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现在的沈明月,就是这水里的月,是镜花水月的月。

景昭不知怎么也走到了千鲤池,他好像很累了,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月儿,你今日去安国寺礼佛,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你早些休息吧,我还要回去批折子。」

宫人们提着宫灯,尾随着景昭走了。

我凝望景昭的背影良久,忽然不害怕了。

月儿若是能回来的话,那便太好了。

那样的话,大家都开心了。

我占了月儿的身体好久了,我不能再这样了。

我开始修复同景昭的关系,有时去潜渊殿看看他,给他送些点心,有时让人请他来我宫里吃饭。

我想等我走了以后,他和月儿能好好的。

二月初一的晚上,想着明日,我忍不住发抖。

我坐在铜镜前梳头发,想转移转移注意力,梳着梳着竟然又害怕了。

眼泪流了出来,我真是个胆小鬼啊。

刚拭去眼泪时,景昭来了,他最近真的对我很好,自从做出这幅姿态后,他送了我一匣子的珠钗首饰了。

他很是自然地接过了我的梳子,抚着我的头发轻轻地梳,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欲言又止试探着问:「月儿,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我看着他给我梳头发的样子,倏然有些错乱,以前也有人这样给我梳过头发的。

景昭慌乱地放下梳子,伸出指肚给我擦眼泪,口中喃喃:「月儿,你别哭,对不起,上次我吓到你了,我这就走。」

我回身拽住了他的手,抬起泪眼仰望着他:「景昭,从始至终,我真的真的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从小就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老对我爱搭不理的,我还是喜欢你。后来景泽对我做了那种事,再后来,你要娶别人了。我只是不想喜欢你了,谁知道,你还胡乱猜测揣摩,误会我和我哥哥,还说我心思肮脏。我对你存着气,本是不想理你的。可是,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我就只喜欢过你,你信不信啊?」

我骗了他,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但我也不算骗他,月儿确实是这么喜欢他的。

景昭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眼睛里焕发出明亮的光,声音却抖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

他坚定地拥住了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腹部,轻轻地摸我的头发,又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摩挲,带着些小心和雀跃问:「那我今晚可以留下了吗?」

我摇了摇头,将他推远了些:「明日还要去安国寺。明天晚上你再来好吗?明天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我,我就陪你躺着也不行吗?」景昭上前握紧了我的手,十分诚恳地保证:「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推着他,直直把他推了出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都说了明天以后都可以,你真烦人。」

我听见了景昭在窗户外低低的笑声。

原来,谈起恋爱的景昭这么可爱啊,都怪我。

我坐回了铜镜前,就着昏黄的光端详着这把刻着芙蓉花的梳子。

沈懿珩的字帖传家宝被景昭撕碎了。

那方并不好用的梅花砚台我也还给沈懿珩了,太难用了,当初我就不该要的。

这把梳子我也不想要了。

翌日早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安国寺进发。

景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还总问我:「月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上次风寒没好全吗?」

他牵着我一级一级上了安国寺的台阶,到主殿进香祈福。

住持带着众人到偏殿参观时,我看景昭跟在皇太后和郑黛身边,便告诉了他身旁的内侍,借着如厕的理由,出了宫殿。

回头的时候,在殿内的地板上,只看见景昭明黄色龙袍的一角。

赶到后山的时候,空智大师正闭着眼坐在一块大石上,看样子不像在等人。

我心中暗想,他会不会不记得了啊?

正胡思乱想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来了?」

「来了。」

「真的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真的好害怕。

「施主可以离开,命运如何,自有定数。」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我真的想好了。」

「坐吧。」他从石头上下来,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上去。

我这才发现,周围景物的布置好像有什么章法一般,仅是向四周望一望,我就有些头晕目眩了。

空智大师口中无声地念着咒,仿佛我的意识也在一丝一丝被抽离。

倒在石头上,合上眼帘的那一刻,我竟然诡异地感到一丝释然。

我终于是我自己了,我也是沈明月。

好像有人惊慌失措嘶吼着叫我:「月儿——」

一声比一声凄异,一声比一声无助。

我很想告诉景昭,他的月儿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我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了。

