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我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忽然之间,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我想象了无数次魏章见到我之后的反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我窝在魏章怀里,享受着此刻静默。
两人心照不宣没再提起昨天的事,仿佛坦白的话一说出口,虚假的甜蜜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 魏章如此说道。
当我准备出府去看安平姐姐被人拦下之时,我才明白了魏章的话中之意。
「郡主,大人吩咐了,他若不在,不许您独自出去。」一个眼生的小侍卫低眉顺眼解释:「大人也是担心您的安危,还望郡主理解。」
兰儿往前一步,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这里是郡主府,郡主想出门还需要郡马爷同意吗?」
小侍卫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按住腰间的剑,重复一遍:「郡主,您真的不能出去。」
「什么意思,你吓唬谁呢?」兰儿气鼓鼓地瞪着那个小侍卫,扯着我的袖子告状:「郡主,你看他!」
芷儿扶着我,柔声道:「郡主,昨日的栀子画卷还未绘完,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刚走到屋里,兰儿「啪」地将门关上了:「郡主,这可怎么办呀,咱们好像被软禁了。」
芷儿将昨日未完的画卷摊在桌上,语气亦有些低沉:「郡主,在奴婢心中,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上次您出了那样的事儿,奴婢想想总觉得后怕。如今这种境况,奴婢反倒觉得安稳。」
我站在案前,迟迟没有作画的心思:「当初采芙的死,我是不是做错了?」
采芙毕竟是皇伯父的人,若她还活着,事情何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兰儿摇了摇头:「郡马爷既起了疑心,采芙又如何能活下来?」
芷儿凝着我,斟酌了许久才说:「您不过闺阁女子,论权谋手腕何能比得过皇帝?皇帝既早有疑心,想来应有万全的应对之策。郡主,我们不掺和这事了好不好?上次的事,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望着芷儿担忧的目光,我也只能挤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那,那只是意外。」
兰儿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芷儿:「芷儿,我觉得郡马爷是真的喜欢郡主,他不会伤害郡主的。郡主不见那日,大人翻遍了整个魏府,急得什么似的。那夜郡主发了高热,他也衣不解带照看了一整晚......」
「那有什么用?他也不知存了几分真心,怎能靠得住?况且,他弟弟差点害死郡主。」芷儿膝盖一弯,忽然跪下来:「郡主,您同他和离好不好,我们回王府,像以前一样生活。」
「芷儿......」兰儿愣愣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起来吧。」我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开始勾勒绿叶轮廓,轻声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郡主的我都想独善其身,那还让谁去爱闵朝?我因闵朝郡主的身份与有荣焉,同大闵患难与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放心,我会审时度势,保全自己。」
10
当日芷儿曾说皇帝会有别的应对之策,不想竟一语成谶。
皇伯父将魏鉴陵下了狱。
事情的起是因为前几日的大雨。今夏的雨水多,玉州堤坝被暴雨冲垮。正此时,玉州知县呈上一份罪己书,自言三年前他同工部尚书魏鉴陵沆瀣一气,贪污了国库用来修建堤坝的钱款。
罪己书中详细讲述了,三年前魏鉴陵是如何威逼利诱玉州知县的全过程,甚至还附带了几封三年前的通信文书。
玉州知县自知罪孽深重,已在呈上证供时以死谢罪。
皇帝震怒不已,当下就将魏鉴陵下了狱。
魏章听闻魏鉴陵出事的消息,带着我心急如焚回了府。
「魏夫人,本官奉命搜查赃物。既是搜查,有些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大理寺的张大人站在院中,神情很是倨傲。
