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回王爷,她......昨夜去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府门半掩,杂役在扫着门前落叶,见王爷到此,连忙丢了扫帚跪在一旁。

二人下车来,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犬吠,她精神一振,嘴里叫了声:苍苍!而后提着裙子就往里跑。

摄政王和夜雀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苍苍见了她,先是很警觉地冲她狂吠。

她撩起白纱,露出脸来。

苍苍愣了一会儿,夹着尾巴围着她绕圈。

她蹲下去,挠着苍苍的脖子,又唤了它一声:「苍苍,我回来了。」

苍苍拱进她怀里,嗅了一圈,尾巴逐渐翘了起来,而后就扑向她,兴奋大叫,舔她的脸。

摄政王一直站在门口,以防自己的气味干扰到苍苍,见这一人一狗相认的情形,脸上露出了一种苦尽甘来的微笑。

夜雀更是开心得以拳击掌,推着王爷的胳膊肘,「是将军!是将军!苍苍是品种绝佳的猎犬,绝不会认错主人!王爷!」

摄政王为这几日的疏远和猜忌感到愧疚,真相大白的一刻,他再也不克制,不顾尚有旁人在场,走过去一把捞起蹲在地上的小将军,紧紧地摁在了怀里。

「委屈你了。」

小将军微怔,而后又像从前那般,什么也不问,只是抬起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小将军顺从地靠着他肩头,回答:「不对。」

摄政王举起小将军转了一圈,终于喊出了那句做梦都想喊的话,「慎儿,你终于回来了!」——本王想你想得快疯了!!!

旋转间,小将军的斗笠掉了下来,一直站在她背后的李馥元这才看清,整个人如遭雷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六月十九,到了小将军的生辰。

她在府中收到了王爷派人送来的一干奇趣珍玩,及一碗长寿面。

孤零零地吃完面,她坐在镜前,心血来潮地给自己上个妆,只是刚拿一把软毛刷在脸上扫了两下,她又没了兴致,想这独身在王府,上了妆给谁看呢?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发陌生。

六月十六那日,王府的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尽是从京城各地涌进来的百姓。

这些人全都是为了报案而来,据他们所说,来者,家里都有九岁到十岁的小孩失踪,他们来,就是为了请摄政王亲自查案,帮他们找回孩子。

当时百姓们闹得很凶,若不是有府兵持兵刃挡在外围,王爷说不定已经被这些百姓扯成几百块,带回去找孩子了。

摄政王几次承诺,会派人督促衙府优先查理此案。

可是百姓们却说,早已向各地衙府呈报案情,衙门的人去过几回没有查到线索,就一直拖延敷衍。

失踪的孩子时间长的,已经快有七八天了,短的也有昨夜才不见的,他们唯恐自己的孩子已经遭遇不测,心急之下无计可施,才来王府冲撞了他。

衙府大人们尸位素餐,百姓求告无门,只得来求京中最有威望的人,最爱民的人。

出于这份信任,他只得应承了下来,当日下朝后,他连府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带上了亲卫队,出城赶往失踪人口最多的雁烨县。

以他如今的地位,其实是不用参与这事的,只要向下面打打招呼,衙府的人不可能不当回事,可是……他始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失踪的都是童男童女,而童男童女在道家中只有一个作用——炼制。

王爷想起那个满脸写着邪门歪道的新任太史令,心中有些忐忑,他很怕这件事与他有关,因为一旦与他有关,那便与小皇帝也少不了干系,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各地衙府对这么大的案件敷衍了事,恐怕是得了陛下授意。

他猜测小皇帝是经那太史令蛊惑,迷上了炼丹术,企图做那长生不死的帝王,永久提领江山。

可这世上,想长生不老的人都早死了。

话再说回小将军生辰这日,她在长久的凝视镜中人后,睡了一个短暂的午觉,醒来后,收到了一封来自摄政王的信件。

慎儿,见字如晤。

近日你生辰将至,奈何琐务缠身,不能亲至你身旁与你共度,此刻,我正在城外四十里处,这里白日芳甸碧空,芒草如涛,夜里风扰旅店,清梦难成。

今日偶遇一窝银狐犬,想你欢喜,本想带回两只与你做伴,但又念及你向来只喜欢凶猛猎狗,怎好再违你心意。

伏案之时不觉灯火渐上,你可有听我叮嘱食用药膳?你现今不知饮食之节,热伤风时也好腥辣,雁烨人喜汤好口味清淡,想来,适合你至此长居。

小楼书房砚台旁,有你的生辰礼物,本想与书信同至你手,但出行匆忙不及带上,因常在手边摩挲,是以忘至书房砚台,遥夜太长,锦书字薄,难寄相思,聊赠红豆小钗以表心意。

吾书此信时,方到此处不久,算着时日寄出,书至你手时,我大概已经动身折返,吾一切安好,勿牵勿念。

小将军看了信,复又阅过一遍,才悉心折好,压在首饰盒下。

去信中提及处,找到了那支红豆小钗。

那是一支钗身烙暗云纹的钗,钗头镶了蜻蜓衔红豆,那蜻蜓的翅膀虽是金造,但薄如蝉翼,轻轻一晃,薄翅便颤起来,若这是晚上,映着灯火想必蜻蜓会通体流光;红豆以玛瑙雕成,一撮玛瑙被金链坠着,若戴着它走起路来,定是红豆俏跳,碰撞之声如拂琵琶弦。