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在脑海里描摹沈懿珩的轮廓了。

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一见他啊。

32

好像在一片虚无中穿行,视线犹如雾里看花一般,怎么也看不真切。

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像是走迷宫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不远处传来一阵唢呐声,吵得我头疼,我索性循着那唢呐声去了。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黑暗涌了进来,我慢慢睁开了双眼。

眼前黑乎乎的,不见天日,朝四周摸索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是躺在棺材里,身下全是铜钱。

「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钉。手执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朱雀玄武来拱照,青龙白虎两边排——」

奇奇怪怪的声音传入耳中,咚咚咚的声音敲击着棺材板,我的手抚上棺材板,手掌都跟着轻轻颤动。

我是死了吗?

这是要打棺钉吗?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开始慌张起来,急切地拍打着棺材板,想着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的青天老爷,动了动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快些钉,小姐死的透透地,怎么可能动?吊唁的宾客都在呢,钉完棺钉就要一路抬到祖坟去了,你手脚麻利些——」

我在棺材里品出些不对劲来,小姐?很久没人叫过我小姐了。

「有人吗?」我战战兢兢地拍打着棺材板:「我,好像还没死。」

粗重的念词声乍然停下,棺材板开了,光亮涌入眼中,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的老娘啊,诈尸了!!!」扛着锤子,留着胡须的彪形大汉大吼了一声,扔了锤子,飞也似的窜走了。

另一个精瘦的矮个男子踮着脚,扒着棺材朝里里张望,我俩四目相对时,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啊啊啊啊」从棺材上掉了下去。

我刚一坐起来,屋子里的人对着我就是一阵吱哇乱叫,瞬间吓得屁滚尿流,捂着脸边跑边嚷:「老爷,老爷。活了,活了,小姐又活了。」

我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卧槽,变了,变了,指甲盖都不一样了。

再一看,胸没了,这个身体上下都无二两肉,瘦得像根豆芽菜似的。

卧槽,卧槽,脑中震惊一波一波袭来,击得我头皮发麻,我怎么又鬼上身了?

院中来吊唁的客人一股脑地涌进来,看猴一样看我,颤抖着双腿对着我指指点点。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官袍的老者和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出现在了门边。

看见那张脸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呼啸而来,那些被封存在心底的过往,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

我还记得,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看到他脸颊边的那颗熟悉小痣时,眼泪直愣愣地掉了下来。

我是在做梦吗?我死前的愿望是要实现了吗?

这一刻,我想了很多,犹豫了很多。

可是,看见他,我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朝他跑过去

我像疯了一般朝他飞奔过去。

那老者已然是泪流满面,张开怀抱朝我奔过来:「烟儿,爹爹在。」

我看也没看他,一把扑进了他旁边那个男子的怀里,呜呜咽咽搂着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我哭得浑身颤抖,几欲昏厥:「哥哥,我是明月。」

他身子猛地一僵,继而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腰,俯在我耳边悄声道:「明月,你小点声,不要被人发现了。」

番外:明月照我还

余烟,是凉州刺史余程的女儿。

冬雪融化的某天,她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沈懿珩跟着同僚一起去余大人府上吊唁,哪知竟见余大人一夜白头。边地的风在余大人的脸上刻下数不清的褶皱,配上一头白发,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好似饱经风霜、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幅景象,沈懿珩见了也不禁动容。

余程扶着树干支撑着身子,仿佛去了半条命一般,空空洞洞的眼神盯着灵堂看,就是没有勇气再进去看女儿最后一眼。

余烟是余程唯一的骨血,奈何胎里不足,自小痛病缠身,经了十五载病痛,终于在十五岁的冬日香消玉殒。

余程盯着虚空愣愣地想,如此,是不是也算解脱?