「我丈夫是异姓王,是将军,是状元,是尚书,他根本不屑做这样的事。事情还未查明,休想将这顶脏帽子扣在我夫君头上。」魏夫人执一把剑,睥睨着众官兵,腰杆挺直,气势铮然:「既是找寻赃物,那便好好找。若再故意毁坏府上物件,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兵士喜不自胜地奔向张大人,跪下呈上一个匣子:「大人,这是在书房找到的万通钱庄的汇票,日期正是三年前夏天。」
「这不可能——」魏夫人瞪大了眼睛,踉跄两步,勉强支撑住身子:「这绝不可能——」
魏章急忙上前扶住了几欲昏厥的魏夫人,我从魏章手里接过魏夫人,搀着她往后退了些。
魏章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疾言厉色质问:「说,这个匣子究竟是从哪里发现的?」
「就在书架上最高的那层书架上。」
「若真有此事,这等赃物,岂会放在书架上?」魏章质问锵然,三两步便来到了兵士身前。
「卑职也不清楚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魏尚书兴许是如此想的。」
正此时,魏章抽出了兵士腰间的剑,骤然抵在兵士颈间:「是不是你搜证时故意陷害?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休想从魏府出去。」
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因为慌张,那兵士倒是有了几分理亏模样,身子连连后仰,颈部被锋利的剑划出一道血痕。
张大人霎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挑开了魏章的剑:「够了。大理寺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官已然发现证物,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本官灭口?」
「你这狗官还轮不到我哥亲自动手,不如让我来了结你。」魏斌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白光一闪,一柄剑稳稳架在了张大人脖子上。
「魏斌,放开他——」
「斌儿,别冲动——」
在魏章和魏夫人这两道声音之间,张大人惊慌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郡主,救命啊。」
我讪讪开口:「张大人,魏斌只是同你玩笑,无须担忧,还是先让你的部下讲清楚究竟是从哪里发现匣子的。」
话音方落,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伴随着环佩相击声,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张大人如蒙大赦,眼含热泪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施施然坐下,理了理袍子,浑身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魏尚书贪墨一事,事关重大。为平息众怒,朕才不得已将魏鉴陵下了狱,只等查明真相后还其清白。朕心中实在烦扰,本想出宫散散心,竟不觉到了这里。」
「陛下明鉴呀!臣奉命搜查魏府,刚搜出证据,小魏将军的刀便架在了老臣的头上,老臣实在惶恐。」张大人不住地磕头:「这是搜到的物证,望陛下明鉴。」
「哦,是吗?」皇伯父从太监手里接过张大人呈上来的匣子,看清所盛之物,猛地一发怒:「岂有此理!」
气氛凝滞了,在皇帝没有说话之前,谁也不敢开口。
「陛下息怒。」魏章垂头跪在地上,语调是不悲不喜的漠然:「臣敢以性命担保,父亲的书房中绝无此物。」
「那此物又该如何解释?」皇帝微微眯着眼:「你又有什么证据?」
「陛下请看,此匣子看似普通,实则却用是红木中的紫檀木制成,仅最南部的海岛上才生长这种树木,木材稀有,价值昂贵。据微臣所知,京城中共有四家商铺出售这种高价木材。其中聚宝斋和汇芳楼出售的是红木中的香枝木和花梨木,这两种木的形态同紫檀木存在较大差异。玲珑阁和缘木坊倒是也出售此种匣子,但玲珑阁中的匣子并非单独售卖,而是要和成套的宝石头面一同出售。玲珑阁的头面在一年内有维修服务,所以只要去玲珑阁查一查哪些人购买过头面,便可得到买过此匣的顾客名录。」
魏章嘴上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不过,倒是没有去玲珑阁查探的必要。若微臣所料不错,这匣子应是出自张姓匠人之手。陛下您有所不知,缘木坊有三位匠人,三位匠人早年间因被退回的一件残次品生了嫌隙,此后每人制作的匣子都刻意区别开,比如林姓匠人匣子上的花是五瓣,而张姓匠人上描的花永远是六瓣,而白姓匠人喜欢给花瓣加上两片叶子。缘木坊计算工钱的方法也同旁处不同,每卖出一个匣子,匠人们便会得到一笔提成,所以每只匣子也是登记在案的,派人一查便知父亲有没有买过此物。」
至此,众人的心境已经变了。
张大人开始慌了,想要陷害的心思落了空,却仍强装镇定,牵起袖子默默拭汗。
