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回王爷,她......昨夜去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恐暴露所在,不敢生火,小将军把猎来的食物用刀处理完内脏,安排人分发下去。

生肉不能多吃,好在这场交战不需耽误太久,因此进食只用保证基础体力便是。

净水是冶炼局挑来,她悉心分配,一一叮嘱,然后又去查看伤兵,听取各营汇报的伤亡人数,重新编营,她忙得脚不着地,到处打转。

关于军中一切,她处理得得心应手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离开太久而显出生疏,这些,已经刻入骨髓。

摄政王倚靠着一棵歪脖子树,把玩着一颗随手摘来的野果,看着忙碌的小将军,心头三寸地,变得柔软异常。

他觉得,这些事宜尚能刻入骨髓,自己应该也烙进她心里了吧。

小将军还是他的那个小将军,不需人吩咐,会主动替他分担,替他安排,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贤内助。

想到贤内助三个字,摄政王不自觉笑出了声来,活像个痴汉,他把野果在袖子上擦拭几遍,直擦拭得果皮发亮,又放在嘴边哈了几次气,接着又擦,却没舍得吃。他觉得手心里这个红果子,就和眼前的将军一般可爱,他也想把将军像果子这般,拢在手掌心里。

笑完又发现,如此场合有些不合适。

小将军忙活完了,捂着肚子,找了截突出的树根脱离坐下,靠在树干,结结实实地歇了口气。

待所有人都分到了生肉,小将军才接了旁人递来的肉。

兔、鸡这等「好料」已经全部散出去,小将军只得了小小一坨田鼠,她用匕首叉着,等人用清水冲净了血沫,才放到嘴边。

摄政王终于看够了,想凑去她身边说上两句话,却发现她把肉吐了出来,被恶心得干呕不止。

小将军累急了,已经卸甲,呕着呕着忽觉背上温热,原是王爷蹲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回头一看,吓坏了,手上肉也丢了,赶紧爬起来,「见过王……」还没跪住,摄政王不容分说地抬住她胳膊肘。

他没说什么,也没什么有深意的表情。

小将军僵了一会儿,随着王爷的力道,重新坐好。

王爷紧挨着她也坐下来,顺便一脚踢开了那引她作呕的田鼠肉。

他把磨得毛不剩一根的红果子递给小将军,内心演练多遍的话,忽然忘了顺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小将军细细啃着那果子,虽说还是恶心,但不忍辜负王爷心意,只得艰难咽下。

风来,摇动一树叶子,二人倚在这儿,什么话也没有,但却已叫王爷觉得享受。

轻松、舒坦,这样的情绪王爷已多年没有,更何况是在两军阵前。

他轻轻搂住小将军,贪婪而克制地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将军如此狼狈,气味好不到哪儿去,但王爷只觉得真实,令人怀念。

怀中人僵得不行,王爷不忍她一直不自在,难得体贴地放开了她。

「你……这么久,从来没想过回来看看?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要走?你知道本王……」

小将军噌的一声站起来,「王爷,末将去……」

王爷脸色一沉,「去哪?到处已经安顿好,还需要你去哪?」

「我……」小将军低下头,呼吸凌乱,「末将再去看看。」

摄政王未起身,一把攥住她的小臂,「如今除了本王身侧,再没有你该去的地方!」

小将军被吊住双手久了,王爷这猛地一扯,她顿时颤抖了一下。

王爷立刻察觉,但没有松手。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松开小将军的手,他怕一松手,人又没了。

他没再发力,只是叮嘱道:「过来。」

对王爷的命令唯命是从,已经是小将军的条件反射,她前行一步,摄政王拉着她趴在自己膝头。

他扯开小将军的衣裳,想替她揉一揉肩,一下手却触到了许多伤疤,具是她从前征战时留下。

王爷皱了皱眉,没去想那些,继续揉着肩。

对王爷的任何行为,小将军从不敢正面反抗,她呼吸急促地忍受着一切,盼着王爷快点结束他的「好心」。

好在……她选的歇息之地,比较偏僻,这一幕不太可能被旁人看去。

小将军咬着牙,用力揪住手边的野草,仿佛在受着什么大刑。

不远处,传来寻找王爷的声音。

王爷放了小将军自由,前去找那人。

原是探子有信来报,韩放带着鹰扬军前来支援时,出城便受到袭击,不仅如此,京城城门也受了袭,如今,已由彭冲驻守。

彭冲,从前二皇子的心腹,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守军之一。

王爷所掌兵权,不是在前线便是在其他封地,远水难救近火,京中驻守的,唯有虎贲、鹰扬,而他已全部动用了。

倒还有羽林军可以用,可羽林军是皇宫卫军……皇宫一旦失守,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彭冲手下兵不多,也不可能倾巢而出,所以,他的兵力应该只够守住城门,切断他与京中的联系而已,手暂且是伸不到皇宫的。

另一则消息,则是二皇子与小皇帝亲率了一支起义军,正在与山下亲兵汇合,算着对方脚程,卯时便能到。

妈的,又是哪来的兵!

