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自然是没有谁敢耽误。
就连那老得腿脚都不利索的中枢省主事,也由太监背着,风风火火地来报道了。
飞扬将军韩放,甚至刚从温柔乡出来,衣衫不整,鞋也跑掉一只,身上女人的口脂亲了满脸,擦也来不及擦。
韩放是他自小将军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新将,打仗很有一手,唯一缺点就是好酒好色。
摄政王坐在御书房龙案之后,面对这些个蓬头散发的心腹,倍感焦虑,额上青筋直跳,忍不住怒摔了个砚台,朝着韩放砸去。
火都烧眉毛了!他的爱将还在女人床上快活!!
摄政王自入仕起,功绩不浅,因此为人一向很跋扈,摄政之后气度更是直逼皇帝!可是他心头是有分寸的,除开教育一事,从不犯上。如今身为王爷却坐了龙案……可见,皇位有争。
这是大事,加之王爷脸色不好,几人在堂下是大气也不敢出。
韩放生生受了脑门上一砚台,血流满脸也不敢抬手擦,只得跪地求饶。
摄政王与他们交代了今夜的变故,将二皇子之事和盘托出,他们商议着对策。
商议完毕,已经到了寅时。
摄政王顿感疲惫,疑心自己是不是年龄大了,夜也经不住熬了。
人都散了,偌大的御书房剩下他自己一人,懊恼涌上心头,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心想自己被霍慎耽误了心神,连小皇帝与二皇子勾结这种大忌,他一点都没察觉!
要么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
他这样想,可又不舍得把这两个词套在小将军身上。
只能怪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理也不理你,就自己非像是着了魔一样在意!儿女私情耽误了多少大事!
他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生自己的气,忍不住给另一边脸上也来了那么一下!
王爷这边在懊恼,小将军那边,也自有一番事要忙。
她打开铸剑炉,铲出了所有炭火与木材。
就在这时,拓跋延寿和邹固出现了。
邹固一见她,就知大事不妙,抢先拓跋延寿一步上前与她交起手来。
邹固拳拳带风,落到小将军身上,却又及时收力,甚至刻意避开她的伤处,他递来一个眼神,小将军心领神会,露出破绽,让邹固一拳击中,她立刻倒地,佯装落败。
邹固没再下杀手,但见拓跋延寿眼中恶意横生,就想下个杀招,把他骗过去,可当邹固刚一举手,就被拓跋延寿一巴掌扇开,「住手!杀了她,拿什么去换阿奴!」
邹固赶紧俯首低头,「严兄说的是,是愚弟草率了。」
拓跋延寿如今的心思全然不在小将军或是观音奴身上,他只心疼他的剑,心疼得几乎快要翻出黑血来,瞧着光芒渐弱的雪姬,他恨不得一掌拍碎那始作俑者的天地盖。
邹固瞄见拓跋延寿攥得发抖的拳头,赶紧道:「严兄,霍慎已经到此,可能摄政王也到了,您快请去主持局面吧!」
拓跋延寿的疯癫劲儿又上来了,一点儿听不进劝,无措地挥着手指着炉内的雪姬,「这这,这……」
邹固道:「严兄放心,炼化时辰相差无几,细微时间差不碍事,此时当尽快冷却及加固断裂之处。」
「好好好!」拓跋延寿疯癫无状,方才还扇他巴掌,这会儿又像见了救星似的握着邹固的手。
邹固见他态度好转,脸色也好了不少,「霍慎交给我,我定找个妥帖之处关押。」
拓跋延寿立即找了柄火钳,拾宝贝似的拾起雪姬,恨不能拿手去捧。
拓跋延寿走后。
小将军站了起来。
邹固焦急道:「摄政王呢?」
小将军何等的灵性,看他急得眉毛都在燎火,再回想方才拓跋延寿对他堪称侮辱的态度,以及她本就对邹固突然的通风报信有疑虑,知道自己可能被利用了,她存了个心眼,回答道:「可能……不,已经在点兵,我先来阻止拓跋延寿炼剑。」
邹固突然来报信,她一开始是有一点不相信,可自己并非这局中明面上的人,若不是邹固走投无路,不至于来找自己。
找摄政王是不可能的,按照王爷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让他活着出王府。
所以,他应该是真的叛变,若是请君入瓮,自然该冒着风险去找王爷。
而他叛变,来找自己,实则是为了让自己去通知摄政王……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叛变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她猜想……也许是为了报复?又或许是引摄政王与拓跋延寿相斗,他坐收渔利?
