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他说要娶我,予我凤冠霞帔,不曾想到头来却食了言」为开头写一篇不是为虐而虐的虐文?

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眉眼和太子有几分相似,是晟王。

他这一番话,倒是坐实了曲樱是自己平地摔跤,与我无关。

曲樱小脸有些白。

太子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倒也没有当场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向我道了歉,「抱歉,误会姜姑娘了。」

我笑,「没事。殿下信不信我,与我并无干系。」

他微怔。

晟王见缝插针,「皇弟,本王来接你,正好看见这一幕。既然事情已经明了,走罢,前头宴席快开始了。」

说完,也与我打了招呼:「姜姑娘,今日难得着红衣,倒是比十里梅花还娇艳。」

我礼貌地浅笑,并未作答。

见面就当着太子面夸他前未婚妻,蠢不自知。

临走,我又回望了曲樱一眼,「曲姑娘身上这件大氅,我没记错的话,是我有一年送给殿下的生辰礼物。角落绣了一块姜。」

18

我的东西,一般都绣姜花作标记,那件大氅,是当时容钰惹了我生气,我临时把姜花改成了一块丑兮兮的姜。

东宫的人并不知道这回事,上次清点东西的时候,便把这件大氅落下了。我也是今天看到这大氅才想起来。

曲樱顿时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是继续披着大氅好,还是脱下来还给我。

太子估计也没想到这一件也是出自我之手,沉吟片刻,对我说:「十万银,就当买下姜姑娘这件氅衣如何?」

我捂着汤婆子,手心里是暖的,寒风吹不进袖中,「我不缺这一件大氅,也不缺十万银,别人穿过的我不要,就当送给曲姑娘了。」

曲樱僵在原地。

太子脸色微白,还是好脾气地接话:「那便谢过姜姑娘了。」

我没再看他们。

十里梅花,灼灼朱色盖新雪。

寒梅开得最盛的地方,宫人搭了台,有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

我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见到我与太子,及晟王一同走进来,众人目光好奇看着我们。

我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与相识的贵女打了声招呼,没多久就加入了她们讨论的话题,谈笑间游刃有余。

将军府的嫡女宋双家世相貌仅次于我,也是京中百家求娶的贵女,谈笑的间隙,她问了我一句。

「贵妃娘娘特意迎了一株珍贵的朱砂美人梅,怕是待会要人展示点才艺,当作彩头的。姜姑娘可喜欢朱砂美人梅?」

若是赏梅宴上拔得了头筹,肯定是会声名远扬,更上一层,也更符合贵妃择儿媳的标准。

她在问我对晟王正妃的位置感不感兴趣。

我缓缓道来:「美人梅,世上寥寥无几,珍贵至极,谁能不喜欢呢?不过我家中珍品也甚多,这一株美人梅,还是留给更喜欢的人吧。」

意思很明显,我不感兴趣。

宋双,「我意也如此。」

我与她,相视一笑。

19

没多久贵妃来了,把我喊到前面,亲切和蔼地同我说话。

「好久没见,淮月出落得越发美丽了。」

我浅笑盈盈,「不及娘娘半分。」

她手放在手腕上,似是想取镯子下来送给我。

一阵轻风吹过,我动作自然地抬手整理鬓发,露出手上戴着的缠丝玉镯。上上任皇帝赐给姜家的,珍贵无比,世无其二。

贵妃又默默地把手放下了。

我理好头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继续捂着汤婆子。

不枉我出门前特意翻出来这么珍贵的镯子,不仅如此,我头上的珠钗、指间的扳指,全是御赐的珍品。很珍贵,但又低调,不会抢了贵妃娘娘的风头。

贵妃想送东西给我,同我套近乎,也找不着机会下手。

她似乎有些无语,话都少了不少。

我乐得自在,等宴会开始了,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旁边坐着宋双,台前歌舞升平,台下我俩默默抢酥点吃。我俩口味相似极了。

贵妃果然提议众闺秀来一场才艺比试,彩头就是那一株美人梅,还特意让宋双去开场。

宋双弹了一曲最拿手的琴曲,获得满座夸赞。我却听得出来,她收着力,藏了拙。

不仅是她,接下来上场的贵女,还有好些人藏了拙。那都是对晟王妃的位置不感兴趣,又不好明着拂了贵妃美意的。

当然,也有人使尽浑身解数,力求被贵妃看上,吹拉弹唱,轮番上阵,让人眼花缭乱。

我一边欣赏美人们献艺,一边把自己不爱吃的点心往宋双那边推,再把她不爱吃的点心放回她碟子里。

正与宋双暗自较劲,曲樱上了场。

她去凑什么热闹?

