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天帝砍了吾的魔角」为题写个故事

天帝砍了我的魔角,拿去给他爱妃泡茶喝。

我顶着断角,回去找魔君哭诉。

魔君他日理万机,埋在案牍之中,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第二天,就听说天帝爱妃莫名暴毙身亡。

1

众所周知,我是魔界耻辱。

因为几百年前偶遇天帝玉华,被他所救,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

为此,我不惜抛下亲族,跟他回了天界。

我真身是一只麋鹿精,修炼多年,终于有了一对引以为傲的魔角,食之能延年益寿。

因为天帝的宠爱,人人都对我毕恭毕敬。

直到某天,他从凡间带回一女子。

水杏般的眼,性格柔糯,刚来天界就病了。

据说她一介凡体,无法适应天界充沛的灵气,容易香消玉殒。

自那之后,玉华便很少来我这儿了。

我曾亲眼见他伏在女子床边,说:「卿卿,吾挚爱仅你一人而已。」

那神情,仿佛他愿意替人家去死。

走出天宫后,我深感晦气。

思前想后,决定离开。

临走那天,玉华站在门口拦我。

「鹿白,茵茵她肉体凡胎,承受不住仙骨,需要拿魔物滋补抗衡。」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我的魔角。

为此不惜纡尊降贵,赶在我走下天阶前求我。

「……你说要报吾救命之恩,茵茵便是本君的命,报她如报我。」

好一个报她如报我。

他为我种的满园蝴蝶花,已经按照茵茵的喜好,悉数换成月桂。

玉华目光坦荡,仿佛我们之间,并不存在恩情以外的任何情谊。

我沉默了很久,突然运转魔力,忍着剧痛切下一截断角丢给他。

「这些,远远不够,鹿白,跟我回去吧。」

他在天阶前设了障,我走不出去。

最后,我成了茵茵的药引。

被关在宫殿里,日复一日地被砍掉魔角,忍着疼,再长出来。

本来忍了也就忍了,谁叫我欠他呢。

前几日,茵茵特来探望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茵茵仙子。

她生得并不出挑,甚至连我宫里侍奉的小宫娥都比不上。

因为仙界的加持,勉强得了几分姿色。

茵茵美其名曰探望,实则捂着凸起的小腹向我炫耀。

「我腹中已有陛下的骨肉,这孩子肉体凡胎,需得你日后快些长才行。」

意思就是,现在是俩人吃了,你长快点。

多少有点没有礼貌了。

这恩要报到何时?

我刚想发作,玉华满眼冷戾地闯进来,仿佛我会对他的挚爱做些什么。

茵茵泪眼朦胧,仿佛一朵受惊的小白花儿。

「妾身太过担心腹中孩儿,这才忍不住跑来求姐姐帮忙……陛下莫怪姐姐……」

怪我,怪我什么?

喘气吗?

玉华在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神色复杂。

他似乎想替我说话,最终还是作罢。

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提着一节残破的长鞭杀到天宫。

大概谁也没料到,一向乖巧的鹿白,也能像个泼妇似的,在上朝之际,当众撒泼。

我拼着少得可怜的功力,闯进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玉华破口大骂:

「她是你的命,孩子也是,那你的孙子和重孙呢?你要带着一家老小啃我吗?」

天界自诩正义,玉华当众被我下了面子,不好再说什么。

那群天官本就看不惯玉华为人间女子所惑,更瞧不惯我一个久居天界的邪祟,连夜将我撵出了天界。

2

少小离家老大回。

魔界几百年不见,物是人非。

听说魔君早就换了人做。

他们把我押进魔君殿。

上首有一玄衣公子,埋在案牍中,头都不抬。

我细瞧之下,觉得眼熟。

这不是从小就跟我打架的冤家,井子宴嘛!

当年因为一块糖就跟我大打出手的小气龙,如今早已出落得贵公子一样,芝兰玉树,温文尔雅,高不可攀。

他听完下属的禀报,才缓缓抬起头,看见我第一句就是:

「你角呢?」

声音里多少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我灰头土脸的,半天不说话。

最后还是旁边的小兵小将看热闹似的回话:「她的角被天帝砍了!给爱妃泡茶喝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井子宴闻言,笑意慢慢淡下来,「鹿白,我不收天界来的人。」

可除了魔界,我已无家可归。

我举手就开始割我的角:「那我把角押给你,就待几天。」

割角很疼,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谁知井子宴腾地站起来,闪身到近前,攥住我的手腕,脸色极差,

「你怎么不把头割下来给我?」

我无地自容,「头割了我就没了。」

井子宴似乎被气狠了,突然把我往外一推,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四肢百骸。

「去,把公道讨回来,否则永远别想回魔界。」

井子宴竟然把功力传给了我。

这些年待在天界,玉华总劝我放弃魔道,他会助我成仙。

可仙界修炼总不得法门,以至无所寸进。

此刻被丰沛的魔力充斥,我突然很有底气,捏了个诀直奔天界。

这次!我一定要让玉华道歉!

谁知刚进天门关,周身魔力一滞,我跌落在地,被守卫一戟斩断了角。

玉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

「我知道你想回来,可是天界留不得你了,趁此机会,我要你去魔界走一趟。」

「你只管向魔君哭诉,在天界受了诸多委屈,之后的事,吾自有安排。」

我傻在原地。

他还要不要脸?

