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景昭神色照旧,喜怒不形于色:「你最近真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天真的不行。」
我很生气,我不明月为什么有人谈论起自己的婚姻时,这么满不在乎。他事不关己的态度真的很令人恼火。
「婚姻的意义是找个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如果你没做好准备,你就不要成婚,贸然成婚不仅对别人的不负责任,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身为皇子,你固然有自己的无奈,可你现在好像,根本不将自己的婚姻当回事,你就这么随便吗?你的妻子是谁都可以吗?」
我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番书中沈明月的人设,说:「我是个极骄傲的人,可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女孩子心思很好猜的,你一定感觉到了吧,可你故意装作不知道,对我不亲近也不疏远,永远保持着良好距离,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你的心思。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们的婚事反正也不是板上钉钉,就到这吧。」
「你认真的?」景昭莹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惘然,他伸手为自己添了一杯茶,茶香散开,他的语调很轻亦很慢:「我的妻子并非谁都可以,如果是陌生的别人,我倒宁愿是你。起码,我们认识了很久,你人也不错。」
我错乱在当场,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若是沈明月没有被太子玷污,她的人生还会像那般潦草结局吗?她会是一弯清冷皎洁的弯月,骄傲地高悬在广阔的天际。
差点被他带偏,我摇了摇头,强调:「我不愿意,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我瞄了一眼四周,悄悄往他那里靠了靠,小声道:「你如果担心我母亲,你就说是我暗中逼迫你了,她总不能打死我吧。婚姻大事,只要自己坚定,父母是管不了的!」
他不接我的话,站起来理理袖子:「你走不走?」
估摸着法事也做得差不多了,我点了点头。
马车行到路上时,突然遇上了家里的府卫:「小姐,公子听说您不见了,都急死了。咱府上的守卫都出来了,可算找着您了。」
9
沈懿珩风尘仆仆地跨过府门,玄色袍子松松垮套在身上,因为左腹的伤,腰带未系,宽大的袍子挂在身上,整个人不伦不类的,还有些滑稽。
他淡淡扫我一眼,进去和景昭喝茶了。
景昭走后,他直奔着我的院子里来了,照常套在玄色袍子里。
我有些想笑,不恰当地联想到了《装在套子里的人》,还想到黑衣服的晴天娃娃。
沈懿珩神色复杂地瞥了我一眼,拧了拧眉头直截了当道:「我虽然不知如何对待你,但只要你是明月一天,尚书府就能护你一天。你不要想着离家出走就安全了,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绝非凡品,行走在外都是麻烦。外面坏人多,女孩子孤身在外,很是艰难……」
果然,俊美无俦的公子还要有一副好心肠,这样才能当成男二。
男二只能深沉温柔,一点点的心机都不能被接受。
男主却可以耍心机,可以霸道,可以阴险。
最后女主永远都像瞎了眼、失了智,放着大好男二不要,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温柔男二永远没有好下场,他存在的意义好像专门就是为了引起读者的惋惜,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沈懿珩正脸对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不见他侧脸的小黑痣。只有从这个角度,他微微倾身,右半边脸对着我的时候,我才能在他的脸颊上找到一点点瑕疵。
鬼使神差般的,脑中突然跳出了一句话:我永远臣服于温柔。
「我没有要离家出走,只是母亲请来了法师,我有些害怕。」看着他松松垮垮的衣服,我有些感动。
沈懿珩顿住了,嘴角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啊,你也会怕这种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着他,方才的感动荡然无存。他这话说的,好像他比我更清楚,我自己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那法师驱邪的时候,你有什么反应吗?」
我眼含防备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摇了摇头:「丝毫没有,不太管用。」
「或许某天你一觉醒来,明月便又回来了。」他叹了口气。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听得他说:「我实在不知道拿你怎么办,等我想想想吧,这些日子你先仿仿明月的笔迹吧。」
翌日我在沈懿珩书房,对着力透纸背的字帖,陷入了沉思。
「爹爹对明月很是冷淡,小时候爹夸了我一句我的字,明月便暗暗记在心里,要了我的字帖去描。一手簪花小楷,终究生疏了。」
我写了几个字给沈懿珩看,他对着我的墨宝,沉吟了许久,憋出两个字:「尚可。」
他每日给我布置完任务之后,就留我在他的书房写字。等写足了几个时辰,他从屋外进来,端起一把剪刀,拿起一沓写过的纸张咔嚓咔嚓碎纸。
剪完之后,他端着盛满碎屑的簸箕出去。
10
或许是这个月过得太安逸,我差点忘了丽妃的生辰。
自上个月起,皇帝便挪去了行宫避暑,丽妃的生辰宴便在那里举办。
我心里有些忐忑,上次景昭并未明确答复我,今早玉华长公主又特意为我准备了一身颜色娇嫩的衣服,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丽妃会请皇上给我和景昭赐婚吗?