二皇子那群心腹,摄政王一时妇人之仁留用,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摄政王:「再探!」

探子打马走了。

摄政王如今被排挤出京,困在这山上,最快明天早上,将赢来下一波围剿。

他以指甲轻轻刮着雪姬的剑柄,若是他肯用雪姬,也许早就分了胜负,可小皇帝的亲兵也是大燕征来的!都是大燕子民,这些人死在这无聊的内斗太过可惜,燕国男儿要死,也应该死在边关强戎铁蹄之下。可……现下看来,再也由不得他了,明日,他会想尽办法突围!

「王爷。」

摄政王正在想事儿,冷不丁被人从背后叫一声,顿时有些被吓到,无名火起,他转身想训斥那人,却发现是小将军。

再看到她右手的纱布,随即反应过来是观音奴。

他恢复了冷漠。

「王爷,抱歉。」

观音奴此生,还从未道过歉,她活到现在,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一天之内,地覆天翻,她也瞬间长大了。

为了她的门人,不得不低头。

摄政王背起双手,是一副很疏远的姿态,有了真正的小将军,观音奴于他,什么都不算,甚至观音奴对他的欺骗利用,他也懒得计较。

观音奴早已对王爷彻底死心,她做到这个地步,王爷连恨都懒得恨,可见她的爱,应该也是他不屑一顾的。

摄政王知道她的来意,道:「今日一战,够了。明日交手时,你带着你的人找机会撤出去。回你的自在门吧。不过一路也许会碰到那小崽子的军队,你……自己当心。」

观音奴吞咽了一下,稳住濒临崩溃的情绪,一次次地点着头,退下了。

明日即将离开大燕,她还有一个人想见。

小将军。

小将军背对着她,正吃着什么,观音奴走近,看见她把一个药瓶塞回腰袋。

见观音奴来,小将军正身坐好,不肯显出狼狈。

「这个,我想应该属于你。」

观音奴递来那支蜻蜓红豆小钗。

小将军看也没看,「不是我的,你不想要就丢了吧。」

观音奴弯了弯嘴角,把钗重新插回发间。

「我不如你。」

小将军斜眼看她。

「我尽力模仿你,可是与你相差太多,只能蒙骗一下昏了头的王爷。」

小将军没说话,她觉得,王爷未能察觉,并不是因为他昏了头,而是……因为王爷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那样的人,怎么肯纡尊降贵去了解一个下人的心思。

「明日分手,我们就是永别了,霍将军。」她顿了顿,擦掉眼角的眼泪,强装镇定,「如果,如果有一天王爷恨我,请将军替我转告他,莫忘了七夕灯会。」

「七夕灯会?」

观音奴望向夜空,幽幽叹息,「那天,是我在大燕最快乐的日子。我们三个人,都会因为那一天而……而有所获。」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我没空陪你打哑谜。」

「将军,告辞。」

面对困境,摄政王习惯要求自己十拿九稳,所以才各处排布亲力亲为。

然而,他并没有将小皇帝和二皇子当作威胁。

他摄政四年有余,大燕兵力分布如何他早已烂熟于心,当年随着二皇子逼宫的那群文武,已经全部被斩杀,还未露出过头的二皇子余党,也在这些年被摄政王抽空挨个挨个儿摸了出来,因为尚未掌握到铁证,摄政王只将那些余党明褒暗贬了一番,如今,尚不论这些人还有没有反心,就算通通都是不识好歹的傻子,加起来,二皇子能动的兵也仅有一万有余。

二皇子之所以如此激进,大抵是不愿意做一辈子阶下囚,想要以死相搏一把,成就成王,不成便也是解脱,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小皇帝则不然,小皇帝到底年幼,还以为「皇帝」二字,单指的就是某个人,某个位置,他以为拔掉摄政王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实在幼稚。

这两个人,还不值得摄政王放在心上。

只是唯一令他掣肘的是,他不愿意在这胜负没有悬殊的内战上,造成太多伤亡——变法以来,每一粒粮,每一个兵力的增加,都仰赖于变法成就,都是他的心血,他不愿枉费。

摄政王的虎贲军仗着地势、装备以及骑兵的优势,在这山上挺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围剿。

及至九月下旬,韩放终于突破城防赶来支援。

前后夹击之下,小皇帝暂时撤退。

这座小山,已经被摄政王的部队给吃空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饿得面黄肌瘦。

很快,摄政王将鹰扬和虎贲转移至距京城三十里外的景安县。

小皇帝、二皇子,带着巡防营和叛变的彭冲部队,暂时入主了京城。

二皇子当夜宿了龙床,不过,想必也不会是一个太安稳的觉吧,摄政王如是想到。

反贼在宫中享乐,这让摄政王很不爽,但他仍然按兵未动,没有下令打过去。

一是,京城乃天子脚下,他不愿京中臣民受这无妄之灾;二是不想再增伤亡;三是祸事来得突然,他没有足够的粮草和辎重去攻城;

他唯一能接受的后果,就是小皇帝和二皇子自己投降,若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得调兵来逼迫他们。

可变法集权,已经惹得各地诸侯不满,自己的嫡系部队又远在边塞,边塞的部队更不能动,外有强敌环伺,牵一发而动全身。

早年间开疆拓土之时,从不见他如此多谋寡断,现今对着注定要败的小皇帝,他却不得不想得更远一些,毕竟烂摊子还得自己来收拾。

但,小将军突然倒下,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这本不是正经的战场,全营都未配有军医,而他带着部队入驻此地以来,当地的百姓早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了。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大夫来替小将军看病。