诚然我十分委屈,也打算这么做,可是我不傻。

玉华摆明要对魔界不利。

我运转了周身功法,发现魔力迟滞,被什么东西压着,根本发挥不出来。

出师未捷。

魔界更不能回了。

我打算将功力还给井子宴后,去浪迹天涯。

进了魔君殿,井子宴百忙之中抬眼一看,云淡风轻地问:「怎么?打架打输了?角都没了。」

半截鹿角在头顶晃晃悠悠,周围的魔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我擦了擦脸,说:「我要走了。」

「去哪?」

「浪迹天涯。」

井子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了声。

我怕他不上心,又说:「玉华想对你不利,你小心点,我留在这只会成为他找你麻烦的借口。」

我以为井子宴听明白了,结果当晚,我被锁进了魔域。

次日,就听说茵茵暴毙而亡,天魔两界,开战了。

3

我在魔域中关着,饥肠辘辘。

井子宴好像只顾着打架,忘记管我吃喝了。

滴水未进的第十天,突然有人走进魔域。

我两眼发昏,趴在栏杆上,口水一滴一滴往下淌。

「哥们儿,你的凤爪能借我啃啃吗?」

来人在我面前蹲下来,把凤爪伸进来,掰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和他对视。

我看清了来人,是井子宴。

只见他身披银鳞战甲,俊逸的侧脸沾染了金色的血液。

他的真身是乌龙族,血是金色的。

这代表他受伤了。

此刻,他眼底充斥着冷冽,血腥,墨色翻滚。

与我记忆中,那个因为一块糖翻脸不认人的小气龙判若两人。

他的确不一样了。

有魔君的戾气和暴虐。

我吓得抖了三抖,弱弱地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竟是大人贵手,我不吃了。」

井子宴颇为嫌弃地勾起唇角:「给你一刻钟,洗干净滚出来。」

我被放出魔域,跟在后面吞吞吐吐道:「魔君大人,我身体里的魔气还没还给您。」

井子宴笑了一声,「不要了,赏你的。」

该说不说,有了魔气的滋养,我的伤势好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对井子宴有无影响。

「魔君大人,您……打赢了吗?」

「我哪次打架没赢过?」

「哦。」

但我总觉得,井子宴受了很重的伤。

他的袖口,已经被血染成了金色。

「饿吗?」井子宴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

井子宴重新变回儒雅斯文的装束,「走,带你去人间吃饭。」

魔界和人间的交界处,天光澄澈。

井子宴棱角分明的侧脸稍显凌厉,金冠将墨发高高束起,像极了我在画本上见过的少年将军。

一种莫名的悸动悄悄在心里发芽。

我不知不觉红了脸。

他刚好望过来,凌眉微蹙,「看什么?」

我慌忙垂下脑袋,「哦……没什么。」

有点凶。

他带着我来到一座边陲小镇。

小镇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扑面而来。

在天界待久了,每个小物件落在我眼里,都甚是稀奇。

井子宴撑着一把天青竹伞,人在伞下,皮肤白皙,冰肌玉骨,引得过往的姑娘频频回看。

「听说这里的羊汤不错。」

他一把抓住盯着糖画走神的我,拽回来,自顾自在小摊前坐下,点了一盆羊汤。

一抬头见我还站着,皱眉:「想什么呢?」

「我不吃羊。」我底气不足道,「我们麋鹿……都不吃。」

不是我搞特殊,也不是故意挑衅他的权威。

我以为井子宴会生气,谁知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我都吃。」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两家父母坐在一起开玩笑,说让井子宴娶我。

我当时小脸一瘪,「他不好看。」

可他现在,哪里是不好看的样子,简直好看得很。

我突然两耳发热,眼睛都没处看。

井子宴撂下二两银子,走出来拉住我,「你想吃什么?」

「草。」

「你再骂一个试试!」

我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草,我吃草。」

哪怕井子宴没回头,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无语。

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在一家客栈旁,看到卖饲料的。

井子宴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道:「我不挑,真的。」

于是在马夫惊愕的目光中,井子宴买了一包草给我。

天色将晚,井子宴也不打算回了,领着我宿在旁边的客栈里。

他出门不带钱,还要我掏。

我抠抠搜搜要了一间屋子,在他吃人般的目光中,说:「我睡地上。」

谁知他刚进屋就开始脱衣服。

我吓得捂住眼,「你干吗啊!」

井子宴语气有些无奈,「受伤了,给我换药。」

我透过指缝,看见了伤口。

从后背斜着,一直劈到肩胛骨,最后蜿蜒到手臂,金色的血液一直滴滴答答顺着肌肉的纹路往下淌。

我惊呆了。

白日瞧他跟没事人一样,疼了都不知道吭声吗?

换药……

我来到井子宴背后,深吸一口气,突然摁住他的肩膀,弯腰轻轻舔了舔伤口。

淡金色的血,没有什么腥味儿,但也说不上好吃。

井子宴瞬间僵硬,魔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从骨头缝里往外挤。

他咬着牙,声音沙哑,「鹿白,你在干什么?」

我疑惑道:「疗伤啊。」

说完理所当然地继续咬住他的肩头。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互相舔舐伤口,舔完好得奇快。

这时,井子宴扭过头来,正巧与我四目相对。

他眼底滚动着浓郁的墨色,喉结一滚,「蠢货,松嘴,你想全舔一遍吗?」

4

他拒绝了我的好意,反倒拿起没什么用的金疮药。

那东西沾在皮肉上,跟水一样。

我叹了口气,「全舔一遍好得快……」

「……我小时候给你舔过,你忘了?」

沉默中的井子宴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拉近,近到足以看清他皮肤之下的龙鳞血脉。

「你还给谁舔过?玉华?」

他眸子如暗沉的黑曜石,深得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没……」我憋屈地挤出几滴眼泪,「他不让我舔。」