邹固的嘴角抽了抽,仿佛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笑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霍慎越发觉得不安。
她不能任人摆布成为敌人掣肘王爷的工具,成为王爷的累赘,毁剑失败,现在,她必须想办法抽身。
她防备起邹固,趁着还没撕破脸,她提出自己下山去接应摄政王。
邹固摸着自己那两缕小胡子,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不必,冶炼局所在,摄政王又不是不知道,哪需要人接应。」
「可上山一路拓跋延寿设了众多关卡……」
邹固立即打断,想让她死了那份心,摄政王若是真的举兵来犯,些许关卡,还在话下?邹固轻蔑地笑了,「拓跋延寿不是军事家,他的那些关卡,是防君子用的,防不了暴徒。」
眼见邹固不上当,小将军知道免不了要交手的可能,这一次,他必不可能手下留情。
她捂着心口佯装内伤发作,痛苦地倒地,嘴里直叫唤,手下却偷偷从袖中取出一颗返生香喂进嘴巴里。
霍慎当年在军中的威风,名扬天下,长于智谋心计,邹固怕她有诈,退开了两步,警惕道:「你在搞什么花样?」
因为很有心得,所以小将军装得像模像样,「我是,我是你们掌门打的伤发作了,你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救救我!」
邹固很是轻蔑地冷笑一声,「这掌法名叫钻心掌,他打你的手上又戴了手套,手套上有一千根短针,针针萃毒,这毒,名叫毒尾,两方加起来,名曰毒尾钻心。是他最近煞费苦心研究出来的,世上除弱夜藤花种,无药可医。」
小将军听闻有药可医,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命不该绝,这点庆幸之色没逃过邹固的眼,他见不到人松快,立刻补上一句,「弱夜藤依靠自在门瘴气所生,只有自在门有,为防此毒有解,拓跋延寿那卑鄙之徒已下令全部铲除。世上早无解药啦。按你所种之功力来推算……我劝你趁早回去休养生息,说不定能苟活个一月半月。」
小将军不信这世上有只开在一处的花,既然能叫上名字,肯定能在其他地方寻到。
邹固:「走吧。」
「去哪?」
「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摄政王铲除了拓跋延寿你再出来,以免……你们中原人怎么说来着,沉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将军点头听话地站起来,却没有先行出发,邹固却也不动。
小将军道:「烦请带路。」
邹固对着石门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你先,别耍花样。」
小将军知道他让自己先走,定然是想背后偷袭,便时刻偏着头以余光留意,就在邹固出手的一瞬间,她蹲下躲过,紧接着一个扫堂腿绊倒他,再奋力一踹。
多亏摄政王从前罚她蹲马步,一蹲必然一个时辰起步,小将军的下盘不错,腿力更是好,这攒了劲儿的一踹,直接将邹固踹进了她方才铲出来的炭火堆中。
邹固吱哇乱叫。
这是在自在门的地盘,小将军又不清楚对方实力,手上更无兵刃,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她不敢恋战,立刻撒腿就跑。
脱离邹固,小将军不得不强迫自己恢复从容模样,以免引起沿路自在门弟子的疑心。
她假借观音奴的身份,趁着拓跋延寿一门心思扑在剑上的时间,顺利跑到了那凹字形的建筑群外。
她以墙为掩体,尽力不被广场上的拓跋延寿注意到。
只是,广场上,五百个童子,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断剑已经重铸再加固,只剩下冷却一个步骤,而冷却剑身的液体,将是这五百个孩子的血液。
拓跋延寿正指挥着弟子们将剑身安置在水箱之中,水箱一旁,有几排大木框,木框横梁在空中交错,其上垂着绳索,小将军猜想,一会儿,他们会把这些孩子吊在横梁上,划破咽喉,让血液顺着孩子幼小的身体,滴落到水箱之中。
这些无辜孩子牵制住了小将军逃命的脚步,她想救,也应该救,可她两手空空,拿什么救呢?