今日一过,是不是我的命运就定了呢?
临出发前,沈懿珩派人给我送了一卷纱布和一小瓷瓶金疮药,我撒了些药粉在大拇指上,用纱布缠了好几圈才从屋里出来。
虽说这种场合不用我弹琴,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仔细地缠上了纱布。
设宴的湖光榭上,众人已落座完毕,伴随着阵阵丝竹声,宫妃向着丽妃说着吉祥话,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我总忍不住往丽妃的方向看,她的一句话能决定我的命运。
酒乐正酣时,皇后猝不及防地向着丽妃道:「今日丽妃妹妹生辰大喜,本宫一愿妹妹荣颜不老,青春永驻;二祝妹妹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至于三嘛……」
皇后娘娘买了个关子,唇角弯了起来:「三愿靖王觅得良妃,丽妃妹妹早日得享天伦之乐。」
丽妃脸嘴唇翕了翕,正要开口。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正待丽妃张口之际,皇后蓦得起身,屈膝向皇帝行了个礼,抢过了话头:「前几日周国公夫人入宫觐见,言语间提及其女周婉柔至今尚未婚配,恳请臣妾为其留心一番京中男儿。婉柔那孩子臣妾见过,秀外慧中,宁静娴雅。今日见了靖王,臣妾突然想起这桩事。这么一看,两人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今日趁着丽妃妹妹生辰大喜,臣妾斗胆越俎代庖,想替丽妃妹妹问问皇上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众人措手不及,皇后先发制人,转瞬间扭转了局势,化被动为主动。
丽妃这时候若再提她有别的人选,怎么看都像是拒绝的托词。
玉华长公主拍案而起,拧着眉头道:「皇兄不可——」
丽妃垂着头,紧咬着牙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儿女婚嫁讲究两情相悦,这事不牢娘娘费心…..」
景昭站了起来,沉默着没有说话,冷冽无温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皇帝深不可测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几转,威严肃穆的眼神骤然朝我射来,吓得我一个激灵,慌忙垂下了头。
「够了,今日乃丽妃生辰,切莫喧宾夺主。靖王的婚事朕自有打算。」
直到筵席结束,我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汗涔涔的。
我依稀记得,皇帝不怎么喜欢沈明月这个儿媳。首先因为沈明月的亲娘是个丫鬟,身份低贱,嫁给太子当侧妃他都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其次便是,皇帝觉得沈明月品行不端,先前同他的两个儿子拉扯不清,最终还是因为那桩丑事嫁给了太子。
即便现在沈明月没被玷污,皇帝还是对她存了偏见。
我反倒因为这份偏见,放下心来。
看来,想要给景昭和沈明月赐婚之事,不像玉华长公主说的那么容易。
这件困扰我许久的事就以如此一种草率的方式结束了,我都有些惊讶。
正拍着胸口微微喘气时,突然与景昭视线相撞,他面无表情瞥了我一眼,一抖袖子离开了湖光榭。
「明月妹妹。」跟着沈懿珩穿过长廊时,景泽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气喘吁吁地擦着额角的汗珠道:「方才筵席间,我见你的手受伤了,这是适才本宫找徐太医拿的金疮药。」他站在远处,伸出了左手,手心里躺着塞着红布的小瓷瓶。
方才筵席间我就注意到他粘人的视线,极力忍耐着,回避着。看见他,我本能地就想到了那夜被他欺辱的恐惧。
「太子殿下还请自重。」沈懿珩向前跨出一步,将我挡在他的身后,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金疮药府上还是有的,不牢太子费心。」
说完沈懿珩推了我一把,拍了拍我的肩膀,带我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我没忍住笑了,心情轻松了许多。
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沈懿珩睁开了眼,他抱臂瞥了我一眼,忽然道:「明月不会像你这般傻笑。」
11
赐婚之事暂时不会被提起,我是真的高兴。
可还没高兴一阵,一件惹人烦恼的事情又找上了门来。