情况有些胶着,没有人开口。
若是不清不楚地拿走匣子,只怕魏鉴陵活不过几日,可按如今形式来看,他分明是被陷害的。
我壮着胆子,一脚踹在那兵士背上,凶神恶煞威胁:「皇伯父在此,还不说实话。」
兵士「扑通」一声跪下来,声嘶力竭哭嚎:「皇上饶命啊,是卑职一时鬼迷心窍,偷了张大人家的匣子,又做了伪票意图陷害。卑职正是玉州人士,此次堤坝被毁,卑职的弟弟妹妹都不知被大水冲到哪里了,至今下落不明。卑职恨极了魏贼,又恐没有物证,不能将魏贼绳之以法,这才出此下策。魏贼,你不得好死。」
刹那之间,白光一闪,鲜血迸溅,那人软倒在地上,一道血迹直直射在皇伯父的龙袍上。
魏章猛地捂住了我的眼睛:「别看。」
皇伯父揉了揉额角,脸颊扭做一团,啪地将茶盏砸在张大人脚边:「你的人干的好事!」
他起身离开,走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来,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珠儿,北边新供了几斛东珠,你随朕回去看看。」
11
「珠儿,你可是好久都不到宫里来了。」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状似无意道:「朕赐给你的府邸可还住得惯?」
我如坐针毡,没由来感到一阵紧张:「谢皇伯父,一切都好。」
他掀起眼皮瞧着我看,笑得很是诡异:「珠儿无须担忧,你是你,魏家是魏家,朕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你是大闵的郡主,无论如何朕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的每句话意有所指,我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似乎下一刻便会绷不住。
「啪——」茶盏飞过来,顷刻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手上,我咬着唇,迅疾地跪下去。
「你真以为嫁给魏章是同他生孩子的?说说吧,就先说说采芙的死。」
手背已经红肿一片,我将手藏进袖子下面,泪水涟涟:「皇伯父,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本来魏章就起了疑心,采芙还违背我的命令到书房偷听,这才被魏斌警觉......」
和蔼可亲的祖母,温良敦厚的皇后和安平姐姐,是她们美化了眼前这个面容可憎的伪善之人。
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我咬着唇说:「皇伯父,我曾在魏府看到过杨统领一次,他们好像私下有往来。」
皇帝微微敛起眼锋,一副思考姿态。
恩威并施一番,他又温和起来:「去吧,去看看你皇祖母,朕会派人将东珠直接送到慈安宫。」
「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烫着。」皇祖母亲自给我上了药,又开始从匣子里寻簪子给我。
不一会的工夫,簪子插了满头,皇祖母笑眯眯说:「小姑娘家就是该打扮得招摇些才好嘛,年轻正是该招摇的时候。」
「太后,郡马爷来接郡主了。」
魏章逆着光走过来,剑眉星目,身如玉树,他躬身一礼:「拜见皇祖母。」
皇祖母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那他,郑重其事地将我俩的手放在一起,言不由衷夸赞道:「郎才女貌,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接着,皇祖母一人交给我们一只小匣子,示意我们打开看看。
「这是先帝亲手篆刻的印章,一枚是阳文印,一枚是阴文印,刻的文字都是『长相厮守』。」皇祖母看着我俩手中相同的白玉印,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娇羞,好似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皇祖母希望你们和和美美,长相厮守。」
「皇祖母,这——」我有些犹豫:「我不要,你留着吧。」
「我留着?留着带进坟墓里?」皇祖母生了气:「不就是个印吗?大惊小怪的。」
最后我和魏章还是收下了那两枚印。
「你手怎么了?」魏章牵起来看了看:「烫着了?」
「嗯,一不小心就烫着了。你怎么进宫了?父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章摇了摇头,心情有些低落:「暂时还未有定论。」
我们并肩走在宫道上,谁也没有开口。
「珠儿,我明日要启程去玉州了。」
「啊?」我有些错愕:「怎么这么突然?」
魏章解释说:「玉州知县自戕后,玉州如今乱作一团。此事关乎父亲清白,我必须亲自去。」
