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停留,摄政王却已经急促地勒了马,心头犹豫该去追她还是继续往皇宫去,犹豫还没有结果,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驾马追上去。
这也不是他二人第一次分离后相遇了,那次……将军府门前,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可是早有心理建设的他不愿意主动相认,他赌气,他想要小将军自己上门来道歉,像以往一样,俯首称臣!
可是这次相遇,他没有料到,之前的心理建设全都当个屁放了,他一下子慌了神,好似平静的春水突然被顽皮孩子用大石头砸皱了一般。
她就是那顽皮的孩子,不论世事如何变化,在他心里,她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自己引导、爱护的孩子,就算她做了天大的错事,都是值得被原谅的。
而小将军回首一望,心头也是感慨万千,这次长街擦肩,谁都没有料到。
她只想回来报答多年的恩情,不想再惹上是非,说得准确一点,不想再惹上摄政王。
而自己这次出行,需得独身一人,可看摄政王追的这劲头,似乎是准备追她到天涯海角了。
她猛地抽鞭,击倒路旁堆放的几个背篓子,背篓子受了猛力,打着旋儿转到摄政王马前,摄政王知道是小将军在阻拦她,于是放缓了速度,没有再追,可是心里仍是不甘,所以只是放缓了速度,但仍旧说服不了自己就此放手。
他心里还念着皇宫别有什么变故,前后张望,两边都不肯放。
他太过了解小将军,她就是一头又笨又蠢又拉不回来的大牛!可是她从来不行无意义的事,那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又或是说默契还在,他猜想小将军可能是去往冶炼局。
他习惯了小将军这双手,鲁开没了,小将军正好替上,有小将军在,冶炼局那边暂时可以放一放心。
可城门已经封闭……他几乎没有多想,摘下自己的令牌,沉声一吼:「小霍!」
小将军听了这几年都未听到的称呼,下意识回头,就见一枚铁块还是铜块,裹挟着千钧之势破风而来,她抬手一抓,将那令牌抓在手里,低头一看,也明白了王爷的用意,立刻一挥鞭,消失在夜幕之中。
经过方才的放缓,小将军再这一挥鞭,王爷已经彻底看不到她了。
他怔怔停下,还没缓过来,「死丫头,连个谢谢也没有,还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拿我令牌当家常便饭。」
他很是委屈地喃喃自语,说完马头也调转了回去,像是要与小将军比谁更潇洒一般,也猛地一抽鞭,只是他忘了自己的马是烈马,这一抽之下,马突然发力,差点折了他的腰。
小将军是好胜的,好斗的,如世上所有的武夫一般。身为女子,在男人的世界立足,手上不可能没有人命,可是她认为她杀人是为了捍卫国土,报效国家。
有一晚,她收到来自上峰屠城的命令。
这一晚,她守卫家园的刀,挥向了无辜妇孺。
自那以后,她的睡眠不再好,很容易噩梦缠身,加之在前线时刻警觉的习惯,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搬进将军府以后,她特意改建过寝室,寝室的遮光和隔音都做得非常好。
当晚,观音奴发出信号弹的时候,她一丁点都没有察觉。
那时,她正褪下衣裳,从镜子里查看自己的伤势,胸口那毒尾钻心的掌印已有由绿转黑的征兆。她凝聚全部精力用来对抗伤痛,故而,信号弹的那一点声响,她是真没察觉到。
她轻轻触碰了一下掌印的边缘,所触之处,立刻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感。
她拿出自己的药瓶,是临行前,神医友人相赠的返生香,关键时间续命所用。
她把药全部抖落到掌心,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点着数了一数,还剩七颗,不知能顶多久,得省着点用。
总不至于明天就死了,她如此劝着自己,擦了擦因为内伤发作而痛出的一头冷汗。没有服药,她把返生香重新倒回药瓶。
她咬着牙,顶着难受劲儿,换了身华服。
刚换装完毕,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李馥元。
第十一节 风云起
李馥元知道她从来不穿这样妨碍行动的衣服,穿得像个后宫妇人,必然是打算假扮观音奴,说得再详细一点,是打算假扮观音奴假扮的霍慎。
她扮的是观音奴,去的,自然是冶炼局。
「你非要去孤身犯险,你的命很大吗?」李馥元有好声没好气地杵在门口说。
小将军笑了笑,拉他进屋,伸手要去拿李馥元手里的,邹固留下的冶炼局枢纽地形图,她这边去拿,李馥元那边却不松手。
李馥元很犹豫,他知道小将军的意图,他给出这张地形图,无异于亲手把小将军推向危险。
小将军扯了几次,李馥元都不松手,也不敢再用力,再用力就得扯破了,她知道今天不把李馥元哄高兴,是搞不到这张图了,李馥元看着温柔好说话,实则内里韧得很,逼急了,他能一口把这纸塞进肚子里吃了也说不定。
「不是我命大,是这世上,有比我命大的东西。」
李馥元阴阳怪气地酸她,「摄政王?他比你的命大?」
「唔……」小将军被这样噎了一句,有点语塞,片刻后才说,「倒不是单纯说王爷比我命还重要,只是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他如今陷入危机,我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况且,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王爷一人私事,已经关乎朝政稳固了。」
李馥元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不能逼着小将军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事,唯有铆足劲去劝了,「可朝廷的事都早与你没有关系,你何必再操心呢!」
小将军胸口一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这一动,因为内伤,整个人很不舒服,于是又坐下,含胸驼背地稳住胸口那伤势来源,「别说我,你揣着满腔报复守着这京城,不也是为了等到有明君摄政的那一天吗。」
李馥元没话说了,他恹恹耷拉了眉眼,嘀嘀咕咕,「等你送了命,你连哭都找不到地儿。」
「找你啊!不是你写信跟我说有人冒充我在骗王爷,我这才回来的吗?可不得找你。」
李馥元听后叹了口气,后悔起来,「是怪我……都怪我。」
当年摄政王察觉小将军假死,不是没从李馥元这儿套过消息,动了怒的王爷甚至对李馥元上了大刑,李馥元死不松口,王爷这才打消对李馥元的疑虑,信了他是真的不知道。