小将军站在原地咬了咬牙,愤恨的拳头砸向墙壁,恨自己无能。
然后,她没有再犹豫,硬着头皮继续往山下逃。
她想救人,可不能去做无谓的牺牲。
原本是想毁掉雪姬,雪姬一毁,那么杀王爷、杀童子的祸事都将烟消云散,可她已经失败,为今之计,是赶紧下山找王爷派兵。
摄政王派韩放去调兵,留下中枢省主事主持国事,想将这件事压住,不让群臣看出端倪,他希望能秘密地解决这件事。
他指派的何宝山已经带兵围住了冶炼局所在的小山,并且正在逐步将包围圈缩小,慢慢向山腰,也就是冶炼局所在靠近。
上山之路,拓跋延寿设了很多关卡,每个关卡驻有小皇帝派来的巡防营士兵。
小将军借着观音奴身份逃到山脚时,正碰上何宝山带着羽林军突破山脚第一层关卡。
何宝山是当今的羽林中郎将,曾经是小将军的下属。
小将军如今也不顾其他了,向何宝山亮明了身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中早有霍将军假死归来的传闻,只是大多人并不清楚小将军与观音奴的渊源。
何宝山看到「死而复生」的小将军,也是热泪盈眶,短暂交换信息以后,小将军讨来一副盔甲。
时隔多年,小将军再披战甲,雄风不改,余威犹在。
戎装上身的小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领军在前,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顿觉精神一振,热血翻腾,好像背后有无数双手在支持着她推着她向前冲锋。
小将军带着人一层层地冲破关卡,她的目的不是夺营,而是争分夺秒地去救那些孩子,也许现在多耽误一刻,就多一个孩子丧命。
故此,每过一层,羽林军就不得不留下一部分人与巡防营缠斗,到了冶炼局门口,小将军所率之人,已不过十五。
这一路向前,小将军心头疑窦丛生,两方交战,烟尘大作,群鸟惊飞,为何冶炼局一点也没有动作,也不见自在门弟子下来支援,那些关卡,脆弱得像是引人上当的棋子。
这些把戏,很像她从前惯用的,以一支疑兵引敌军入伏圈的套路。
他们想引谁来?摄政王吗?
邹固以她引摄政王,拓跋延寿和小皇帝以薄弱的巡防营引摄政王,这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摄政王……冶炼局,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摄政王?
不及想明白,小将军已经带着所剩的十三人与拓跋延寿的自在门两方对擂。
木框之上,有人正在用滑轮吊起五个孩子,一旁拿刀的大汉正在摩拳擦掌,刀锋甚亮。
小孩们抱作一团,浑身颤抖惊声尖叫。
小将军一边纵马长驱,一边弯弓搭箭,一弦搭五箭,五箭连珠,箭箭命中,绳索断裂,小孩们坠下地来,哭着爬着,被自在门弟子一脚踩住。
拓跋延寿见了小将军,也不见吃惊,反而是笑了,似乎是笑她自不量力,见她穿了军装,也忍不住称她一声霍将军,「早就听闻霍将军素有武曲星庇佑,是不死之身,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啊。」
当着众多弟子,拓跋延寿与方才暗室里,判若两人,此刻的端庄模样,倒真像是掌门之人。
「活人祭剑,拓跋延寿,你简直丧尽天良!」
拓跋延寿狂笑道:「丧尽天良?哈哈哈哈哈,我从不信天!只有你们这些孱弱的中原人才会将希望寄托天地,既然你提到了,我不妨告诉你,雪姬一成,我就是你们的天!是武林的天,是你们天下人的天!」
「你太狂妄了!活人祭剑,你必遭天谴!」
「古有干将莫邪,今有我拓跋延寿,何惧天谴哈哈哈哈哈!」
笑毕,拓跋延寿潋去一身狂妄,目光阴沉暴戾看向水箱旁众人,「继续!」
众人得令,重新换上绳索,欲将孩子套上去。
小将军以剑击马臀冲向水箱,背后的羽林卫自然也随她上前,骑兵自古猛于步兵,但他们的优势很快就消失,自在门似乎早有防备,拿出套马索,将马头套住用力猛扯,马吃力跪下,将马上众人甩飞在地。
趁着她和羽林卫狼狈站起重拾兵器,自在门弟子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只需拓跋延寿一声令下,无数刀刃都将砍到他们身上。