井子宴脸色乌沉,一把推开我,冷笑,「我不需要。」

这是我觉得最挫败的一次。

我把他当亲人,他嫌我唾沫脏。

想着,便开始唉声叹气,一个不经意动作重了些。

「嘶……」

他半转身,眯眼打量着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真想?」

他靠得很近,仰头的时候,烛光折射在他莹润俊美的侧脸,令人口干舌燥。

「想。」

他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砸吧了下嘴,盯着他眼睛发直。

「口渴。」

还有他诱人的两瓣薄唇,我想亲上去。

在天界待这么久,都没起过如此孟浪的念头,我不禁被吓了一跳。

井子宴递来一杯水,「喝吧。」

我没接住,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温热的茶水顺着井子宴的胸膛,一点点往下滑,最后隐没在窄腰之下。

被灯光一照,腰线都泛起光来。

咕咚……

井子宴轻声笑出来,「水撒了,没得喝了。」

这声音莫名勾人心魄。

明明是他没拿稳。

我脑子一热,猛扑过去,撞着他一起倒在小床上。

井子宴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冽的气息,香得很,

此刻,他仰躺在小床上,墨发散乱,唇色泛白,眼睛却黝黑泛亮,「鹿白,龙血是热的。」

我半点没听进去,一行鼻血从鼻孔里流出来,啪嗒落在井子宴的胸膛上。

「阿井,你真好看。」

阿井,是年少时我对他的称呼。

许多年不见,喊起来徒增一丝亲昵和暧昧。

「嗯,喜欢吗?」井子宴的声音很平静,轻得几乎听不见。

「喜欢。」

「玉华有吗?」

有什么?

腹肌?

我晃晃头,「鬼知道有没有……他个没良心的东西唔——」

井子宴骤然翻身,堵住了我的嘴,顺势拉住我的手腕搭在他的脖子上。

老天爷!

差点吓破我的鹿胆。

生平第一次,我被人啃萝卜似的啃……

不仅心跳得快,还眼前发昏。

血流宛若惊涛骇浪,冲刷着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的目光炙热灼人,被他盯住,我便紧张的喘不过气。

井子宴轻轻挠着我的下巴,扬眉浅笑,「伤口还疼着呢。」

「啊?」

「给我舔舔……」

要知道自愿和被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身材真好,只不过伤口过于长,一寸寸舔过去差点累坏我。

他眼底蓄积着浓得化不开的墨,炽热的鼻息扑在我耳蜗,痒痒的。

「鹿白,给我生小龙吧?」

我神志昏沉,尽被他带着走,匆忙中只来得及发表观点:「有可能不是小龙,是小鹿。」

井子宴吻住我的滚烫的颈子,轻笑:「被吃的没资格谈条件。」

5

夜深了,我满身疲惫,沉沉入梦。

一开始是井子宴温柔地哄我,渐渐地,另一种声音占领了主场。

「你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包括井子宴。」

我急着追寻声音的主人,在黑暗中四处奔走,脚下突然踩空。

伴随着短暂的坠落感,扑通,我摔了个瓷实。

「哎哟……」

噩梦散去,我挣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自己被褥缠身,像只可笑的大青虫,在地上蠕动。

井子宴睡眼惺忪,看清眼前场景,不禁支着头嘲笑我。

「睡着了也不老实。」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没爬起来,于是故作凶狠,「你笑什么!」

「好,不笑了。」

井子宴揉了揉凌乱的发,弯腰,轻轻一捞,就把我重新揣回自己怀里。

他亲了亲我毛茸茸的角,「好了不少。」

魔角断口已经不见了,伤口处长出了稚嫩的新角。

被热气吹得痒痒的。

「叮铃铃……」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井子宴将两枚小小的铃铛拴在我的幼角上,轻轻一拨,就如琴音流泻。

真是奇物。

我甩了甩头,被他稳住脑袋,「别学小牛犊子发疯。」

「以后角再断,我可不饶你。」

我摸了摸,心想这东西怕是与井子宴相连,断了他便能感知到。

靠着井子宴,我心里暖烘烘的。

以前我以为自己喜欢天帝。

因为他往人群中一站,光芒万丈。

现在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仅仅触及到一根手指,便觉得心跳加速,忍不住跟他亲近。

井子宴见我漫无目的地把玩着他的头发,问:「还想去哪玩?」

我想了想,「茶馆!」

人间的茶馆有说书人,天下奇闻异事,皆由他们口耳相传。

井子宴按着我在镜子前一番鼓捣。

少顷,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镜子前。

那两只魔角由于太过稚嫩,隐藏在蓬松柔软的黑发中,仅剩两个银铛坠在两侧,红丝绦灵动俏皮。

井子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掐住我的腮,很快,白皙的皮肤上就出现被捏红的手印儿。

「你干吗啊!」

「欺负你。」

罪魁祸首透过镜子,挑衅似的扬眉。

他穿着浅兰色常服,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墨发被高高束起,像极了人间雍容华贵的富家公子。