若非那次大刑,李馥元的腿……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小将军看向李馥元的腿,心头很是愧疚。
她已经很愧疚了,李馥元却从不这当回事,这无疑让她更加有负担。
现在他又自责起来,小将军心头就更不是滋味。她不愿意再敷衍李馥元,于是费心想了一番说辞,「王爷于我,有抚养、启蒙、教导、知遇提携之恩,无数次的救命之恩都不用提,说恩重如山都算轻的,若非他,我估计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还活着没都不一定,这样的恩情,你说,我能不报吗?」
「这么多年效力,还不够吗……」李馥元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劝说是这样苍白无力,声音越来越小。
小将军离开时,摄政王问鼎江山已成定局,他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大燕权力的顶峰,她甘心隐退,如今王爷涉险,她没有一点推辞又站了出来……一个女子,身体里怎会蕴含这样的勇气。
霍慎的品德,不正是自己欣赏她的原因吗?李馥元望着她晶亮的双眸,内心开始妥协。
他道:「照你这样说,为他死了你也还不完。」
小将军点了点头,无比坚定,「是,来世结草衔环,报完为止。」
李馥元不再劝了,这也是他早知道的结果,奋力挣扎一下,表表自己的心意便罢了,他交出了地形图。看着小将军研究得聚精会神,他悄悄退了出去。
结草衔环的念头还未消尽,小将军就与摄政王在马上重逢。
他浓烈的执念和思念,连瞎子都能看清楚,小将军心头抱憾:她可以为摄政王付出一切,唯独他最盼望的爱情,她实在给不了。
或许以身相许可以恩怨相抵,可是小将军还是想要自己的人生,所以她宁愿当牛做马,也绝不做他的妻妾。
纵马来到城门,大门果然紧闭,巡防营紧密把守,幸好她得了摄政王的令牌,可以顺利出城。
她对紧闭的城门有些疑心,料到可能是有什么未知的变故,但因碰到摄政王进宫,便以为是摄政王有什么行动,真是打死也想不到是因为观音奴的信号。
出了城门,纵马快跑半刻不到,城市模样渐消,路旁两边出现一些树木。
小将军扶着马鞍一躬身,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将摄政王的令牌放进了树上一鸟窝——明争暗斗,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冶炼局也有防备,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她都不能带。
放好了令牌,她在马上下腰躲过横出来了枝干,一举一动之间,轻盈自如,马速没有降低半分。
她来到冶炼局门口,一路出示了邹固留下的令牌,自在门的弟子只当是自家少主回来了,便未多加阻拦。
她顺利入内,按照记忆中地形图的指示,找到了地下入口。
入口处席地或躺或坐着几个赤膊穿皮甲的铁匠,她仍旧出示了令牌,这次却被拦下来了。
其中一个大汉对着他平举了一下双臂,是示意要搜身的意思。
在府外接应观音奴的人看到了信号弹,一早放出了信隼通知拓跋延寿有变,但这个消息,拓跋延寿并未告知冶炼局的每一个人,以防打击士气。故而,小将军面前的这几个大汉,是不知道观音奴已经被擒的消息的。
他们不知道有什么变故,但接到了掌门加强巡逻防备的命令,故此,别说是少主,除了掌门以外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搜身。
小将军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庆幸自己不该带的东西都没带,也不怕搜身,她很坦然地张开双臂,任人在她身上拍拍摸摸。
搜身完毕,大汉让开道,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机关在何处,地形图里有标记,可此处灯光灰暗,她不能一下子找准,又唯恐自己开机关的样子不熟练而露了馅,因此不敢自己上前去找机关开。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对方才搜身那大汉挑了挑眉。
大汉只当是自己搜身冒犯了少主,现在她摆起架子来了,也没多想去那石桌下面扭动了开关。
小将军一路下行。
小将军之前也假扮观音奴混进来一次,但她没有令牌,只能在外围打探了一圈,还不慎暴露行踪,被拓跋延寿发现,交手时中了一掌。
这条地下通道,她还是第一次来,没带火折子,在甬道积水又没有灯火的那段路,浪费了些时候,加上面对黑衣人的盘查又费了时间,花费了足足两刻,她才找到铸剑炉。
外间石室的童男童女已经被转移走,小将军没碰上,要是碰上了,说不定还得花时间考虑一下先救人还是先毁剑。
铸剑炉所在的石室空无一人,小将军只当是炼剑过程单一枯燥不需人时时守着。
实则,是拓跋延寿和邹固接到信隼传信知道观音奴暴露,怕观音奴被严刑拷打交代秘密,出去布防去了,而此刻,已经在回铸剑炉的路上。
守地下入口的大汉,在他回来时,向拓跋延寿报告少主来了的消息,拓跋延寿更是加快了脚步往铸剑炉赶。
而小将军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摄政王进宫后,倒没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没有异样反倒让他更慌,有异动,他就有把握纠正,可什么也没有,正是让他有劲儿也找不到地方使。
该巡逻的羽林卫巡逻,该打更的太监打更,该添灯油的宫女添灯油。
摄政王一路朝小皇帝的寝宫走去,一路瞄着这些举止如常的人。
明知与他们无关,却总担心这些如常的背后,藏着什么咬人的东西。
夜雀得知王爷进宫,自己留在小皇帝寝宫等着,将其他人派出去忙活。
摄政王一走近,夜雀就脸色有异地迎了上去咬耳朵,「王爷,陛下不见了。」
听到这消息,摄政王反而放心了一点。
要是小皇帝束手就擒,倒把王爷架了起来,怎么处置好像都不太合适,既然说不见了……那就好办很多。
摄政王不露脸色,进入寝宫,夜雀一边道:「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别是歇在了其他什么地方。」
摄政王冷笑一声,「他敢!」然后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他又解释了两句,「他给那几个道姑拨宫室,夜夜宿在那儿……本王教训他以后,我不信他还敢宿在应天殿以外的地方。」
他伸手进被窝,探了一下温度,还是温热的,不是临时收信跑了还能是什么?他还能半夜惊醒坐起,发誓要当个好皇帝去御书房看奏章去了?