与她一齐冲上山的羽林卫莫不都是从前共事过的同僚,追随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如今,他们双手握刀,以肉身将她护在圈内,对抗外面更大的圈。
有人低声说道:「将军,一旦交手,我等集火一处,为您突破,您只需找准时机,突出重围!」
如此被众将相护的经历,她有过很多次,弃卒保车实乃上策,可她早不再是将军,不愿让别人为她丧命。
小将军的心里,没有一刻停下过计算。
她有伤在身,十四个人如何与这满山的自在门人抗衡,况且还有拓跋延寿这样的高手在。
小将军爱兵如子,一个多余的牺牲都不愿意做。
方才山下遇到何宝山,得知王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她只需要拖住拓跋延寿,拖到王爷来。
她对王爷,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与信任,她觉得,天下事没有什么可以难住摄政王。
她的眼神一直在孩子与拓跋延寿身上反复,良久,她按住身旁人的刀,示意他们弃剑。
拓跋延寿见她放弃抵抗,也挥手让他的人按剑。
「怎么,想通了?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将军拍拍身前人的肩膀,想站到前面去,怎知羽林卫肯听她的话弃剑,却不肯听她的话放弃对她的保护。
当着敌人的面,她不好解释,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递过去一个眼神。
她走到人前,自在门弟子摄于其威,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自我带兵来,拓跋掌门一直对我赞许有加。」
拓跋延寿接话道:「是,都说一将抵千金,不过我不是军事家,这个话,对我不受用。」
小将军再前进一步,「那我一人,能否抵五百个孩子。」
拓跋延寿听她这话还有后文,没有接茬,只是挑了挑眉,表示对她后文的好奇。
「武林中人以武论高低,你可愿与我一战,若我胜了,放了孩子,若我败了,请以我尸身祭剑。」
有护法在旁提醒拓跋延寿,「掌门,莫听她挑衅!童子血祭剑必不可少!」
拓跋延寿一摆手,「放心。」转而对小将军道,「你早与我交过手,你明知不可能胜我。」
小将军提剑摆出起势,「也许……这次不一样。」
拓跋延寿笑了笑:「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也值得你以命相搏?」
小将军坚定道:「食燕禄一日,护燕民一世。」
拓跋延寿缓缓挽起袖子,「说得好!我成全你。」
他一步步走近,从护卫手里接过一柄剑,「我不善用剑,但你功力在我之下,你此番言论,倒也值得我与你公平一战。」
可拓跋延寿功力本就高于小将军,平生所有时间都用来精于武功,即使不实用绝活掌法,对战一个内伤在身的小将军,还是简单得如探囊取物。
走招不过百,小将军很快败下阵来。
拓跋延寿当着弟子们的面,很讲武德,也许也是在为日后一统武林做名声,他只是点到为止,没有伤小将军的性命。
他折了小将军的剑,削了小将军一缕发,断了她半片袖,胜局已定。
他以剑锋指着小将军,「你败了,但我也敬你一身侠胆,饶你不死。」
小将军以余光偷瞄背后的大门,心头只叹王爷怎么还不来。
她尽力拖延,「不必,霍某一诺千金,败了就是败了。」
拓跋延寿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直摇头,仿佛是觉得很可惜,又仿佛是在感叹自己手下怎么没有如此忠心之人。
「你这么轴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霍将军,你如今,空守爱国侠义之名,却只能惩一人之恶,今天即使胜我又如何?仍旧阻不了强戎铁蹄,救不了你的王爷。不如……你转投我的门下?我倒可以考虑不杀摄政王,不杀你燕国一人。将来我一统天下之时,仍旧可以封你做个将军,元帅也行。」
小将军冷笑道:「辱我莫如杀我。」
