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听辞第一时间迎上来,开口前眸光蓦然幽深:「有烟味。姐姐,你又去找他了?」
我望着他,一时没出声。
纪听辞看向我的眼睛里,是全然的赤诚之色。
可他是如此优秀的演员,这份赤诚究竟出自演技,还是出自真意,我辨不清,他自己能分清楚吗?
我终于开口:「下周四有个颁奖典礼,我帮你提前跟导演请过假了。」
下午,纪听辞去拍戏前,又给我拿了杯热的红糖姜茶过来。
「不喝也行,你捧着能舒服点。」
纪听辞想让我爱上他,然后再丢下我,让我也体会到被骗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以自身感情为饵的局,收场时往往不能全身而退。
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想尽办法让纪听辞主动向我靠近。
接下来几天,霍川都没有再来过片场。
丛薇看上去不太开心,倒是纪听辞唇边一直挂着笑意,还明里暗里地跟我说:
「姐姐,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有责任心,就不会脚踏两条船。」
他可能以为我跟霍川复合了,霍川就是我口中的男朋友。
我没有纠正他。
到颁奖典礼那天,我一早就开车去接纪听辞。
已是深秋,车窗外落着小雨。
纪听辞坐在副驾,把典礼流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忍不住兴奋地跟我说:
「我竟然和孟平前辈一起入围了,我太荣幸了!」
我还没告诉他,最后获奖的人已经定了是他。
颁奖典礼傍晚开始,到现场后就有主办方安排的人过来做造型。
他这次入围的角色,是一部民国片里的富家少爷。
因此送来的西装偏复古款式,白衬衫的口袋里放着怀表,胸前还有繁复的领巾。
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短短一束,耳朵上还挂着银质的长流苏耳坠。
纪听辞原本就身量高挑,这样穿着,更衬得腰细腿长。
化妆师画完最后一笔,拎着东西出去了,化妆间里只剩下我和纪听辞。
「姐姐,好看吗?」
我在和人对接流程,闻言头也不抬:「好看。」
跟对方确认好彩排时间,我抬起头,就看见纪听辞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撞上我的目光,他指责:「你都没看我就说好看,姐姐,你敷衍我!」
我看了他片刻,忽然笑起来:「你的衣领歪了,姐姐帮你整理一下?」
我本来就不低,穿着十多公分的高跟鞋站在纪听辞面前,几乎能跟他平视。
化妆间的灯光格外亮,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我伸出手,帮他把侧颈的领子翻出来,却没立刻收回手,反而顺着衬衫的扣子一路往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胸口。
隔着薄薄的衣料,纪听辞的体温清晰地传递到我指尖。
他喉结上下滚动,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四处作乱的手指。
哑声哀求:「姐姐,门没锁。」
化妆间的门虚掩着,走廊上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一片嘈杂,清晰地传进我们耳中。
「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我笑着往前凑了凑,纪听辞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在梳妆台上。
玻璃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我已经拽着他胸口繁复的领巾,挤进他腿间,用力吻了上去。
他口中有清甜的柚子香气。
因为要出镜,纪听辞没敢吃饭,刚才来现场的路上,只在车里吃了几瓣柚子。
他在我唇间含糊不清地喃喃:「姐姐,会有人进来的……」
嗓音微颤,眼睛被湿漉漉的迷蒙雾气填满。
却始终没有推开我。
我终于松开他的嘴唇,却凑到他耳边去,低声笑道:
「承认吧纪听辞,你也喜欢这样,是不是?」
纪听辞抬起头,用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指控:
「那姐姐呢?姐姐又为什么这样勾引我?」
我摸着他的脸:「因为姐姐也喜欢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我们都在演戏。
只是看谁演得过对方,谁又先入戏不能抽身。
他在很近的地方看着我,眼中一片潋滟波光,终于碎成无数光影,丝丝缕缕的暗色涌了出来。
潘多拉的魔盒,裂开了一线缝隙。
纪听辞侧过脸,重新找到我的嘴唇,亲了上来。
他眼尾被情欲熏得发红,动作和声音里却都带了些狠意:
「姐姐,你男朋友知道你和我这样吗?」