家丁哽咽着唤了余程数次:「老爷,您再去看小姐一眼吧,马上就封棺了。」

余程无力地摆了摆手。

家丁走后,余程弯腰扶着树,眼泪啪啪往地上砸,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地动。

沈懿珩上前扶住差点栽倒的余程,轻声宽慰道:「余大人,节哀。」

「我给烟儿取的名字不好,烟者,飘渺无迹不可寻,我不该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余程大半个身子重量都倚在沈懿珩身上,口中喃喃不止,所谓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

正此时,灵堂内忽然骚乱起来,几个身着孝服的家丁疯了一般往外窜,又是害怕又是大惊,眼含热泪大声吵嚷着:「老爷,老爷啊,不好了,诈尸了,诈尸了,小姐坐起来了!」

沈懿珩跟着余程匆匆赶到时,只见一女子穿着藕粉色的裙衫坐在棺材内,懵懵懂懂地盯着他看。

瓜子脸,眼睛不大也不小,双眼皮是扇形的,鼻子不高也不塌,嘴巴最好看,只在鼻子上长了一颗痣。

沈懿珩呼吸一滞,脑子蹦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她长得好像明月。

其实沈懿珩并不知道明月长什么样子,只是觉得,这位余小姐的鼻翼上长了颗痣,约莫和明月一样吧。

明月应该也是这般长相吧。

转瞬间,那女子就已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呜呜地说:「哥哥,我是明月。」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沈懿珩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陌生的人,满脑都是那句:「哥哥,我是明月。」

明月!

明月说话的语气就是这般的。

心中某块空落好像被一股细流慢慢填补起来,后来细流变成粗壮的水柱,汹涌着流入心头,整颗心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满得好像要溢出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沈懿珩不管不顾地将明月搂进了怀里,任凭余程和余府的家丁们如何拉扯,他再也没放开怀里的人。

就算是一场梦,就算是青天一梦,暂时他也不想松开。

他好想放纵一次,他终于可以放纵一次,可以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

「沈懿珩,沈懿珩。」明月站在墙角的老榆树下仰望着沈懿珩,一声又一声地唤他的名字,叫着叫着声音却哽咽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叫你哥哥了,我就要叫你沈懿珩。」

趴在墙头上的沈懿珩见明月这样,心里也难受地不像话。

明月以前就爱哭,现在更甚,有时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时,眼底也会突然氤氲起经久不散的大雾。

沈懿珩朝四处张望了一会,见此时没什么人,飞身跃了下去。

他抿着唇嫌弃地看了看袍子上的灰,伸手掸干净了,才走上前顺着明月的背轻声道:「明月,你别哭了。」

明月听见沈懿珩的声音,哭得更狠了,扣住他的腰,胡乱地往他怀里钻。都惹得沈懿珩面红耳赤了,偏生她还不自知,只想着再搂紧一些,再紧一些。

她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抬起眼帘望着沈懿珩,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你都五天没来看我了。」

沈懿珩摸着明月发红的眼尾,心中情绪也极复杂。他明白她的,因为每一次来见她,他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他忽而生出一种无奈来,什么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为她擦一擦眼泪?

自他上次在灵堂公然抱了明月之后,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私底下还对他议论纷纷,皆言他浪荡轻浮、举止轻佻。更有甚者,还说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个寡廉鲜耻的登徒子,光风霁月全是装出来的。

曾经余大人还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过他,自他抱了明月之后,余大人对他横眉冷对便也罢了,现在竟还明言:不欢迎他登门拜访。

上次他厚着脸皮上门拜访,独自在前厅喝了一上午的茶,别说见明月了,就连余大人的面都没见着。

想到这,沈懿珩有些头疼,他总不能次次爬墙来老丈人家吧,这实在有些失礼。

「明月,你等等我,前几日我已经给父亲、母亲去信了。等他们知悉了情况以后,我便找媒婆上门提亲。」

沈懿珩本不想在事情未定之前告诉她,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娶她的,左右不差这一会儿,提前给她知道也未尝不可。

「啊?」明月的脸上迅速腾起两片红云,眼睛微微眯着,眼底的雀跃怎么也掩饰不住,说出的话却很古怪:「啊?这,这么快,这好吗?能行吗?」

沈懿珩低头对上明月的眼神,视线相接之际,两人都笑了。

沈懿珩在笑沈明月的口是心非。

沈明月在笑沈懿珩看穿了她的口是心非。

半晌,沈懿珩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小巧的梅花木簪,摸了摸鼻子递给沈明月:「我来的路上,恰巧遇上——」

