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今日可真是多谢了。
」萧词轻轻拉开她,收了神色,微微勾唇,「殿下言重了,应该的。
」颐宁抖了抖身子,摇了摇头,「不行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她这般说着,还是在笑,显得有些俏皮,说完后摆摆手就走了,也不管萧词是什么反应了。
萧词倒是第一次被女孩调戏,难得地红了耳尖。
收了这一肚子不自在,嘲讽一笑,以身相许?
呵。
但颐宁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好本事,全姜国都说颐宁公主爱慕萧词。
萧词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打趣,被别人艳羡,又被别人调侃。
颐宁从来没找过他,却已经深入了他的全部生活。
月余,颐宁终于再一次出现在萧词身前。
她一袭红衣懒洋洋地立在那儿,有些柔若无骨的意思,「萧词,全姜国都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没?
」萧词看着她,明明心中拒绝,却又忍不住地颤,他都不知道怎么了,勉强忍住悸动,「不曾。
」颐宁凤眉倒竖,略一挑眉,「还听不见?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听不听得见?
」萧词应该拒绝的,他也的确拒绝了,敛下眸子,有些冷,「不曾。
」他以为凭颐宁的骄傲,应该扭头就走的。
但是颐宁的骄傲不是离开,而是留下。
况且,在感情里,这些莫须有的骄傲,颐宁是没有的,没有规定她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接受,她是明白的,「那我只能努力努力,让你听到咯。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从那日开始,颐宁便就出现在他身边,无时无刻。
天热时,她送自己亲手雕的冰玉扇,入手生凉;天冷时,她送自己亲手做的狐绒披风。
那些时不时从宫里来的各种贡品、小玩意儿、小吃时就更不必说,好像颐宁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把所有她觉得好的东西尽数奉上。
萧词没有拒绝,他拒绝不了。
颐宁不是月亮,是太阳。
靠得太近,会伤;离得太远,会冷。
譬如这日,颐宁带着人直直进了萧词的书房,招招手差人将盘子放下,「我不会做饭,但是李家小姐告诉我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这些我做了好些日子了,我又不想给别人吃,我自己看着应该还不错,尝尝吗?
」萧词拿着笔的手顿住,看着面前的人,她漂亮的脸上尽是笑意,但是他却看见了那笑意背后的忐忑,和生怕被拒绝的小心不安。
「好。
」他竟不忍拒绝。
颐宁支着下巴趴在一边,眼睛晶亮地看着她,等他评价。
萧词忍不住一笑,「很好吃。
」颐宁一下子爬起来,「那便日日做给你吃。
」不像个承诺,又像个承诺。
她说完就走,又快又急,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害羞。
萧词看着这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那勾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颐宁果然日日都来,萧词府上的厨子已经歇了好久,萧词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好久。
父债子偿。
颐毅欠他的,就由颐宁来还吧。
她只要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那你现在听得见我喜欢你吗?
」颐宁坐在一旁陪萧词一起用膳。
「听得见。
」萧词面前忍住泛上心头的甜和一丝丝羞恼,没看她。
果然听见这人的笑,只是这人属实大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那轻柔的吻落在他面颊旁,「我是真开心,我明日就求父皇赐婚,我得早早地做你的萧夫人,省得旁人觊觎你!」萧词听了这些,忍不住偏头看她,目光柔柔,「好。
」颐宁没想到,萧词那么好,颐毅却不看好。
她跪在明昭殿外,从天明跪到天暮,颐毅终于同意了。
萧词成了颐宁的准驸马。
一切似乎都那么好。
如果颐毅是诚心同意的话。
颐毅本不想赶尽杀绝,毕竟对萧家,他还是有愧的,但是他的宁儿却非要嫁给萧词。
这满城风声他不是没听见,只当颐宁图一乐罢了,没想到,为了个小子,颐宁竟然跪了一天。
仇人之间,怎么能成婚?