我扣着他的肩膀,轻笑:「也许他就站在门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纪听辞靠在梳妆台前,轻喘着,平息汹涌而上的欲望。
「你整理一下吧,典礼快开始了,不要在镜头前出错。」
万万没想到,随口一说的话成了真。
我走到门口,拉开门,正对上霍川骤然深邃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不快:「你口红花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重新关好房门,转过身,就看到整理完毕的纪听辞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显然,他听见了霍川的声音。
我抽了张纸巾,把花掉的口红擦掉,又重新补了一遍,尔后淡淡道:
「我们出去吧,典礼要开始了。」
7
纪听辞毫无悬念地拿到了这一届最佳男配角。
镜头切到他脸上,纪听辞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
就在五分钟前,他还跟我说,他觉得孟平前辈是最有可能获奖的人。
我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去吧。」
他在万众瞩目里,一步步走向领奖台。
无数道明亮的光照在他身上,而他神情从容,眼神坦荡。
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获奖,但每个入围的演员,都准备好了获奖感言。
「能拿到这个奖项,对我来说是完全的意外之喜。首先要感谢各位剧组的前辈……」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只要站在有光的地方,纪听辞就比光芒本身,还要夺目耀眼。
可是现在,光已经被我染上了一抹暗色。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经纪人,姜毓。如果没有她,我的人生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定格在我脸上。
灯光把他原本就浅的瞳色,照得更加清澈。
这句话中隐藏的更深一层意味,大概只有我和他能听出来。
我勾勾唇角,冲纪听辞露出一个微笑。
颁奖典礼结束后,已经是深夜。
我开车送纪听辞回家,车子刚拐进小区大门,纪听辞忽然坐直了身子:「等等,姐姐你停车!」
我踩下刹车,转头看着他。
纪听辞指着被车灯照亮的前路:「有只小狗!」
他推开车门,刚在地面上站定,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博美就热情洋溢地朝他跑了过来。
纪听辞蹲下身,那只博美自觉地把脑袋往他手心蹭了蹭,我这才发现它一只眼球是瞎的。
然后他就跑去外面的罗森,买了一根火腿肠和一盒酸奶。
我靠在车门上,看着他一边把火腿肠掰成小块喂狗,一边转头跟我说:
「我在微博上关注了好多宠物救助微博,有很多小狗都是因为残疾就被丢掉了……既然我能碰上它,就说明它和我有缘分。」
我挑挑眉:「你要收养这只狗?」
纪听辞点了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是我和姐姐一起遇到的,就算我和你一起收养的。」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打过来一道手电筒的光。
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好了穗穗,别闹脾气了,你还要在外面待吗?你看看,又问路人要吃的。」
穿着花睡衣的阿姨冲纪听辞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朝博美招招手:「穗穗,我们回家了。」
博美舔掉纪听辞手心的最后一点火腿肠,摇着尾巴跟主人走了。
我靠在车上,笑得尤为灿烂。
纪听辞站起身,叹了口气,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场子:
「谁能想到,它这么热情地对我,就是为了骗一根火腿肠。」
说完,他撕开那盒酸奶,气鼓鼓地灌进了自己嘴里。
我把纪听辞送到家里,他看起来一直心情郁郁。
我想了想,安慰道:
「好了,这不是说明虽然那只狗残疾了,但它的主人也没有丢掉它吗?」
「话是这么说的……」
原本低着头的纪听辞忽然抬眼看着我,「我只是有点失望,我不能和姐姐一起收养这只狗了。」
大亮的室内灯光下,他看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又蒙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几乎和刚才那只博美一模一样。
我忽然觉得喉咙微微发紧。
心跳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渐次加快。