「你帮我戴上。」沈明月打断了沈懿珩的谎言,朝他甜甜一笑:「我很喜欢,特别喜欢,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沈懿珩微微笑起来,拿着簪子在明月发间比划,一种心酸涩然却蓦得跃上了心头。

其实,他并未曾送过明月什么东西,他实在送得太少太少了。

以前,他们在世俗伦理中挣扎,言行举止遵着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时,他连朵花都不敢送她,更遑论送她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那时,他明明承诺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却亲手将她送入了皇宫。

他后悔了很久,当初不应该借着酒醉说出喜欢她的那种话,不该让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

可是,心脏有自由的灵魂,它不受控制、随心所欲地跳动,任谁也管不了它。

哪怕他多么努力地压力情感,心脏却跟他叫嚣。

它说,它喜欢明月,哪怕她又蠢又笨又爱哭,哪怕她披着她妹妹的皮囊,它还是为她一人跳动,它只想为她一人跳动。

她黏黏糊糊地喊他哥哥的时候,她跟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的时候,她滴流着眼珠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妹妹,是心上人。

他无数次的唾弃自己,他怎么能对着他妹妹的皮囊,生出这种龌龊心思。

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饱受煎熬,难以安眠。

一个小人在他脸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她可和你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啊?你这个禽兽。」

另一个小人坐在角落唉声叹气:「可是,明月真的好可怜啊,她在你们这只敢跟你说话,你怎么能不理她呢?她一个人该多难过啊?明明你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是你妹妹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确实,喜欢上了一个套在他妹妹皮囊里的孤独的灵魂。

自他离京那日,不,应该是自他知晓了自己心意的那天,他便明白,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他不敢想,明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费了多大力气,她才会回到他的身边。

到底用掉了多少眼泪,她才能以这种神奇的方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最离奇的是,她的妹妹也在安国寺醒了过来。

他曾说过,或许有天一觉醒来,他妹妹月儿便会回来。

月儿真的回来了,一觉醒来,明月也回来了。

明月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天醒来便到了余烟身上。

沈懿珩不信。

为什么明月老是看着他流泪?为什么明月总要紧紧地抱着他?她分明在害怕什么,可她从来没同他说起过。

此刻沈懿珩看着明月俱是笑意的莹白面颊,心绪莫名。在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中,明月她到底付出了什么?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明月很快发觉沈懿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方才他还好好地给自己戴簪子,现在怎么是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沈懿珩?」她叫了他一句,两只手捉着他的右手轻晃:「你,你怎么了,我戴这个簪子不好看吗?」

「很好看。」沈懿珩揉了揉明月的头发,轻道:「你告诉我的话,我都会听,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沈懿珩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明月只当他是在突然煽情,纵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底却是甜蜜的。

「烟儿——」余大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乍然响起,吓得沈明月打了个冷战,焦急地推着沈懿珩催促:「你快些走吧,余大人来寻我喝药了。」

沈懿珩叹了口气,不大情愿地松开手嘱咐道:「明月,你近来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你多吃点饭。余大人让你喝药也是为你好,余小姐自小身子便不太好,你可要好好喝——」

沈明月急得要跳起来,大力地推搡着他的背:「知道了,你快走呀——」

沈懿珩足尖一点,飞上了墙头,月白色的袍角也从墙头落了下去。

「烟儿,你独自在这里干什么?」余大人张望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沈明月的脸上。

「爹——」沈明月讪讪笑了笑:「随便走走,医士说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余程的视线落到沈明月头上的簪子上,假装若无其事撇过了头去:「跟爹回去喝药吧。」