摄政王之前怪自己太过在意小将军而耽误了事,如今稍一把心思放在其他事上,却又没注意到小将军身体的变化,一开始,他只以为小将军久未征战,已不习惯吃生肉了,因为吃不下去东西,也睡不好,所以她只是精神不太好,谁知道后来几乎连马也骑不了了。

摄政王这才知道小将军也中了毒尾。

小将军的病情陡转直下,打摄政王一个措手不及,他不敢再耽误,知道只有进入城中,让御医来看,再把药浴那一套都搞上,可能才会好转。

小将军的病情,狠狠地推了摄政王一把,于是,他不得不冒着得罪封地侯爵的风险,又承担着侯爵们会不会突然也想来横叉一杠的后果,大肆调兵向京城逼近。

大军铁蹄溅的烟尘,方一在空中弥漫,二皇子当即知道要完。

如果这之前能杀掉摄政王,就不会出现这个后果,现在……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派出多人去各个封地向侯爵们交涉,但俱无功而返。

二皇子开始撺掇彭冲部队抢尽皇宫财产,赶紧找条路撤退。

这个命令一下,士气大跌,营中大乱,乱则生变,彭冲的部队发生了兵变。

二皇子要走水路逃,小皇帝则不愿意,他捧着国玺向彭冲声嘶力竭地发号施令,声称自己绝不弃城,即便死也要死在龙椅上。

二皇子趁乱逃了,彭冲舍不得官位,绑了小皇帝,向摄政王递降书。

至此,反贼之危终于得解。

摄政王把小将军安顿在王府,把整个太医院都跟着搬了去,自己则一直留在皇宫处理善后。

先是发布檄文,追捕已经逃窜的二皇子一行;再是论功行赏,借着此机会,大封了一次自己的心腹们;接着,彭冲等人,该杀的杀,该贬的贬,小皇帝被废为庶人,撵回封地,永生不得入仕不得入京。

后来的三五天,他顶着满身的疲惫,与奉命而来的封地军队首领们斡旋,好话说尽,好礼赔尽,赏赐一轮又一轮,才总算没有惹得侯爵们发难。

处理完这些,他才有空恢复早朝,安稳民心。

早朝一恢复,秋收不丰、蝗灾等事,又一窝蜂地从奏章涌进他的脑海里,侵略着他的心神。

二皇子卷了钱财,平叛功臣们又不得不封赏,国库已经被榨干,蝗害需派人赈灾,边关又发来了请拨军资的急涵。摄政王对着国库赤字,烦躁异常,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每当他忙里偷闲,从这些事情上抽出两分神思来,又不得不忧心小将军的病情。

自己受了拓跋延寿未至巅峰功力的一掌,病程已经如此迁延难愈,何况小将军……

摄政王烦躁地,一根又一根地撅折了案上的朱笔,以此发泄,可见效甚微,他无奈地按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收手时,指甲缝里竟带出一根白头发。

摄政王瞧着这根前段白后段黑的头发,有些愣了,不知道自己是年龄到了,还是最近过于忧心之故。

这算是给他提了个醒,还是得劳逸集合,他自言自语的地点着头站起来,却又因为久坐猛站,脑袋发昏,好不容易扶着桌角站稳,眼前不再发黑,夜雀又突然闯进来报,「王爷!将军,将军不行了!」

小将军受掌之时,拓跋延寿已经功法大成,这些天她靠返生香压制,尚能喘息,返生香用尽,每一发作,模样堪称骇人。

眼耳口鼻,乌血齐喷,说是七窍流血再合适不过,这一次,听说连小将军的下身,也开始流血。

摄政王冲进小将军的房间。

两个御医屈膝跪坐在床踏板上搭脉,床头一个侍女在接着她吐出的鲜血,床尾的侍女不断从她的棉被下递出一张张被鲜血染红的帕子。

摄政王站在那,想近身也近不去,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

小将军似乎对他有话要说,但一开口,总被涌上喉头的血打断。

御医把脉的手颤颤巍巍,脑门上流下来的汗加起来能接上一整碗,半晌,退到一边,相互低语着商量着什么。

摄政王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小将军冰凉的手,她的手现在就像一个铁爪子一样……

他不知道说什么,但深知毒尾发作的痛苦,只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一切。

两位御医商量毕了,低头请摄政王借一步说话。

摄政王听了就心一凉,他知道,没有什么好消息是需要借一步说话的。

摄政王起身欲去,却被小将军抓住衣袖,她的眼里,除了痛苦还有一抹恳求。

也是,如果瞒着她,反倒让她费心胡思乱想。

他递给御医一个「好好说」的眼神,将腿收了回来,「就在此处说吧。」

御医道:「将军所中之毒并非不可解,只是需要一味药引,谓之弱夜,弱夜仅长在瘴气之中,医书上有记载的地方,也只在大尤。我等会尽力以药续住将军性命,还望王爷速速派人去寻来药引。」

自反贼伏诛,摄政王还是第一次有空来看小将军,被她这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不轻,如今听说有药可解,不由松了口气,他急切问道:「当真?」

「当真。」

他害怕御医是受了自己方才的眼神威胁,不敢在小将军面前说实话,所以又俯身逼近他们,重重问道:「当真?!」

「当真。」

得到满意的回答,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回头看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将军,心里流的血,比小将军吐出来的还要多上百倍。