郑黛弟弟郑宣的生辰,邀请了沈懿珩前往。
郑宣是不久前才被送到校场历练的,沈懿珩念在他年纪小,平日对他颇有照应,所以郑宣特意给沈懿珩下了帖子。
这样一来,岂不是郑黛和沈懿珩就要见面了?郑黛毕竟有女主光环,万一沈懿珩对郑黛一见钟情,那…….
我忽然觉得很紧张,用过晚膳后,一直在院子里徘徊。
石灯笼里的光亮了起来,听着草丛里的蛐蛐声,我的心里愈加烦躁。
身着黑色劲装,腰间配着宝剑,沈懿珩步履匆匆地入了大门。
「今日有事回得晚了,怕你们等我。都吃过了吗?父亲、母亲都用过膳了吧?」
我点了点头。
他微微拽了拽领子说:「我骑马回来的,浑身都是汗,我先去洗洗。」
空气中好像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汗味,他的脸颊上沁了一层薄汗,顺着脸颊去看,是突出的喉结,上面隐隐混着汗湿,随着他说话,喉结上下滚动。
我的心怦怦直跳,扑通扑通,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下意识地伸手,等反应过来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懿珩一愣,不自然地撇过头去:「怎么了?」
我立马丢开了,摇摇头道:「没事。」
他走远了,我才回过神来,小跑着去追他:「今日郑将军府上的小厮送了帖子来,说是郑公子生辰,过几日想邀你过府一叙。」
「嗯,我知道,今日在校场他同我说了。」
「母亲让人给你留了饭,等会我让人送你房里。」
「好。」
我竭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道:「听说他家园子里的木芙蓉乃京中一绝,我也想去看看,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明月,你很着急吗?」沈懿停了下来,站定,有些无奈地笑笑:「不是还有五日吗?你就那么想看芙蓉吗?」
「好,等那日我带你去。」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藏着整条银河,真是很好看。
「还有事吗?」他笑问:「没事我就回去了。」
这晚,我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难以入眠。
一会随便胡思乱想些什么,一会又想若是男主和男二同时出现,女主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男二了?
这夜我睡得很浅,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丫鬟到回靖王府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等了许久,景昭终于出现了。
我在心里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走上前同他搭讪:「今日你没坐马车吗?」
他沉着脸不愿意搭理我,见我像个狗皮膏药一直跟着他,横眉一竖,忍无可忍道:「有事说事。」
「郑将军的独子,郑宣,四日后过生辰,你去吗?」我干笑两声,搓了搓手。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看起来像是很闲吗?京城每日那么多人过生辰,我难道个个都去庆贺一番?」
我噤了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这意思明明是不去,可郑宣的生辰宴,他还是来了。
我也见到了本书的女主——郑黛。
她是那种端方大气的类型,一看就是母仪天下的面相。
脸上骨感很强,轮廓略微带着些方正感,却不显得硬朗,反而有种轻盈端庄之感,骨肉明晰,亦添了几分干净利落。
今日一袭雪青色的高领衣衫更显得她脖颈修长,气质出众。
她朝着景昭行礼时,未掩饰好的神色流露出几分讶异。
我看了一眼他俩站在一起的画面,赶紧拉着沈懿珩到了正在迎客的郑宣那边。
希望沈懿珩别又对郑黛产生点什么情愫。
原书中写,后期沈明月同郑黛成为妯娌,她使了小心机去欺负郑黛,后来日渐变本加厉,连一向疼爱她的沈懿珩都看不下去了。
或是同情,或是怜爱,又或者是被郑黛坚毅不屈的性格打动,沈懿珩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郑黛。
沈明月察觉后更加恼怒,她恋慕的人,和一向疼爱她的哥哥全都被那个女人抢走了,她焉能不恨。
她愤恨命运的不公,自己失了清白在太子府浮沉,度日如年。郑黛却和景昭情感和顺,抢了她本来的夫君已成定局,现在连她的哥哥也要抢走吗?
