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我撑腰

出自专栏《锁冰心:和亲公主跑路后掉马了》

春风过后水涟涟,我才发现,这湖面的冰,已化了大半了。

转过头,却见至正拿着药瓶正匆匆向亭内赶来。

想来,是要给严栩的手上药吧。

我起了身,「那边园子的杂耍戏估计要演完了,蕙芯若寻不到我该着急了。」

本想就走的,谁知严栩也起了身,就这么生生地挡在我前面。

离得近了,他身上月麟香的味道便淡淡袭来,我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谁知他又前进一步,轻轻拉起我的右手,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放在我的手心,不正是……他方才赢来的冰凌石?

我抬头看他,满眼疑惑:「二殿下……这是何意?」

他顿了顿,道:「两日后我要和江太守去蒙县,约要用三日才能返回原州。」他指了指立在一旁,略显无措的至正,「至正会留在这里,遇到难事就寻他,到时拿着这石去太守府,没人会拦你。」

「其实不必的,我也没什么难事……」

「好生收着。」他将我手指握拢,语气虽轻,却透着一种不可拒绝的坚持。

我只好轻声道了声好。

本以为,庞诣在寿宴上闹了个小乱子,必然是要被庞老爷子罚的。结果第二日,我就看他神采奕奕地站在我面前。

我吃惊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没事吧?」

他笑笑:「你以为我被祖父揍了?」

我点点头:「你在你祖父寿宴上,和皇子掰……手腕,你祖父,怎么也得关你几日吧?」

他眉毛一挑:「我如了他们的意,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他们夸赞我还来不及,作甚还要罚我?」

我:「啊?」

他神神秘秘地走近我,低声道:「我那日早就发现二皇子喜欢那个冰凌石,我爹、我祖父,又怎会发现不了?二皇子突然屈尊来庞府给我祖父贺寿,对庞家本就是荣耀加身,可事前又无人知晓,所以也未备着回礼。既看出二皇子喜欢那冰凌石,我家自然是想给的。可冰凌石是给比剑胜者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家,若临时将冰凌石给了二皇子,怕是不光庞家在坊间落个骂名,还影响二皇子的清誉。」

他眨眨眼:「我不光赢了比剑,得了冰凌石,还借一个酒后胡闹,名正言顺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一切都自然得很,你说,他们该不该夸我?」

我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哭笑不得:「可你自己的名声呢?」

他耸耸肩:「反正我纨绔惯了,大家也见怪不怪,反而赞一句二皇子没甚架子,与民同乐。此举皆大欢喜,他们可是高兴得很。」

我还是不解:「可你如何知道二皇子定会和你掰手腕……」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云,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二皇子来了,眼神便时不时看那冰凌石,还有……」他顿了下,继续笑笑,「不过我也是试试看,若他无意,我在喊人掰手腕时必不会应我,其他人若应,也不一定掰得过我……可他却主动应了我。」

我回想那日情景:「可我明明见你家下人很慌张地来请庞夫人过去……」

他撇了撇嘴,「那个啊……」

「哎……」他摇摇头,「我本打算不过做做样子,将冰凌石输给二皇子就好。谁知当他与我面对而坐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赢……所以,当我觉察时,已是使了全力的。两人良久未分胜负,我爹估计是怕了,以为我当真醉了……怕我闯祸,才赶忙遣人去唤我娘。」

「只是结束了我才注意到,二皇子手背上似有旧伤。」不知为何,他似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自喃,「既然如此,还要与我掰手腕,也倒是对这个石执着得很……」

我突然想起,严栩昨日手背上隐约的血痕。

「只是可惜了,」他笑笑,「那个冰凌石还挺好看的,本来打算送给你的。」

我愣了下,总不好说那个冰凌石如今可不就是在我那里,只好打趣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们从商的人都如此精的,遇到你,我倒是挺替你的对手担心。」

他爽朗一笑,倒是毫不谦虚:「那是,北梁从商者,能比得上庞家的,怕也是凤毛麟角了。」

蕙芯和李思枫此刻也从后院出来了,李思枫为人谦逊有礼,颇得张家老太太喜欢,而他也懂事得很,如今每次来见蕙芯,只要老太太有时间,都会去后院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