20

我诧异,下意识地往男宾那一边瞥了一眼,太子不在,我又看向宝珠。

宝珠是一直盯着席间众人的动向的,俯身与我解释,太子刚刚和一个大臣出去了。

哦。

我并不意外。没了姜家这么一大股势力支持,又失了记忆,太子最近确实挺忙的,许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方才来的路上他不也离开了一会吗?

曲樱这样的,就得时时看顾着她,一时没看好,看看,现在又胡乱行事了吧?

贵妃给自己挑儿媳的赏梅宴,她一个东宫带出来的女人,凑什么热闹。

宋双也看到她,挑了挑眉,朝我递来疑惑的眼神。

我,「她应当是以为每个人都需要上场展示。」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随便展示点什么,不必出彩就可以。

念头刚过,那边曲樱摘了一片竹叶,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没有什么才艺,只好用竹叶吹奏一曲了。

话说完,在座的众人立马来了兴致,看了好多吹拉弹唱正昏昏欲睡着,终于有个不一样的了。

曲樱捏着竹叶,吹了一曲轻快明净的歌谣,仿若春风闯进了十里梅林,不日积雪将消融,莺飞燕舞,浅草迎新绿。

一曲毕,满座纷纷鼓掌,赞叹声不绝于耳。

我看到晟王盯着曲樱,眼里闪过兴味。

贵妃笑得就有点勉强了,因为这一曲下来,曲樱风头都盖过了宋双,若没有人压她一头,那曲樱就是赏梅宴的魁首,她的美人梅就白准备了。

于是她朝我看来,「听闻姜小姐师从大家,一手古琴技高曲深,不知今天可带了琴来?」

21

琴,自然是没带来的。不然我该用什么理由拒绝上场献艺?

我原先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宋双去赢那一株美人梅,让她去操心怎么应付贵妃。所以连琴都没带。

不过眼下形势出乎我的预料。

若我不答应贵妃给她救场,难免她会不满姜家,再者京城一众闺秀连一个小医女都比不过,也让人笑话。

我起身,「回贵妃娘娘,臣女的琴送去调试修养了。不过,臣女看到戏班那里有一架箜篌,也可一试。」

宋双弹的就是古琴,我总不能也弹古琴,弹得好让她没脸,弹得不好自己没脸。刚刚上台弹奏的贵女们,没人弹过箜篌。

箜篌被抬了上来,我轻轻拨动琴弦试手。

应当是戏里某一个角色擅箜篌,戏班特意弄了一架真箜篌来,不过音质不是太好,凑合一下还能用。

世族子弟崇尚琴箫,琴箫端雅,极少人去学箜篌,认为箜篌琵琶乃乐伎名伶专属,自降了身份。

我其实更喜欢箜篌,因为那次容钰惹我生气以后,发现大氅上绣了一块丑兮兮的姜,他便知道我生气了,带我去逛街,我看中了一架箜篌。

那架箜篌是真的漂亮,好看到我可以为了它专门学了一段时间箜篌。不过几个月前一起卖掉了。

我试着音,渐渐有了手感,便兀自开始弹奏起来,四周的人慢慢消了音,被琴音带进了月华如练的幽谧里。

月照空山,暗香浮动不见梅枝。

一曲终了,满座无声。

我并不意外,款款向贵妃告了退,便回了座位。

接着众人惊醒,赞叹不已。

贵妃说我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将那盆美人梅赐给了我,却没让人端过来,蔻丹艳丽的手,将珍贵至极的梅花折了下来,递给我。

「有花堪折直须折。照着以前的做法,这花,姜小姐可以送给在座的一个人。不知姜小姐想要送给谁?」

22

我接过那唯一的一枝朱砂美人梅,朱红的颜色,花瓣重重叠叠,美得动人心魄。

送给谁?