夜雀是下人,摸龙床这种大不敬的事他是不敢做的,他根本不敢有这个意识,这才让摄政王亲自发现端倪。
摄政王一脚踩在床踏板上,一手插着腰,轻轻咬着舌尖以集中注意力,思考小皇帝能去哪,突然他的心思拐弯,急切道:「快派人去天牢看看。」
夜雀听他这样说,也知道事情大了,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派人一问,摄政王顿觉晴天霹雳——一直关押在天牢的二皇子也不见了!
二皇子是以谋逆罪下狱,如今与小皇帝一同不见,定然是蛇鼠一窝了。
二皇子下马前,手下有文有武,有兵有权,若不是篡改遗旨被发现,出师无名,失了民心,完全是有在他摄政之后再来逼宫的能力的。
二皇子的党派中不乏一些手握兵权之人,摄政王又以仁君自榜,断然不可能赶尽杀绝,唯有尽力劝降。这些年变法集权一并进行,都只是初见成效,也就是说,二皇子的党羽,仍然是有兵权的,结合如今的情况再换言之,二皇子,是有兵的。
虽然他已经尽力劝降招揽,但武人最信不过一个义字,二皇子如果能说动那些人再次造反……那么大燕,即将再起兵戈。
造反?不,小皇帝是他亲手扶上皇位的皇帝,叔侄二人都是皇室正统血脉,如今联合起来抵抗他一个外姓人。成王败寇,他日史书工笔,造反被洗成清君侧也说不定!
摄政王冷静下来,他没有时间在这儿等人去找小皇帝,还有其他麻烦等着他去处理,他示意宫人关门,压低声音对夜雀道:「派人去找,应该还在城里。」
夜雀抱拳答是,摄政王郑重其事地按下他的双拳,夜雀抬起头来,又看到了摄政王眼中的斗志与果断,如从前一般,这让夜雀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掏出心来明志。
摄政王:「此事涉及天家秘辛,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找到,不需向我禀告,就地革杀!」
夜雀诧异,「陛下也……」
王爷未语,眼神沉了沉。
夜雀不再多话,道了领命二字。
「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夜雀低头道:「是,自在门与陛下有约,事后突然反悔,刺杀陛下,属下定当全力追捕。」
摄政王颔首,拍拍夜雀的肩轻轻道:「去吧。」
而后,他一路走出寝宫,准备前往御书房,对门外值守的羽林卫道:「去宣兵部尚书、注史官、飞扬将军和中枢省主事到御书房见我,告诉他们,一刻钟以内必须出现,谁敢耽误片刻,提头来见!」
这话一出,自然是没有谁敢耽误。
就连那老得腿脚都不利索的中枢省主事,也由太监背着,风风火火地来报道了。
飞扬将军韩放,甚至刚从温柔乡出来,衣衫不整,鞋也跑掉一只,身上女人的口脂亲了满脸,擦也来不及擦。
韩放是他自小将军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新将,打仗很有一手,唯一缺点就是好酒好色。
摄政王坐在御书房龙案之后,面对这些个蓬头散发的心腹,倍感焦虑,额上青筋直跳,忍不住怒摔了个砚台,朝着韩放砸去。
火都烧眉毛了!他的爱将还在女人床上快活!!
摄政王自入仕起,功绩不浅,因此为人一向很跋扈,摄政之后气度更是直逼皇帝!可是他心头是有分寸的,除开教育一事,从不犯上。如今身为王爷却坐了龙案……可见,皇位有争。
这是大事,加之王爷脸色不好,几人在堂下是大气也不敢出。
韩放生生受了脑门上一砚台,血流满脸也不敢抬手擦,只得跪地求饶。
摄政王与他们交代了今夜的变故,将二皇子之事和盘托出,他们商议着对策。
商议完毕,已经到了寅时。
摄政王顿感疲惫,疑心自己是不是年龄大了,夜也经不住熬了。
人都散了,偌大的御书房剩下他自己一人,懊恼涌上心头,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心想自己被霍慎耽误了心神,连小皇帝与二皇子勾结这种大忌,他一点都没察觉!