庞诣用羽扇敲了敲掌心:「走吧,带你们去吃馆子,今日如意斋有你们爱吃的雪花凉糕。」

严栩不在的这三天,我的日子如常,灵犀每日虽会出去打探消息,但果然如我所料,原州能打探到的,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过灵犀倒是听来了一个大齐的消息,那就是我四哥华温玄,也就是如今的新帝,似是身体抱恙,有段时日了。

传这消息之人,之前本是去齐国探亲,因着两国边疆局势紧张,便滞留在齐国,不敢回北梁。

此人年后曾在大齐一位御医家中做过些杂事,偷听来了些宫中的消息,回了北梁便到处与人说。

只是这人却是个酒鬼,所言便也不知真假。

这日傍晚,灵犀出门,我在屋内无事,好巧不巧又翻出了那块冰凌石。

那日回来我便将该石扔在了匣中,也未想着要用,如今拿到月下观赏,雕琢玲珑透彩光,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极品玉石。

我突然忆起,那日严栩好像是说,三日后回来。

思绪缥缈时,张府的管家却拿着一个冰凌结,说府门口有一个姑娘,说是与我相识,想见我。

我看着这个冰凌结,与上次街上那个小姑娘给我的有些像,若是她来寻我,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别的难事?

我随手将冰凌石放入袖中,便到了府门口,可却未见到人。

我看向街对面,倒是站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果然就是之前那个。

我提裙上前,「是你寻我吗?」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我心下疑惑:「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小姑娘愣了下,轻声道:「那日与姐姐相伴的那位公子,可是原州人人皆知的庞公子,我顺着打听,便得知姐姐是住在张府的。」

原来如此,庞诣平日确实是张扬,和他一处是很难不被注意,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今日你来,是有何事?」

小姑娘瞬间双眼蓄了泪:「姐姐,我叫小锦,我娘亲快不行了,姐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姐姐两次相助,我怕是早就死了……娘亲临走前,想见见贵人,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去见下我娘亲?也算是了她……一个心愿……」

两行清泪顺着她微红的脸流下,我心中一酸,想到了远在齐国的母妃。

「你如今住在哪里?你娘亲,可看过大夫了?」

小锦抹了抹泪:「病得太久了,大夫说早就不行了,如今撑着一口气,不过不放心我罢了……」她伸手指了指,「我和娘亲如今就住在隔壁那个巷子。」

我说:「你等等,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我认识个很厉害的大夫。」

小锦却拉住我,泪流满面:「姐姐,没用的,娘亲真的快撑不住了,姐姐能和我去吗?就让娘亲见见你,让她放心就好,我以后也不会缠着姐姐的……」

小锦娘亲想要见我,大概是想将她托付给我。

为人父母,总归是放心不下子女的。

我算了算点,灵犀估计还有一会儿回来。

反正离得不远,我便和张府的人说了声,让小锦带路,想着先去看下她娘亲,若是看着还有救,便赶紧去找宋瑾。

张府门口这条街,是条繁华路,平日晚上,人也是很多的。

小锦带着我走的这条巷子,穿过去便是另一条大路,只是这条巷子,却是没什么人烟的。

我走着走着,渐渐觉得自己全身发软,脚步虚浮。

我虽身子不好,但从未这样过。

心中一个惊诧,我停下脚步,转身便向张府的方向走。

小锦紧追上来:「姐姐,你如何不走了?」

我只觉身上愈发地酸软无力,手在袖中紧张攥紧,却碰到一个硬物,是方才放在袖中的那块冰凌石。

我将石头轻轻攥在手心,只管往前走。

小锦急了,快跑几步拦住我,「姐姐作甚要回去?」

我想一把推开她,却出手绵软无力,只得冷笑:「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狠声道:「让开。」

她却没有动。

后方传来脚步声,我闭了闭眼,内心自嘲,也是未曾想到,有一日,会这样着了道。

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这点事都做不好,不是让你带她去西巷吗?如今在这里,前后两条街都是人,后街此时还有巡逻的衙役,如何带她走?」