我目光掠过贵妃,看到她眼里的期待,许是在等我把花赠与晟王。

晟王看着我,眼里是势在必得的灼热。

曲樱盯着我手里的花,流露出艳羡。

宝珠也盯着花,惋惜极了,许是在想不折下来的话,那一盆美人梅还挺值钱的。

宋双把我俩抢那盘糕点最后一块吃掉,见我看过去,还回了我一个媚眼。

满座宾客,等着我下一步动作。

角落里太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墨发还沾着几点霜雪,怔然望着那架箜篌,又开始揉着额头,似乎头在疼。

一抬眸,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收回目光,嫣然浅笑,「名花,自当配美人。」

「在臣女眼里,世上最美的女子,当然是娘亲。可惜娘亲不在场,那我这个承了娘亲三分美貌的女儿,便觍着脸,把这花送给臣女自己好了。」

我拈着花,簪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举目四望,皆是满含惊艳的目光。

唯有太子一人,修长如玉的手,捂上了自己的额头,眼里是恍惚,是错乱,是迷惑,连曲樱喊他也没注意。

我敛眉,心中没有多少波澜。

……

那天以后,我的美名越发远扬,陆陆续续有媒人上门说亲。

娘亲把自己看得上眼的京城青年才俊,挨个找人画了画像,抱了一堆画卷放在我面前。

「淮月,开春就是你的及笄礼,婚事要准备起来了。这些都是娘和你爹挑出来的,你看看有合眼缘的没?」

23

我对那些画像没什么兴趣,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嫁给哪一个人,不都是离开自己家,到别人家的深宅大院里当主母,管账管姬妾,就这么度过一辈子?

我扑进娘亲怀里,好久没有这样对她撒过娇了。我声音闷闷的,「娘,淮月好想一辈子不离开你们。」

我娘只当我说胡话,见我抗拒,也不勉强,让人把画收起来,「及笄礼过后再挑也不晚。」

我知道她的忧虑,我是姜家嫡亲的女儿,很多人盯着我的亲事,连皇上和贵妃都过问过几遍,不是我想推拒就可以推拒得了的。

我娘走后不久,家丁报告前边有人找我。

是李河,好久不见,魁梧的胖子都消瘦了不少。

见到我,他第一句话,「姜姑娘,小的是自己过来找您的,可别让太子殿下知道啊!」

接着他把一个匣子递给宝珠,「太子殿下去了赏梅宴一趟回来,把这件大氅交给小的,让小的自行处理。小的记得这是您做的,给您带过来了。」

宝珠翻了个白眼。

我,「天寒地冻,正好炭烧完了……」

宝珠会意,把大氅扔进了炭还满满当当的火盆里,火立马烧得更旺了。

李河反应过来时,氅衣已经卷进了火舌里,宝珠热情地邀请他,来烤一烤价值十万银的火。

李河连忙摆手拒绝,差点把舌头给咬了,「姜姑娘,您,您……唉,算了,烧都烧了。」

他觑着眼看我,小心翼翼地说,「姜姑娘,太子殿下这段时间状态不好,还犯了头疼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他前些天大半夜,还把小的等人喊过去,问我们,他是不是送过您一架箜篌。这事我们没人告诉过他,是他自己想起来的,零零碎碎的片段。他不让我们透露出去。」

24

李河眼巴巴地看着我,「姜姑娘,老太医也快到了。若是,若是殿下想起来,您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半掀了眼帘,「可以啊。」

宝珠瞪大了眼睛看我。

接着我走到火盆旁,「只要这堆灰,可以恢复成原样,我与太子,自然也可以恢复原样。」

李河无话可说,灰心丧气地走了。

时序变迁,积雪消融,春风入京城。

我及笄礼的请帖已经送到了各个府上,祖父遗憾地说,太医院院首的师父,那个老太医,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不知他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按行程,是来得及在我笄礼前赶回来的。