「看我干什么?再看吃了你!」

他语带调笑,惹了我个大红脸。

随后便带着我出了门。

时值正午,日头高悬,过往行人多半撑起了伞。

可我功力尚浅,即便躲在井子宴伞下,也被晒得晕晕乎乎。

哪像他们龙族,体力甚好。

「阿井……到了吗?」

「怎么?累了?」

井子宴停步,看我脸色太差,意识到昨晚他干了什么,于是认命地蹲下去,朝我招手,「上来。」

「这……不好吧,你是魔君——」

井子宴不耐烦地捞住我腿弯,勾得我一个踉跄,扑倒在他宽阔的后背。

「什么贵体不贵体的,你看也看了,尝也尝了,有此忌讳,昨夜怎么不说?」

井子宴嗓门太大,一旁的妇人们都听懂了,忍俊不禁。

我轻轻锤了他一拳,「嘘……她们都笑我呢。」

井子宴快意地笑出声,往上掂了掂,背着我走近茶馆。

快要进门时,突然有个蒙面女子急匆匆出门,撞在我小臂上。

小臂瞬间就麻了。

我龇牙咧嘴,揉着被撞红的胳膊,发现井子宴也停下了,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井子宴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没什么,她身量跟你差不多,力气倒是挺大。」

是挺大,都撞我麻筋儿了,也不知道她疼不疼……

茶楼里摩肩接踵,到我们时恰好还剩一间上房。

井子宴想都没想就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板。

我看呆了,「你不是说你没钱吗?」

「骗你也信。」

他心情极为不错,背着手上楼,剩我在后面跟着,嘟嘟囔囔地找茬:

「你就是对我心怀不轨……非跟我睡一间屋子……」

下一刻井子宴简单粗暴地提着我后领,拽进雅间,

「是,我心怀不轨,算准了你小气,就开一间。」

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他看我憋得脸都红了,笑骂道:「德行,过来,听书了。」

从屏风往下看,就能看见说书先生。

今日人家讲的是天下奇珍异宝。

等真正安静下来,先生粗嘎的嗓音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

「……鹿角,大补之物,食之能延年益寿。此外,鹿肉乃人间一大美味。」

我摸了摸角,露出痛苦面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井子宴却一手捏着茶盏,饶有兴味道:「说得不全,鹿舌,鹿尾,还有——」

我愣了一瞬,突然猛扑过去,捂住井子宴的嘴,脸红成一片,「你不许乱说!」

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是可劲欺负我,现在看我的目光,却是如狼似虎。

井子宴眼底的笑意完完整整透出来,指指外头,示意我继续听。

说书先生早已转了话题——龙筋。

「世上本无龙,更无人尝此美味,皇室所谓龙筋,皆出自鲟——」

龙筋?

龙?!

可不就在井子宴身上吗?

我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龙筋能吃吗?」

井子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把手腕放到我嘴边,「你尝尝看。」

我知道论宝贝程度,井子宴浑身上下,都是稀世珍宝。

我咬下去,差点绷断一口银牙。

井子宴被我逗笑了,在我耳边轻轻一吻,「喂,我娶你啊,不光龙筋,整条龙都是你的。」

气息滚热,井子宴身上的香味让我着迷,他半眯着眼睛,手轻轻在我腰肢上滑。

我心跳突然慢了一拍,被他的眼神烧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听错吧……

他……要娶我?

井子宴晃了晃手,「回神,不答应我可就随便娶了。」

等我消化完这个消息,腾地站起,「你等我一下。」

「你干什么——」

在井子宴错愕的注视中,我打开门匆匆跑出客栈。

我娘说,嫁人前,一定要送罗帕。

我的东西都扔在天界,没带回来,眼下只能买一条送给他当定情信物了。

我跑遍了整条街,终于在街尾,找到了一家布店。

小镇多得是走南闯北的商旅,店里很忙,我好不容易找到老板。

他埋在布料堆里,喊:「要什么自选。」

我生怕他听不见,于是扯起嗓子,「您家有针线吗?我要绣花!」

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布商打断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找。

按照我的计划,手帕上至少要绣上「小井」两个字,再绣一朵并蒂莲。

可惜时间不太宽裕,外加我绣工差劲,能勉强看出「小井」的旁边开了两朵野花。

走进茶坊时,天色擦黑,我吓了一跳,不知不觉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我生怕井子宴等急,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回到雅间时,里面早已熄灯上锁。

我拽住路过的老板问道:「方才和我一道来的公子呢?」

老板一头雾水,「您不是跟他一起走了吗?一刻钟前的事儿。走散了?」

我愣了下,有些无措。

井子宴被人骗了吧,我在布店中待到天黑,压根不曾回来过。

他跑哪去了?

入夜后,天穹仿佛染黑的琉璃。

人海渺渺,灯火幢幢。

我走遍大街小巷,遍寻不得井子宴的踪影,焦急之时,路过来时的羊汤店。

突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力道之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剧烈挣扎,不由得喊出「阿井」,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抵在墙壁上。

井子宴阴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挤压着层层阴霾,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6

这是井子宴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如此浓重的戾气。

我被吓住,半晌怔怔说道:「阿井,我是鹿白……」

夕阳半落,井子宴站在黑暗里,仿佛一只受惊的孤狼。

凶戾,防备。

他眼神紧锁着我,双目猩红,仿佛穿进我的骨头里去。

「我如何信你?」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掐得我生疼。

我咬牙忍住,坦然与他对视:「你的侧腰,有个小痣……是我小时候推到了香烛,烧的……」

井子宴浑身一震,眼神倏然如冰川消融,溢出一丝劫后的庆幸与后怕,猛地将我死死摁在怀里。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好半天他都没说话。

我轻轻捋着他僵硬的脊背,「阿井,你别害怕……」

「很像……」井子宴将脸深深埋进我的脖颈,像一只大狗拼命汲取我的气息。

他喃喃道,「连气味都一样,我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的话令我心尖一颤。

我突然想起那个梦,她说她会抢走我的一切。

除了茵茵,我想不到别人。

在天界时,我喜欢去瑶池沐浴,茵茵也喜欢。

我喜欢在院子里栽满蝴蝶花,她便要求玉华给她种满月桂。

我喜欢鼓捣人间时兴的装扮,茵茵便学的比我更好,引得一众小宫娥在跟前聚集。

曾有多嘴的小宫娥私下议论:茵茵仙子与鹿白仙子,只不过是样貌不同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一母同胞的姊妹呢。

我突然生出一种担忧。

有没有可能,茵茵并没有死?