小锦闷声道:「她发现了,我正拦着她,等她身上药效上来了,说不出话了,再带她走就是了。」

我身上无力,干脆侧身倚着墙,回头道:「这位大哥,我刚来原州不久,不知因何得罪了你们?」

眼前的大汉嘴里咬着根木刺,「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过了今晚,也没人寻得到你了,我们拿了钱,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灵犀估计快回来了,若是发现我还未归,定会顺着路寻我。

我拼力紧攥着冰凌石,在身后墙上轻轻划着,以期万一真的遭遇不测,也能留下些线索。

我边划边道:「你们是受灾县的灾民?若是图钱,我的朋友……不论是庞家还是张家,都是原州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你们带我回去,他们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是你们绑了我走,他们一定会寻我……这前后两条街,人这么多,你们就这么有信心,官府找不到你们?」

大汉没作声,与小锦对视一眼。

我继续道:「你们不过图钱,我可以给你们钱,帮你们渡过难关,你们又不用犯事躲藏着生活,岂不是更好?而你,」我看向小锦,「你娘亲,我也可以帮她……」

小锦冷冷道:「我娘亲早就死了。」

我心中一惊,但还是道:「那钱呢?你们总需要钱吧?」

大汉似是有所犹豫,小锦却突然叫道:「不行,我骗了她,若我们和她回去,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是在骗我们!」

手上越发无力,冰凌石从掌心脱落掉在地上。

我长嘘了口气:「你是骗了我,但我之前两次是如何对你的,你只要将我平安送回张府,我保证,不会……」

小锦却讥笑道:「你那两次救我,难道不是为了在那庞诣面前作态吗?装的一副慈悲好人的模样,背地里不过是想借此勾搭有钱男人……」

那大汉也走过来,狠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右脚便一阵痛,怕是直接扭到了脚踝。

我心中一凉,果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小锦却惨叫一声,我还未反应过来,大汉拉我的手也一松,直接硬挺挺倒了下去。

我看着面前喘着气、惊魂未定的灵犀,心下安定,扯出一个微弱的笑:「还好……你来了。」

灵犀过来搀住我,我说:「先别管这两人,我中了药……怕是马上会无法行动言语,对方狡猾,且有几个同伙还不知……」我喘了口气,「你直接带我去宋瑾那里,先看是否有解药的法子。」

灵犀点点头,干脆背起我一路奔向宋瑾那里。

到了宋瑾住处,书礼开了门,看到这样的我和灵犀,大惊失色,一边往屋跑一边师父师父地喊。

宋瑾诊了我的脉,眉头微皱:「竟是软香散?」说着便起身嘱咐书礼,「我放在药房中隔的那枚丸药,快拿来。」

我半躺在榻上,虚弱地笑笑:「又得麻烦宋大夫了,我可真是……不省心。」

宋瑾道:「你知不知道你中的软香散是何物?」

我摇摇头。

「软香散无色无味,中毒者一个时辰内会四肢失力,无法言语,若是三个时辰内未服下解药,则此生都会如此,再无药可解。」

我愣了愣,苦笑道:「竟是如此毒的药吗?」

书礼将药丸递给灵犀,灵犀忙喂我吞下,宋瑾继续道:「你现在吃了这药,虽能阻碍毒素进一步蔓延,但这几日估计还是全身无力,只得慢慢恢复才行。」

他顿了顿,道:「小云,到底是何人要害你?」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偶然的,还是……」我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

宋瑾沉吟片刻,道:「小云,有件事,我须得和你说下……」

只是话音未落,门就被砰地打开,随着一阵风卷入,只见严栩风尘仆仆、脸色铁青地走进来。

我一脸惊诧:「你……?」

他皱着眉头,焦急问道:「可伤到哪里了?」

宋瑾站起身道:「伤处应该只有右脚的扭伤,不过中了软香散,已经吃了解药,若是晚几个时辰,怕就救不回来了。」

我愣了愣。

严栩拳头紧攥:「竟敢用软香散……右脚伤得重吗?」

宋瑾一边收拾药瓶一边道:「虽未伤到骨头,但最近还是不要用右脚的好。」

我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目瞪口呆道:「你们俩……你们俩……认识?」

两人这下都看我了,宋瑾瞥了眼严栩,摇头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然后又打量了下严栩,「二殿下也太着急了,莫不是今夜才回来,出门都没换身衣服?」