晚上时,余程引着沈明月到了余家的祠堂。

他点燃了香,递给沈明月道:「烟儿,跪下给列祖列祖上根香吧。」

沈明月点了点头,接过香插进了香炉里,对着不认识的排位又叩又拜。

「烟儿,你既已给列祖列宗上过香了,往后我便当你是亲女儿,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也会庇护你的。」余程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回荡在祠堂里,沈明月心头剧缩,脸色唰地白了,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地冒出一句:「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余程窝在椅背里,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他朝着沈明月释然地笑了笑,皱纹在脸上挤出一道道褶子:「孩子,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失神地盯着空中,回忆起了往昔:「或许别的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但我怎么也不可能认不出我的烟儿。我成婚晚,三十多岁时才有了烟儿。她母亲怀孕七个月时跌了一跤,生下烟儿便撒手人寰了。烟儿是我亲力亲为一把手带大的,我怎么也不会认不出来。就算有十个百个烟儿站在我面前,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我的烟儿。」

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浊气,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烟儿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治了好些年也并未根除。所以,一场风寒轻而易举便要了她的小命。我亲眼看着烟儿死在我的怀里,一点点没了呼吸。临死前她还说,春天来了,她想在院子里放风筝,要我陪她一起放,一句话没说完她就咽了气。」

「她自小是个药罐子,我想,如此也是解脱。」两滴泪从他无神的眼睛中流了出来:「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能以这种方式延续烟儿的生命。孩子,我谢谢你。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看到烟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竟然还有臭小子翻过我家的墙头,觊觎着我的烟儿。以前,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沈明月未曾料到,余大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话里话外拳拳爱女之心尽显。听着他的肺腑之言,沈明月的心中也充满了惆怅与惋惜。

「孩子,你呢?你也受了很多苦吧。你能成为烟儿,我很高兴。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没几年活头了,生命的最后又多了一个女儿,我没什么不满的。孩子,我真的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当余程说「你也吃了很多苦吧」的时候,沈明月会突然觉得很心酸。或许是这样一个温和的长辈用慈爱的口气关心她时,叫她想到了爸爸。

不是沈尚书那种封建大家长式的爸爸,是家里的爸爸,故乡的爸爸。

「孩子,你别哭啊。」余程走过来,将沈明月从蒲团上搀起来,有些八卦地道:「不说这个了,你和小沈将军关系不一般吧?当年我和烟儿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我都瞧出来了,小沈将军大约很喜欢你吧。」

沈明月斟酌着措辞,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余大人:「其实我和烟儿长得很像,基本有八成相像,剩下的两成,烟儿比我美。」

「年轻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朝气,怎可妄自菲薄?」余程延续了之前的话题,又问了一遍:「你和小沈将军是之前就认识吗?总不能他是对我烟儿一见倾心吧?」

「嗯。他是长公主同尚书大人的孩子,身份尊贵,我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门第悬殊,所以没有办法在一起。」

余程叹息一声:「那然后呢?你是怎么来到了我家烟儿的身上,你出了意外吗?」

「后来我嫁了人,夫君对我很好,我们之间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我在上香时出了意外,所以到了这里。」沈明月很是平静地叙述着始末,以前的事情一件件地在脑海里浮现,恍若梦境一般不真实。可现在祠堂里的冷气是真实的,眼前满脸皱纹的余大人是真实的,今天刚见的沈懿珩也是真实的,她不安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是我错了,我不该阻止小沈将军上门的。他是个很好的男儿,你们如此,也算是苦尽甘来。」余程拍了拍沈明月的肩头宽慰道:「下次你让他别翻墙了,我不会再拦着他了。」

沈懿珩下次来的时候,没有再翻墙,因为他直接带着媒婆上了门。

明月隔着屏风遥遥望向他,那人还是那般俊朗模样,面容清雅,腰杆挺直,修身的劲装勾勒出他矫健的身姿,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样子。

那时,她中了药,他同说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月儿别怕,我是哥哥。」

开始是哥哥,后来也只是哥哥,明月好像给沈懿珩当了很久很久的妹妹。

终于,终于,她可以成为他的妻子。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他的身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牵起他的手,可以向他要一个拥抱,也可以扑进他的怀里流眼泪。她可以毫不掩饰地同他说一句喜欢,可以同他说甜的掉牙的情话,可以做一切相互喜欢的人可以做的事。