奈何老太医倒霉,路上竟遇见了山匪,消息传到京城时,人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皇上派太子去剿匪,顺便把人找回来。祖父与老太医是至交,也催着我几位族兄去找人。

这些都没有影响我的及笄礼照常举行。

那天姜府宾客如云,贵女们围着我,帮我梳妆,宋双给我点上胭脂,满意地看着我,「姜淮月,我今天勉强承认你是满京城最漂亮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明眸善睐,美而不妖。

我非要气她,「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都是。」

接着我俩又暗地里斗起了嘴。

出了门,迎面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25

宋双,「她怎么来了。你还给东宫发了请帖?」

我也疑惑,「没有。」

我让宝珠去打探,宝珠回来说,是安王世子带进姜府的。

我好久没关注过曲樱了,有些意外,「她怎么和安王世子搅和在一起了?」

宋双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回事,成天闷在府里也不知道干啥,连消息都这么落后了。她不仅勾搭了安王世子,还勾搭了晟王呢。太子好像越来越疏远她了,加上忙,也没理会。」

我才不管她和谁勾搭,提着裙子继续走。

曲樱看到我,动作生疏地与我见礼。

看来她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的。

宋双上下打量她几眼,变了脸色,冷声问,「你这身罗裙,哪来的?」

曲樱一身织金淡紫长裙,华贵又精致的裙子,惹眼极了,倒是比我这个及笄礼的正主穿得还招眼一些。

她被宋双冷声质问,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解释,「宫外一家成衣店送来的。」

宋双,「是太子让你穿的吗?」

曲樱不知所措,如实招来,「太子最近出宫去了,他不知晓。那家成衣阁送裙子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是给我的……」

宋双的反应太大,我有些疑惑,我消息已经落后到,看不懂一件裙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于是我问出口。

宋双冷笑,「这件罗裙,是太子失忆前定制的,还问了我淮月喜欢什么样的,不许我透露口风给你。他想在你及笄礼上,给你个惊喜。」

我顿住。有惊无喜。

曲樱也惊了,涨红脸,「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裙子是专门给你定做的。」

我还没说什么,管家匆匆忙忙经过,看到我,知会了我一声,说太子剿灭山匪时惊了马,撞到石壁上磕破了头,人已经昏迷过去。

说完他急忙去给里面我爹报信去了。

26

我爹匆忙出去了。

不管是曲樱,还是太子,都无法影响我的及笄礼正常进行。

太子重伤,被一群大夫围着抢救的时候,我在花团锦簇间,被一群和蔼可亲的长者围着,三加三拜,得长者赐美字——从曦。

曦,与月照应。

日月星辰,辉光耀我。世间阴霾,皆不可近。

礼成,我与母亲送别宾客,人都快散尽的时候,一骑白驹朝姜府狂奔而来,在门口急停住。

骏马扬着蹄子嘶鸣。

太子从马上下来,额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似乎缠得很急,并不结实,都有些散了,血渗透了纱布,他的额前,他的衣间,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俊美的容颜,由殷红的血点缀,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他踉跄了几下,疾步走来,走到我近前,却又畏缩了,小心地捏着我袖口的一角,好似怕我忽然消失。

幽深的眸子,连眼睛也不敢眨,凝视着我。

磁性低哑的声音,带着希冀。

「淮月,今天是你的成年礼。我……没有来晚吧?」

27

我抽回袖子,目光淡然,「太子殿下,及笄礼已经结束了,客人都快走光了,你来晚了。」

太子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煞白。

他垂眸愣愣看着空了的指尖,颤着声,轻声:

「我头撞到石壁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许多旧事……我全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淮月,我应该早点来的。」

我浅笑,「太子不必如此。您就算早来了,也不一定进得了我姜府的门。一开始,我就没给东宫送请帖过去。」

他僵在原地,半晌,好似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一样,雾色氤氲的桃花眼,盯着我。

「没关系。淮月,你从一岁起,每一次生辰都是我陪你过的,往后,到你百岁,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数十上百载生辰,差的这一次,我会弥补回来。」

一旁看热闹的宋双,幸灾乐祸地接话:「殿下难道是伤糊涂了,今天可是姜淮月的及笄礼哎,一辈子只有一次,和其他那些生辰能一样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补不回来的。」