我才发现,严栩穿的还是一身骑马装。

我转头看向宋瑾,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宋瑾,你……」

宋瑾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方才本要与你说的话……不过,现下让二殿下来告诉你也无妨。」

严栩叹了口气,走过来蹲下与我对视,语气和煦温柔:「不是什么大事,等你伤好了再慢慢与你说,害你的人还未抓到,你在外面太危险,先和我回太守府。」

我本能拒绝:「我不去。」

严栩皱皱眉:「别任性。」

我道:「灵犀已经打晕了那二人,只要把那二人抓了,再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我在张家,或者宋瑾这里,都可以。」

他语气坚决:「不行,那二人我已经派至正去抓了,你必须和我回太守府。」

我心道,怎么他今日就霸道起来了,两人目光交汇,我虽身上绵软无力,但也毫不示弱,依旧倔强坚持。

宋瑾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道:「二殿下,鄙人也是受小云兄长之托照顾她,二殿下要从这里带人走,起码要小云自己同意。」

「否则,」宋瑾也向前走了一步,「宋某也不会放人。」

严栩起身,两人身高相仿,气势上倒是谁也不输。

严栩皱了皱眉:「宋瑾,能否让我和她单独待下?」

宋瑾看向我,眼神询问。

今夜的严栩实在有些反常,我不想给宋瑾惹麻烦,便点了点头。

宋瑾会意,指了指门,「我在外面。」

门从外面被轻轻关上,严栩走近,蹲在我面前,声音倒是软了下来:「纵然用了解药,软香散也得几日才能从全身散去,宋瑾这边只有两个人,如何照看得好你?」

我回道:「我可以回张家,灵犀会照顾我。」

他继续道:「绑你的匪人还未抓到,现在尚不知对方来路。今日对方只有两人,你的婢女还能敌得过,若是那群人这几日再来,只有她一人,能不能敌得过尚且未知。宋瑾和张家的人,都不是武艺高强之人,万一牵连他们,你可愿意?」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可让我住去太守府与他日日相见,我也是千百般不愿的。

我低着头挣扎道:「那我也……也可以去寻别人帮忙……」

他眼神骤然变暗:「你要去寻谁帮忙?」

我很不习惯他这种气压,便不看他,倔强回道:「我可以去寻……庞诣啊,他家养着护卫,向他借几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房间突然一片安静,我转头看他,他的脸不知怎的黑得吓人。

今夜的他实在太过反常,我见过他温柔的、虚弱的、有心计的,甚至试探人心的各种样子,但今夜如此强硬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良久,他叹了口气,像是极力压住内心的愤怒,松了松方才紧攥的拳,「庞家……有护卫没错,可若是想查案,又怎么敌得过我带来的人?况且……他毕竟只是个商人,你也不想连累他吧?」

我未作声。

他拉过我的手,许是因着刚从外面进来不久,他的手一片冰凉,冻得我一颤。

一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一手轻拢了下我额前散落的头发,他的语气不再强势,却像在求我一般。

「芸儿,和我回去吧?」

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微弱嘶嘶声。

半晌,我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长嘘了一口气,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等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回来,嗯?」

我垂眸道了声好。

严栩出门去,灵犀进来,目露担忧:「公主真的决定和二殿下回太守府吗?」

我苦涩一笑:「现下无论待在哪里,都恐会牵连别人,如此想来,却真没有比他那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严栩和宋瑾一道进门来。

想来他都已安排妥当了,我此时四肢酸软无力,稍微用些力便会全身汗水淋漓。既靠自己无法起身,我便对灵犀道:「灵犀,怕还是得你背我……」

我话还没说完,人已被严栩直接打横抱起。

我一愣,灵犀一愣,宋瑾也一愣。

严栩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转头对宋瑾道:「明日上午别忘记过来。」

宋瑾点点头,递过来一小瓶药酒:「脚上的扭伤还未用药,今夜一定要擦了这药。」

严栩皱眉:「这么小一瓶?够用?」

宋瑾轻挑眉毛:「这是今夜一次的量,」说罢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大瓶药酒,「毕竟我觉得二殿下现在也没手拿这么一大瓶。」