沈懿珩也隔着屏风追逐明月的身影,屏风后的姑娘曾是他的不可念不可得,而今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山海,许是老天怜惜,在冥冥之中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从此,山海皆平。

他们的婚事定在了六月,是最近最好的日子。

出嫁那日,沈明月坐在花轿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想起以前,沈懿珩背着她上花轿,她也是这么掉眼泪。

只是,现在一切都好了。

落轿时,沈懿珩掀开轿帘,不顾众人的反对背起了自己的新娘。

明月盖着盖头,蹭着他的脖子嘻嘻地笑:「沈懿珩,咱们有半个月没见了。爹爹说皇后娘娘怀孕了,月儿竟然怀孕了,你知道这事吗?」

「我们大喜日子,你管月儿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今天就是月儿名正言顺的嫂嫂了,我还不能关心关心她吗?」

沈懿珩软了语气:「明月,我是说,比起月儿,你更该关心关心我。」

「我很关心你的,上个月我还发现你偷偷给月儿烧香的香炉了。我没变成烟儿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月儿死了,所以天天给她烧香啊?你还烧纸钱,你有没有偷偷哭啊——」

「好了,明月,你别说了。」沈懿珩打断了明月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确实曾经偷偷哭过几次,还给月儿烧了一筐又一筐的纸钱。

好在,月儿回来了,还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也会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又过了半年,凉州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沈懿珩从军营里回来时,明月已经睡下了。

他脱下狐皮大氅交给丫鬟,捏着嗓子轻声问道:「夫人晚膳吃了吗?」

「夫人说吃不下,只喝了一小碗粥,又困得很,便先睡了。」

「嗯,我知道了。」

沈懿珩洗漱完,站在炭盆前将浑身烘得热热的,直到手也热了的时候,才上了床。

他的手很大,一只手几乎能盖住她的整张小脸。她此刻睡着,面容沉静,脸颊微微泛着红,怎么看怎么可爱。他伸出指肚轻轻在她脸上摩挲,末了,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明月睡得迷迷糊糊,觉察到他回来了,本能地蹭进了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意识迷离地问:「回来了?」

她惯常如此,一定要抱着他才能安睡,沈懿珩心里熨帖地不像话,将她搂紧了些,又怕压着她肚子,只好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柔声答了一句:「嗯。」

「晚安。」明月说完,眼睛再也张不开了。

「明月,今天圣旨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沈懿珩愣愣地盯着床顶,像是在同明月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月儿快该临盆了,景昭现在肯放他回去,想必他已经释然了吧。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小时候也是玩在一处的,谁知道,事情后来会变成那样。

现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拨乱反正之后,是不是都会好的?

「啊?」方才还迷糊的人瞬间清醒了几分,抓着他的手指不说话了。

沈懿珩知道她在想什么,未等她开口便摸着她的肚子道:「我知道比起京城,你更喜欢这里。但这里气候实在不好,孩子也受不了。我是想,等我们回京之后,我们便去徽州生活吧,你不是喜欢那里吗?再者,岳父年纪也大了,徽州也适合他养老。」

「我们回京后先派人在徽州买个宅子,到时候将岳父也接过来。徽州山水养人,没准过几年,他的一头白发还能变回去。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他还能陪着她长大。今日我去找岳父商讨,他也觉得如此甚好。明月,你觉得呢?」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考虑妥帖了,他总是这么体贴,明月咬了一口他的嘴巴,蹭蹭他的脸颊瓮声瓮气道:「沈懿珩,你好好啊。呜呜,我真是太有眼光了!我也同意,爹爹对我真的很好,我们就一起去徽州吧。」

沈懿珩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脸蛋:「不是困了吗,睡吧。」

「晚安,今天也好喜欢你。」明月往他怀里挤了挤,抱着他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我也很喜欢你。」沈懿珩轻轻笑了笑,拥着她睡去。

外面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而下,永不止歇。呼啸的北风在拍打窗户纸,呼呼啦啦。

而他拥着她,在炭火旺盛的屋子里睡得香甜。备案号:YX115Vb5a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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