在这些不平心态的驱动下,沈明月做下了诸多错事,从一个高贵明媚的大家闺秀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太子景泽对她是真的好,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她看。景泽给了沈明月太子妃都不能比拟的荣华富贵,给了他能给的一切真心。
只是,他们的开始就好比坏了的种子,怎么用心浇灌都不能开花结果。
沈明月不明白景泽的心意吗?她的心就冷硬如铁不会被暖化吗?
她会的,可是,景泽是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因为他的一点点好,他做的恶就便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吗?
新皇登基,太子被圈禁之时,沈明月因为有功并未被监禁。
那时景泽给了她一封休书,他说,她要是没事,他便放心了。
沈明月偷偷给了他一包毒药,走出宗人府时,风大,她没忍住落了两滴泪。
站在芙蓉园看芙蓉时,不知怎么又回忆起书中情节了,我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沈懿珩叫了我几次,我都一脸懵地,「啊,怎么了」。
他很无奈:「你想什么呢,不是要看芙蓉吗?」
正当时,将军府小厮朗声唱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面面相觑,郑宣吸了口气,擦了一把额角的汗。今日本是极普通的一场宴会,只请了他相熟的几位郎君,怎么靖王和太子纡尊降贵都来了?
12
同几人寒暄一阵,景泽请众人照常赏花,不要因他的到来拘束。
说罢径直朝我们这里走过来,沈懿珩眼疾手快捏住了我的袖子,拉着我就走。
此时郑黛在郑夫人的授意下正亲自陪着景昭逛芙蓉园。
沈懿珩似乎是要带着我去景昭那里。
我不能让沈懿珩跟郑黛亲密接触,我也不能打断男主和女主兴致。
觉察到沈懿珩的意图后,我急忙扯掉沈懿珩拽着的袖子,推着他匆忙换了个方向。
「明月,你莫非是生气了吗?」沈懿珩冷不丁问我。
我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郑小姐为主人,靖王身份尊贵,该是陪一陪的。」他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斟词酌句道:「你,你别多想。」
他该不会以为我喜欢景昭吧,现在,他是在怀疑我吃醋?
似乎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他极应景地开了口:「靖王身份尊贵,学识谈吐、气度风韵皆佳,你喜欢他也无可厚非。上次丽妃娘娘生辰,时机不对。以后有机会,母亲还是会为你求一求。」
他真是误会我了,我撇了撇嘴:「我对他没有那种意思。」
「那你方才……我还以为你是见他们二人一道,有些生气了……你前几日不还早起了,就为了见他吗?」
不是吧。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他突然指了指身后的景昭,有些狡黠地笑了:「看,他来了。」
不会吧,不会景昭也会错意了吧?他不跟女主好好待着,来我们这干什么?