免得宁儿来日伤心,便只能今日让她伤心了,至少今日伤心,宁儿还有后路。
颐毅开始下手,捏造萧家谋反的罪行。
萧词还沉浸在和颐宁定亲的喜悦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萧家反了」。
这颐毅真的是,自作聪明。
可萧词不知道,他被逼着造反的时候,颐宁夹在两边有多无助,有多难过。
颐宁不知道,如果他不反,他只能死。
颐宁不知道,他原本为了她已经放下了血海深仇,只想她陪他一辈子。
所以,当萧词的叛军杀进皇宫的时候,颐宁上了城楼。
在颐宁眼里,或许萧词未曾爱过她吧。
她什么也没有了。
萧词急急地来了颐宁的宫殿,什么也没有。
当属下请他去城楼的时候,他其实如同行尸走肉,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真的抱着颐宁冰冷的身体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人不会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
怎么可以!萧词疯了。
他疯到把颐宁藏在皇宫地下的冰室,他疯到日日夜夜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待在那里,他疯到甚至去亲吻颐宁落满冰霜的眼睫。
他疯到相信鬼神,请回了东瀛巫师。
巫师说,人死得太久了,未必能成功,或许还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
有什么后果比如今严重?
果然,颐宁有了一丝生机,可也只是一丝,还困在这死透了的身体里,永远醒不来。
哀莫大于心死,萧词其实也没能活多少年,况且当年作法,本就也需要他付出生机。
可萧词没想到,自己变成了鬼。
也许是他生前怨念太多,遗憾太多了吧,所以才不能死干净。
可既然他可以变成鬼,颐宁为什么不可以?
萧词有了希望,所以,当冥界朝他投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冥界,萧词遍历古籍,又去各个犄角旮旯拜访那些避世老鬼,终于找到了法子。
鬼,有魂有魄,自愿分魄而出,便能助死人成鬼。
但是魂魄分离后,鬼也就死了。
萧词不愿死,他要活着,和他的殿下永远在一起。
萧词杀了上古神兽白泽,取它头骨做伞,再以三千厉鬼的怨念做锦,造了一柄黑色绣金纹的骨伞。
凡入天光之所,皆须执伞,以压生魂,苟延残喘。
没人知道萧词成日打伞是为什么,因为没人想到萧词能那么疯。
抽离魂魄,比世上任何一种苦痛还要难捱,况且,魂魄若是散了,就真的没有了。
可是萧词是幸运的,他的殿下回来了。
可是萧词又是不幸的,他的殿下犹如婴孩。
到底不是天生的鬼,诸多残缺。
没关系,忘了也没关系,他会将她好好养大的。
可是,萧词带不走颐宁。
萧词在皇宫查了许久,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昔年,东瀛巫师告诫过他,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
他以为,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原来是有的。
颐宁一丝生机被锁在身体中,如今无论颐宁的尸体去了哪儿,颐宁都离不开当初生机受困的一方三尺天地。
他带不走颐宁,他的殿下被困在这里了。
萧词原想陪着他的殿下的,可毕竟入了冥界,又享了诸多待遇,冥界诸事相招,他不得不回。
可等到萧词再来皇宫时,就看见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的殿下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撞那宫门。
他飞快过去,拦住那人,将她搂入怀里,只听见她小兽一样的低呜,「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萧词的手抖了一抖,颐宁便挣扎而出,又开始强撞宫门。
萧词拦,她咬他。
萧词守,她瞪他。
颐宁支支吾吾说了一句,「我,我,恨你!让我出去!」萧词明白了,他的殿下早已不记得她了。
他对她而言,只是那个困她在皇宫的罪魁祸首,只是那个拦住她不让她努力出去的混蛋。
萧词说不上是难受还是什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他根本受不了颐宁那样的眼神,颐宁从来不会这样看他。
千年,千年来,萧词都没再出现在颐宁眼前,特别是他后来发现颐宁有了神志,有了几许记忆,又不甚在意的模样的时候。
他不想面对那个心里没有他的颐宁,恨也好,爱也好,他于颐宁,竟然什么都没留下。
不过他终归放她不下,留了一道他的灵体隐在颐宁身边,只要她有危险,他便能感受到。
直到天庭三太子宋珏,下凡历劫,来的还是这处皇宫。
萧词顿时有法子了。
杀了宋珏,将宋珏的神魂给颐宁吃掉,颐宁就能挣脱这份枷锁了。
可他撑伞去找她时,她竟真的不记得他了。
勉勉强强想起他了,又一副厌恶、不耐烦的模样。
愤怒、不甘和伤心逼得他威压外泄,压跪了颐宁,他又忍不住凶他,她却不甚在意。
真可悲。
带出去又怎么样?