我有些不耐烦陪他在冷风里站着,「不需要,我这场及笄礼办得极好,不需要补。臣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慌了,想拉住我,又犹豫了一下,这空当间,宋双一个错步挡在了我身前,挑眉示意太子朝旁边看去。

「殿下,那才是您东宫的人。」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角落里还没走掉的曲樱,神色没什么变化,看到她身上的衣裙时,脸色忽然变冷。

28

「这是孤专门为淮月及笄礼准备的裙子,怎么穿在你身上?」

太子眉目冷沉,不自觉,便带出了一国储君的气势。

曲樱无措地看他,可怜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她把之前对我和宋双的解释又说了一遍,末了,小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去把裙子换下来,还给姜姑娘。」

太子,「不必了。你穿过的衣服,怎么可以再给淮月。另外,你应该对孤自称民女。」

曲樱意外地看着他,对面的男人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心软的神色,眼帘半合,眼尾勾出遥不可及的寒意。

她慌了,「殿下,您是,恢复记忆了?」

太子不置可否。

他说,「孤会让人给你一笔银子,你可以拿着回老家。若是不想回去,也可以在京城以外选一个小官嫁了,东宫的管事会为你准备嫁妆。孤的东宫不留外人。」

曲樱眼泪又掉了下来,「殿下,我……民女当初将您从沄河岸边救回来,您说过,不会亏待民女的。」

「若是孤当时衣着不够华贵,你会救回去吗?」

曲樱顿住。

答案不言而喻。

太子只是注视着她,清冷的嗓音,「以你的身份,能嫁给朝臣也不算亏待。你以为,当初孤失忆了,你的父亲说还来得及治,是你阻止了他。这些,你以为,孤不知道吗?」

29

「那时孤不记得过往,便觉得你就算阻止你父亲,也无伤大雅。如今想来,救孤也好,其他也好,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嫁给小官,已经算是你最好的归宿了。」

曲樱失魂落魄地走了。

宋双拉着我看热闹,不让我走,现在我终于也可以走了吧?我眼神示意宋双放开她的狗爪子。

太子却走到了近前,「淮月,孤这样处置,可还行?」

还行吧。

曲樱虽然老膈应人,但也没犯什么大罪,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换我也差不多的做法。

但这些,与我有何干系?

我礼貌疏离,「太子殿下处置自己宫里的人,无须过问臣女意见。毕竟臣女与殿下早就退婚了。」

他身形不稳,微晃了一下,急忙与我解释:「我没有碰过她。她一直在偏院住着,李河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青梅竹马之谊不是吹的,我可太了解他了,他的说辞我并不意外,太子是周全细致的人,失忆的时候,没有给曲樱挣来名分之前,他确实不会动她。

这不是重点。

我轻叹,再一次强调,「殿下,你我已经退婚了。这是你去金銮殿前冒雨跪了好几天,求来的。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仍是不甘心,「淮月,若是孤可以一个人说服你我亲族长辈,你愿意与我恢复婚约吗?」

我睇着他,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愿意。」

转头走了,身后传来太子悲极攻心,重伤又犯,昏了过去的消息,我也没理。只让府医去盯着点,别让人在姜府门外出了事。

30

太子被抬回东宫,第二天,拖着个虚弱的身子,又跑来姜府。

我家门房大着胆子,没让堂堂太子进门。

太子并不怪罪,也不气馁,每天都来,风雨无阻,要不是他使劲折腾搞得伤一直没痊愈,眼底泛青,还以为他成天除了来姜府就没别的事了呢。

但他其实很忙,忙于政务的空隙,还寻了一件又一件的宝物送来姜府——是我之前丢下沄河,或者让宝珠典当掉的东西,或者类似的同款。

每天一样,但东西送不到我手里,就被底下的人处理了。

我不想管这些糟心事,春来染新绿,正是踏青的好时节,逢上巳,我与宋双一同出门,去了城外放风筝。

可惜天气不好,没多久罩了乌云,飘起细雨。

我与宋双躲在廊桥避雨,看四面雨雾蒙蒙,青山隐在斜风细雨里,远处山峰一座寺庙,万青丛中一点黄。

然后我便看到太子,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

宋双,「呦,那不是太子殿下吗?真是难得一见地,好生狼狈。」

他走得急,伞也没打,额上本该早就好了的伤,又在渗着血。

走到近前,太子停住了,没把满身水汽沾我半分,捧着一直捂在手心里的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修长如玉的手上,放着一个平安符,也没沾上半分水汽,尽管他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他桃花眼里倒映着连绵青山,青山中央是我。他说,「淮月,这是今天的。」