「阿井,你是怎么觉察出来的?」

井子宴摸着我的小角,声音低到只有我能听得见,「她举止轻浮……说的话——」

我突然有些好奇,她说了什么话。

井子宴顿了一顿,「罢了,终归不是你。」

在我的注视下,他渐渐红了耳根。

我还想问下去,就听他生硬道:「别人的事少打听!没得哪天学坏了!」

「你不喜欢啊?」

井子宴一噎,目光躲闪。

我突然回过味来,「好哇!明明就是喜欢!坏男人!」

井子宴急赤白咧的辩驳,

「我以为那是你才……别人就算脱光了站我面前,本君还不稀得看呢!」

说完不等我反驳,就跟赶小鸡一样,推着我往外面走。

井子宴说外面不安全,要带我回魔界。

路上,我被他紧紧牵着,连松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阿井,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嗯?」

井子宴低头,看见我满头汗珠,放慢脚步,弯腰靠近我,「谁?」

「茵茵。」

井子宴似乎早有猜测,他并没有顺着我的话说,反而郑重其事问道:

「她在天界,经常欺负你?」

「倒不是欺负,就是……喜好跟我有些相似吧。」

「知道了。」

井子宴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也不跟我多做解释。

短短两日,魔界跟离开时大有不同。

魔界的子民好像……都穿得十分喜庆。

黑漆漆的魔君殿焕然一新,连牌匾的金漆都换了。

井子宴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笑了一路,直到大门推开。

大红喜烛照得四周通明,殿内张灯结彩。

一件艳红色凤冠霞帔立在中间,上面金凤翱翔,流光溢彩。

随着袖摆的飘动,会有淡蓝色的神光逸出,美不胜收。

好像是……龙鳞!

「喜欢吗?」

我诧异反问:「是……我的?」

井子宴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这是为魔后准备的,你要是喜欢,给你穿也不是不行。」

旧事遥远,井子宴的长辈一个都不剩。

井子宴作为乌龙族少主,百年间扫平了多少内忧外患,才坐上高高的魔君之位。

治理魔族,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我踮起脚,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喜欢。不是喜欢嫁衣,是喜欢嫁给你。」

井子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得惊人。

这一刻,他突然跟旧日的影子重合。

仿佛突然得到了期盼很久的糖。

小心翼翼,难以置信的,咽了口唾沫,说:「我没听清。」

我又亲了一口,「我说,我愿意嫁给阿井。」

突然,井子宴把我给抱起来,边转边笑,仿佛发了疯。

「喂!你放开我!」

「不放!老子的媳妇,放什么放!」

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还不是呢!」

井子宴弯起唇角,眼神亮晶晶的,「我将魔界交给你,来日在外征战四野,便也是有家之人了。」

我又想起他无亲无故,心软成一滩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井子宴擦擦眼,突然想起什么,推着我往里间走。

「去试试!」

「哎?」

他火急火燎地招来一堆婢女,把我往里一推,「去吧,我等你。」

婢女鱼贯而入,对我屈膝行礼:「请魔后更衣。」

我被她们叫迷糊了,在井子宴的注视中,被人拉进偏殿。

这里显然早已装饰过,屏风后香炉袅袅,一台红木打制的梳妆镜放在窗边,瓷瓶中插一束盛放的蝴蝶花。

转过屏风,当我看见屋中之人时,笑意僵在唇边。

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此刻正坐在窗边,浅浅对着我笑。

除了眼中神光不同,连唇角翘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而身边的侍女,仿佛木头人,毫无反应。

说是迟那时快,我猛地转身,扑在紧闭的门上。

「阿井!」

声音被阻在门内,仿佛设了结界。

井子宴并不清楚门内发生了什么,只怕此刻还在满心满眼期待我换上嫁衣的模样。

身后的女人笑出声来,「别挣扎了,他听不见的。」

我满身戒备,问:「茵茵?」

她没有否认,而是弯腰揽镜自赏,一面透过镜子打量我,一面慢悠悠地描眉。

「不急,为了看我穿嫁衣的样子,井子宴等得起。」

我化出一身魔气,劈手去夺,反倒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住,僵在半空不能寸进。

她一介凡人,绝不可能有此功法。

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茵茵,我与你无冤无仇,且已离开天界,你为何执意与我纠缠!」

她描眉的手一顿,回望过来,语气幽幽:「无冤无仇?」

脸上露出似嘲似讽的神情,复又继续她的动作,「我就是见不得你好,不行吗?」

之后,她便专心摆弄嫁衣。

嫁衣繁复,她足足穿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这身行头穿戴整齐。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肤白玉润,明眸皓齿,头顶两个挂着铃铛的角可爱至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穿嫁衣的模样,却是在别人身上。

茵茵学着我的模样,歪歪头,铃铛声传来,清脆悦耳。

「真不懂你为何要带这种土气的东西。」她涂好口脂,对着我咧嘴一笑,「不过井子宴喜欢,我也没什么不可以。」

「主人和天上的仙女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呢!」侍女们一味地奉承她。

茵茵大为受用,怜悯地看着我,「玉华我不要了,你大可继续回去做你的神仙眷侣。」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符咒似的东西,朝我扔来。