拓跋延寿脸色冷了下来,「好,那就最后一个拿你祭剑!你的这些朋友,可以活。你也不算枉死。」
她的羽林卫争相要替她祭剑。
羽林卫算是她一手组建,她看着这些曾同历生死的旧友,连声骂了出来,并背过身去,做了一个「去接应王爷」的口型。
第十二节 心上人
她放走了羽林卫,却被自在门人反剪双手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划破咽喉……
血未流干,就已凝固,很快,又换上另一个孩子。
他们惊恐的哭声久久围绕在小将军的脑海,她紧咬牙关,生生咬下口腔一块碎肉来。
是她来晚了……如果她做得更好一些……
五百个人的鲜血,很快盛满了水箱,淹没了剑身。
天边亮起了日光,天亮了。
晨曦金光照耀着这一场屠杀,撒在堆成小山的幼小尸身之上,不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让神明也闭眼垂泪……
剑身开始细微的地振动起来,发出嗡嗡嗡的振声。
小将军被吊住双手,缓缓由滑轮升到水箱上空。
她低头看脚下凝固的血块,血腥之气,她早已习惯,这次,却让她差点呕吐出来。
握刀的那人,似乎已经杀累了,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挥动已经酸痛的手臂,将刀逼近她的咽喉。
剑身忽然振得更响,那凝固的血液不知为何全然化解,重新流动成一个漩涡,越搅越急,带动整个水箱都开始晃动。
须臾,水箱壁开始崩裂,拓跋延寿急步跑近,阻止了那人杀她。
「够了够了!」
他怔怔望着壁上的裂纹,然后踮起脚去看里面剑,又露出一些疯癫之态。
这时,姗姗来迟的摄政王终于到了。
他像个救世主一般,踏着晨光而来。
带着他新编的虎贲军。
盔甲上沾着肉末和鲜血,顺着盔甲边缘一滴滴落到地上,想来上山一路,也是浴血奋战。
虎贲军是一支骑兵,每匹马都是精良,铁蹄叩地,有踏破山河之势,军队之中,包裹着一辆囚车,车内锁着的,是观音奴。
拓跋延寿见摄政王到了,对身边护法一个眼神,护法立即朝天上放了一枚信号弹。
摄政王再次见到信号弹,不禁在心里大呼不妙。
这时,拓跋延寿已经跳上水箱,准备拔出雪姬剑。
等到雪姬剑面世,摄政王才彻底搞清楚自在门来燕的真实意图,皇宫兵器库在他这儿算是杂事,他是真没料到他从来没放心上的断剑,值得别人如此大费周章。
雪姬威力,素有得其可得天下之名,拓跋延寿握剑之后,如虎添翼,竟以一人之力,横扫虎贲军千人有余。
霎时,整个冶炼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观音奴很了解自己的阿父,虽然隔得不近,但她明锐地察觉到了阿父的变化。
他好像已经走火入魔,内力紊乱,杀的人越多,剑的颜色就越红,就连阿父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眼珠越来越小,眼白由白转红,一点点吞噬着阿父的眼黑。
以人血熔铸……虽事半功倍,但从来有争议,难道……真如记载,以人血炼出的剑是邪祟……能噬心?!
观音奴看着阿父走火入魔的模样,急得汗如雨下,她奋力挣扎,可铁索之力,又哪是肉身可以挣断的。
她不觉急出了眼泪,焦急喊道:「阿父!阿父!」
虎贲军对拓跋延寿的包围,被剑锋一次次劈开,剑锋所到之处,如破开浪裂,血肉筋骨齐断。
摄政王再没有心思观察局势,虎贲是燕之精锐,他不舍得再折。
他抽剑,下马上前与之交手,可惜,兵器不敌,剑一接刃便被立刻折断。
摄政王只能赤手空拳上阵,攻势渐无,不得已步步防守。
观音奴大叫:「阿父!快放下剑!」
拓跋延寿现在根本听不进,哪舍得放下剑。
观音奴:「剑会反噬你的!阿父!」
拓跋延寿当然也有所察觉,可这挥剑便斩千军的快感,让他失去神志,听了观音奴的话,他的神志似乎有些清醒,但如今放下剑,会被摄政王所擒,不放剑,又会被雪姬反噬,他内心挣扎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紧紧攥着剑,只是,攥得越紧,代表他执念更深,如此,剑的反噬也越快。
渐渐地,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乱杀,虎贲军也杀,自在门弟子也杀。