景昭过来后,沈懿珩想走,被我一把扯住了袖子。
景昭瞥了一眼我拉扯着沈懿珩的手,转了头,淡淡道:「多大的人了,还拉着哥哥不撒手。」
「明月妹妹,可否借步说几句话——」好死不死,太子又过来了。
沈懿珩拧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飞速从我脸上掠过,又慌忙瞟了一眼景昭,一个倾身将我掩在后头:「太子殿下请自重。」
「皇兄。」景昭向着景泽点了点头,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懿珩一眼,跟着劝道:「皇兄有话不妨在这里说,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景泽手里握着折扇,给了景昭一记眼风,慢条斯理讽刺道:「看来是父皇交待的事情不够多,三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来赏花。」
「臣弟自不如皇兄得父皇器重,不敢和皇兄相较。」
「三弟身子不好,生得弱柳扶风,方才孤见你的背影,还以为是京中哪家小姐——」
太子轻哼一声,又说:「九月夜来风凉,三弟可要注意了,染上风寒可就好些天不能上朝了,那时你怕是只能在府上赏花了。」
「够了。」我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沈懿珩,强忍着见到景泽的生理不适,向着伸出了手:「太子殿下请移步。」
我俩站在水畔,默默无语。
过了半晌景泽才找了个话题,盯着我的手背轻声细语地问道:「明月妹妹,你的手都好全了吗?」
「嗯。」。
不远处,沈懿珩和景昭站在一大丛浅粉、淡白色芙蓉花前,往我这里张望。那边芙蓉开得妖娆,而我和景泽站立之处的水畔,秋水残荷,景致萧条。
「那晚的事并非我本意,吓到了你我很抱歉——」
我蹙起眉头,攥紧了拳头,压低嗓音急道:「不要再提了,也不必道歉。」
说罢,转身欲走。
「明月妹妹。」景泽在我身后低声说:「小时候,我每次夸你漂亮,你必要生气。我说我要娶你,你冷着脸问我是爱慕你的长相吗?我想了很久,我承认我很肤浅。可是天底下好看的人千千万万,只有你好看得恰好合了我的心意。也只有你,长了这么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庞。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了,你别恨我……」
我加紧脚步出了水畔。
他让我感到恐惧,几个月了,我还是无法释怀。有几次在深夜大汗淋漓地醒来,也会忍不住捂着头尖叫。
「明月,你还好吗?」回府的马车上,沈懿珩问我:「你觉得景昭怎么样?」
他怎么又问我景昭怎么样?我对景昭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自顾自地开了口:「景昭挺好的,所以母亲才想将月儿嫁给他,你若能嫁给他,想必他也会对你好的。」
「我又不是你妹妹,我对他没有想法。」我忽然有些烦躁:「你要我说几次才行?」
没有预料到我突然的暴躁,他有些手足无措,给我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来:「难道是地域差异,你们那里的姑娘不喜欢景昭那般男子吗?那你们那里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我说:「我们那里姑娘大多喜欢弟弟,喜欢比自己小的,喜欢被小狼狗甜甜地叫姐姐。」
「你们那里的姑娘同我们这里真不一样。不过,你们那里的小狼狗竟会说话吗?你若是喜欢年龄小的男子,也可让母亲先相看着。」
现在大家都喜欢年下弟弟,可我从没喜欢过。
看小说的时候我就没喜欢过霸道总裁型的男主,现实里,我也只喜欢温柔哥哥型的男孩子。
虽然,我还没来得及遇见这种类型的男孩子。现在倒是见过了,果然小说里的温柔男二真好啊,哪里哪里都好。
我盯着马车顶,鬼使神差般说了出口:「我不喜欢年龄小的,我不喜欢弟弟,只喜欢哥哥。我从小到大,坚定地喜欢温柔型的哥哥,从来都没变过。」
沈懿珩一愣,嗫嚅着没有说话。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第一次忘了扶我,自顾自下了马车。
13
一连几天,从早到晚,我都没能在府上看见他。
他突然忙了起来,早上天不亮就走,晚上很晚才回家。
我再也没有去过他的书房。
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字时,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宣纸上,我拿起沾了墨水的树叶,无端生出点伤春悲秋的怅然。
他在避着我。
我知道,我现在是他的妹妹。
我只是一缕魂魄,一丝残识,平凡普通、一无是处,甚至还长着她妹妹的脸,我是他的妹妹。
只是,在我枯燥乏味的人生中,还没来及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温文尔雅,丰神高澈,有我喜欢的一切美好特质。
只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常常忘了,他是我的哥哥。
我不想变成这样,其实我好像也没说什么,我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让他困扰至此吗?