在这个房间里,我曾经借着醉意,引导他彻底失控,堕入欲望的深海。
那些不可言说的、隐秘的欲望,又一次在我心头升腾而起。
我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抓紧手里的包带,低声道:「早点休息,明天我让小苏来接你。」
第二天,我去郊区看了外婆。
她看我回去,很开心,嚷着要给我做糖醋排骨。
我笑着拉住了她:「不用,你坐着吧,我去做饭。」
她不肯在客厅里休息,跟过来帮我打下手,一边洗菜一边跟我说:「小毓好久没回来了。」
「最近工作忙,加班多,接下来闲了就多回来看看你。」
她叹了口气:「别太忙了,实在不行把这套房子卖了,我跟你一起租房住也可以。」
我心头一片暖意,摇头道:「你放心,这点房贷我还是负担得起。」
为了逗她高兴,我故意说起别的话题。
果然,老太太一脸开心地告诉我,她最近加入了小区里的秧歌队,每天跟着练习,感觉身体更硬朗了。
吃饭时,她跟我说起,秧歌队里有个老姐妹,家里的狗生了几只小狗崽,刚断奶,正在找人领养。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是什么狗?」
「好像叫什么博美,还是个外国的品种。」
第二天傍晚,我抱着一只博美幼崽去了纪听辞家里。
白色的小狗崽从我怀里探出头,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纪听辞的眼睛都亮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狗接过去,一边逗弄一边问我:「姐姐专门帮我领养了一只吗?」
我微微一笑:「是我和你一起领养的,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纪听辞想了想:「叫岁岁吧?」
「和那只狗同名?你不怕以后出去遛狗的时候撞上啊?」
「不管,岁岁是岁月的岁。」
他翘起唇角,露出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笑意。
「我要和姐姐,岁岁常相见。」
8
有了岁岁之后,我和纪听辞倒是多了不少相处的机会。
陪他遛狗,带岁岁体检和打疫苗,甚至有一次在小区里遛狗时,碰上了那只同样叫穗穗的博美。
两只狗一见如故,相亲相爱。
雪团似的两只小狗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我和纪听辞就在一边看着。
很明显,那只大一点的穗穗有谦让的成分,最后岁岁打赢了,骄傲地撒着欢向我们跑来。
纪听辞也配合地蹲下身去,任由它扑进自己怀里。
他揉着小狗脑袋,仰着头看向我,笑容灿烂。
他的眼睛好亮,神情又好天真。
一瞬间,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又痛又兴奋。
在这种平静的温情里,我几乎要产生某种错觉。
错觉我可以被光芒照亮,而不被灼伤。
当下这部剧临近杀青的时候,剧组里出了件大事。
女二号李钰与导演间的私情,被导演的妻子曝光在微博上,说她的角色是一路睡过来的。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剧组停工了好几天,最后以李钰退出拍摄收场。
纪听辞很不忿,暗中跟我说:「明明是导演和李钰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到最后受影响的只有李钰?」
我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因为导演是导演。」
纪听辞动作一顿。
「纪听辞,你也在圈子里待了两年了,该知道这些规矩了。」
「我知道。」他忽地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飞扬的少年意气,「可我不想遵守。」
那天半夜,纪听辞又发了条微博:感情里的错误是两个人的事,只惩罚一方,本身就意味着压迫和不公平。
公司连夜接管了纪听辞的微博,把这条删掉,罗风又惊怒交加地给我打电话:「怎么回事?!」
我冷静地说:「我来处理。」
挂掉电话后,我的手指停在纪听辞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不知为何,我第一次觉得,这种灼眼的光,即使太过刺目,也还是让人不忍心熄灭。
倒是霍川发来了消息:「看来,你的新艺人不怎么听话。」
我对他的嘲讽视而不见,过了一会儿,霍川又发:「姜毓,你的职业生会断在他身上的。」
我把霍川给拉黑了。
想了想,又给纪听辞发了条消息:「明天早点起床,我去接你。」
第二天早上,纪听辞刚一上车,就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挑挑眉:「怎么了?」
「昨晚的事,我以为姐姐会说点什么,比如让我下次不要再犯……之类的。」