我:……

严栩像是没听清他话里的揶揄,只道:「那件事有回信了,记得与我说。」

宋瑾点点头,又对我笑笑:「今夜好生休息,张府那边我会去告诉他们,明日我去看你。」

上次我在街上晕倒,虽听说也是严栩将我抱回太守府的,但毕竟我没甚意识,所以也未觉得如何。

这次我虽身上无力,但意识清醒,他这么抱着我,且不说被他身上的月麟香萦绕周身,两人如今离得太近,呼出的气息都感觉彼此交融,我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低声道:「你且放我下来,让灵犀背我。」

他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却只是将药瓶递给了旁人,将抱我的手又紧了紧,对我方才说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好在没几步便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转头对我道:「马车颠簸,靠着我吧。」

我忽略他看过来的目光,只说:「无妨的,只是无力,坐得稳。」

只是我却着实高估了这车夫御马的技艺。

还没走几步,车子便突然一停,我一个不稳,便踉跄跌入坐在身边的严栩怀中。

头埋在他胸口,感觉他身子瞬间紧绷,两人一时皆无言。

他扶起我,无奈笑道:「车子不稳,还是……靠着我吧。」

马车继续徐徐前进,他扶着我坐好,我突然想起宋瑾的话,便抬头问道:「今日……是宋瑾遣人告诉你我被人下毒之事的?」

他点点头。

「那,你和宋瑾……是如何认识的?」

他神色微僵,但很快如常道:「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我有件事需得秀山先生帮忙,我查……你身边人的时候发现,宋瑾居然就是他的徒弟,于是前些日子便寻了他。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尽管安心养身子。宋瑾说你的晕症最忌愁思,再加上如今又中了软香散,若不静心调理,怕会毒火攻心。到了太守府,你且在我院子里安心养着,旁的都不必多想。」

我看他没有告诉我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想着明日再问问宋瑾好了。

马车行至太守府停下,严栩刚要伸手,我便费力向后挪了下。

他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对他道:「你……先下车吧,灵犀背我进去就行。」

这里又不似方才在宋瑾那里,横竖周围都是他的人,如今太守府府门内外的家丁婢子,正赶上值守交班,光我看到的,就站着十几人。

他神色微变。

毕竟如今我要在他这里将养,也不愿和他硬碰硬,便委婉道:「你毕竟一个皇子,当众抱着一个女子,传出去不好。」

他竟闻言而笑:「在原州也不是第一次当众抱你了,上次看到的人……可比今日多得多」。

我被噎得一怔,一时竟无法反驳,只得无奈道:「二殿下是男子,自然可以不在意,但我也……算个未出阁的女子,多少要照顾自己的名声,如此这样,怕是于礼不合。」

他默了下,竟蹙眉反问道:「与哪条礼不合?」

我愣了愣:「北梁……或许是开放了些,但在大齐,像你我这样的,照理应食不连器、坐不连席……」

此时灵犀恰好掀开车帘:「公主可要下车?」

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我赶忙道:「灵犀,快……」

他却猛然拉住我,低头对上我的眼:「芸儿,今日我抱的,若是别的女子,那的确是于礼不合。」

他拉着我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还有些微微颤抖:「可是对你……是无论如何都合的。」

半晌,我别过头,轻声道:「可我觉得不合。」

他身子一僵,随即垂眸松开了手,没再坚持。

灵犀背着我向严栩所住的院子走去,行至半路不禁道:「公主真的是太轻了……」

严栩就走在我们身后,似乎脚步顿了下。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自小便是这副身骨,如今不用日日靠药养着,已是幸事了。」

严栩住的院子,是太守府后院一处安静地,我之前虽已来过几次,但也只是去过他住的那间屋子而已。

想起上次来给他做暖汤时,至正曾给我留过一间厢房,便转头问严栩:「我住的,是哪间厢房?」

他没答,倒是从灵犀背上接过我,嘱咐灵犀道:「去厨房做些暖汤来吧。」

我刚要挣扎,便听他低声道:「此处无旁人了,折腾一晚,让灵犀给你做些汤食……我抱你进去。」

说罢,便抱我向他住的那间屋子走,我不禁又问道:「我住哪儿?」

他推开门:「住我屋。」

我愣了:「那,你住哪儿?」

他将我放在榻上:「我屋里有间斗室,我睡那里。」

那岂不就是住在一间房?