要么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
他这样想,可又不舍得把这两个词套在小将军身上。
只能怪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理也不理你,就自己非像是着了魔一样在意!儿女私情耽误了多少大事!
他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生自己的气,忍不住给另一边脸上也来了那么一下!
王爷这边在懊恼,小将军那边,也自有一番事要忙。
她打开铸剑炉,铲出了所有炭火与木材。
就在这时,拓跋延寿和邹固出现了。
邹固一见她,就知大事不妙,抢先拓跋延寿一步上前与她交起手来。
邹固拳拳带风,落到小将军身上,却又及时收力,甚至刻意避开她的伤处,他递来一个眼神,小将军心领神会,露出破绽,让邹固一拳击中,她立刻倒地,佯装落败。
邹固没再下杀手,但见拓跋延寿眼中恶意横生,就想下个杀招,把他骗过去,可当邹固刚一举手,就被拓跋延寿一巴掌扇开,「住手!杀了她,拿什么去换阿奴!」
邹固赶紧俯首低头,「严兄说的是,是愚弟草率了。」
拓跋延寿如今的心思全然不在小将军或是观音奴身上,他只心疼他的剑,心疼得几乎快要翻出黑血来,瞧着光芒渐弱的雪姬,他恨不得一掌拍碎那始作俑者的天地盖。
邹固瞄见拓跋延寿攥得发抖的拳头,赶紧道:「严兄,霍慎已经到此,可能摄政王也到了,您快请去主持局面吧!」
拓跋延寿的疯癫劲儿又上来了,一点儿听不进劝,无措地挥着手指着炉内的雪姬,「这这,这……」
邹固道:「严兄放心,炼化时辰相差无几,细微时间差不碍事,此时当尽快冷却及加固断裂之处。」
「好好好!」拓跋延寿疯癫无状,方才还扇他巴掌,这会儿又像见了救星似的握着邹固的手。
邹固见他态度好转,脸色也好了不少,「霍慎交给我,我定找个妥帖之处关押。」
拓跋延寿立即找了柄火钳,拾宝贝似的拾起雪姬,恨不能拿手去捧。
拓跋延寿走后。
小将军站了起来。
邹固焦急道:「摄政王呢?」
小将军何等的灵性,看他急得眉毛都在燎火,再回想方才拓跋延寿对他堪称侮辱的态度,以及她本就对邹固突然的通风报信有疑虑,知道自己可能被利用了,她存了个心眼,回答道:「可能……不,已经在点兵,我先来阻止拓跋延寿炼剑。」
邹固突然来报信,她一开始是有一点不相信,可自己并非这局中明面上的人,若不是邹固走投无路,不至于来找自己。
找摄政王是不可能的,按照王爷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让他活着出王府。
所以,他应该是真的叛变,若是请君入瓮,自然该冒着风险去找王爷。
而他叛变,来找自己,实则是为了让自己去通知摄政王……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叛变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她猜想……也许是为了报复?又或许是引摄政王与拓跋延寿相斗,他坐收渔利?
邹固的嘴角抽了抽,仿佛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笑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霍慎越发觉得不安。
她不能任人摆布成为敌人掣肘王爷的工具,成为王爷的累赘,毁剑失败,现在,她必须想办法抽身。
她防备起邹固,趁着还没撕破脸,她提出自己下山去接应摄政王。
邹固摸着自己那两缕小胡子,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不必,冶炼局所在,摄政王又不是不知道,哪需要人接应。」
「可上山一路拓跋延寿设了众多关卡……」
邹固立即打断,想让她死了那份心,摄政王若是真的举兵来犯,些许关卡,还在话下?邹固轻蔑地笑了,「拓跋延寿不是军事家,他的那些关卡,是防君子用的,防不了暴徒。」
眼见邹固不上当,小将军知道免不了要交手的可能,这一次,他必不可能手下留情。
她捂着心口佯装内伤发作,痛苦地倒地,嘴里直叫唤,手下却偷偷从袖中取出一颗返生香喂进嘴巴里。
霍慎当年在军中的威风,名扬天下,长于智谋心计,邹固怕她有诈,退开了两步,警惕道:「你在搞什么花样?」
因为很有心得,所以小将军装得像模像样,「我是,我是你们掌门打的伤发作了,你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救救我!」
邹固很是轻蔑地冷笑一声,「这掌法名叫钻心掌,他打你的手上又戴了手套,手套上有一千根短针,针针萃毒,这毒,名叫毒尾,两方加起来,名曰毒尾钻心。是他最近煞费苦心研究出来的,世上除弱夜藤花种,无药可医。」
小将军听闻有药可医,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命不该绝,这点庆幸之色没逃过邹固的眼,他见不到人松快,立刻补上一句,「弱夜藤依靠自在门瘴气所生,只有自在门有,为防此毒有解,拓跋延寿那卑鄙之徒已下令全部铲除。世上早无解药啦。按你所种之功力来推算……我劝你趁早回去休养生息,说不定能苟活个一月半月。」
小将军不信这世上有只开在一处的花,既然能叫上名字,肯定能在其他地方寻到。
邹固:「走吧。」
「去哪?」
「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摄政王铲除了拓跋延寿你再出来,以免……你们中原人怎么说来着,沉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将军点头听话地站起来,却没有先行出发,邹固却也不动。
小将军道:「烦请带路。」
邹固对着石门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你先,别耍花样。」
小将军知道他让自己先走,定然是想背后偷袭,便时刻偏着头以余光留意,就在邹固出手的一瞬间,她蹲下躲过,紧接着一个扫堂腿绊倒他,再奋力一踹。
多亏摄政王从前罚她蹲马步,一蹲必然一个时辰起步,小将军的下盘不错,腿力更是好,这攒了劲儿的一踹,直接将邹固踹进了她方才铲出来的炭火堆中。
邹固吱哇乱叫。
这是在自在门的地盘,小将军又不清楚对方实力,手上更无兵刃,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她不敢恋战,立刻撒腿就跑。
脱离邹固,小将军不得不强迫自己恢复从容模样,以免引起沿路自在门弟子的疑心。
她假借观音奴的身份,趁着拓跋延寿一门心思扑在剑上的时间,顺利跑到了那凹字形的建筑群外。
她以墙为掩体,尽力不被广场上的拓跋延寿注意到。
只是,广场上,五百个童子,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断剑已经重铸再加固,只剩下冷却一个步骤,而冷却剑身的液体,将是这五百个孩子的血液。
拓跋延寿正指挥着弟子们将剑身安置在水箱之中,水箱一旁,有几排大木框,木框横梁在空中交错,其上垂着绳索,小将军猜想,一会儿,他们会把这些孩子吊在横梁上,划破咽喉,让血液顺着孩子幼小的身体,滴落到水箱之中。
这些无辜孩子牵制住了小将军逃命的脚步,她想救,也应该救,可她两手空空,拿什么救呢?