她想戴在发间,可刚一拿起来,又垂手放下,隐于袖中,她轻轻攥着那撮玛瑙,不让它们发出声音。

第五节 心意通

摄政王在信中说,她收信那日他大概将动身回京,但他回来的时候,已至七夕了。

回来时,他满身的风尘与疲惫,却在见到她时,眼睛亮起来,脸上阴云一扫而空,站在阶前,向她伸出手,「走。」

「去哪啊?」

「庙会。」

她跟着摄政王走出王府,街上热闹极了,长街浸灯海,月波澜小巷,各处行人如织,一旁的小摊也挂上了节日装饰。

小摊上卖着蜘蛛,是喜蛛应巧,就是把蜘蛛关在一个小盒子里,第二天看有没有结网,网多则巧多。

摄政王见她一直看,便想买一只来给她取乐。

「我估计是没那份巧意了,买来也是让王爷取笑,就不必了吧。」

各大布庄门口都拉了堂子,来举行穿针乞巧活动,她跟着人群进去看了两眼,被拥堵的人群挤得脸都变了形,很快她就迫于活命压力,挤了出来。

小摊小贩也变得多了,多是卖些瓜果针线,香腊铜钱。

漂亮的姑娘结着伴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一起出门购物,又约好了晚上一起拜织女娘娘。

她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感叹已经多年未见过这中原盛况了。

乞巧她是不会了,绣花就更别提了,握过屠刀的手再难使绣花针,感受了一把街头气氛,二人走到一处茶摊前要了杯茶喝。

茶摊的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讲着摄政王在沙场的风采。

说书人直把他描绘成了天上下凡的武曲星,什么运筹帷幄,什么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偶尔说书的提及早年间的事,小将军的名讳也能听到一两句,惹得王爷连连感慨。

二人解了口渴,起身走出这条街,沿出城方向再走一炷香,百姓聚集得更多,活动种类也多了起来,目不暇接。

她驻足观看了绣娘塞技、穿针取巧,投果问福,仿佛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怀念,摄政王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致,只是一路跟在她后面。

月色下,摄政王身影挺拔,吸引了好些面覆轻纱的姑娘的目光,她们半遮粉面,但钦慕之情皆从一双眼里涌来,小将军见此,扶着斗笠,不着痕迹地与摄政王拉开些距离。

如此走了一段路,摄政王忽然转身,瞧见她被人海隔开,便有些不高兴了。

他扒开人群走过来,手里提着一盏小兔灯。

「拿着。」他轻轻晃了晃小灯,乖巧可爱的兔子灯暗了暗又明亮起来。

她甜甜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道:「这个,太可爱了,我拿着不伦不类。」

摄政王示意她看周围,但凡逛灯会的,无论是妙龄女子还是垂髫稚童,手上皆提着小兔灯,兔子被视为吉祥之意,兔子灯所到之处便是吉祥所到之处,一开始盛于元宵灯会,后来渐渐演变,但凡是过节时的灯会便都要扎上些兔子灯来祈祷吉祥如意。

摄政王又晃了晃灯,说道:「别家的小姑娘都有,我家的不能没有。拿着!」

说罢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自己心尖尖也亮起了小灯,被那一点灯火熏得暖意洋洋。

「谢谢。」她轻声说着,将灯接过来,盯着一直看。

摄政王也抿起嘴角,伸出手来,「走了,怎么对着这么个小玩意儿发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她看着他伸出的手,有些犹豫。

摄政王微挑下颌,带一点温柔的不容拒绝,「还想被人潮挤到天边去吗?」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小将军不自觉被这股强硬压迫,走上前去,比画了一下,还是牵住摄政王的袖子。

「这样便好啦!」她语声轻快,摄政王望着她覆面的白纱,想这白纱之下,定是一副纯真羞涩的笑脸。

摄政王巧妙地避过一个假借摔倒投怀送抱的女子,打趣小将军道:「还挺为本王的名声着想。」

她牵着他的袖子,嘟囔着说:「我这是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

摄政王:「哟,跟着本王还亏了你不成?再说你现在这样,谁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霍将军啊。」

为防旁人听到,他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透过白纱传到她脸颊,温了她的心,热了她的脸。

小将军一跺脚,晃了晃他的袖子道:「不亏不亏!赶紧走吧!」

那白纱像是不在了,她总觉得自己脸红心跳的模样已经被王爷瞧见,怕他取笑自己,于是加快脚步走到摄政王身前,摄政王被她拽了个趔趄,却难掩笑意,「慢点。」

她害怕摄政王察觉自己在害羞,他追得越快,她就走得越快,最后被逼得几乎跑了起来。

摄政王猛一拽她,将她圈住,「跑什么,路上人这么多,一会儿再走散了。」

即使有斗笠面纱,她仍旧不自觉提起灯笼挡着脸,「没、没有,我这不是怕慢了赶不上吗。」

他修长的手指覆上来,轻轻按下小灯,俯下身将下巴搁在小灯上,捕捉到她面纱后的闪亮星眸,「知道去哪吗,你就怕赶不上?」

她以为摄政王是带她来逛灯会,而她们早已身在其中,哪里存在什么赶得上赶不上的问题,小伎俩被戳破,她慌张地松了手,把小灯笼往摄政王身上一推,转身跑开了,「不知道!」

摄政王愣了愣,又大声道:「这边,转弯了!」

她脚尖一个打旋,又埋着头转过身来,摄政王轻笑一声,不知是说给谁听,「傻子一样。」

摄政王见她这幅小女儿憨态,止不住暗笑,心想:「都说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原意哪怕是久经沙场、叱咤风云的铁骨英雄,在死亡的绝路上也会萎软如泥,原来将死亡换成爱情,也是一样。」