摄政王的防守在雪姬面前,也无力起来,他为避拓跋延寿的一次横劈,不得不松手回防,剑是没伤到他,却被拓跋延寿一脚踹到了毒尾钻心之处。
摄政王立即倒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拓跋延寿高举雪姬,运功蓄力,这一剑下去,剑势可扩出三尺,受其剑气之人,非死即伤。
就在他蓄力之际,观音奴看到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个血人,那人半人不鬼的模样,右边半个身体,都已血肉模糊,还裹着一层黑灰,像是被烧灼后的样子。
这人,正是被小将军踢到炭火堆里的邹固。
他让小将军引摄政王来,正是为了等到此刻,鹬蚌相争。
阿奴大叫:「阿父小心!!」
他趁拓跋延寿神志被扰,又是蓄力之际,闪过几名反应不及的护法,一刀刺进了拓跋延寿的背后。
不过,拓跋延寿并没有因为身体被击穿,而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倒地,反是浑身一震,周身真气蒸腾,将那刀生生以肉身折断。
邹固望着手里的断刃,人都蒙了。
就在拓跋延寿转身去收拾邹固的时候,摄政王看准时机,与邹固前后夹击,腹背两掌打在拓跋延寿身上,可拓跋延寿仍然不死,人却疯癫了,张牙舞爪吱哇乱叫,剑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邹固眼睛都红了,恶狗扑食一般,狼狈地扑上去,捡起了剑。
「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摄政王已经领教过剑的威力,一时不敢上前,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雪姬剑的强,在武林中是犹如神话一般的存在,它强就强在,认主,非是心志坚定的人,不可掌控,否则,只会如拓跋延寿一个下场。
而邹固这样的宵小之辈更不用提,当即便被雪姬反噬,眼眶与尚存的皮肤一齐变得血红,而后筋脉暴断,命丧当场。他整个人身形一滞,剑脱了手,直直刺入了地面,立在了那儿。
摄政王望着剑,这一眼,似乎就被蛊惑了一般。
难道……方才拓跋延寿与邹固也如自己这般,是被蛊惑而去的?
他移步走近,抬起了手。
观音奴:「别碰!会被反噬的!」
王爷侧目看向观音奴,衣袖微杨,剑已入手,霎时人剑心灵相通,他感觉到心里涌起一股杀意,但很快被他的理智压下。
他从来不喜欢杀戮,也不执着于征服谁,剑随主人心灵而变化,剑身诡异的红光熄灭,显出了雪白剑刃真身。
观音奴:「王爷,快弃剑,不然你会杀光这里所有人的。」
摄政王收回目光,举剑平眉,缓慢而镇定道:「你以为,我是谁?」
他心志坚定,征服了雪姬。
摄政王并没有因为获得雪姬,而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尚未咂摸出滋味,自山下有一背负信旗的快骑来报。
「报——禀王爷,山下军队遭遇伏击!」
摄政王对雪姬的威力心存余悸,眼下危机解除,他也不愿再用,只把剑往地上一插,向来人问道:「多少人?」
旗令兵答道:「前军就有两千余!」
摄政王皱眉,望了一眼天空,想来是方才信号弹引来的伏兵。
这伏兵……想也不用想,定是小皇帝养的亲兵!
摄政王从来不想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他有心培养一个有手段的皇帝,只不过,他的培养方式特殊了一些,他把自己设立成小皇帝的第一个敌人。
只要小皇帝合格,他大可放权,他对小皇帝培养亲兵亲信的事,一直放任其行,甚至盼着他能折腾出点像模像样的动静来。可是小皇帝实在令他失望,太没有底线了!居然联合谋逆下狱之人!手段肮脏,实非皇位之选。
「韩放呢?」
「鹰扬军正在路上。」
京城方向来的鹰扬军,和他的虎贲军,正好可以对山下的反贼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虽然虎贲军伤亡惨重,但一个小孩子培养出来的亲兵,又能有多厉害呢?