说到最后,大概是心虚,纪听辞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笑了:「那你下次还会再犯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我又问:「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纪听辞揣摩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摇头。
「那不就对了,你都觉得自己没错,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伸出手去,在他发顶揉了揉,「别担心,这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快速占据舆论战场,是我最拿手的办法。
昨天半夜,纪听辞那条被删掉的微博截图,已经在各大论坛里悄悄发酵,演变成一场对于出轨过错方轰轰烈烈的讨论。
纪听辞不知道,因为他的发言,在这场讨论里,他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我们到片场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看上去很嚣张的火红保时捷。
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裙的长发女人。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宋诗瑶,我整个学生时期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其实我早知道她也出道做了演员,还在圈里混得很不错,但我从没见过她。
或者说,是我在有意避开她的存在,因为我想远远地逃开那些我无法掌握的、过去的人生。
说到底,我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
我垂落在身侧的手被纪听辞悄悄握住,他有些担心地侧过脸,轻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那股覆盖而上的温热,一点点化解了我心头的冷凝。
我冷静地说:「没事,看来剧组要换女二号了。」
我猜得没错。
李钰离开后,投资方那边把宋诗瑶塞了过来,又找到编剧,让她给女二号加了不少戏份。
对应的,女一号的戏份就有删减。
商量着改剧本的时候,丛薇就冷着脸坐在一旁。
宋诗瑶走过去,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对不起啦,丛薇姐姐。」
丛薇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少跟我来这套,我不是你金主,见不惯你这绿茶样。」
宋诗瑶当场就变了脸色。
我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俩一会儿,宋诗瑶目光一转,落到我身上时,忽然变得轻蔑又嘲讽:「姜毓。」
我笑了起来:「宋诗瑶,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啊?」
宋诗瑶一下就变了脸色。
她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整个高中时代,她一直以自己的家境碾压我一头为荣。
可如今,我和她平等地站在这里。
我正跟宋诗瑶僵持的时候,纪听辞换好衣服过来了。
他下意识挡了半边身子在我面前,侧头道:「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宋诗瑶忽地嘲弄道:
「姜毓,都是躲在男人身后,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她走后,纪听辞转身看着我,眉头微皱:「姐姐,你和她以前认识吗?」
「认识。」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和她……有过节吗?」
「嗯。」
纪听辞眼中浮出些许冷光,又很快沉没下去。
他握住我冰凉的指尖,力道很轻,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玻璃制品。
「姐姐,别担心,有我在。」
拍戏的间隙,纪听辞总是往我身边凑,事无巨细地跟我分享岁岁的衣食住行。
他翻着一家宠物用品的网店页面时,我凑过去看了看,然后给岁岁下单了一件毛茸茸的衣服。
再抬起头时,就看到宋诗瑶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我冲她勾勾唇角,忽然牵起一旁纪听辞的手。
纪听辞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我一眼,接着目光也落在了宋诗瑶身上。
我本来以为他会松开我,可是没有。
他甚至反手扣着我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这种坦荡,反倒让我心里生出几分隐秘的愧疚和无措来。