我认出了上面的气息。

来自天界。

白色的光晕很快将我笼罩,我原本还有实体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到最后,镜子里的我完全消失了。

只有我知道,自己还站在屋中。

身为魔物,在天界生存本就困难,更遑论沾上天界的法器。

我声音尽失,像个木偶般,乖乖任其摆布。

茵茵目露怜悯,轻笑道:「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吧。」

房门打开,井子宴第一时间望过来。

目光灼灼。

明明我就在茵茵身后,他却仿佛没看见一样,眼神只落在茵茵身上,满目惊艳。

茵茵提起裙摆,慢吞吞走出去,转了个圈,「阿井,我……好看吗?」

我终于明白井子宴的恐惧来源于何处。

她太像了。

只要有取而代之的机会,她便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身边。

每被识破一次,她就变得更像。

比如现在,我眼睁睁看着井子宴眼底浮现的喜色和痴妄,心如刀绞。

他欢喜极了,手抬起又落下,压根不敢伸手触碰他喜爱的姑娘。

「小白,我……」

茵茵贴进他的身躯,双手环住他的腰,「阿井,别怕,以后你有家了。」

井子宴眨了眨眼,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红了眼眶。

我慢慢走到井子宴面前,想伸手,却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迷在茵茵的温柔里。

「阿井,你抱抱我吧……」茵茵开口。

于此同时,我也喊出了,「阿井,那不是我——」

他垂着头,手在即将抚上她腰肢的那一刻,顿住了。

夕阳的光从轩窗打进来,落在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睫毛颤了颤,染上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井子宴沉默了片刻,手慢慢垂落下去。

7

「魔君大婚,娶的鹿白仙子,还特地送了请柬,要天界贺寿。」

「前不久才打完仗,鹿白仙子害死了茵茵仙子,天帝正在气头上,怎可能去?」

「是啊,只怕又是一场大战……」

我已在天界待了十余日,玉华把我锁了起来,不许我见任何人。

午后,一群小仙娥缩在窗下说小话。

我靠近窗隙,企图与他们闲谈。

「几位姐姐——」

「啊!」她们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我凑近了些,「听闻几位姐姐提及魔君大婚之事,我知一二,诸位可愿一听?」

她们顿时来了兴趣,「快说说!」

我故作忧伤,「屋中烦闷,我热得喘不过气来,可否将我窗扇打开些?」

「好说好说!」

一盏茶的之后,我徒手劈晕了几个宫娥。

不知是玉华过于放心,还是忘了,四周并未设下禁制。

我轻车熟路地在天宫中穿行,避开了巡逻的侍卫,逐渐向着天阶奔去。

突然一张无形的大网拦在面前,如蛛丝,死死将我黏住。

纵使拼尽全身体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莫在挣扎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传来。

我蓦然望去,发现竟是某位脸熟的仙君。

以往,我去玉华殿中玩耍,总能碰见他与玉华商议正事,为此,玉华还将我赶出来几次。

我无端生出一种憋屈和愤怒。

明明我从未丢掉修炼,可为什么在天界法术面前,仍然任人摆布!

「前辈,我并非自愿留在天宫,还请您放我离开。」

那老仙君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老夫亦不赞成他娶你为妻。」

我长舒一口气,「如此甚好——」

他摇了摇头,「不如将你炼了。」

我哪里料到,这假仁假义的仙君张口就是打打杀杀,

「前辈,我未犯下任何大错,您炼我作甚!」

「玉华天劫将至,势必要拿你们魔族之物来抵挡,他心软,想留你一命,可依老夫看,炼了才是正道。」

我忍不住怒骂:「我竟不知,你们天界也是一群草芥人命的畜生!」

仙君颇为不屑,「天界护佑苍生,舍你魔族贱命,换天界之主安稳,是正道!亦是尔等荣幸!」

我狠啐一口,「呸!怎么不舍你全家狗命呢!」

老星君气得脸红脖子粗,虚虚一抓,便有网勒在我脖子上,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既然不知好歹,今日老夫便自作主张一回。」

他把我带进一处偏僻的宫殿中,殿中有一铜炉,火焰炽热,少顷便出了一身汗。

天旋地转后,我便被推入巨大的炉鼎中。

炉门紧锁,火焰瞬间腾起。

像夺人性命的毒蛇,只需一个燃点,便瞬间舔舐而上。

衣裳顷刻间化为灰烬。

剧痛自四面八方扑来,我努力凝起术法抵御火焰,却无济于事。

我大口喘着,炉烟肆无忌惮地灌入咽喉,将我的喉咙灼伤,声音渐渐发不出来了。

此等炼狱般的炙烤,很快磨掉了我的神志。

神志恍惚间,我仿佛一脚踏进了场荒唐的梦。

8

我成了局中人。

坐在梳妆镜前,身着嫁衣。

镜子里映着我的脸,冰肌玉骨,国色天香。

我是在……嫁人?

屋中喜烛高燃,可我的脸上,却并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喜气。

突然,门外轻叩三声,瞬即有女声恭敬道:「恭喜神女,魔界无幽君送来贺礼。」

无幽君,乃上任魔君,井子宴的叔父。

数百年前早已亡故。

难道是段旧事?

我离开梳妆镜前,起身打开了门。

屋外景色有些熟悉,却记不清在何处见过。

直到婢女施了法术,令满园菡萏飘向,我才惶然惊觉,自己竟身处数百年前的天界。

我这是要嫁给谁?