侍女接血时,不慎碰到了小将军的眼眶,急得摄政王失态啧了一声,「轻点!」

说着,便要亲自接过小盏去侍疾,小将军轻轻握住摄政王的手腕,忍着痛苦出声,「主上,我,想留书一封,待我死后烦您替我寄给……」

摄政王眼圈泛红,「御医已经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即刻去……」

话未说完,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不愿意当着小将军落泪,因为小将军若是见了自己都落泪,必然会深感绝望。

他赶紧离开了。

他总共派出十多拨人,去地志记载所有有瘴气的地方一同寻找,飞鹰探、暗卫,所有他认为行动迅捷的人,他一股脑都派了去大尤。又叫了夜雀,配快骑去追观音奴等人,希望拓跋延寿会随身备有解药。

等他安排完毕,再回到小将军房间的时候,发现两个御医等在门口,见了他来,欲言又止。

摄政王:「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方才你们说的是假话?」

两个御医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方才我等所言非需,只是……」说到这,这人住口了,两个人用胳膊肘你推我搡,争相让对方先开口。

他们这副担心受迁怒的表情,让摄政王觉得将要说出口的内容会是晴天霹雳。他没了耐心,「赶紧说!」

御医:「王爷恕罪,此事我等早要上报,是夜雀大人说您最近忧心国事,吩咐我等待您、待您闲暇时再实情相告……将军口鼻下血实乃内伤所致,至于下身落红……实则是因为……小产!」

那真是轰隆一声,真真一个晴天霹雳。

御医又补充道:「将军对此,似乎并不知情。」

摄政王顿觉天与地都在旋转,他踉跄了几步,慌乱之下下了决定,撂下一句,「瞒着,瞒着。」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王府。

第十三节 向明月

十一月,大燕迎来今年的初雪。

赶在初雪落下前,城外一座童子庙已经落成。历时一月,耗费十七万三千钱。此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世人纷纷赞摄政王为仁德之君。落成当日,摄政王收到了来自观音奴的一车银钱,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万三千。

童子庙,正是冶炼局改建而来,童子们的尸身早已交还给其父母,摄政王还卖了一座宅子,去聊以抚慰受害者父母的丧子之痛。

孩子们的衣物,被烧成灰烬,和在土坯里,在殿前塑起五个金身小童子。

雪姬剑,被摄政王融去,又加以铜汁,铸成五百盏长明灯。

长明灯前、童子金身簇拥之处,立着一尊大佛,佛祖垂眸,凝视童子幽魂,普度无辜幼子,引向极乐。

长明灯灯火摇曳,火光映照着大佛,宛如临世的圣光。

童子庙落成第一天,尚未面向香客开门,摄政王带着文武百官先来祈福,一求枉死童子安息;二求瑞雪能兆明年丰收;三求大燕基业长久稳固;四求先帝仙魂永佑江山;五求燕国将士平安顺遂。

顶上宝相庄严而慈爱,庙内梵音流布绕梁不绝。摄政王先行上香,在方丈和礼部侍郎共同主持下,百官也有序进香。

及至午时,仪式毕。

群臣与内监等人去客堂吃斋。摄政王没有胃口,再一次跪在蒲团之上,掌心合十,把小将军早日康复的心愿,寄托于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天意之上。

再念及小将军,悲郁震怒交加,他已经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可即便如此,想要与小将军长相厮守的心愿仍是明朗。

她已经有过身孕,想必已经嫁为人妇,摄政王悲郁之外,不由自怜,想小将军从前,情窦初开之时,也从未听她说过有过什么心上人。

记得那年,她锋芒毕露,名扬天下,被提拔为二品骠骑将军,又在边关遇到大捷,军中开始有些心思活泛的男子给她写情书,表明仰慕之心。

军中学问好的不多,言语难免有些下流,难堪入圣贤之耳。

她站在瞭望台,如此倨傲,如此神采飞扬,「近来收到不少传言,称本将军是众将的好逑之选。」

她目光扫过下面一群将士,给她写过情书的人,不由都纷纷羞愧地低下头,以为会被叫出来当众凌辱一番,然而,她只是扶着瞭望台栏杆道:「这是好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们喜欢我,绝不是因为我美在容貌,而是美在心志,我希望你们人人都喜欢我,并以我为镜,敦促自己多练功多研书,等你们可以与我比肩,大燕将又多一虎将!」

说完,她吩咐副将,替她摆开靶子,要与写过信的人比箭法。

众人觉得她当众说这事,必然深感冒犯,要以此惩戒,可小将军极富自信地笑着,「非是惩戒,而是奖赏,胜我者……」

那时,遇上日光初升,她的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胜我者,我将在我所用之弓上,刻上他的名字。」