萧词离开了,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要不来,他总能骗自己,颐宁心里有他。
等他再听到颐宁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了武神,还和宋珏有了情愫。
不甘、愤怒、嫉妒,将他烧得理智全无。
他看着被他精心布置成千年前姜国皇宫模样的四点鬼王宫,竟觉得满目讽刺,忍不住全砸了去。
砸完,又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上别人?
颐宁来冥界时,萧词去迎。
总归她与宋珏如今也成了往事。
此番她来冥界,又怎么回得去?
冥界各个野心昭昭,他不一样,他只想要颐宁。
是以他自然费尽心思将她从十重地狱捞出来,养在身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如果不是他忍不住心中的满腔喜欢,雕了个簪子给她,想讨她开心的话,一切都还能骗住他。
她说她很喜欢宋珏,要谢谢他成全。
谁他妈要成全她?
凭什么?
凭什么招惹了他又忘掉,为什么给了他的喜欢又给了别人?
他不忍心动她,却忍不住满腔愤怒和嫉妒,带着她去了十重地狱,让她好好看着宋珏是怎么受苦的,让她好好看看宋珏的阶下囚模样。
可是颐宁在他身后发疯的时候,他却觉得,受刑的是他自己。
宋珏忘情,他既心疼她难过,又怨恨嫉妒,宋珏凭什么这么对她的殿下,凭什么可以牵住她的全部心魂!他以宋珏为条件,轻而易举地让颐宁答应嫁给他,他既开心,又不甘。
他甚至看不起他自己。
何必呢?
可偏偏没办法。
直到,他发现他的殿下在布同杀阵的时候,他才知道,颐宁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这样啊。
就这样吧。
一起去死好了。
萧词忙着布往生阵的时候,宋珏带着天庭的人打过来了。
萧词没管,其他鬼王都意见纷纷地上了战场。
萧词只想娶颐宁,就算她宁死不愿,他也想让她做一回萧夫人。
况且,同杀阵起,则往生阵便起。
他以几乎所有修为,凝成两粒珠子做阵眼。
颐宁问他是不是有病的时候,他没回她。
他的确有病,才会不阻止她布阵,反而在外头套了一个往生阵,燃烧阵内两人的全部轮回,只为和她有唯一一次来世。
可是宋珏来了。
他看着宋珏抱着她哭,他看着她尽力要抚摸宋珏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他突然不忍心让他的殿下只有来世短短几十载了。
她可以活得很久,活得很幸福。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不只他一个人,爱她如生命,宋珏一定会救她。
无边的绝望淹没了他。
如果他放弃,来世,那唯一一世,他未必能找到颐宁。
可他还是放弃了。
他捏碎了颐宁的那颗珠子。
只愿苍天怜他。
可苍天终归没怜他,他兜兜转转,找到颐宁的时候,她与那人正在洞房花烛。
他看着映在窗上的红烛,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悲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什么也没有。
天色欲晓,他丢下了那柄黑金骨伞。
算作贺礼吧!愿他的殿下,此生再无磨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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