饶是灯会热闹非凡,摄政王却没有在街上浪费太多时间,只是一路走往城外,喧嚣渐远,路上行人不见减少,虽没有人家灯火,这条路依然被人流手中的兔子灯点亮。

天色已经黑透了,星幕低垂,繁星徜徉。

一条银河如伤口般盘桓在夜幕之中,伤口处流动的皆是闪烁的星汉。

两边最亮的牵牛星和织女星遥相呼应,诉说着离别之苦。

她欢快地走着,即使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手里拽着那个人的袖子,她便觉不出彷徨。

出了城,他们跟随人潮一起踏入了常恩寺。

常恩寺地势较高,门口铺陈着长长的青石板阶梯,阶梯两旁种满了树,树上挂着彩缎,彩缎下又坠着铜铃,风一过,成千上万的铜铃就一齐低吟,清脆悦耳,激人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不觉间,身边各色的路人变成了清一色的一男一女,他们要不是携手共进,便是郎情妾意地低眉耳语。

看样子都是情侣,她偷偷看了眼身后的摄政王,他正专心致志地爬楼梯,未曾留意到她的眼光。

上了阶梯,常恩寺人流来往络绎不绝,出来的皆一人手捧一彩缎,彩缎上写有字,听出来的人说,借着铜铃的力量将彩缎抛上树枝,如果能稳稳悬挂其上,便会被上天看见,实现心愿。

摄政王一入寺,便被认出了身份,不一会儿住持带着满寺小僧出来跪迎他,他明显是不想引起什么骚动,小僧们还没跪,他就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住持上前与他交谈,恭顺有礼。

小将军便跟着人排队,去领祈福的彩缎。

后面一队情侣好奇地问她:「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求姻缘啊?」

「嗯?这里是求姻缘的吗?」小将军迷茫地眨了眨眼。

情侣相视一笑,说道:「是啊,常恩寺求姻缘最灵验了,我便也是在此处邂逅了…子杨。」

被唤作子杨的男子面露红色,低下头去,「多亏神灵垂爱,幸得姑娘,可以常伴此生。」

姑娘家似乎要外向一些,甜甜地笑了笑说:「这里自然是求姻缘的,但大多是求姻缘和睦,男女需在神树面前袒露心迹,方可保人白头偕老。」

「啊?」她又看向摄政王,摄政王正好也看了过来,对她招了招手,小将军向姑娘道了声失陪,往摄政王身边走去,「王爷可知道神树祈福,祈的是什么?」

摄政王听她语气似有不满,于是不解道:「不是蔻儿说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就爱这些花名堂吗。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只是……蔻儿是谁?」

摄政王笑了起来,屈指敲她额头,「王府里的婢女,想哪去了。」

她着急解释,嘴巴张了几次都没想好说辞,「我什么想哪去了!我还想问您想哪去了呢!这里是求姻缘的!得夫妻间来求才灵验,您跟我来凑什么热闹啊!」

摄政王一把握住她的手,带她往施放折福彩带处走去,「那又如何,本王与你做这一夜的夫妻便是。」

「我……」

摄政王往她腰上用力一推,把她推到了施放彩缎的桌子面前,带着命令的口吻,「去,拿上过来。」

「可是我还没排到呢!」她揉了揉被磕痛的腰,碎碎念道。

摄政王单手叉腰,甩了甩额前的碎发,「跟本王出行,谁敢要你排队?」

队前一些人已经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了,她不想因插队而惹来众人目光,于是默默回到队尾准备重新排。

方才她背后的小姐姐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吧!我们帮你占着位置呢!」

她礼貌地道了声:「姑娘心真好。」说着站回方才的位置。

道谢的话还没说完,二人中间便横插进来一个高大身影,「帮你排队叫好?本王让你直接去拿就不好了?你呀,总是守着这些没用的礼数。」他意有所指,说的是从前她因礼待而造成的疏远。

方才那女子看她跟他认识,笑着打趣道:「哦。原来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呀!」

「我……他……」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深怕人误会似的张了口,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摄政王倒是一脸气定神闲地牵了她的手,「撒手就没,一找就得找一千多天,谁敢放心她一个人啊。」

她脸上一热,赶紧抽出手来,转过身去。

队伍缓缓移动,她假借看别人手中的彩缎,回头偷看摄政王,见他被人群挤着,有些不悦地轻轻皱起眉头。一想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封了王,功绩满身,出行从来都是仆人簇拥,所到之处皆将他奉为上宾,哪用他在此屈尊排队……

摄政王……真好。她被自己心中冲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低下头去。

哪料背后忽然一暖,摄政王覆在她背上,在她耳边道:「想看就看,本王就在这,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她脸上臊得慌,含羞带怯地推搡了摄政王一把,手下触到他胸腔微震,似是笑意盈盈。

「你……王爷离我远点!」

排了一会儿,终于到她,她领过两个彩缎,率先走出寺外。

各个神树面前皆摆放着书案笔墨供人写愿。

她伸长脖子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处没人使用的,跑上前去,把手中的彩缎递了一个给摄政王。