「可是父亲他还在牢里,你如若去,父亲他.....」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脑中乱糟糟的,鬼使神差地,就是不想让他去,也不知是因为差事危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我都没有阻拦的立场和理由,只好说:「那你一定要小心。」
晚上心神不安地给魏章收拾衣物,正一件一件往箱笼里装时,高大的身躯忽然欺上来,炙热的唇在颈间流连。
「干什么?」我脸红得像熟透的虾一般,声若蚊蝇推拒:「还没收拾好呢?」
「你何时变得如此贤惠?怎么也不像开始一般,骂我混蛋了?」
「混——」剩下的话悉数被他吃进嘴里。
他今晚心情不太好,全程都一言不发,只一味地闷头索取。
到最后,他搂着我,一直在叹息。
第二天一早,他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我走了。」
12
魏章离京之后,我偷偷哭了好几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魏章走的第八天,午睡时我心生冲动,随意收拾了一番,留下一封信,朝着玉州策马疾驰。
马儿跑得那样快,我的一颗心亦像是奔腾着的汹涌的海。
我想起小时候,我迫切想得到一只风筝,急切地几乎一刻也等不了。
若是得不到,想得到的念头会一直在脑海盘旋,没有得到之前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再大一点,晚膳时摔坏了心爱的簪子,心心念念想要马上得到一个新的。
吃饭吃不香,睡也睡不着,我的愿望那样迫切,以至于我一夜没能睡着。天刚擦亮,我便带着两个黑眼圈守在了珍宝坊门口。
这种近乎疯狂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可现在,在某个安逸的午后,这种近乎疯狂的迫切又出现了。
我想见魏章,我真的好想见他。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我再也安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放纵一回又能怎样呢?
骑马走了我才后怕起来,怎就敢那样胆大?
路遇一片核桃林,我灵机一动,钻进核桃林里偷了很多核桃,将青皮核桃的汁水涂满了脸和脖子,那汁水一开始是黄色的,风吹日晒后用变成完全的黑色。
我再换上路上买来的粗布衣裳,俨然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农妇了。
第五天时,我遇上了同去玉州的一对老夫妻,他二人赶着驴车行色匆匆。
我一问,奶奶哽咽着抹眼泪,乱糟糟的白头发随着风摇啊摇:「俺的小女儿前些年远嫁到了玉州,俺们前几天才知道玉州发了大水,也不知现在还活没活着。」
于是我们便结伴而行,紧赶慢赶十二天,终于到了玉州。
我心中记挂着魏章,向村中人询问了堤坝位置,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二老往那处赶去。
谁知到了地方,几个士兵却说,魏章刚走,已经回去休息了。
匆匆找到他落脚的农户,主人又说,魏章去河边洗澡了。
热心的农妇大姐给我烧了水,梳洗完毕之后,我躺在魏章住的小床上,没一会儿就睁不开眼了。
「珠儿?」日思夜想的声音出现了,我猛地一个痉挛,条件反射般弹起来。
魏章站在床边,满眼震惊和不可置信。
我没皮没脸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哼哼唧唧说:「魏章,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要我怎么说你才好。」魏章的眼神中焕发出异样的光彩,火热的脸颊蹭着我的脸颊,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摩擦我的耳畔:「是谁护送你来的?」
我吞了下口水,搓了搓手,没敢说话。
魏章很快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我,捏着额角发出一声又一声冷笑。
我被这变脸技术惊到了,又自知理亏,悄悄掀了眼皮去看他,揪着他的袖子讨好「我,我这不是很安全吗?」
说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卑微,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闷闷不乐说:「我大老远跑过来,你还要生气?你不知道我坐驴车来的,那驴嗷嗷叫,我都快吓死了,还要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敢声张。紧赶慢赶总算到了,你不理我......」
「好了,我不对。」他却拉着我坐了下来:「饿不饿?」
我摇摇头:「就是很累,也不想吃东西。」