小将军站在原地咬了咬牙,愤恨的拳头砸向墙壁,恨自己无能。
然后,她没有再犹豫,硬着头皮继续往山下逃。
她想救人,可不能去做无谓的牺牲。
原本是想毁掉雪姬,雪姬一毁,那么杀王爷、杀童子的祸事都将烟消云散,可她已经失败,为今之计,是赶紧下山找王爷派兵。
摄政王派韩放去调兵,留下中枢省主事主持国事,想将这件事压住,不让群臣看出端倪,他希望能秘密地解决这件事。
他指派的何宝山已经带兵围住了冶炼局所在的小山,并且正在逐步将包围圈缩小,慢慢向山腰,也就是冶炼局所在靠近。
上山之路,拓跋延寿设了很多关卡,每个关卡驻有小皇帝派来的巡防营士兵。
小将军借着观音奴身份逃到山脚时,正碰上何宝山带着羽林军突破山脚第一层关卡。
何宝山是当今的羽林中郎将,曾经是小将军的下属。
小将军如今也不顾其他了,向何宝山亮明了身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中早有霍将军假死归来的传闻,只是大多人并不清楚小将军与观音奴的渊源。
何宝山看到「死而复生」的小将军,也是热泪盈眶,短暂交换信息以后,小将军讨来一副盔甲。
时隔多年,小将军再披战甲,雄风不改,余威犹在。
戎装上身的小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领军在前,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顿觉精神一振,热血翻腾,好像背后有无数双手在支持着她推着她向前冲锋。
小将军带着人一层层地冲破关卡,她的目的不是夺营,而是争分夺秒地去救那些孩子,也许现在多耽误一刻,就多一个孩子丧命。
故此,每过一层,羽林军就不得不留下一部分人与巡防营缠斗,到了冶炼局门口,小将军所率之人,已不过十五。
这一路向前,小将军心头疑窦丛生,两方交战,烟尘大作,群鸟惊飞,为何冶炼局一点也没有动作,也不见自在门弟子下来支援,那些关卡,脆弱得像是引人上当的棋子。
这些把戏,很像她从前惯用的,以一支疑兵引敌军入伏圈的套路。
他们想引谁来?摄政王吗?
邹固以她引摄政王,拓跋延寿和小皇帝以薄弱的巡防营引摄政王,这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摄政王……冶炼局,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摄政王?