摄政王挑眉,「干什么?」

「许愿啊!」

摄政王说:「我不许愿。」

「那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摄政王一手叉腰,一手扯下树枝,惹得铜铃叮当,他懒懒开口,「女人家家就喜欢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男人,想要什么便去争,求神?无能的借口罢了。」

她已经伏下身子沾墨写了起来,回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姻缘这东西偏偏就是争不来的,缘呐,妙不可言!」

「有多妙?」

小将军一边写着一边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是乞丐我也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是天子,我也是不屑一顾的!」

摄政王不屑地嘁了一声:「天真。」

她歪歪扭扭地写好了,拿起来吹干墨迹,「我写好了!」

摄政王忽地扼住她高举的手腕,偏头饶有兴致地说:「本王此刻便把姻缘抓在手里了,你又怎么说?」

她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就发现摄政王在偷看自己的心愿,于是佯怒道:「别想偷看!」

她匆忙扯回了手,为了转移注意力,赶紧把彩缎往他手里塞。

摄政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许愿。」

「哎,来都来了。」

小将军把摄政王扯到案前,将笔塞到他手里,摄政王奈何不住,便提笔写了起来,简简单单两个字:「同她」

神飞韵隽,力透纸背。

她看清楚了,低低笑了两声,提醒他,「后边得写名字,你的名字!我看他们都写了。」

摄政王搁了笔,「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人都有名字的。」

摄政王晾着墨迹,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没有名字,就像你没有脑子。」

「啧!我怎么没有脑子,那年清远一站,王爷负伤下阵,不是我临危受命扭转战局?我怎么成了没有脑子了?」

她锤了摄政王一下,摄政王笑呵呵地受了,捉了她的手,附和道:「是是是,你不是没有脑子,你是没有心!」

「我有!」

「你有也是有的狠心!抛下本王四年……」

「哎呀好了好了,怨妇一样,说一次就行了!算我错了,算我辜负了王爷!」

王爷意犹未尽,但人已在面前,再揪着说,好像也没太大意义。

小将军理不直气也壮地埋怨了他一通,准备抛祈福彩带。

别看树枝茂密,她这一抛去,居然没挂上掉了下来,被铜铃坠着又滚到她脚下。

她捡起来又试了一次,仍然掉了下来。

她不甘心,又试了一次,却还是掉了下来。

「点儿也忒背了。」

摄政王道:「哪学来的赌场话。」说着,他抢过她的彩缎,与他自己的缠在一处,扬手往树冠上抛去。

她满怀期许地看去,却见那两只彩缎在树枝间磕磕碰碰地往下掉。

没及落地,摄政王一把扯下她发间一支银钗,甩手刺去,将两只彩缎稳稳钉在树干上。

摄政王抬了抬下巴,眸中一抹倨傲轻轻浅浅,「看到没,求神不如求己。」

摄政王提起她的小灯笼,招呼她道:「走了,灯会的精彩这才开始呢,这会儿去,正巧赶上花车游街。」

花车游街,换而言之就是一群人扮出神仙宝相,坐在花车上游行,沿路会撒些七夕特制香囊,驱害辟邪。

花车跟着的,还有舞龙、烟火表演。

她追逐着花车,发出一阵阵傻笑,看什么都觉得欢喜,回头间,见摄政王脸上也难得有些喜色,只是眼底的黑影仍在昭示着他的疲惫。

他鲜少露出这般疲态,总是一副精神奕奕大权在握的模样,从来不将自己的软弱示人。她回想了一下,想起他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气也没歇上一口,就把她拖出来了,难道……奔波这一路,竟只是为了陪她过七夕吗?

她正想着,听见摄政王随意一抬手,从空中接住一个香囊,拉过她便往她腰上拴。

「你不是不信这些吗?」小将军问。

摄政王温柔地系着香囊,低眸间羽睫在眼下透出淡淡扇影,「我是不信啊,可谁叫你这个傻子信。」

她拧起眉头,「王爷今日第二回说我傻了,我不傻,傻也是王爷教出来的。」

摄政王笑着揪了揪她脸蛋,「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脸,敢跟本王这么说话,夜雀在的话,你头都掉了!」

「我又没骂您!」

摄政王说:「本王从不以旁人的痛楚缺陷作为辱骂之词,我说你傻,那只是陈述事实。」

摄政王终于把那福袋归置妥帖,拍拍她的头道:「本王还希望你更傻一些,傻到找不出王府的大门,这样,我把你领回去,你就再也找不到离开的路了。」

小将军不知如何应对这含蓄的表白,摄政王却拉了一把她的手,「走了,送你回去。」

「你不回去吗?不是刚回来吗,又要去哪啊?」

看她跟了上来,摄政王重新抬步,「雁烨。」

「还要去?」

他轻轻点头,「那里还有未竟之事。」

她没说话。

摄政王:「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啊?灯会不尽兴?还是……本王还没走,你就开始想念我了?」

「没有,只是王爷查案在外,宵衣旰食,还要来回奔波,属下替您不值。」

「有什么不值的,你生辰我没回来,七夕再不回来,若是惹得将军记恨,依照将军这一身好功夫,日后殴打起亲夫来,可不知把本王欺负成什么样呢!」他知道这话会让她害羞,也便不给她这个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要实在想本王想得紧,可以寄书信嘛,得你一个想字,说不定本王会立刻赶回来,万水千山,在所不辞。」