我下意识想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纪听辞却蓦然加大了力气,接着凑到我耳边,压低嗓音道:「姐姐利用完我,就要随手丢开吗?」
9
我怔了怔,侧过脸,嘴唇状似不经意地擦过他脸颊,暧昧道:「姐姐哪里舍得?」
论调情手段,纪听辞怎么可能敌得过我。
他悄悄红了耳尖,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无辜地看着我:「姐姐,你向来会欺负我。」
这控诉毫无攻击力,甚至带着一点欲拒还迎的撒娇。
我的心软化成一团,可潜意识里,又有股毁灭欲升腾而起。
既想得到他,又想毁掉他。
我垂下眼,把那些暴虐的情绪挡在睫羽后面,用微笑的表象完美地遮盖起来。
纪听辞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他把手机交到我手里,然后站起身:
「姐姐,你再帮岁岁挑点玩具吧——用我的账号下单就好。」
他回到镜头前,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连有心找茬的导演也挑不出一点错处。
何况出事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也不敢随便找纪听辞麻烦。
我看了一会儿,发现拍摄进展顺利,终于放心地低下头,替岁岁挑起了玩具。
然后我就发现,纪听辞竟然把我的指纹也设成了他的支付密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脑中忽然闪过好几天前的一幅画面。
那天下午,剧组提早收工,纪听辞说岁岁想我了,要我回去跟他一起遛狗。
纪听辞开的车。
我有些感冒,吃了药,困倦地蜷缩在副驾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夕阳在天际涂抹开大片的火红色,光芒翻卷着从云层里透出来,穿过车窗铺在我和纪听辞身上。
气氛被渲染得格外暧昧。
纪听辞一手撑在我另一侧座位上,脸离我很近,近得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白皙的脸和浅色的眼瞳,被照得尤为好看。
察觉到我醒了,纪听辞一下僵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我眯着眼睛,往前倾了倾身子,懒懒道:「纪听辞,你这是偷亲我被抓包了吗?」
他侧过头来望着我,夕阳的光在他眼里染开一片暖色。
然后他忽然往前凑了凑,贴着我的嘴唇轻声道:「姐姐,我这是正大光明地亲你。」
小男孩的嘴唇柔软温热,带着刚才吃下去的,蓝莓冰淇淋的香气。
我手指插进他毛绒绒的头发里,反客为主。
但直到这个吻结束,我把纪听辞送回家,他也没告诉我他干了什么。
纪听辞回来的时候,我把手机探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姐姐?」
「我的指纹。」我言简意赅。
纪听辞瞬间就懂了,他坐到我身边,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是我那天趁你睡着的时候弄的……姐姐,我想让你离我的生活,离我的一切都近一点,最好和我密不可分。」
他说着,波光粼粼的眼睛望向我:「姐姐,你会觉得我很冒犯吗?」
我笑了笑:「不会,我很高兴。」
年轻小孩的情话总是直白又热烈。
我怔怔地看着他,几乎又一次被纪听辞眼中的光芒灼痛。
可心底又有个声音,清晰地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报复,是由我一手策划的骗局。
「只是,你不怕我乱用你的钱吗?」
纪听辞想了想,笑着冲我摇头:「姐姐想用多少都行。」
我又能用多少?
只是这话听着,到底是受用的。
相处得久了,纪听辞越来越了解我。
他很清楚什么能戳中我,几乎每句话都能把我拖进温情的深海里,让我失去抵抗的念头。
剧组拍摄进展顺利,很快,宋诗瑶把之前李钰的戏份也补拍完成。
她背后的金主应该势力不弱,才会连丛薇也对自己的戏份被删减无可奈何。
那天下午剧组收工,我去化妆间帮纪听辞拿外套时,碰上了丛薇。
原本我冲她点点头就打算离开,没想到丛薇竟然叫住了我:「姜小姐,我能和你谈谈吗?」
我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丛薇笑了一下:「姜小姐可能不知道,我和霍川先生的订婚礼取消了。」
没得到我的回应,她的笑容淡了下去:「霍川告诉我,他的心另有所属。」
我微笑道:「是吗?」
「姜小姐不好奇那人是谁吗?」
「丛薇小姐来找我,当然是因为你怀疑那个人是我。」我眼神毫无波动,「但那是你与霍川的事情,我不需要对你的猜测负责。」
说完,我转身想走,却被丛薇高声喝止。
「站住!」
她走过来,抬着下巴冷冷道:「姜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