一时,众将窃喜哗然。

论箭术,她二十余年鲜逢敌手。结果,当然是她大获全胜。

可士气却被激了起来,自那之后,她手下的兵,成了天下最勤奋的兵。

这是唯一一次,摄政王听到小将军有关男女之情的新闻。

这么多年来,摄政王几乎都要以为小将军压根儿就没长过那根筋,她天生就不会爱人。

但原来不是,她会爱,甚至也会爱一个人到愿意与之结缘相伴一生;愿意抛却功绩给他生孩子。

只是,爱的不是他而已。

佛祖慈爱垂视,香、梵音,围绕着摄政王,这让他感觉很平静,神明面前,众生平等,他不再是王,而是一个普通人,会痛、会悲,可以为区区爱情而自怜,可以为爱而不得,而祈求上苍垂怜,并且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摄政王还没走,方丈自然要在一旁相陪,他见摄政王虔诚跪祷,仿佛有绵绵不绝的心事要付诸佛,于是问道:「王爷还有所求?」

摄政王被佛安抚了一顿,早已烦恼尽消,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面前的方丈,颇有隐士高人般的高深莫测,那瞬间,他觉得方丈简直是佛的化身,于是他十分真诚地发问:「本王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身与心,都留下。」

方丈高深莫测地念了声阿弥陀佛,「一切恶法,本是虚妄,虚妄且有定数,不可强求。王爷,身外求佛不如反观自心。明心见性才是真功德。」

摄政王没有从方丈的言语中找到回答,却在平静之后,正视到了自己的内心——他要小将军,活的也要,死的也要。不论这四年的过往,不论她爱与不爱,不论她与谁定过终身,现在,以后,小将军都只能属于他!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下定了决心,他不再彷徨,把自己的执念,归于佛的指示,暗叹佛就是佛,果然通透。

他向主持要了一串佛珠,此后,便常常挽在手腕,每遇不决之事,便静心捻拨,顺便以此彰显自己的向佛仁心。

上次因小产而毒素发作之后,小将军得到了十分悉心的照料,几乎成了个药罐子,但也有效,她的身体渐渐好转,可毒仍被压制在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作。

及至来年开春,小将军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她可以活动后,也发现了自己在王府的尴尬境遇。

不管散步、用餐,或是睡觉,身边总有王爷的亲卫时时跟随,她可以在王府自由活动,但绝不被允许踏出府门一步。

她知道自己是被囚禁了。

王爷如今政务繁忙,干脆宿在宫里,但每晚,都会掐着小将军入睡前的工夫,进房来与她说上两句话。

他每日操劳,在颠簸的马车内就要睡着,可是仍旧一天也不落下。

碰到小将军心情好,他会陪她说上两句话,但只要小将军一提到离开二字,王爷就不作声了,只捧着国库账本,毕毕剥剥地拨动算盘。

国库一事,摄政王还需亲自过问,可见,他身边没有全然可信的人,高处不胜寒,王爷如今……必然很孤独吧。

思及此,小将军便适时打住,不去触王爷的逆鳞。

身孕一事,小将军早有察觉,但也是在中过毒尾之后,那天,在御医要借一步说话的时候,她拉住他,不是为了听自己的病情,是想求王爷让人保住她的孩子。

现在,王爷每次来,从来不提这事,甚至不在脸上表现出一丁点情绪,他还在她面前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害怕她知道自己已经有过身孕。小将军不禁黯然,想摄政王如何骄傲的一个人,竟也开始自欺欺人。

王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不敢轻易把要走挂在嘴边,只好耐心地等待时机。

二月中旬,夜雀等一干派出去找药亲卫陆陆续续返京,带回来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无获,就连观音奴,也偷偷搬迁了自在门地址,如遁了地一般,杳无音讯。

小将军在一旁抿了抿唇,没说话。

摄政王将要发火,看到小将军低沉,于是按了按她的肩,「放心,天下之大,总有办法,我不信这世上有解不了的毒!」

小将军无话可说,只是抬起头,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

摄政王长吁一口气,「自在门!自在门!全是一群狡诈之徒!当初就该让他们殉葬!」

小将军听他咒骂,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她将观音奴临行前的话,转述给了摄政王。

摄政王现在听到自在门相关的人,便觉可恨,当下也没仔细去想。

眼看王爷一腔怒气找不到地方撒,小将军很体贴地对夜雀等人使眼色,夜雀心领神会,知道王爷再气总不至于拿小将军出气,十分放心地招呼兄弟们一齐退了出去。

卧房内只剩下小将军和王爷二人,小将军不知是出于防备还是其他什么,走过去将房间的门窗全部打开,而后替王爷倒了杯茶。

「王爷,若是这毒当真解不了,王爷打算作何安排?」

摄政王如今也不敢再打包票了,端着茶嗅着茶香,没说话。小将军接着道:「王爷真要强留我到死吗?」

摄政王看向她,道:「趁早打消你那些念头,你就算死,也要与本王死同穴,生……生,你若是愿意,便生同寝。」

「我若是不愿意呢?」

摄政王眼神冷了下来,看得小将军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自己吓到了小将军,故此很勉强地从脸上调度出个笑模样,「不愿意的话,我再努努力。」

王爷笑的模样很牵强,这不符合他一贯高高在上的地位,小将军心有不忍,但还是开口道:「王爷,其实我已经……」

话刚起个头,王爷却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颇具暗示地握住她的手腕,岔开了话题,「好了,弱夜我会想办法,今日天气不错,我陪你去院里走走?」

有些勇气一旦消散,就再难凝聚,小将军想趁热打铁,把有身孕的事情挑破,总好过一直看王爷在这儿演独角戏,备受内心煎熬。

「王爷,你其实都知道是吗,我已经……」

王爷不由分说,把她从椅子上扯起来,好像是非要去散这个步。

摄政王:「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别惹我生气。」

小将军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了,对王爷唯命是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这个步,没散多久,王爷就没了兴致,小将军用沉默违抗他,这让他很窝火。