不及想明白,小将军已经带着所剩的十三人与拓跋延寿的自在门两方对擂。
木框之上,有人正在用滑轮吊起五个孩子,一旁拿刀的大汉正在摩拳擦掌,刀锋甚亮。
小孩们抱作一团,浑身颤抖惊声尖叫。
小将军一边纵马长驱,一边弯弓搭箭,一弦搭五箭,五箭连珠,箭箭命中,绳索断裂,小孩们坠下地来,哭着爬着,被自在门弟子一脚踩住。
拓跋延寿见了小将军,也不见吃惊,反而是笑了,似乎是笑她自不量力,见她穿了军装,也忍不住称她一声霍将军,「早就听闻霍将军素有武曲星庇佑,是不死之身,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啊。」
当着众多弟子,拓跋延寿与方才暗室里,判若两人,此刻的端庄模样,倒真像是掌门之人。
「活人祭剑,拓跋延寿,你简直丧尽天良!」
拓跋延寿狂笑道:「丧尽天良?哈哈哈哈哈,我从不信天!只有你们这些孱弱的中原人才会将希望寄托天地,既然你提到了,我不妨告诉你,雪姬一成,我就是你们的天!是武林的天,是你们天下人的天!」
「你太狂妄了!活人祭剑,你必遭天谴!」
「古有干将莫邪,今有我拓跋延寿,何惧天谴哈哈哈哈哈!」
笑毕,拓跋延寿潋去一身狂妄,目光阴沉暴戾看向水箱旁众人,「继续!」
众人得令,重新换上绳索,欲将孩子套上去。
小将军以剑击马臀冲向水箱,背后的羽林卫自然也随她上前,骑兵自古猛于步兵,但他们的优势很快就消失,自在门似乎早有防备,拿出套马索,将马头套住用力猛扯,马吃力跪下,将马上众人甩飞在地。
趁着她和羽林卫狼狈站起重拾兵器,自在门弟子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只需拓跋延寿一声令下,无数刀刃都将砍到他们身上。
与她一齐冲上山的羽林卫莫不都是从前共事过的同僚,追随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如今,他们双手握刀,以肉身将她护在圈内,对抗外面更大的圈。
有人低声说道:「将军,一旦交手,我等集火一处,为您突破,您只需找准时机,突出重围!」
如此被众将相护的经历,她有过很多次,弃卒保车实乃上策,可她早不再是将军,不愿让别人为她丧命。
小将军的心里,没有一刻停下过计算。
她有伤在身,十四个人如何与这满山的自在门人抗衡,况且还有拓跋延寿这样的高手在。
小将军爱兵如子,一个多余的牺牲都不愿意做。
方才山下遇到何宝山,得知王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她只需要拖住拓跋延寿,拖到王爷来。
她对王爷,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与信任,她觉得,天下事没有什么可以难住摄政王。
她的眼神一直在孩子与拓跋延寿身上反复,良久,她按住身旁人的刀,示意他们弃剑。
拓跋延寿见她放弃抵抗,也挥手让他的人按剑。
「怎么,想通了?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将军拍拍身前人的肩膀,想站到前面去,怎知羽林卫肯听她的话弃剑,却不肯听她的话放弃对她的保护。
当着敌人的面,她不好解释,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递过去一个眼神。
她走到人前,自在门弟子摄于其威,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自我带兵来,拓跋掌门一直对我赞许有加。」
拓跋延寿接话道:「是,都说一将抵千金,不过我不是军事家,这个话,对我不受用。」
小将军再前进一步,「那我一人,能否抵五百个孩子。」
拓跋延寿听她这话还有后文,没有接茬,只是挑了挑眉,表示对她后文的好奇。
「武林中人以武论高低,你可愿与我一战,若我胜了,放了孩子,若我败了,请以我尸身祭剑。」
有护法在旁提醒拓跋延寿,「掌门,莫听她挑衅!童子血祭剑必不可少!」
拓跋延寿一摆手,「放心。」转而对小将军道,「你早与我交过手,你明知不可能胜我。」
小将军提剑摆出起势,「也许……这次不一样。」
拓跋延寿笑了笑:「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也值得你以命相搏?」
小将军坚定道:「食燕禄一日,护燕民一世。」
拓跋延寿缓缓挽起袖子,「说得好!我成全你。」
他一步步走近,从护卫手里接过一柄剑,「我不善用剑,但你功力在我之下,你此番言论,倒也值得我与你公平一战。」
可拓跋延寿功力本就高于小将军,平生所有时间都用来精于武功,即使不实用绝活掌法,对战一个内伤在身的小将军,还是简单得如探囊取物。
走招不过百,小将军很快败下阵来。
拓跋延寿当着弟子们的面,很讲武德,也许也是在为日后一统武林做名声,他只是点到为止,没有伤小将军的性命。
他折了小将军的剑,削了小将军一缕发,断了她半片袖,胜局已定。
他以剑锋指着小将军,「你败了,但我也敬你一身侠胆,饶你不死。」
小将军以余光偷瞄背后的大门,心头只叹王爷怎么还不来。
她尽力拖延,「不必,霍某一诺千金,败了就是败了。」
拓跋延寿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直摇头,仿佛是觉得很可惜,又仿佛是在感叹自己手下怎么没有如此忠心之人。
「你这么轴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霍将军,你如今,空守爱国侠义之名,却只能惩一人之恶,今天即使胜我又如何?仍旧阻不了强戎铁蹄,救不了你的王爷。不如……你转投我的门下?我倒可以考虑不杀摄政王,不杀你燕国一人。将来我一统天下之时,仍旧可以封你做个将军,元帅也行。」
小将军冷笑道:「辱我莫如杀我。」
拓跋延寿脸色冷了下来,「好,那就最后一个拿你祭剑!你的这些朋友,可以活。你也不算枉死。」
她的羽林卫争相要替她祭剑。
羽林卫算是她一手组建,她看着这些曾同历生死的旧友,连声骂了出来,并背过身去,做了一个「去接应王爷」的口型。
第十二节 心上人