「所以,既然你喜欢的是纪听辞,你和霍川也不合适,就请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我侧过头看着旁边,梳妆台的镜子里倒映出我漠然的脸。
我扯扯唇角,笑起来:「丛薇小姐,你搞清楚,是霍川一直在纠缠我。」
10
我跟霍川之间,源于一场意外。
那时我手底下正带着他公司里最当红的艺人,宋柯。
一个业务能力出色,私德烂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他睡粉时被我逮个正着,一路拎回公司。
灯光大亮的会议室里,宋柯舔了舔唇边的伤口,忽然仰头笑着看我:
「姜毓姐,我见过你和别人在停车场接吻,不如你也和我试试?我技术很好的——」
他揪着我的衣襟,就要吻上来。
霍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事情解决后,他沉着脸问我:「姜毓,经纪人不能染指手底下的艺人,你不知道规矩吗?」
「我知道啊。」
我笑笑地看着他,「我也看不上他,我要睡的人,起码得是霍总这样的。」
我和霍川在一起的第一晚,我说我要睡他。
但直到两年后我们分手,我跟他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是不能更亲密的,只是我跟他,完全是同一类人。
这种相似让我生出一种排斥感,并且越来越强烈,最终令这段关系分崩离析。
霍川不答应分手,但我还是干净利落,斩断了除工作外和他的一切联系。
在丛薇冷锐的目光里,我微笑了一下,转身出去。
纪听辞正在片场门口等我。
我过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宋诗瑶站在他面前,正仰起头说着什么。
我听不到纪听辞的声音,只能看到他落在宋诗瑶身上的目光。
一片平静,甚至带着温柔礼貌的笑意。
宋诗瑶会跟他说什么,我不用想也能猜到。
我站在原地,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宋诗瑶心满意足地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向纪听辞走去。
他看着我,委屈巴巴地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东西太多,找了一阵。」
我把外套递给他,一起钻进保姆车里。
纪听辞照例缩在座位上打游戏。
我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明天的杀青宴,我白天有点事,让小苏跟着,晚上直接在宴厅等你。」
纪听辞关了游戏,转头看着我。
他小狗似的眼睛,常常让我产生某种罕有的怜惜。
我竟然有些不忍心破坏那其中的光芒。
避开纪听辞的目光,我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上次说的新片子,角色定了,下个月有剧本研讨会。另外,高奢代言我帮你谈了两个,一个是手表,一个是香氛,下星期两个宣传片和图册都要拍掉。成团夜的嘉宾我帮你接了,还有上次说的那个访谈综艺——」
「姐姐。」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
红灯亮起,我踩下刹车。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话。」他垂下眼,微微苦笑,「我总有种你要离开我的错觉。」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一直到把纪听辞送回家,黑暗的玄关里,他忽然转过身,有些焦急地寻找我的嘴唇。
我扣着他的肩膀,两个人踉跄地到了卧室。
就好像,拙劣又凌乱的舞步。
一个漫长的吻结束,他将脸埋在我肩头,红着眼圈喘气:「姐姐,帮帮我……」
我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纪听辞的头发毛绒绒的,发顶有两个小小的旋儿,旁边的头发总是翘着,显得很孩子气。
我伸出手指,挑着他一缕头发,轻声问道:「我们两个,究竟是谁会离开谁,难道你不清楚吗?」
纪听辞整个人都僵在我怀里。
我笑了笑,推开他,在岁岁一连串的叫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家已经是深夜,我急步走到浴室,开了灯,在雪亮的灯光下,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很漂亮的脸,尖下巴,桃花眼,鼻尖小巧,因为方才那个用力的吻,嘴唇被染上艳红色。
就因为这张脸,我的初中和高中时代,在流言蜚语里度过。
我并不喜欢它,它却是窥探人性和欲望的最佳工具。
宋诗瑶跟纪听辞说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纪听辞不会相信她,我也知道。
我离开,只是忽然很惶恐。