「我现在就送你一个想——想得美。」

摄政王被逗乐了,一路说笑,送她回了王府。

行至府门,一应马车货箱已经在外等候。

马鼻子滋着气儿,懒懒跺着蹄。

一水儿的黑衣亲卫排列整齐,等着王爷回府。

她手上一凉,原是王爷松开了她,「早些歇息,近日京中不安稳,恐是多事之秋,你好好待在府中等我回来,我不在的时日里,有什么缺的短的,就去找沈伯要,沈伯你知道的,自己人,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欲语还休,「主上……」

他停住上车的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主上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短则数日,长则二三月。」

摄政王不懂依依惜别,从前需要分别时,在摄政王一番叮嘱后,她只会脆生生道一声领命,而后就扶剑跪于道旁,目送他行远,淹没在他车驾惊起的尘土中。

她取下腰间祈求平顺安康的福袋,一边心不在焉地系在王爷腰带,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主上……能带着我吗?」

摄政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案子?现在怎么了?转性了?」

夜雀不知不觉凑到他耳边,是个低语的姿态,但说出的音量却不小,「王爷还问怎么了,姑娘这是舍不得你呢!」

王府大院之外,旁人从来只称她为「姑娘」。

想是鲜少见到自家王爷与男女之情沾边,一旁不苟言笑的亲卫群中,都传来压抑的憋笑声。

王爷耳朵尖泛起了微红,「马匹换好了吗?水囊装好了没有,有时间在这儿打趣你们姑娘?」

「回王爷,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您下令出发了。」

摄政王揪着夜雀的脖领子,把他往后拉,是让他滚远点的意思。

小将军隔着斗笠瞧不清王爷,只好垂下视线盯着那福袋,「王爷带上我……这一去,不回来就好了。」

摄政王知道小将军早已厌倦这朝廷,否则也不会因为那点原因就抛下地位与官职遁走,他何尝不是,只是权力之争不沾则已,一旦沾上,便深陷其中不能脱身。

王爷当着这一群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又不忍见她低落,只得寥寥安慰一句,「等有机会。」

王爷又欲再度上车,可又觉得今日这一场浪漫如此凄凉收尾实在是亏,他又回来,忽然蹲下身,自斗笠之下,捕捉到小将军诧异的眼神,而后,他撩起今日功劳不浅的纱幔,心有狂风骤雨,落点时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将一个轻吻落在她唇上。

然后不知是他害羞,还是害怕小将军害羞,他像捂宝贝一样,用纱帘捂住了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又重复了一遍,「等有机会。」

这一场惜别,摄政王意犹未尽,当他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出了京城。

出城再走三里,到达了一处驿站。

马车停下来,等了半刻,有两名穿夜行衣的亲卫追来,在窗边向他禀告:「主上,后面的尾巴已经处理好了。」

摄政王下了车来,进入驿站,待再出来时,已与三名亲卫都换成了衙门差役装扮。

六月时,摄政王一行刚抵达雁烨,就在县里的山上找到一只猛虎,猛虎栖息打盹处,清晰可见几只腐烂的断手断脚。

一时不知是何处走漏风声,童男童女失踪案其实是老虎吃人的真相,在雁烨传得沸沸扬扬。

王爷身后跟着「尾巴」,身上带着数家百姓的期望,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查案非常困难,他顺水推舟把罪名落到老虎身上,暗地里乔装再探。

老虎吃孩子这个真相非常可笑,背后的指使者不可能把王爷当傻子,拿这么低劣的伎俩来糊弄他。老虎这个替罪羊,多半是当地县官敷衍指使的「杰作」。

夜雀满脸担忧地对王爷说:「主上,这次……真不让属下跟去?」

王爷没理会他。

夜雀知道这话问了也白问,王爷定下的事,非乾坤之力不可扭转。

可他实在是担忧,「主上…」

王爷收拾妥当自己的衣装,腾出手来拍了拍夜雀的肩,「谁不知道你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向来形影不离,你不留在京城,本王已经返京的消息便不可服众。」

「可……」

「你在京城也不必去查什么,好好守着将军。现今知道她身份的也就陛下一人,如果童男童女一事当真与陛下有关,待本王一旦不慎暴露行踪,他们拿着将军,也便拿住了本王的七寸。」

「属下领命,定护将军周全。」

摄政王自然知道夜雀是靠得住的人,不再嘱咐其他,只道:「冶炼厂那边,你安排鲁开去盯。」

「是,对了主上,自在门的飞鹰探传消息回来了,他们被那山上的瘴气伤了不少人,再追查下去可能有危险,问您是否继续,如果继续,他们便要动用埋在尤地的暗探。」

王爷没有片刻犹豫,「继续。」

「王爷还不信将军?」

王爷牵来一匹品相十分普通的马,此刻正拉着马头熟悉马性,他摸了摸马的鬃毛回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多一颗定心丸没什么不好。人都派去了,既然要问,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是,属下明白了。」

摄政王点了一遍随身亲卫,亲自检查过下令轻装简行的行囊,翻身上马。

面前的幽静小路入口,正嘶嘶冒着凉风,摄政王凝视着这不知前路的入口,心头泛起一丝丝不安。

他强行稳住心神,想今夜在街头一番高调出行,还在常恩寺露了身份,他返京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起码这一步,算是走稳了。

他不自觉地探手按住了腰间的福袋,不信鬼神的他,只愿把这份庇佑递给王府里的那个人。

他没有习惯在不确定的危险面前进退两难,重新握紧缰绳,驾马闯进了夜色里。

第六节 约白头

话再说回王府。

小将军洗漱毕了,又坐在镜前开始发呆。

婢子们望着她的背影,只当是她真的在发呆,没人看见她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夜里水上风凉,她久坐到周身发寒,才蜷缩到床上去了。