这夜,我站在院里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我踱着步出了府门,这才发现,沈懿珩的马被拴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他背靠着柳树,呆呆地望着空中的月亮。
飞眉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随着微仰头的动作更显流畅利落。月光轻轻亲吻着他的脸颊,显得他侧脸的轮廓轻盈又柔和。
府里的丫鬟曾说过,沈懿珩还没有景昭好看,或许是眼光不同,沈懿珩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我也跟着抬头望了望月亮,月光本是清冷的啊,一点也不柔和。
我在夜幕里朝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来他面前站定,故作轻松地问他:「哥哥,你怎么不回家?夜来风凉,一起回家吧?」
沈懿珩惊奇像半截木头,忘了言语。又急忙转身从柳树上解了绳子,牵着马,简洁地答了声:「好。」
月光在路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近乎诡异的静谧中,只能听见马儿胸腔里喘气的声音。
「明月,我是哥哥。」他霍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噤了声,又扯出个笑打趣:「我知道啊。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好像在故意躲我似的,校场最近很忙吗?」
沈懿珩牵着马,声音沉沉:「是挺忙的。」
一路无言。
一回府,便有小厮上来接过了缰绳,牵着马网马厩里去了。
「明月,只要你在活在月儿的身体里,尚书府便会永远护着你。我也会保护你,因为我是你哥哥。」
我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只能挤出个笑讷讷道:「谢谢。」
「等你这段日子不忙了,我能不能和你说说话?我在你家,只敢和你说说话。平日里为了维持你妹妹的高冷形象,连话都不敢和丫鬟们多说……」
他眸色复杂,深深看了我一眼,软了口气,语调很慢:「我有个暗卫,名唤阿青,平日里隐在暗处,武功却极强。她一个女孩子当暗卫很是危险,以后让她到你身边服侍吧。」
「我不用,我日日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我用不着——」我急忙拒绝。
「阿青是个女子,平日里跟她师兄们处在一起,总归不是个事。阿青性子冷淡,有什么话你可以跟她说,她不会往外说的…..」
「我知道了,谢谢。」
「不必客气,我是你哥——」
我明白了,他以后要一直要这么躲我了。
14
京都落了第二场雪的时候,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
驻守边境的郑将军,也就是郑黛的父亲无诏回京,在大殿上以头抢地,声称:边境御寒衣物、粮草严重短缺,拨下来的军饷远不能使将士们和马匹们安然度过这个寒冬。
郑将军还提及,今年将士们的御寒衣物还是上来的潮衣,眼看将士们便要冻死了。
期间他提及,五年来他多次奏疏,望朝廷增加军饷,但不知道何故,奏疏未能上至天听,从未得到过朝廷回应。
是以,他才冒着死罪,悄然回京,求还将士们一个公道。
皇帝大怒,户部每年给军队的拨款都是足额的,明显有人贪污军饷,还胆大包天,按下郑将军奏折。
皇帝怒派景昭彻查此事,命他一定要找出幕后主使,杀之以儆效尤。
沈明月的父亲户部尚书沈慎也受了牵连,这几日大理寺的官员来了公主府好几次,请他协助调查,家里氛围都是死气沉沉的。
这个情节可以说是一个转折,是太子式微,景昭声势超过太子的标志。
因贪墨军饷的幕后主使便是王皇后的兄弟,太子的舅舅兵部尚书王崇范,押运官和粮草督运都是他的人。
王崇范认为,现下边疆还算安定,多年未起战事,要不了那么多军饷。他将贪墨来的军饷为太子打点周旋,借此笼络人心。
事情查明之后,皇帝对太子大失所望,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三月,景昭开始释放锋芒,走入各位大臣的视线中。
原书中景昭和沈懿珩夜探王崇范府邸,找出了关键性证据——账本。还未和接应的人会面,就在城东的树林中被王崇范派出的死士追杀。
千钧一发之际,沈懿珩替景昭挡下一箭,自此留下了箭伤,每至阴雨天时,箭伤复发,饱受折磨。
书中描写的沈懿珩受伤的场面令人胆战心惊,剜出鲜血淋漓的箭头那章看得我头皮发麻,一铁骨铮铮的小将军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呻吟更是令人动容。