以前在梁宫,映雪阁和麟趾宫虽离得近,我和他也从未像这样同住一室。

我脑中一片空白,他却已坐在床尾,帮我轻轻褪去鞋袜。

我惊得一缩脚:「严栩?」

他抬头,语气却异常温和:「宋瑾方才说你的右脚今日须得上药的,忘了?」

我看了看我的右脚,确实肿得不堪入目,「那我自己来。」

他打开药瓶轻轻给我上药,「你如今浑身无力,自己怎么来?」

他的手在我受伤的地方打圈揉着,所到之处皆像燃了一团火。

我忍着这股灼热感,说:「不过用力费劲了些,我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便想伸手去够他手中的药瓶,却在抬手瞬间全身闪过一阵抽痛,我咬了咬唇,继续向前伸手,「药瓶给我吧……」

他手顿了顿,抬眸看着我。

两人僵持了片刻,他放下药瓶,眉头微蹙,叹气道:「所以就这么倔,遇事宁愿找庞诣、宋瑾,甚至自己扛着……也不愿让我帮你?」

不知是身上太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的这句话就撞得我心忽地一疼。

我把头别过去,只倔强地看着桌上的红烛不语。

他叹了口气:「芸儿……」

估计是中了软香散的缘故,眼泪不知怎么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我其实是个挺坚强的人,在梁宫,听到他和赵凌的温柔软语时,听到他和严漠说婚事不作数时,独自待在冷宫清门殿时,就连出宫被那个沈公公的人踢得膝盖疼至透骨时,我也没有哭。

现下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严栩伸出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替我拭去眼泪,轻声道:「……芸儿,对不起。」

我终于忍不了了,只别过头去道:「你对不起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说的并不是气话,本来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把他的温柔体贴当作了对这段感情的回应。

喜欢一个人,本就不能强求,更何况,早在我之前,他心里就有了人。

本来两人就这样永不相见就很好,可他偏偏又要来招惹我。

我努力收了泪,看着自己的手,淡声道:「严栩,你总这样……我会误会的。」

他愣了下:「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不是喜欢我。

误会你是不是心中有我。

余光瞥到床边的抽屉,我摇摇头:「你总是这样,对谁都一副温柔的模样,殊不知,这个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我掉过一次坑了,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掉进去了。

我看着他:「其实你在皇庄不都安排好了,就算找不到我,直接说我病死了就好。你若是担心齐国会因我而生事,那大可不必,我本来在齐国也不怎么受宠,身子又弱……北梁这么冷,别说得病,我就是冻死在这里,他们其实也不会怀疑。你安排得这样妥当,两国开战也好,不开战也好,都不会因为我私自离宫而有所改变。」

我抽了下鼻子:「说到底,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他只看着我不说话。

我想了想,继续道:「或者,你是怕若两国不战或以后出了什么事,大齐会再派个公主过来让你娶?那你也不必担心。大齐适龄的公主,就只有我和雅荣,雅荣去年也已经嫁了……」

他突然道:「我不会再娶大齐的其他公主。」

我愣了下,「哦,那也挺好的,我表哥也说过,两国关系,本就不应该用和亲解决。」

严栩拉过我的手,手指微微摩挲着我的掌心,我觉得有些痒,轻轻动了下想抽离,却被他更紧地攥住。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芸儿,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妻子。」