昼夜交替,暑来寒往。

不觉已经春深。

天气乍暖还寒,大地却已经率先披起了绿衣。

内乱之后,朝纲趋于稳健,为了彰显国强,摄政王邀了一众文武大员去栖灵山春猎。

天气暖了,小将军的身子也越加好转,摄政王有意让她一同参加春猎,似乎是要把她回京的传闻坐实,顺便再让众人看到她身份的变化。

小将军对此有所警惕,托说身体不适,没去参加。

如今她的身体,成了摄政王心上最紧要的事,她说不适,摄政王也不敢强行要求。

只是一早就派人去寻来的好马没派上用场。

这匹马为她而来,即便她不去,摄政王还是派人把马牵来她面前。

从前领兵打仗的时候,马就是她的伙伴,她很喜欢去搜罗那些品相好的宝马,乌云骓,大宛马,踏雪马,都曾随她征战四方。

面对眼前这匹枣红小马,她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情绪。

这马还小,明显是给闺阁女子做游玩用,与她心仪的那些战马,相差甚远,王爷,是在暗示她,今后要做一个听话的深闺女子吗?

她摸着小马的鬃毛,不仅想起了旧事。

十二年前,先太子奉皇命巡视江南,还是护国将军的摄政王从旁陪同,刚刚十六的小将军也随行在侧,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卫,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王爷身边的一个丫头。

回京路上,他们被二皇子安排的杀手埋伏,三人在部下的掩护下,逃到一片芦苇荡。

小将军骑着王爷相赠的一匹汗血宝马。太子是被王爷从马车里救出来的,与之同乘一骑。

王爷的马在混乱中中了一箭,奋力跑到芦苇荡,便倒了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马倒在地上,大张的嘴里渗出一股股的鲜血,哀鸣着,睁着眼睛看向主人,仿佛在祈求他不要放弃自己。

王爷被追得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惋惜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追兵的声息渐渐逼近。

芦苇一片白茫茫,像极了三人迷茫的前路。

当时,王爷是怎么做的呢?

他把小将军扶下马,带她走到怪石牙立的河床上,将她往石群里一塞,他对她说:「你躲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要出声,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来接你,如果我死了,你自谋出路。」

而后,踩倒一片芦苇,盖住她和那马一样的,祈求的眼神。

不一会儿,她听见王爷和太子,骑着她的汗血宝马,扬长而去。

她就这样,被王爷抛弃在那片芦苇荡。

在她与王爷的相处关系中,她从来,都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

即便王爷后来依言派人来接了她,可心里的缝隙,却再难弥补。

回京之后,她渐渐与王爷疏远,但依旧尊他敬他,王爷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王爷对她,还是从前一样好,倾囊相授,尽力提拔。

她对他,有师生情谊,有主仆情谊,却无法生出爱情。

后来她逐渐长大,人也越发有光彩,王爷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每当他明里暗里地试探她的心意,只让她感觉无比的负担。

人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人后,她还是王爷的下属,犯了他的怒,王爷要打要罚。

她已经是受人尊敬的大官了,在她的爱情里,需得两方平等。可是在王爷面前,她始终抬不起头。

庙堂里钩心斗角,沙场上打打杀杀,这一切都令小将军感到厌倦。

王爷一旦掌了摄政大权,他将为所欲为,身为保皇派的小将军,必然会被他削去兵权,永久囚禁在侧,说不定还会沦为王爷帐中亵玩之物。

所以,她走了。

只是就此遁走,让她良心不安,毕竟还欠着王爷的恩情,当王爷遇到困境,她理应助之一臂之力,只是没想到,沾上了就甩不掉,兜兜转转四年,她还是到了她最害怕的境地,被王爷以养病之名,困在这王府。

她从回忆里转过神来,枣红小马正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心。她一时技痒,很想骑马去走上两圈。

夜雀拒绝了她的请求。

王爷不在府中时,一直将夜雀留下来守着她,名是照顾,实则监视。

小将军央求夜雀,「我也不去远了,就骑马去将军府,我去看看李先生。」

她做小伏低,夜雀很是为难,禁不住她一直央求,夜雀松口说得去问问王爷的意思。

不久后,前去请示王爷的人带了话回来,可能是圈她久了,小将军一直郁郁寡欢,总算主动提了个要求,王爷不好拒绝,让人带话道:「只能去将军府,牵马慢行,不可急纵,以防将军受累。」

有了他这句话,小将军终于可以踏出王府了。

街上热闹,吵吵嚷嚷,很有烟火气,这一切,都让小将军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夜雀牵着马,慢慢悠悠走过热闹的集市,路旁一个说书的摊子围聚着很多人,说书的正唾沫横飞。

「要论当今剑术大家,公子白,首屈一指,其持一柄青芒剑,纵横天下无敌手啊!公子白的父亲,那名号,更是响亮,剑圣!诸位可有听过?老剑圣与云台观白眉道长的渊源,诸位可又有听过?当年的南圣北道,这可又有听过?」