她放走了羽林卫,却被自在门人反剪双手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划破咽喉……
血未流干,就已凝固,很快,又换上另一个孩子。
他们惊恐的哭声久久围绕在小将军的脑海,她紧咬牙关,生生咬下口腔一块碎肉来。
是她来晚了……如果她做得更好一些……
五百个人的鲜血,很快盛满了水箱,淹没了剑身。
天边亮起了日光,天亮了。
晨曦金光照耀着这一场屠杀,撒在堆成小山的幼小尸身之上,不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让神明也闭眼垂泪……
剑身开始细微的地振动起来,发出嗡嗡嗡的振声。
小将军被吊住双手,缓缓由滑轮升到水箱上空。
她低头看脚下凝固的血块,血腥之气,她早已习惯,这次,却让她差点呕吐出来。
握刀的那人,似乎已经杀累了,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挥动已经酸痛的手臂,将刀逼近她的咽喉。
剑身忽然振得更响,那凝固的血液不知为何全然化解,重新流动成一个漩涡,越搅越急,带动整个水箱都开始晃动。
须臾,水箱壁开始崩裂,拓跋延寿急步跑近,阻止了那人杀她。
「够了够了!」
他怔怔望着壁上的裂纹,然后踮起脚去看里面剑,又露出一些疯癫之态。
这时,姗姗来迟的摄政王终于到了。
他像个救世主一般,踏着晨光而来。
带着他新编的虎贲军。
盔甲上沾着肉末和鲜血,顺着盔甲边缘一滴滴落到地上,想来上山一路,也是浴血奋战。
虎贲军是一支骑兵,每匹马都是精良,铁蹄叩地,有踏破山河之势,军队之中,包裹着一辆囚车,车内锁着的,是观音奴。
拓跋延寿见摄政王到了,对身边护法一个眼神,护法立即朝天上放了一枚信号弹。
摄政王再次见到信号弹,不禁在心里大呼不妙。
这时,拓跋延寿已经跳上水箱,准备拔出雪姬剑。
等到雪姬剑面世,摄政王才彻底搞清楚自在门来燕的真实意图,皇宫兵器库在他这儿算是杂事,他是真没料到他从来没放心上的断剑,值得别人如此大费周章。
雪姬威力,素有得其可得天下之名,拓跋延寿握剑之后,如虎添翼,竟以一人之力,横扫虎贲军千人有余。
霎时,整个冶炼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观音奴很了解自己的阿父,虽然隔得不近,但她明锐地察觉到了阿父的变化。
他好像已经走火入魔,内力紊乱,杀的人越多,剑的颜色就越红,就连阿父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眼珠越来越小,眼白由白转红,一点点吞噬着阿父的眼黑。
以人血熔铸……虽事半功倍,但从来有争议,难道……真如记载,以人血炼出的剑是邪祟……能噬心?!
观音奴看着阿父走火入魔的模样,急得汗如雨下,她奋力挣扎,可铁索之力,又哪是肉身可以挣断的。
她不觉急出了眼泪,焦急喊道:「阿父!阿父!」
虎贲军对拓跋延寿的包围,被剑锋一次次劈开,剑锋所到之处,如破开浪裂,血肉筋骨齐断。
摄政王再没有心思观察局势,虎贲是燕之精锐,他不舍得再折。
他抽剑,下马上前与之交手,可惜,兵器不敌,剑一接刃便被立刻折断。
摄政王只能赤手空拳上阵,攻势渐无,不得已步步防守。
观音奴大叫:「阿父!快放下剑!」
拓跋延寿现在根本听不进,哪舍得放下剑。
观音奴:「剑会反噬你的!阿父!」
拓跋延寿当然也有所察觉,可这挥剑便斩千军的快感,让他失去神志,听了观音奴的话,他的神志似乎有些清醒,但如今放下剑,会被摄政王所擒,不放剑,又会被雪姬反噬,他内心挣扎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紧紧攥着剑,只是,攥得越紧,代表他执念更深,如此,剑的反噬也越快。
渐渐地,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乱杀,虎贲军也杀,自在门弟子也杀。
摄政王的防守在雪姬面前,也无力起来,他为避拓跋延寿的一次横劈,不得不松手回防,剑是没伤到他,却被拓跋延寿一脚踹到了毒尾钻心之处。
摄政王立即倒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拓跋延寿高举雪姬,运功蓄力,这一剑下去,剑势可扩出三尺,受其剑气之人,非死即伤。
就在他蓄力之际,观音奴看到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个血人,那人半人不鬼的模样,右边半个身体,都已血肉模糊,还裹着一层黑灰,像是被烧灼后的样子。
这人,正是被小将军踢到炭火堆里的邹固。
他让小将军引摄政王来,正是为了等到此刻,鹬蚌相争。
阿奴大叫:「阿父小心!!」
他趁拓跋延寿神志被扰,又是蓄力之际,闪过几名反应不及的护法,一刀刺进了拓跋延寿的背后。
不过,拓跋延寿并没有因为身体被击穿,而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倒地,反是浑身一震,周身真气蒸腾,将那刀生生以肉身折断。
邹固望着手里的断刃,人都蒙了。
就在拓跋延寿转身去收拾邹固的时候,摄政王看准时机,与邹固前后夹击,腹背两掌打在拓跋延寿身上,可拓跋延寿仍然不死,人却疯癫了,张牙舞爪吱哇乱叫,剑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邹固眼睛都红了,恶狗扑食一般,狼狈地扑上去,捡起了剑。
「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摄政王已经领教过剑的威力,一时不敢上前,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雪姬剑的强,在武林中是犹如神话一般的存在,它强就强在,认主,非是心志坚定的人,不可掌控,否则,只会如拓跋延寿一个下场。
而邹固这样的宵小之辈更不用提,当即便被雪姬反噬,眼眶与尚存的皮肤一齐变得血红,而后筋脉暴断,命丧当场。他整个人身形一滞,剑脱了手,直直刺入了地面,立在了那儿。
摄政王望着剑,这一眼,似乎就被蛊惑了一般。
难道……方才拓跋延寿与邹固也如自己这般,是被蛊惑而去的?
