣服,陆续看到门外来了一些侍卫,拿着水盆,
也有人披着湿透的毛毯,一边往里冲,一边大喊:「良娣!」
「良娣!你在哪!」
我一声也不敢应。
将将快冲出门口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皇后。
她站在门口,一定是担心极了,一直往里面看,自己的发髻也
歪了。我鼻子一酸,终于松了口气,快步朝她跑过去。
快要跑到她面前的时候。皇后终于认出了我,激动地叫道:
「明明,我的儿,快!快到母后这里来!」
她朝我伸出手,我也朝她伸出手去。
就在我快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
她旁边扶着她的一个陌生婢女,突然一把推开她,从袖子里掏
出一把刀,朝我肚子狠狠地扎了过来—
[52]
我跌进了池子里。
在我的宫殿外,有一方莲池,我躲过了那一刀,却没有站稳。
掉进了这方莲池。
冰凉瞬间淹没了我。
隔着池水,我仿佛看见了九王,他站在池子边,面色凝重,盯
着水里的我。
我想起那天在家庙里,遇见了九王,他突然叫住我,问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时我就该知道,是会有这一天。在黑色的池水中,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我之前和李云舟与太子妃一块出去泛舟,当时他们还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