第二日一起,她就发现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夜雀?」

夜雀闻言朝她这边鞠了一鞠,「将军。」

「王爷又回来了?」

夜雀未言,她只当他是顾忌什么不好大声开口,于是走近夜雀,把耳朵递了过去。

夜雀尴尬道:「将军还是不要打听这些事。王爷一会儿醒了,如果得闲会来亲自与您说话的。」

她不好多说其他,点了点头,只是刚走开两步,就借故鞋上惹了灰尘,蹲下来拍净,仅这一瞬,她凝神聚力,便探听到那屋内,根本无人声息。

她没有多说,很有分寸地与夜雀寒暄了两句,夜雀说话间,暗暗往门口处移了半步,仿佛是很怕她突然闯进去的样子。

摄政王名义上已经回京,托说身体抱恙不能缺席早朝,小皇帝这下可算是得了自由。

读书、功课一样不沾,太史令邹固更是替他寻来十二个天姿国色的道姑,说是教小皇帝探寻道之真谛,关起门来,莺声燕语,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此处也不需再废笔墨。

小皇帝年方十五,早早开了荤,道法真谛他是没领悟到,男女之道,他倒是越发精通了。

从此荒废朝政,早朝延到了午朝,后来午朝又延到了晚朝。

国之大事,无人敢做主,一些老臣斗胆直荐,搬出摄政王来压着小皇帝,哪知不提摄政王还好,一提,小皇帝甚至在朝会上动了刀光。

摄政王的府前,每日门庭若市,莫不都是来请他出面把持朝政。

但王爷总是闭门谢客。

终于,八月初一的时候,王爷回来了。

那是一个晚上,小将军已经睡着了,梦里依稀听见府中嘈杂,车马人声齐响,叮叮当当好一阵热闹,一片喧闹之中,她模模糊糊听到了王爷的声音。

不一会儿,这些喧闹都转移到了隔壁王爷的卧房,一群人压低着声音说话,小将军即使穷尽耳力,也实在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大概知道,王爷似乎受了伤,而且很严重。

如此刻意,她当然知道是在避着她,所以她知趣地没有凑上去。

隔壁房间逐渐安静了下来了,离开了不少人,还剩下约莫三五人。

不一会儿,有大夫来。

接着,后院又响起了磨刀声,杀羊的声音,小厨房起火的声音。

有人把一个药炉给移到了楼上,药的苦涩和烧炭的味道,透过房板,渗到了小将军这边来。

隔壁的动静闹到寅时三刻方歇。

这一安静下来,就显得小将军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声如擂鼓。

她捂着心口,怔怔跌坐在榻上,只觉心慌意乱。

没多久,她听见夜雀又扶了摄政王出门。

伤成这样,他还要出去干什么呢?

小将军三两步跑到房门口,握着门闩,却不知为何久久没有打开,最后,只心系外面地把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又过了一炷香,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因为人在走神,甚至没有听见门口有人靠近,待那敲门声震在耳边,才一下子把她的心神给抓了回来。

她等门外人叩门三遍,才拉开门,来人是鲁开。

「将军,王爷请您至汤池一见。」

汤池共有五间,王爷独享其中最为豪华的一间,平日里,亲卫重重把守,无人可以靠近,今日也不例外。

鲁开带着她靠近,越走近,那股浓得令人头疼的药味便也越重。

鲁开停下来,与那日动作如出一辙地抬起手,拦了拦她,「将军,请解剑。」

她略有不悦,盯着鲁开没说话。

鲁开抱拳道:「非是我等不信任将军,只是府上规矩从来如此,还是您从前亲自定下的,请谅解。」

她张开手臂道:「我全身上下并未佩剑,你眼瞎吗?」

鲁开听出她话中含怒,一低头道:「钗环利器,也应一齐卸了。」

她站着没动。

鲁开也是个干活麻利的,看她不动,当即说了声「得罪了」,便示意一旁两人上前来,像卸一个罪臣的乌纱帽一般,手脚轻快地扒掉了她挽发的步摇,就连那腰带,也被当成可以勒死人的凶器,被一并扯了去。

过了这一关,进入汤池房大门,又有一关等着她。

一个脸上带疤的干瘦亲卫,悉心检查了她全身,连指甲盖的缝里也不放过,确认她全身没有带毒物进去的可能。

再往里走,便是汤池房的厅内,厅开五门,在进入王爷所在的汤池之前,还需脱鞋去袜,更衣过后,方可进入。

自此而入,算在二楼,凭栏下望,屋子正中,有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成的汤池,汤池正中间嵌着一个金蟾蜍。汤池周边,有灯奴十二座,四角各有一颗红叶树,聊做遮挡。

此刻,汤池内盛满了黑乎乎的药汁,王爷正靠在东南角的红叶树下,似是闭目养神。

她拾阶缓缓下楼,自王爷背后靠近,这才瞧见他背后盘桓着一处可怖的伤口,似是斧钺一类器具造成,伤口很大,清晰可见白骨与黄肉,伤口处附着着一层透明的动物筋膜似的东西,以此保障药浴时,伤口不渗水。