摄政王即刻命令军士们原地休整,进入备战。
拓跋延寿已经疯疯癫癫,少主又被擒,自在门的弟子群龙无首,顿时乱作一团,不知该战还是该退。
只是当摄政王看向他们的时候,仍旧下意识地摆出剑阵,心里虽然没底,但他们也不愿就此受死。
对自在门的处置,却让王爷犯了难。
自在门是尤人,他在这儿一举杀掉这么多尤人,难免会被传出去,成为理亏的把柄。
而且,变法集权已经让诸侯忌惮,如果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兴许会落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
可就这么把「放」字说出口,又如何向活下来的虎贲军交代……毕竟,他们的战友才死于拓跋延寿刀下。
他看向观音奴。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她放出来。
观音奴何等聪慧,立刻从疯得在地上打滚的拓跋延寿身上,取下掌门立牌,她将掌门令牌高举示人,忍住哭腔,大声道:「掌门疯癫无状,已经无法住持门内事务,自此刻起,我拓跋观音奴继掌门之位。」
弟子们面面相觑,也明白局势,跪下高呼掌门。
「我令你们,弃械投降,下山替燕王清除伏兵!此战,你们不可留余力,活下来的,跟我回自在门。死的,埋骨大燕。」说到最后几个字,观音奴喉头发痛……这一天下来变故太多,阿父已经疯了,自在门是她唯一的倚靠,可现在,她不得不放弃一半保全一半。
说完,她转身摄政王请示,王爷很满意,颔首默许。
趁着军士休整这短暂的时间,摄政王痛心疾首地半跪在那群孩子尸身面前,他想翻翻还有没有活口,但每个孩子咽喉的伤口都已豁开,不可能再有生还的可能。
这样充满邪恶与杀戮的伤口,出现在最纯真的孩童身上,格外的狰狞,格外的让人痛心,摄政王越翻越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还是转开了目光,借着这一转头,把两滴眼泪悄没声地擦去了。
摄政王在御书房给自己的那两个嘴巴子还真有用。
这回,他没有因为小将军再耽误任何事,甚至是现在,才想起来去看了小将军第一眼。
小将军被人放下来,正活动着剧痛的手臂,立刻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
她想方设法地避免二人相见,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得了。
小将军无意识地整理着仪容,扶正头盔,待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转身屈膝下跪一气呵成。
「末将霍慎,参见王爷。」
这一跪,与从前无数次没有差,在王府,在皇宫,在两军阵前,无数次俯首叠加在一起,汇成了这一刻的百感交集。
重逢的场景,王爷设想过很多,也许她会亲切地上前抱抱他,也许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但大概率,她会跪下,保持着对他的尊敬。
虽然王爷期盼着、猜想着,却总希望会是他没想到的场景,会让他惊喜的场景。
但,如此平平无奇,实在安慰不了他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夜晚,让他难起半点波澜。
这瞬间,王爷释然了。
世事短如春梦,万事原来有命。
是他的,终归要回到他的手心。
回来了就好。
即使她仍旧用礼数隔着他,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平……」以为自己释然的王爷,感慨过往间,说话时却哽咽了,他慌忙调整,重新说:「平身。」
她站起来,却不抬头,眼睛直勾勾望着面前的地面,「请王爷赐我利刃,准末将为王爷平息山下祸乱。」
摄政王点兵上马,再次与小将军并肩作战。留下二十余人,收敛山上尸首。
小皇帝的亲兵出人意料的强悍,两军围绕这片山,交战整日,竟分不出胜负。
及至夜晚再次降临,王爷在山上露宿,亲卫便在山脚扎营。
趁着天未完全黑,小将军带一小队人去猎些肉食,旁人见她脸色不好,关问了几句,小将军只捂着肚子,强撑着说无碍。
摄政王也借着已经微弱的天光,带着士兵在露宿周围巡视,亲自安排布控巡防重点之后,才返回集营地,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恐暴露所在,不敢生火,小将军把猎来的食物用刀处理完内脏,安排人分发下去。
生肉不能多吃,好在这场交战不需耽误太久,因此进食只用保证基础体力便是。
净水是冶炼局挑来,她悉心分配,一一叮嘱,然后又去查看伤兵,听取各营汇报的伤亡人数,重新编营,她忙得脚不着地,到处打转。
关于军中一切,她处理得得心应手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离开太久而显出生疏,这些,已经刻入骨髓。
摄政王倚靠着一棵歪脖子树,把玩着一颗随手摘来的野果,看着忙碌的小将军,心头三寸地,变得柔软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