他移步走近,抬起了手。
观音奴:「别碰!会被反噬的!」
王爷侧目看向观音奴,衣袖微杨,剑已入手,霎时人剑心灵相通,他感觉到心里涌起一股杀意,但很快被他的理智压下。
他从来不喜欢杀戮,也不执着于征服谁,剑随主人心灵而变化,剑身诡异的红光熄灭,显出了雪白剑刃真身。
观音奴:「王爷,快弃剑,不然你会杀光这里所有人的。」
摄政王收回目光,举剑平眉,缓慢而镇定道:「你以为,我是谁?」
他心志坚定,征服了雪姬。
摄政王并没有因为获得雪姬,而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尚未咂摸出滋味,自山下有一背负信旗的快骑来报。
「报——禀王爷,山下军队遭遇伏击!」
摄政王对雪姬的威力心存余悸,眼下危机解除,他也不愿再用,只把剑往地上一插,向来人问道:「多少人?」
旗令兵答道:「前军就有两千余!」
摄政王皱眉,望了一眼天空,想来是方才信号弹引来的伏兵。
这伏兵……想也不用想,定是小皇帝养的亲兵!
摄政王从来不想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他有心培养一个有手段的皇帝,只不过,他的培养方式特殊了一些,他把自己设立成小皇帝的第一个敌人。
只要小皇帝合格,他大可放权,他对小皇帝培养亲兵亲信的事,一直放任其行,甚至盼着他能折腾出点像模像样的动静来。可是小皇帝实在令他失望,太没有底线了!居然联合谋逆下狱之人!手段肮脏,实非皇位之选。
「韩放呢?」
「鹰扬军正在路上。」
京城方向来的鹰扬军,和他的虎贲军,正好可以对山下的反贼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虽然虎贲军伤亡惨重,但一个小孩子培养出来的亲兵,又能有多厉害呢?
摄政王即刻命令军士们原地休整,进入备战。
拓跋延寿已经疯疯癫癫,少主又被擒,自在门的弟子群龙无首,顿时乱作一团,不知该战还是该退。
只是当摄政王看向他们的时候,仍旧下意识地摆出剑阵,心里虽然没底,但他们也不愿就此受死。
对自在门的处置,却让王爷犯了难。
自在门是尤人,他在这儿一举杀掉这么多尤人,难免会被传出去,成为理亏的把柄。
而且,变法集权已经让诸侯忌惮,如果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兴许会落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
可就这么把「放」字说出口,又如何向活下来的虎贲军交代……毕竟,他们的战友才死于拓跋延寿刀下。
他看向观音奴。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她放出来。
观音奴何等聪慧,立刻从疯得在地上打滚的拓跋延寿身上,取下掌门立牌,她将掌门令牌高举示人,忍住哭腔,大声道:「掌门疯癫无状,已经无法住持门内事务,自此刻起,我拓跋观音奴继掌门之位。」
弟子们面面相觑,也明白局势,跪下高呼掌门。
「我令你们,弃械投降,下山替燕王清除伏兵!此战,你们不可留余力,活下来的,跟我回自在门。死的,埋骨大燕。」说到最后几个字,观音奴喉头发痛……这一天下来变故太多,阿父已经疯了,自在门是她唯一的倚靠,可现在,她不得不放弃一半保全一半。
说完,她转身摄政王请示,王爷很满意,颔首默许。
趁着军士休整这短暂的时间,摄政王痛心疾首地半跪在那群孩子尸身面前,他想翻翻还有没有活口,但每个孩子咽喉的伤口都已豁开,不可能再有生还的可能。
这样充满邪恶与杀戮的伤口,出现在最纯真的孩童身上,格外的狰狞,格外的让人痛心,摄政王越翻越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还是转开了目光,借着这一转头,把两滴眼泪悄没声地擦去了。
摄政王在御书房给自己的那两个嘴巴子还真有用。
这回,他没有因为小将军再耽误任何事,甚至是现在,才想起来去看了小将军第一眼。
小将军被人放下来,正活动着剧痛的手臂,立刻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
她想方设法地避免二人相见,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得了。
小将军无意识地整理着仪容,扶正头盔,待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转身屈膝下跪一气呵成。
「末将霍慎,参见王爷。」
这一跪,与从前无数次没有差,在王府,在皇宫,在两军阵前,无数次俯首叠加在一起,汇成了这一刻的百感交集。
重逢的场景,王爷设想过很多,也许她会亲切地上前抱抱他,也许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但大概率,她会跪下,保持着对他的尊敬。
虽然王爷期盼着、猜想着,却总希望会是他没想到的场景,会让他惊喜的场景。
但,如此平平无奇,实在安慰不了他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夜晚,让他难起半点波澜。
这瞬间,王爷释然了。
世事短如春梦,万事原来有命。
是他的,终归要回到他的手心。
回来了就好。
即使她仍旧用礼数隔着他,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平……」以为自己释然的王爷,感慨过往间,说话时却哽咽了,他慌忙调整,重新说:「平身。」
她站起来,却不抬头,眼睛直勾勾望着面前的地面,「请王爷赐我利刃,准末将为王爷平息山下祸乱。」
摄政王点兵上马,再次与小将军并肩作战。留下二十余人,收敛山上尸首。
小皇帝的亲兵出人意料的强悍,两军围绕这片山,交战整日,竟分不出胜负。
及至夜晚再次降临,王爷在山上露宿,亲卫便在山脚扎营。
趁着天未完全黑,小将军带一小队人去猎些肉食,旁人见她脸色不好,关问了几句,小将军只捂着肚子,强撑着说无碍。
摄政王也借着已经微弱的天光,带着士兵在露宿周围巡视,亲自安排布控巡防重点之后,才返回集营地,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