每天找回来一样被我丢弃的旧物。

这是远处那座庙求来的平安符,要一阶一阶石梯,亲自走上去,才可以求到,太子本就伤重未痊,这么折腾,难怪伤口又裂了。

他并不在意伤口的疼,只是凝着我,期待我的回应。

我没有接过平安符,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喟叹,「殿下,你何苦呢?世上还有数不尽的女子,你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太子敛眸,「可她们都不是你。」

「她们都不是我的淮月。」我听见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轻风里。

31

我到底没有接过那个平安符,打着伞提前走了。

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怔忡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雨还下着,我不知道去哪好,漫无目的地走,前面忽然跑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在那挖一株草。

挖出来以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老子运气真好,路上也能碰见这么珍贵的草药!」

笑着笑着,他终于发现旁边的我与宝珠,大笑声戛然而止,「……?」

上巳节踏青,我风筝没放成,捡了个老头回去。

正是失踪多时的老太医,姓林。

林老太医洗漱干净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祖父骂那窝山匪。

末了两人一起进宫,林老太医又在皇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人,说那窝山匪有备而来,肯定不是普通的土匪,说不定是专业杀手伪装的。

皇上表示知道了,赶紧把这么能哭的老头赶了出去。

先前喊他回京,是为了给太子看失忆症,如今已经不需要了,不过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林老太医去各个府里挨个串门叙旧。

太医院的院首来见了他师父,要接他师父去他家住,老太医拒绝了,多年好友未见,他更乐意住在相府。

一住就住到了夏天,皇上生辰到了,老太医想着参加完生辰宴就走。

姜府去了好几辆马车进宫,我耽误了会儿,最后出的门,路上马车还坏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旁边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晟王下了马车,盯着我,眼里闪过惊艳痴迷,问我:「姜姑娘可需要本王载你一程?」

我正犹豫,太子竟也来了,许是听闻我马车坏了特意从宫里出来接我的。他目光掠过晟王,没有停留,望着我。

「淮月,你马车坏了。我来接你过去。

32

一边是晟王,一边是太子,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做选择。

我哪一个都不想选。

我客气道谢,「谢过太子殿下与王爷,不过小女自己可以进宫的。」

我下了马车,解下挽马,翻身上马,眼神示意车夫在原地等姜府来人,没去管太子和晟王什么反应,策马离开了。

世族贵女,骑射自然也是懂得一些的。

我动作有些生疏,但也有惊无险地到了皇宫。

皇宫人来人往,我在角落里整理一下衣裙,莲步轻摇,便又是端庄矜贵的姜家嫡女。

宋双问我磨磨唧唧上哪去了。

我简单解释了下,便落座,宋双听了,看看场上上首的皇上和那一群妃子,与我通气,「看来晟王最近起来了,都敢和太子争了。」

上首贵妃满头珠翠,面色红润,看起来意气风发,倒是皇后,有些憔悴。

太子失忆这段期间,政事难免懈怠,加上没了姜家的支持,晟王一系确实张扬了不少。

我不做评价,只说:「反正姜家现在不与谁挂钩,只忠于皇上。」局势不明,不急着站位。

生辰宴一直摆到了晚上,皇上露出疲态,准备先离开的时候,晟王站了出来,说想在这喜庆的日子,添点喜气,请求父皇赐婚。

皇上来了点兴趣,「哪家的小姐?」

我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晟王朝我看来,高声道:「姜家长女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儿臣仰慕已久,望父皇成全。」