魏章搂过我,亲亲我的脸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心疼:「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你怎么敢一个人来?」
魏章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不是累了吗?我陪你再睡会儿。」
我被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包围,忍不住仰着头问他:「你,你刚才,去洗澡了呀?」
魏章若有所思地瞥我一眼,我点头如捣蒜,意有所指说:「你没回来前,大姐给了我水,我也洗了。」
魏章斜斜看我一眼,忽然发笑:「那躺下吧。」
「嘿嘿。」
魏章把被子盖在我们身上:「好了,可以睡了。」
「啊?」
「啊?」魏章模仿着我的语气,笑了笑,又去亲我的嘴唇:「好了,可以睡了吧?」
倒是也行。
我闭上眼,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道:「那我睡了。」
「今天看见我,你开心吗?」
魏章不说话。
我不依不饶又问:「到底开不开心呀?」
「嗯。」
我也好开心啊,感觉好久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坐在驴车上来找魏章开心,在这么小的硬床上和魏章一起睡觉也开心,看见魏章,就好开心啊。
13
魏章说,京城来的士兵有些住在客栈,其余的分散借住在老乡家里。
局势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堤坝建设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剩下的就是帮助村民修缮房屋,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老夫妻的女儿叫刘荷花,你别忘了好好问问。」
魏章给我掖了掖被子:「好,你睡醒了就在大姐家,哪里也别去。」
当晚魏章回来时,果真有了些眉目,老人的女婿正好在大坝处帮工,据说女儿
也没事。
魏章问我:「父王的担忧必不会比那对老夫妻少,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愣住了:「可是我才待了两日,你应该也快要离开了,我想和你一起走。」
「不行,父王派来寻你的人昨日已经到了客栈,最迟后日,后日你必须离开。」
我坐着不说话,魏章只好哄我:「我当然想时时看见你,但我有公务在身,你在我身边,成何体统,我们来日方长。」
「本郡主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我勾住他的腰带,用一种诱惑口吻,往他耳朵里哈气:「今晚和明晚都从了我,我才答应。」
魏章扣住我的腰,眼神愈发明亮,笑得直不起腰:「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原来你最大的优点是好色。」
我气得挠他痒痒,一时不察被他困在身下,他的两只手还攥着我的手腕。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一张脸距我越来越近。
周围的声音顷刻间消失殆尽,耳边全是自己狂乱鼓噪的心跳。
那是一个缠绵的吻。
临回京的前夜,月明星稀,魏章骑马带着我在小道上徐行。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伴着笃笃的马蹄声,颇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
魏章的手从我腰间穿过,一拉缰绳,催马跑得更快。
风呼呼地吹着,心底泛起浓浓的酸涩。
月光醉人,那便让我借月光,将隐秘的爱意宣之于口:「魏章,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刻意放满了语气,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氛围好,因为浪漫,因为没人时时处处提醒着我们的关系,因为现在没人管得了我,因为心底总是因他产生小小的颤动,因为我也想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爱他。
「珠儿,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马儿在一片栀子花前停下,魏章将我抱下马,自顾自开口:「刚到玉州,要比现在忙上许多。某日筋疲力尽回去,竟不期遇上这样一片洁白的栀子花,顿觉惊喜,仿佛多日疲累一扫而空。我忆起你平素喜欢白色花,画卷也多绘制栀子、铃兰、玉兰。茉莉。脑海中一个念头涌出来,要是你在就好了。不曾想,你真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魏章将我的手放在手心摩挲:「以往我总觉得,我们明明同榻而眠,心却离得很远。有时候觉得像这般就已经很好了,有时候又不甘心地想要更多。我们这种身份,注定无法同对方完全坦诚。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不是这种身份,会不会也是万千恩爱夫妻中的寻常一对。」