虽有此一问,却无法问出口,一切仿佛早已发生过一般,不许我有多余举动。

「太子成婚,半日功夫便晓谕四海,贺礼自然少不了。神女可要瞧瞧?」

天界太子……

我莫名想到了玉华。

数百年前,玉华的确是太子。

只见我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道:「放下吧。」

宫娥并未听从,提醒道:「魔界少主的礼物,也在其中呢,由魔界女使亲自送来的。」

我心尖儿一颤,找到一种安心感,井子宴也在。

只是当年我何时嫁过玉华?

井子宴又何时送来贺礼?

我拢发的手一顿,终是望过去,强扯出一抹笑,「拿过来吧。」

打开盒子,是一个小巧的糖画人。

做工精致,被法术包裹着,所以没化。

突然,一小段陌生的记忆灌入脑海:

井子宴站在山下,背着行囊,摸了摸我的头,「走了,我不在可别哭鼻子。」

我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就你三脚猫功夫,可别把小命丢在外面!」

井子宴给了我个意气风发的背影,「待本少主历练归来,一准儿把你娶回去天天欺负。」

这是……

我和井子宴少时的记忆。

那年无幽君嫌他纨绔不化,扔出魔界历练,临走前,我曾送过井子宴。

若不是这个梦境,我差点将往事忘却。

我盯着糖画儿,突然一滴泪掉在盒子里,原本坚固的糖画突然就化开了。

一旁的魔界女使说:「少主说了,此物只有您亲自碰过,才会化出原本的滋味。」

「他……可写过信?」

女使板着脸,「神女莫再挂记。您此番已答应魔君,为修两界之好,嫁与天界太子,就别念着少主不放,图惹是非了。」

「有劳……」

魔界女使走后,我捏着糖人,含进口中。

泪水的咸包裹着甜,遍布口腔。

我心里发闷,便走出去。

院子里一池菡萏,摇曳盛放。

我漫无目的地走过回廊,在拐角处,与一端贺礼的仙娥相撞。

贺礼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只见那小仙娥神情慌张,抢在我面前将东西拾起来,

「神女恕罪,此物乃太子钟爱之物,不可示与外人。」

我轻蹙眉头,「我既然来天界和亲,自然不是外人。」

小仙娥脸色惨白,几乎晕厥。

我无意为难,「罢了,你也是听差办事,下去吧。」

她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端着盘子经过我身边。

许是被摔过,盒子露出一条小缝,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走出几步后,我突然回身,快步追上小仙娥,一把揭开盒盖。

一条捆得整整齐齐的绳子躺在盘子中央,干瘪泛黄。

我垂眸盯着那盘中之物,神情一点一点僵住,最后血液被彻底冻结。

「哪来的龙筋?」

又是龙筋!

井子宴说,他们每个祖辈死去后,都会被抽出龙筋,挂在宗族祠堂中。

甚至还悄悄领着我潜进祠堂瞻仰。

我当时好奇问道:「你也能抽出来吗?」

井子宴给我一个暴栗,凶巴巴道:

「蠢货,活龙抽筋,非死即残,我要是抽了筋,你上哪找夫婿去?」

只见我一手掐住小宫娥的脖子,冷声问:「谁的?」

小宫娥面露绝望之色,吞吞吐吐道:「太子天阶在即,魔界献龙筋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掉落的龙筋,心里突然空了下。

为什么,我在这上面,闻到了……井子宴的味道?

我也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十分愤怒,大婚当日,把天宫搅得天翻地覆。

但凡拦在我面前的,皆被一柄利剑夺去了性命。

最后一把火烧红了半个天宫,琼楼林立的天界,早已被浓烟笼罩,哀声四起。

我浑身染血,站在天阶前,面对阻拦我的天兵天将,和身着大红婚服的玉华,毫不留情地杀掉了手中的人质。

经此一夜的血洗,天阶被悉数染红。

血水落入人间,下了一场红雨。

他们最后合力将我擒拿,打穿肩胛骨,关进炼狱。

玉华站在我面前,如同俯视蝼蚁。

「鹿神,你不遵天道,嗜杀成性,再无资格嫁入天界。」

烈火澎湃,一簇簇火流星自苍穹滑落。

我跪在地上,被迫低下头颅,心底是滔天的恨。

「谁稀罕!若不是无幽君答应我,修两界之好,井子宴可顺利继位,你以为我愿意来此?」

此刻,我指甲尽断,遍体鳞伤。

玉华不置可否,「你若答应做我的妻子,这些苦难都不必受。待我天劫过后,必好好待你。」

「笑话,」我仰天大笑,扯动伤口,血流得更猛了,「用井子宴的命,换你一命,我还要与你长相厮守,你把我鹿神当什么了?」

玉华缓缓摇头,「吾只是给了魔族一个选择,龙筋是谁都行,可无幽君偏偏选择挑他侄子下手,我有何办法?」

我猛得砸向岩池,发出撕心裂肺地怒吼,「杀人递刀,死有余辜,我要你偿命!」

玉华后退一步,

「若你不肯,吾便只好将你炼药了,龙筋亦是至宝,乌龙族有心进献给本君,岂有不用之理。」

无耻!

我强撑起身体,却仍然无法阻止龙筋落入玉华之手。

他半点都不留情面,吩咐看守:「看好她,明日入炉炼药。」

轰隆!

远处传来雷声。

玉华脸色一变,凝重地望向远处。

我不再压抑翻涌的魔气,任它吞噬我的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走兽。

昔日井子宴的音容笑貌,皆在眼前闪过。

他因替我承担罪责,而被叔父惩罚。

他自人间寄回的竹叶糖,以及一个绣好的荷包。

他说,要给我带个大礼,保准我没见过。

真是好大的礼。

可怜可悲。

轰隆!