说到这儿,底下的观众像是被戳了什么回忆穴,纷纷叫嚷着听过听过,接着就开始讨论起老剑圣与白眉道长的十年之约。

话说二人是当今剑术大家,剑术不相上下,不论江湖如何变化,每十年,就要约到一起,比较剑术,回回都是平手。

武林众人,连同这些寻常百姓,都非常关注。

不过六年前,老剑圣去世,将这十年之约,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公子白。

公子白侠名远扬,剑术远超其父,料想今年的十年之约,不会再出现平手,大家对此,更是期待了。

夜雀回头,见小将军听得如痴如醉,不由喊了她一声:「将军要听书?我让人把说书的叫去王府?」

小将军回神,「不必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夜雀想了想,回她道:「三月二十四了。」

小将军仰头看天,末了自言自语道:「他们约在五月初五,想来快了。」

夜雀继续牵马前行,很快,说书的声音就被抛在身后。

夜雀:「这些年,将军也曾涉猎江湖?」

小将军道:「没有,只是无官职在身,这些八卦也就跟着听一听了。」

不久,到了将军府。

小将军与李馥元在棋室畅谈,话里话外颇有告别之意,李馥元只劝她不要多想,摄政王手眼通天,一定会找到解药。

小将军笑了笑,没再继续。

「李先生,你怀才多年,一直等候明君,未免太浪费时光。」

李馥元苦笑道:「若不遇明君,怀才又有何用。」

「摄政王……」

听到这三个字,李馥元便冷哼一声,「古往今来,窃国者层出不穷,我却从未见过有窃国者窃得如他这般巧妙。」

小将军没为摄政王争辩,只是道:「放下成见,放下血统那一套名头,摄政王如何不是一个明君呢,纵观这些年他的作为,手段虽然强硬,但无一不是为了燕谋福祉。李先生,人生有限度,不要再蹉跎啦。」

……

再一转眼,春天也过去了,暑热来袭,摄政王一向提倡节俭,虽不克扣小将军的用度,对他自己,倒真是挺抠门的,新衣也舍不得做一件,夏衣还得从王府搬过去。

经过几个季节的更替,王爷的衣物几乎全要被搬去皇宫了。

这次,他干脆全搬过去。

只是书房涉及机密,他不敢假手于人,亲自去收拾。

收拾着收拾着,打开了抽屉,那枚五彩斑斓的福袋,跳入眼帘。

王爷拿福袋在手,只觉怅然若失。

回忆起七夕游街,那时的小将军如此乖觉,爱意几乎要从帘子里透出来了,她娇羞、可爱,简直就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

这一辈子,三十多年,摄政王还从未体会过那样的两情相悦。

可惜啊,是假的,都是幻象。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这四个字跃然舌尖,如此婉转动听,没想到落实到生活中,是这么的艰难。

如果可以,他真想时光回溯,再体会一次,哪怕是假的。

他细细把玩着福袋,感觉到里面装着个什么东西。

里面的香草,他害怕腐烂,一早已经拿出去了,会是什么?

他取出那个东西,发现是一个小瓶子。

观音奴,这三个字突然冲进脑海,他回忆起观音奴托小将军转告的话。

如果有一天王爷恨极了我,让他不要忘了七夕灯会,那天是我在京城最快乐的一天,我们三个人,都会因为那天,而有所获。

摄政王打开小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是一枚枚带着奇怪裂纹的小黑丸,看样子,也不像药。

他找人来辨别,最终是在一个大夫口中得知,这就是可医好将军的弱夜藤花种。

摄政王微怔,这一瞬间,一向不通情爱的摄政王,忽然察觉了观音奴的心意。

观音奴的音容笑貌不可遏制地重现在他眼前,现下想来,其实与小将军判若两人,她还是一个顽童心性,把他最想要的东西藏起来,他仿佛看见观音奴抄着手对他做鬼脸,她说:「如果你会想我,就会去查看我们的『定情之物』,就会发现解药啦,如果你不想我,那我也不要你如意!」

可她又从中获得了什么呢?她以为她获了摄政王的念念不忘,而小将军获了重生,摄政王获了与心上人相守一生吗?

如果抛开自在门做的孽,抛开观音奴对他的欺骗,摄政王的心底,对观音奴,似乎也是有愧疚的。可惜,这些东西不可能被抛开来看,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

很快,这碗解药,被熬成汤汁,送到了小将军手边。

结局 照沟渠

摄政王满怀期许地看着她,对着她推推手,「快喝吧。喝完你就没事了!」

他难得露出这般纯真的笑意,一瞬间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只有小将军不用死了这个念头。

小将军端起碗,刚要喝又放下。

「喝呀。」摄政王焦急道。

小将军心虚地看看他,又看看药,重新端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

摄政王夸嚓一声把椅子拉到她身边坐下,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怕苦?」

小将军吞吞吐吐:「我记得王爷也中了毒尾,我喝了,王爷怎么办?」

摄政王听了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嗐,我这点毒,药浴几天,早好得差不多了,再不济也就是功力受点损而已,不碍事,快喝。」

小将军张了张嘴,很是为难,「我回来,就是为了替王爷解围,要是最后王爷还是受毒尾之危,有性命之虞,那我岂不是本末倒置。」

摄政王敏锐地察觉到小将军的欲言又止,知道她的想法并非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他往后坐了一下,与小将军拉开些距离,抱臂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将军垂眸,从她紊乱的呼吸里,不难看出她在鼓起勇气,「我如果痊愈,王爷会放我走吗?」