即便沈懿珩为景昭挡下一箭,景昭也没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对他多些宽容。最终,景昭还不是将沈懿珩是私生子的事情传了出去,他就是要借此断了沈懿珩对郑黛的念想,他本可以用别的方式,他却选了最惨烈的一种。
想起原书中的这个情节,我就气得不行。可是随着剧情的推进,读者们被宠妻的景昭打动了,谁也不记得,他曾经多么过分地对待过沈懿珩。
夜探王崇范府邸,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我好几次想找一找沈懿珩,暗示一下。可是他近来回来得晚,见了我也想方设法避着我,我根本没有机会同他说。
我心烦意乱,每日惴惴不安,只能带着阿青到王崇范府邸左右查探情况。
走了几趟,我大致明白了书中所说的城东的树林是哪一片。
这几日用过晚膳后,便在沈懿珩院子前的湖心亭里散步,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一看他的院门。沈懿珩若是要出去,我必然能看见。
夜深人静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身披玄色大氅,步子很是沉稳,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急忙提起裙子冲了过去,脚下一个趔趄,天旋地转间,摔倒在雪地里,头埋在雪里,吃了一嘴的雪。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循着靴子去看,那人面色沉沉,无悲无喜。
脸颊冻得通红,我哆嗦着嘴唇,轻声叫了句:「哥哥。」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这是在干什么?」他的眼睛中翻腾着怒气,一把将我从雪地里薅了出来,扯着我的袖子厉声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出去吗?雪天路滑,你若是出去的话,叫暗卫跟着你吧,自己出去总归是不太安全。」我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抽出袖子,低声道。
「你总有本事能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他最近没怎么同我说话,见到我也是冷着脸绕着走的。就因为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再也不温柔了。
我心里泛起苦水,低着头道:「你对你妹妹从来都不会这么凶。」
「我妹妹不会像你这么蠢。」沈懿珩一甩袖子,转身冷冷道:「天冷,快些进屋去吧。」
我顾不得许多,猛地揪住他的袖子,那大氅里边分明是一件夜行衣。
15
沈懿珩走了之后,我独自站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阿青,除了你,哥哥身边还有几个暗卫?」我顾不上湿了的鞋袜,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阿青的房间,满头是汗。
「四个。」
「阿青,我想要你帮帮我。」
听完我的猜测,阿青神色凝重地看了我良久才道:「嗯,属下去找老五。」
半个时辰不到,阿青便带了四个身材魁梧的人来找我,我平日从未见过。
据原书中说,接应景昭他们的人在城西,他们却被追着跑到了城东,否则以沈懿珩和景昭暗自隐藏的身手,根本不会如此。
一行人埋伏在王崇范家城东的林间,我也不能确定,到底他俩会不会出现。
阿青劝我待在家里,恐慌即将将我吞噬,我听不进去。
我只知道,景昭是男主,他有男主光环,他怎么都不可能死。
但沈懿珩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更何况,现在男女和女主都没有在一起,他若是有什么不测……
正凝神,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在不远处响起,刀剑相搏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划破了寂静的冬夜。
依稀可辨断断续续的喊话声:
「大人有命,追回账本者,赏黄金万两,弟兄们冲啊——」
「尔等势单力孤,交出账本,可饶你们不死——」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猛地捏紧了阿青的手。
阿青和剩下的几人手持长剑,背着箭筒,几人相视一眼,飞身而出,加入了前方的混战。
不多时,两名身穿夜行衣的人朝这边冲了过来,一名身材稍壮些,另一名较劲瘦些,两人神色紧张,提着箭往这边冲过来,箭上依稀有液体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