药浴似乎是为了治疗内伤,那外伤……

王爷此行,不知是受了怎样的重创。

她心口像是被人拿着锥子在刺,一下一下,直把她一颗完整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王爷大概是凝聚了全部的心神来抵抗伤痛,就连她走近也没有察觉,在她颤抖的声音出口后,才迅速转过身,把那伤口避了回去。

他拢在蒸腾的水汽之中,水汽柔和了他刀削般的侧脸,睫毛上挂了几滴水珠,这让他看起来,与平时大相径庭,格外的脆弱柔软。

「方才……吵到你了吧。想你多半已经醒了,定是担忧,所以忙叫你来看看,本王无事,你大可放心。」

她沉声道:「这样还叫无事?非要人没了才算有事?」

她冷着脸,一股怨气喷薄而出,王爷微怔,但也知道她这是在关心,也便勉力笑了笑,「左右已无性命之虞,你……」

「转过去!」

王爷下意识想反手遮住背上可怖的伤口,又念及伤口之大,非一掌可以蔽之,故而慢慢一步步退到池边,哪知背磕在了池沿,顿时血流如注,血被羊筋膜包裹着,随着血流变多,那筋膜渐渐鼓了起来,活似个产妇肚子里羊水未破的包裹。

他咬牙忍了,没出声。

小将军一纵身跳下池,走到王爷身边,将他掰过来,顿时吓得捂住了嘴。

王爷见伤情暴露,也不再遮掩,苦笑了一下道:「原本外伤不适宜热浴,但内伤之急也不可忽视,只好……」

她颤着手,想摸一摸,可还未靠近,又缩了回来。

王爷转过头,瞧见她眼里已经噙了两颗闪亮的泪花。

他握住她扶在自己肩头不停颤抖的手,不觉语气放得从未有过的软,「哭什么,再重的伤你也不是没见过……这点……」

她用力反握王爷的手,几乎是惊叫道:「那是伤在别人身上!」

王爷被她这一声惊叫吓了一跳,就见那两颗泪砸到了汤池里去,嘀嗒一声。

他带着这一身的湿意,拥她入怀,轻轻叹息,「还记得二皇子谋反的前夜吗?本王也是这样,切切地盼望着你不要插手,可是你说服了本王,你说,你有自己的使命,要以身捍道。慎儿,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我穿的,是王爷官服,摄的,是大燕的政,辅的,是皇位上的人,几年来,权势滔天,如今到了我践行本职的时候,一点点伤而已,不碍事。」

她已经哽咽了,「还说不碍事。」

不知是为了让此刻的氛围轻松一些,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他忽然笑了。

小将军避开伤口,紧紧回抱着他,问道:「主上,这朝廷有什么好,处处是束缚处处是明枪暗箭……朝廷宫闱之外,还有广阔的天地,有无际草原,有辽阔大漠,哪里比不得此处呢?」

他耐心安抚着悲伤的小将军,修长五指轻轻梳着她的长发,出言道:「外面千般好,慎儿替我领悟过了,便算数,此刻……今后,我只愿有你相伴,生也好,死也罢。」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离开这里,我们……」

他搂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激得这一池药水也轻轻晃荡,「慎儿乖,不说那些了。」

「主上!」她用力挣开他怀抱,直视他双眼,一如那夜,王爷也是这般看着她,求她放弃先皇,明哲保身。

王爷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再像她小时候使性子,买颗糖哄哄便好,她长大了,糖哄不住了,非是他千金一诺,不可叫她放心。

「我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多少世人位卑未敢忘忧国,何况我如此高位。」

她摇头,「你被这王位套住了。」

王爷苦笑几声,「何尝不是我自己钻了这套呢。」

摄政王如何不想平平静静的生活,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快地平息大燕明里暗里的所有危机与矛盾,以一己之力捍卫国土,将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交给皇位上的人,然后……尽力留下一副完整的身子,尽力守住一点平安的岁月,留给小将军。

小将军重新扎进他怀里,哀求道:「走吧走吧,别管这一切了,丢下这里,你还是你啊!皇帝有别人辅佐,王位有别人来坐!」

摄政王带着笑,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随后一个吻印了上去,吻自额头一点点转移到鼻梁,自鼻梁一点点转移到朱唇。

从一开始蜻蜓点水般的试探,逐渐加深至银河倾泻般的深吻。

她也纵情陶醉,只是在王爷的手伸进衣裳里的时候,突然制止住了,她脸颊泛红,避开王爷的目光,「主上伤势如此,还有心思想这些!」

王爷语塞,干咳了两身,与她分开些距离,「咳咳,好像是有点不妥,不过……不过本王只是想询问你的心意。」

她借整理衣裳始终回避着王爷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什,什么心意,主上别说了,我听不懂。」

她三两下归置好衣裳,正欲撑着池沿离开汤池,王爷却一把拉住了她。

一时,空气之中浮动的尽是暧昧气氛,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药汁已经温凉,水面供人藏匿脸红的水汽也已散尽,只有四角树叶上凝结的水珠,嘀嗒嘀地往下落,敲在池面,涟漪覆涟漪,皱了一池药水。提醒着二人,时间仍在流逝。

「本王已过而立,你也在这当口上了,你我已经相识一辈子,没有多少时间再花在相互试探上了,慎儿,我……」

他突然顿住。

她仍然是想要离开的姿态,但泡在药汁里的身体,那双没人能看见的脚,五指已经紧紧蜷缩抠着池底了。

「本王此生,有三大憾事,一是身世不明,立于天地之间却无孝道可尽;二是能耐不够,不能一举压下燕土各地横生的异心,累得你一个女子,还在豆蔻年华时,便要披甲上阵,远赴戎机;这第三件,也与你有关,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她眼睛比刚才更红了些,紧紧咬着唇没说话。