「你刚嫁给我时,我腿尚且有伤,那时候你总遣人煲了汤给我送来。有几次的汤还是你亲手做的,那汤那样难喝,水准和府里的厨娘差了许多。成婚当夜,你偷偷亲了我,后来愈加变本加厉,其实每一次我都醒着。那时我就想着,你既嫁给我,我定不会让你输。」
魏章吸了一口气:「我很喜欢你。或许换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我永远也不会同你说这句话。可是你来了,我又想,整日克制有什么用,即便说出口了又能怎么样?」
等他慢条斯理地说完,我早已泪流满面。
像是有一股暖流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一颗心跟着浮浮沉沉,我捂住了脸,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挺有眼光。」我哼哼一声。
魏章给我擦眼泪:「你也是。」
月光下的栀子花很美,也很香,我们吹着风散了会步,骑着马原路折返回去。
这一刻,我多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多想长夜漫漫,永无天明。
可是明天总会来。
第二日的太阳升起,魏章在门口同我送别,我踮脚吻了一下他的唇:「那我走了。」
「走吧。」
马车吱吱悠悠行起来,我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
魏章站在柳树下目送我,细碎的日光透过柳叶打在他的脸上,在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他站在那,长身玉立,腰杆挺直,若琼枝玉树一般。
视线相接之际,他从容地弯了弯唇角,朝我挥了挥手。
我扯下车帘,不忍再看。
护送我回京的人中,有两位是王府旧识,还有一位是曾在府上阻挠我出门的那名侍卫,他是魏章的人。
14
马车行了几日,三人带着我到了渡口:「郡主,坐船快一些,咱们还是坐船吧。」
我有些晕船,吐得多了,整个人都恹恹地。
这日,我站在栏边吹风,不曾想见到一些意料之外的面容,魏夫人一行七八日上了船。
脑中嗡鸣一线炸开,我登时变了脸色,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空气中咸腥味扑面而来,我扶着栏杆,呕得一声吐出些不堪入目的污秽。
「珠儿。」魏夫人忙过来扶我,拿出手帕给我擦嘴:「这是怎么了。」
「娘。」内心惊骇无比,我慌忙抓住她的手,带着恳求之意问他:「娘,你实话告诉我,这不是回京的路,我们是要去避难对不对?」
魏夫人垂着眼皮不敢看我,这般模样,我已然有十分确认。
魏鉴陵还在牢狱之中,魏章和魏斌都不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怕是他们要造反了。
面色一瞬瞬苍白下去,眼前忽而一黑,好像还听到魏夫人惊慌失措地喊我。
我醒来时,魏夫人正守在我床边,见我睁眼,关切地问我:「珠儿,可是饿了?」
我摇摇头。
「你这孩子,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船上老大夫说此胎已有月余了。」
平地响惊雷一般,将我雷得外焦里嫩。我盯着平坦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娘,我这是晕船,该不会诊错了吧?」
「错不了,老大夫都说了,你之前只吐不进,身子如何能吃得消?」魏夫人端过桌上的粥:「先喝些粥,荤类只怕你更咽不下。」
我还是不敢想象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我和魏章的孩子。
如果已经有月余的话,那这个孩子便是在魏章离京前那晚怀上的。
可是,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不安定的时候来。
「娘,我想回京。」
「珠儿,你莫要任性,你如今怀着身子,如何能回京?」
魏夫人苦口婆心劝慰了许久,我哽咽了:「娘,我父王还在京城,我的皇祖母和姐姐都在京城,您若是我,你又该作何选择?」
「不行,你若出了事,叫我如何向章儿交代?」魏夫人强硬回绝:「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船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因为日日行船,一星半点消息都收不着,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张陆、王阳。」我将他二人唤过来:「我不管父王同你们说了什么,但我现在必须要回京。」