33

我讨厌这种,丝毫不过问我本人的意见,就去向皇上请求赐婚的。

就好像我是个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没有自己的喜好厌恶,任凭人安排。

我低头无意识地晃着手中的果酒,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皇上没有立刻做出答复,场面一时有些僵持,我爹站出来打哈哈,试图婉拒并且缓和气氛。

「小女今春才及笄,臣还想着多留几年陪在身边呢。」

贵妃娇笑,「及笄了,先订个亲事,过几年再嫁也行。」

晟王,「儿臣不介意姜姑娘被退过婚。儿臣会对她一辈子好的。」

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我爹脸色微黑。

我忽然没了紧张的心情,有些好笑。

晟王府上姬妾一大堆,他不介意我,可是我有些介意他欸。

我抬眸去看皇上的反应,皇上已经喝得半醉,还在努力地思考。

另一边,皇后自顾自饮酒,漠然置之。

太子玉冠缠了金饰,在宫灯照耀下熠熠生辉,皙白俊美的脸,也映着微暖的灯光,层层叠叠的礼服,祥云折射着微光。

满身光华璀璨间,他墨眸幽沉无比。

皇上,「此事……」

太子一阵轻咳,痛苦地咳出一口血来。

精致如玉的面庞,薄唇边上血迹如殷红的寒梅。

墨色缭绕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我。

皇上立时消了音,紧张地喊太医来。

闹哄哄乱了一阵,等太子被送走后,皇上忘了赐婚一事,没多久也走了,皇后紧跟其后离开。

此事不了了之。

34

晟王气愤地把手中杯盏摔在地上,转头看着我,还是熟悉的势在必得的眼神。

宋双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正好挡住他的视线,「来,这是你最讨厌吃的。」

我下意识地咬了一口,接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救场就救场,干嘛给我塞最讨厌的吃食?

我拧她胳膊,宋双龇牙咧嘴。

等宴席散了,我随母亲回府,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相府来的人少了一个。

点了一遍又一遍,半晌,宝珠一拍大腿,「奴婢想起来了,林老太医跟着我们一起来的!」

出门前老太医还和祖父道了别,带上自己的宝贝小药箱,说吃完皇帝老儿御膳房珍藏的野参海胆就走,让相府的人送他出城。

这个倒霉催的,没走脱,被拉到东宫救急去了。

我爹沉吟片刻,没让兄长去找人,喊我过去,说留一辆马车在宫门口,交代我去把林老太医带回来。

一方面,外男不适合出入宫闱;另一方面,太子今天吐血,可能,多多少少和我有些关系,我应当去看看。

我得了嘱咐,去了东宫。

快一年没有踏足过这地方了吧,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湖里碧荷招展,又是一夏似锦繁花。

我到的时候,太医们基本都离开了,李河看到我,特别开心,非常积极地放我进去,就差推着我走了。

我不疾不徐地往前,前面拐角一道屏风,我正想绕过去,听到林老太医气愤的声音:

「您根本就没有犯过失忆症!」

我顿住。

35

屏风那头两人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透过空隙,我可以看到林老太医气得一抖一抖的小胡子。

老头白眼快翻天上去了,「诓老臣跋山涉水,白跑一趟。」

太子鸦羽长睫挡住了眼睛,看不清眸色,缓缓道:「失忆症,孤说有,那便有。」

他慢条斯理地拔出一旁的佩剑,架在太医脖子上,半掀着眼帘:

「现在,孤有失忆症了吗?」

林老太医有些怂了,不过还是嘴硬,「有有有行了吧?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要杀要剐随便。您这破破烂烂的身体,恐怕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寿数多。」

怂了,但没完全怂。

说话还是很不客气。

太子也并不在意,只是收了长剑,漫不经心,「那就要劳烦林太医帮孤修补这破破烂烂的身子了。」

意思是林老太医走不脱了。

老头认命地一甩袖,收拾自己的药箱,准备走人,临了顿住,「殿下,臣可以帮您保守秘密,假失忆和身体将衰之相,旁人也诊不出来。可是,纸终究不能永远包住火的,若是日后皇上发现了,老臣……」

太子挑眉,「什么?林太医不是只诊出来旧伤复发吗?」

林太医闭嘴了,听懂了他的意思,日后皇上发现了,此事也和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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