摄政王一时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看着她。

小将军又道:「短暂囚禁,总有解脱,如果痊愈后,下半辈子都要被王爷关在王府,那我……」

摄政王眨了眨眼睛,逼退眼里涌上的酸意,「你宁愿死?」

小将军收回手,在桌下用力地扣着自己的掌心,好像很难启齿,很是愧疚,「总好过一辈子不见天日。」

摄政王不甘心,解释道:「我不让你出去,是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什么刺激,毒素攻心。」

小将军不敢看摄政王,低下头没说话。

摄政王转开眼,压下心酸,与她相对着,久久沉默,直到那碗药已经凉透,摄政王才哽咽着开口,「慎儿,别逼我。」

小将军仍旧不抬头,声若蚊蝇,细弱地反抗着,「是王爷在逼我。」

摄政王眼圈泛红,他点点头,「好,你说,你还要我怎么样?」

小将军:「我喝药,王爷放我走。」

摄政王气极,「你威胁我?」

这话一出口,连小将军自己都感觉到羞愧,王爷把救命的药送来她面前,她却拿自己的命去威胁他。

她不说话。

摄政王道:「你非要我对你动武,把药给你灌进去是吗?」

听到王爷的语气不再和善,小将军干脆破罐破摔,她抬起头,直视王爷的双眼,「王爷想好,除非您挑断我的手脚筋,待我伤愈,只要您一刻不在,您的亲卫,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摄政王紧紧咬着后槽牙,整个腮帮子都在颤抖,他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小将军像从前犯错被王爷责罚一样,扑通一声跪下来,「我这条命都是王爷给的,除了让我留下来,王爷怎么处置都可以。」

摄政王一拳砸在桌面,颤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犟了!」

「我没变过,是王爷从来没有了解过我。」

二人以沉默对峙良久,最终,在爱情面前,还是爱着的一方先妥协,「你喝药,其他的,都好说。」

小将军听他松口,一时喜出望外,可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快乐,只是笑着喝下了解药。

放下碗,她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摄政王正接过空碗检查她是否喝干净,听她这话,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扬手一掷,碗砸在桌面,炸裂开来,四溅的碎片溅到小将军脸上,顷刻在她眉弓划开一道血口子。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摄政王吼完,发现了小将军被误伤,他手抽了抽,几次想上前查看,却始终没有行动。

「对,对不起。」摄政王挫败道。

小将军可不把这点伤放在心上,王爷对她越坏,越可平息她心中滔天的愧疚。

小将军开口,「我…」

摄政王忍下心头的郁闷,轻轻擦拭着她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血液,「现在不说这个,等过完你的生辰好吗?六月十九而已,只有三个月了。」

一开始,摄政王根本不记得小将军生辰这回事,后来有意陪她了,两人不是在沙场上,就是天各一方,他还从来没有陪她过过生辰。

他望着她,眼光像是一种奢求。

小将军轻轻叹气,道:「我的生辰根本不是六月十九。」

摄政王愣了愣。

「六月十九,是您捡到我的日子,您说我跟了您就是新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把那天定为我的生辰。」

摄政王:「那你……」

「我甚至都不叫霍慎,霍慎,是您赐给我的名字。」

他把她看作自己的附属品,想让她如何,就一股脑地安到她头上,有什么坏情绪,也全部对她宣泄,教她功夫的那些日子更是如此,几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好为人师的愿望,从未想过她是不是能接受这样的强度。

他感觉自己被小将军这三言两语点透了,忽然明白了自己从前的过错,也知道小将军为何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了。

他拉住小将军的手说,道:「且不论六月十九是什么日子吧,这么多年都当作你的生辰,今年,最后一次,让我弥补一下不行吗?」

小将军第一次在王爷面前露出强硬的拒绝,她缓缓,一根一根拔出了自己的手指,退开两步,一字一句道:「王爷,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摄政王被伤之下,下意识地规避这一切,他假装没有听见小将军的话,一步步妥协,「好,你要走可以,我们约法三章,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可以离开京城,第二,你的住处我要知道,第三,你不可以与其他男人……」

「王爷!」小将军打断他。

摄政王慌乱地摇着头,希望她住口,别再说那些绝情的话。

小将军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她要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老话不是说吗,长痛不如短痛,她这……也算为王爷好不是吗?

小将军定定地望着王爷,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希望他能恢复从前高冷模样,她说:「王爷,我说的离开,不是离开某个地方,是离开王爷你。」

摄政王仍旧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一切,「小霍,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何苦要用这些话,来剜我的心。」

小将军用力呼吸了几次,平复自己同样不好受的心,「王爷对我,根本不是爱,是习惯,是占有。」

小将军不喜欢这样的摄政王,他像一个被爱情抽去智慧的男人,变得一根筋,变得如此卑微。她印象里的王爷,是有俾睨天下之势的,是杀伐果断,是高高在上。

摄政王:「以前是我不好,我们不提了,只说以后,好不好?」

「覆水难收。」

四个字,打发了王爷一腔悲苦的热情。

「这取决于你。」

小将军欲言又止地看着王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王爷心里有这么重要,她明明,是被王爷随意抛弃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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