「郡主,如此安排也是王爷的意思,您还是......」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两人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方要下船时,魏夫人拦住我,将手上镯子褪下来给我:「珠儿,我知道无论如何是拦不住你的。此去定要万事小心,保重自己的身子。」
上船的时候是三个人护送,下船的时候也是三个人护送。
那个小侍卫说,他是奉了魏章的命令前来保护我了,无论如何都要和我一起走。
消息十分闭塞,路上也问不到任何消息。
四人无奈,夜以继日地往京城赶,我却总拖后腿,总是因为孕吐虚弱耽误脚程。
「不用担心我,务必要尽早到京城。」
我本以为回了京城,便能见到一些军队或者发生些什么暴乱。
但奇怪的是,京城里似乎无事发生。
路上繁华的马车还是一辆一辆过,街上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声音也如往常一般吆喝叫卖,我一时有些恍惚,匆忙向王府奔去。
「珠儿,你如何回来了?胡闹!」父王看见是我,气得牙痒痒,又无奈道:「你怎得这样倔?」
「父王,魏章而今何在?」
父王说也不知道,紧接着,父王用眼神警示我:「你暂时待在王府,哪都不准去,要变天了。」
「父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父皇却很平静。
「几日前得到了消息,镇守边地的威武将军无诏带兵马回了京。」
威武将军是大皇子的外祖
原来如此,谋反的人不是魏章,竟是大皇子。
15
父王告诉我,几日前皇伯父就已得到消息,他已经做了周密部署,叫我不要担心。
我总想起魏章,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想起在玉州时魏章的反常之处,我没由来就很紧张,再加上魏鉴陵迟迟未被放出来,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日用午膳时,皇祖母身边的老嬷嬷突然上了门,和颜悦色说:「太后思念郡主,特让老奴来接郡主入宫。」
「怎么今日嬷嬷竟亲自来了?」父王眯起眼睛说:「嬷嬷可有诏书?」
嬷嬷笑了笑,掏出一卷明黄圣旨。
父皇了然,检查一番点了点头,下一瞬,他腰上利剑出鞘,手起刀落,嬷嬷闷哼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皇祖母宣我入宫从未派这个嬷嬷前来,更不会因此写懿旨。
不料父王刚动完手,身形忽而一晃,我想去馋他,眼前一黑,这菜里有毒......
我在一处废弃的宫宇里醒过来,坐在床上愣愣走了大半晌的神。
皇伯父从外面跨进来,眉眼间带着笑:「珠儿,有了身孕怎么不告诉皇伯父?」
「还未来得及。」
「甚好,这个孩子来得真及时。」他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目光骤然阴鸷:「你猜朕抓你作何?」
「珠儿不知,想来皇伯父定有自己的打算吧。」
「等着瞧吧,朕的好侄女。」
夜半时分,我合上眼睛,脑中却一片清醒。
「珠儿。」窗边似乎有人在小声叫我,我以为听错了,没一会这声音又响起:「往房顶看。」
安平姐姐举着一片瓦片,从洞里望下来:「你别怕,我让平儿来救你。」
平儿是安平姐姐最宠爱的面首,没想到他还会点功夫。
瓦片被轻手轻脚挪开,平儿飞身下来,道一声「得罪」,搂住我的腰飞了上去。
稳稳落地时,安平姐姐一把拉着我,眼含关切地上下打量我:「没事吧。」
不等我询问,她匆忙解释,眉头揪作一团:「是平儿无意间发现的你,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
「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安平姐姐抓着我的手,语气沉沉:「大哥要逼宫,威武将军的军队已将皇宫包围了。但你放心,威武将军府的女眷都已提前被扣在母后宫里,应该没什么大事。」
子时已过,整个皇宫却灯火通明,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安平姐姐带着我奔走在宫道上。
不远处,兵马奔腾声和刀剑相击声划破了静寂的黑夜。
太监宫女仓皇嚎叫,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我和安平姐姐对视一眼。
皇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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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正被几个士兵按着肩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