玉华天劫已至,他逃不掉了,情急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将井子宴的龙筋炼化。

看着它一寸寸消失在玉华的法术中,我挣断了铁链,猛得冲过去。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道天雷劈下,我强扼住玉华的脖子,将雷混入魔力,注入玉华的心窝。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反手给了我致命一击。

五脏六腑俱损。

我无力地落入澎湃的岩浆中。

大火将我吞噬的刹那,我死死盯着玉华,道:

「吾以残魂为祭,入炼狱,修长生,来日必定灭尔两族,不死不休!」

9

后来,我的神魂割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炼狱,一半藏入人间。

确切的说,我算不上魔族,甚至连个人都不算。

仅保留着残缺的记忆,在人间游荡。

我以为自己是个麋鹿精,努力修炼出了一对魔角。

后来饿昏在山下,被玉华捡起。

也终于明白他第一眼看我时,为何目光热切。

因为下一个天劫将至,我是天赐之礼。

我回到了现实,于火焰之中猛的睁开双眼。

一场梦,恍如隔世。

我记起了一切。

我乃天地间唯一的神魔,鹿神。

双亲亡故后,被寄养在魔界,与井子宴是青梅竹马。

天魔开战后,魔界生灵涂炭,为求休养生息,无幽君,也就是井子宴的叔父,求我代魔界和亲。

之后,一切便也如故事所说,落得惨白收场。

此刻,火焰的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神鹿族,迄今为止,仅存我一人。

亦神亦魔,两道双修。

玉华刻意叫我抛却魔道功法,毁我根基。

以致我一败涂地。

今日我得以恢复记忆,势必要将昔日所受之苦,悉数返还!

我摸到头顶的角,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角被烧断了。

血顺着额头留下来。

火焰舔舐伤口,痛入骨髓,可比起前世,不及十分之一。

我盯着掌心断掉的红丝绦,攥紧。

短暂的死寂后,炉鼎外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井子宴地狱般地嗓音穿透了厚重的铁壁,「吾妻何在!」

久违的声音,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炉门从外面被踹开。

紧接着,我被人强硬地拽出,落入个坚硬的怀抱。

有人死死扣住我的后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别怕,我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喘入第一口空气,就见一声惨呼。

老星君被井子宴用长枪挑入炉鼎中,旋即一脚踹死了门。

「老东西,他妈的先炼你。」

井子宴穿银鳞战甲,提一柄长枪,脸上鲜血密布,神情似地狱罗刹。

「殿下!咱们人手太少,撑不住了!」

魔族的将领一说,我才发现魔界的士兵不过一百人。

在天兵的围攻下,节节败退,

井子宴简单扫去我面部浮灰,打眼一瞧。

「谁让你把角掰断的……」他身上血腥味甚重,问话的神情略显阴森。

「烧的……」

他冷哼一声,将我抗在肩头,冷喝道:「魔界听令,撤!」

此次他带的人不多,手下士兵擅突袭,身手灵活,一声令下,数丈之外忙于和天兵缠斗的魔族顷刻如潮水般退却。

井子宴单手执戟,劈开路障,一路杀到天阶下。

我身子虚弱,索性软趴趴地伏在井子宴肩头。

听得上首一声咬牙切齿的厉喝:「魔君,你好大的胆子!」

人未见,一道强劲的攻击率先朝着井子宴的后心射去。

「阿井!」

井子宴反应敏捷,反手抵挡,却还是被气道带着,接连后退十余步。

玉华出现在视野中,双目暗沉,「擅自掳我天界中人,魔君,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天界中人?」井子宴冷冷一笑,眼神睥睨,「鹿白乃我魔君之妻,你囚禁关押,本君还没要你狗命,你倒先吠起来了!」

我抱紧井子宴的脖子,因为记忆复原,同他更加亲近。

「井子宴,今日你胆敢将她带走,明日咱们便战场见。」

井子宴拭去脸上的血迹,对玉华挑衅地扬起眉,「有本事,你来抢。」

天兵最终没拦住我们。

井子宴他们打了胜仗,一路上士气高涨,纷纷嚷着要天君小儿的狗命。

井子宴一路沉默寡言,直到将我抗进魔君殿,人便直挺挺地倒下去,任我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解开衣服,我发现上次没好的伤口,再次崩裂,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肋骨也断了两根。

可见一直撑到自己地盘才倒下的。

我脑海中嗡的一声,将他挪到床上,喊来热水,给他擦洗。

怕魔界再生异变,我不敢声张。

井子宴躺在床上,呼吸清浅,眉头紧锁,脸色煞白。

当年他是乌龙族惊才艳艳的少主,百年过去,合该与玉华打的不相上下。

为何两次对垒,都是伤痕累累。

怎么想,都逃不开龙筋的事。

至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得而知。

我擦着擦着,眼泪便滚落在井子宴眼皮上。

许是带了温度,他眼皮颤了颤,没醒。

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拉着一只手将我拽到,另一只手勾住我的腰,压向他的身体。

我被束缚在井子宴胸口,动弹不得,拿不准他醒了还是没醒,于是轻轻说道:「你放开我,还有伤没处理呢。」

井子宴没动,半睁开眼,拇指抚过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哭什么?还没死呢。」

我嘴一撇,本想笑来着,眼泪突然决堤,「我没出声……」

「再哭就把我淹了。」井子宴轻叹一声,抱着我,轻轻拍打着背,「要不你给我舔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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