「本王年少时,也曾有过一些寻花问柳的荒唐岁月,但自心里住过一人起,便一直守着这副清白身子……」

他也好意思说清白!小将军心想。

「我与那人……相识近二十年,如此算来,也是青梅竹马,此朝离散,是横在我心头的大憾,如今……不知她可愿玉成我心,从此缔结良缘,订成佳偶,仅以白头之约,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以百年同穴,证此誓万世不渝。」

她闻言,嘴唇颤了颤,不待她回答,忽闻头顶瓦片传来几声响动,似是有人自上行走。

他顷刻回神警觉,低喝一声:「夜雀!」

门外夜雀一应声,追了上去。

小将军立刻自水面旋身而起,揪住衣架上一件干衣服,在追逐出门间,已经脱下湿衣服换好,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霎时,王府警钟大作,整个王府都被火把照亮了起来。

半夜趴房顶,不是采花贼便是刺客。

虽然王爷自诩年过三十仍是大燕一枝花,但试问世上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敢来辣手摧王爷这朵食人花。

因此,这梁上客便作刺客看待。

待王爷也穿戴完毕,由人扶出来,门外亲卫们已经行阵整齐地持刀林立,他向房顶上看,只见小将军衣着松散地站在屋顶,月华清辉戴了满身,玉腿在衣袍下若隐若现,秋风一起,春光一览无余。

她低头碰上王爷的目光,暗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跟到人。

又过半晌,夜雀折返,向他跪地道:「主上,跟丢了。」

王爷未语,他相信以夜雀的本事都会跟丢,对方必是一个狠角色。

夜雀道:「刺客有两人,着夜行衣,其中一人尤善轻功,另一人又极会藏身,是以……请王爷降罪。」

王爷摆了摆手,扶住夜雀的肩膀,道:「送我上去看看。」

这一扶之下,才发现夜雀手臂上多了一处伤,王爷盯着自己手里的血,「你受伤了?」

他一说话,夜雀才发现自己有伤,想来,对方使的一定是绝等锋刃,那伤口细如发丝,深度却超一指。

「那人功夫造诣远在属下之上,属下全力应对,这伤,竟未察觉。」

王爷摆了摆头,撇开心头丛生的疑惑,决心先搞清楚目前的情况。

夜雀拖着王爷上了房顶,这一落地,王爷脚下一软,差点栽了下去,动作幅度太大,扯得身上伤口又撕裂一些。

「主上!」夜雀与小将军一齐出声,王爷却一抬手,拒绝了二人的搀扶。

屋顶处,有两人的脚印。

其中一个步子稍小,另一个人的脚印,右腿前重后轻,似有腿疾。

摄政王以手量着这两个人的脚印,脑海里飞速地过了一遍他所知腿上患疾的人选。

他想到了什么,但当下未明说,只是吩咐亲卫加强防卫,无关人员全部散了回去歇息。

夜雀和小将军一左一右地跟在摄政王背后,手上虚扶着,防止他突然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么捧个没壳鸡蛋似的把他捧回了房间。

夜雀知趣地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二人。

摄政王刚想回榻上躺下,又发现方才回来时,伤口未经处理,染了这一床的血污,府里人已连夜挨个折腾了一出,他不想再叫人来换,以这个借口,他强行蹭了小将军的床睡。

他躺着,小将军就蹲在他榻边,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王爷让她上来一齐睡,她也不肯。

王爷路也走不稳的情况,几乎没人见过,她实在放心不下,隔一会儿就要叫一声主上,以确保他还活着。

一开始,王爷总是含着笑轻轻掀开眼皮应一声,后来疼痛感渐重,实在无力招架,就不睁眼了,只是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以此回应。

「主上……」

他在她双手里动了动手指。

「瞧瞧这京中多不安分,咱们离开此处去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带上夜雀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我当初离开不就是因为厌倦了朝廷的杀戮……主上,如果,我不愿意在这儿,你会跟我走吗?」她心乱如麻,前后都不着调地说着这梦呓似的话,又想,自己一个人,怎么比得上他的江山呢?

她顺着王爷的手腕,摸到他臂上一些交错的旧伤,方才池里也见过,他一身刀疤满布,光上半身,就有不下二十余条疤,他这一身伤痕,皆是为了大燕江山而来,儿女情长,怎么比得过他一腔壮志。

她不由得失落,无意识地又唤了一声主上,对方并无回应,她才发现他呼吸渐重,已经陷入沉睡了。

「主上?主上?」

她确定他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的手,从柜子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攥在手里起身出去了。

夜雀还守在门口,见了她习惯性地抱臂,「将军。」

他口中嘶嘶了两声,想是扯动到了手臂上的伤口。

小将军不由分说地把夜雀推进了王爷的房间,按着他,借着方才用剩下的药膏,替夜雀简单处理了伤口。

「卑职贱躯,怎敢劳将军费神,折煞卑职了。」

「嘘,少说废话。」她弯下腰,一边替夜雀上着药,一边鼓起腮帮子,轻轻往伤口处轻轻吹着气。

夜雀有些动容,想这一副刀光剑影里来去的身子,从未被人如此爱惜过,便有些触动了,耳朵尖尖红了起来,「将军,卑职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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