因为我发现,在这种无声的博弈下,我竟然开始贪恋他给我的温情,不舍于这场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报复之上的纠缠。
我入戏了。
我已经不止想让他离不开我。
我还想要他爱我。
这太危险了。
我被汹涌而上的情绪吞裹,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后,我发现纪听辞给我打了五个电话,发来三条消息。
「姐姐,你早就知道了。」
「你也在跟我演戏,是不是?」
「姐姐,你睡了吗?」
我把手指停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了下来,换了衣服出门。
和霍川在约好的餐厅见面时,他一看到我就皱起眉:「姜毓,你眼睛肿了。」
「昨晚没睡好。」
我很冷静地看着他:「你要跟我谈什么?」
回答我的是一叠甩在我面前的照片。
我一张张翻看过去,照片上全是我和纪听辞,大多是偷拍的视角,动作却很亲密。
只有一张,格外清晰,拍的是那天黄昏,我和纪听辞在车里接吻的画面。
我平静地看完,把它们推回到霍川面前。
「姜毓,这些照片,不止我手里有。」他的笑容里带了些冷凝,「这是罗风最器重的艺人,你究竟是去带他的,还是去毁他的?」
从前,我的确是想毁了纪听辞。
我想让他再也离不开我,被我圈养在身边,跟我一起,永远待在深渊里。
可现在——
我转着手里的杯子,玩味地看着霍川:「你说呢?」
「姜毓,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事情玩得太过火,结局就不是你能承担的。」
我冷笑了一声:「霍川,你有资格说我吗?你再也不去片场,临时取消订婚,你的小未婚妻专门找到我,让我不要再纠缠你。」
他怔了怔,看着我的眼睛里竟然有期待的神色亮起:「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告诉她,我们早就结束了。」
在霍川沉暗如夜的眼神里,我拎着包站起身,笑笑地看着他:「感谢款待,再见。」
11
我抵达宴厅时,杀青宴已经开始了。
进门后,我几乎是一眼就望见了角落里的纪听辞。
他拿着一杯酒,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墙,显然在神游天外。
我走过去,低声叫了句:「纪听辞。」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一霎亮了起来:「姐姐!」
我伸出手,替他整了整歪掉的领带,淡淡道:
「今天是杀青宴,你又是组里最年轻的演员,应该去给导演和投资方敬一圈酒……」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开口时,嗓音微微喑哑:「姐姐,你又去见他了是不是?」
纪听辞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此刻用力握住我时,突出的腕骨从衬衫袖口钻出来,灯光折射下,钻石袖扣闪闪发亮。
我用力把手抽出来,他立刻瞪着我,喊了一声:「姐姐!」
那双眼看着我时,带着勃发的怒气和一点零星的委屈,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纪听辞,这是在杀青宴上,你一定要被所有人看到才开心吗?」
我顿了顿,还是说:「是,我去和霍川见面了,但这和你没有关系。」
纪听辞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中翻滚出几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最终消弭于无声。
他红着眼圈问我:「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导演忽然出现在纪听辞身后。
他手上还端着一杯酒,冲他皮笑肉不笑道:「小纪啊,后生可畏啊。」
因为那条微博的事情,他一直记恨着纪听辞。
之前在剧组里不好发作,今晚总算找到了机会。
导演借着醉意,嚷嚷着要给纪听辞灌酒,两三杯灌下去,他眼睛里已经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挡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导演:「小纪还是孩子,不能喝太多,吴导要是还想喝,我陪您。」
「你陪?」他大着舌头骂我,「以为我不知道你睡过什么人啊,姜毓,跟你喝酒,我还嫌脏呢!」
「唰」地一声,纪听辞把我扯到身后,嗓音凌厉如出鞘利刃:
「吴导,我尊敬您是导演,是前辈,但您也别倚老卖老了。姜毓谈恋爱是她的事,她没对不起谁。倒是您,先出轨伤害原配,又躲在资本后面伤害李钰,哪里有资格瞧不起别人?」
导演勃然大怒:「纪听辞,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拍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