我微怔道:「你说……什么?」

「在原州这段时间,我不可能不管你。」他叹了口气,「至于以后你想怎样,等我忙完原州这里的事,我们再说,好不好?」

我默了会儿,轻声道:「严栩,你要是因为责任使然,其实大可不必,我们没喝过合卺酒,在你们北梁,没做合卺之礼根本就不算夫妻。我根本,就不算你的妻子。」

他轻声回道:「可在你们齐国,不是祭了天地就算夫妻了吗?」

确实是这样的,若按着大齐的习俗,我和他确实算行过夫妻之礼了。

我叹了口气:「这是在北梁,你又何必拘于大齐的礼,我其实不甚在意的,你也没必要……没必要逼自己负这个责任……」

他抬头道:「不是责任。」

我愣道:「什么?」

他定定地道:「我对你,不是责任。」

我看着他,他的眸子澄清透亮,似是含着一汪湖水,里面是倒影三千,让人不知该看还是不看。

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得很。

敲门声及时响起,至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殿下,太守大人……请您过去。」

他疲惫地笑了笑,左手轻轻抚上我的发丝:「今夜好好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极沉。

第二日一早,我方知晓,昨日毒我的那二人,在至正带人到巷子时,已不知所踪。

灵犀闷闷道:「定是被同伙救走了,我劈的那两下很是用力,不到几个时辰他们应当醒不来的。」

我才想起来,昨夜手上脱力,冰凌石也掉在那个巷子里了,便和灵犀道:「你和至正说一声,看那个巷子地上,有没有二殿下给我的那块冰凌石?」

严栩昨夜去了江太守那里后,在我睡前都未归来,今晨也未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夜。

想起昨夜,我此刻倒觉得他若不在,我反而自在许多。

意外的是,用过早膳后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江惜文想来看我。

我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快中午时,倒是宋瑾带着书礼来看我了。

宋瑾拿出制好的丸药,我惊讶道:「平日不是得至少一整日才能做得好吗?」

他只笑笑未作声,倒是书礼在一旁道:「云姑娘的毒须得连日服药才行,昨日的解毒丸只有一枚,师父又怕汤药姑娘喝不下去,所以昨夜一宿没睡,给姑娘把丸药制好了。」

宋瑾转头对书礼道:「你近来书看得不多,话倒是不少。」指了指门,「去厨房帮灵犀姑娘熬汤。」

书礼向我吐了吐舌头,便出了门。

现下屋内只剩我和宋瑾。

「宋瑾,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他摇摇头:「一开始,我只知道云兄身份不一般,你既是他的妹妹,定也一样的。知道你身份,还是二殿下来找我时。」

我愣了愣:「他找你做的事,与我有关?」

宋瑾微怔了下,笑道:「他居然还未与你说吗?」

我闷闷道:「他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与我有关,我还是想知道。」我抬头看他,「宋瑾,你能不能告诉我?」

宋瑾沉吟了片刻,摇头轻笑道:「其实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你想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前些日子,宫中寻我师父,说有贵人抱恙,御医无法医治,须得我师父去宫中相助。二殿下得了消息,怕是皇后那边对你得急症之事有了怀疑,毕竟我师父以前从急症疫区出来过,所谓宫中医不好的病,大抵可能就是这个。」

一丝冷汗从背脊滑落,原来是这样。

皇庄之事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不光我,严栩更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他见我紧张不语,安慰我道:「此事你不必太担心,我已传信给了我师父,若是宫中真让他去皇庄,他也会帮忙将此事遮掩过去。」

我苦笑道:「宋瑾,自相识起你便如此帮我,我真的不知道何以为报……」

他摇摇头:「你不必为此而烦扰,毕竟我想二殿下不愿告诉你,也是怕你忧思过重,对你身子无益。」

我点点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云,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何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何时需要我帮你,我都会竭尽所能帮你,不管对方是谁。」

「倒是你,」宋瑾将一枚药丸递过来,「这次之事,我倒是想不出来,你那么聪明,怎么就这么轻易上了那个小姑娘的当?」

我轻声无奈道:「所谓触景生情,大概就是这样。每次看到小锦说起她娘,我就想起了……远在齐国的母妃。我自小身子弱,全靠母妃将我照顾养大,如今我远嫁和亲,已近三年没见过母妃了,也不知父皇去世后她过得好不好。」

我强忍着眼角的潮意:「所以小锦和我说她娘快不行的时候,我便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如今想来,她的行为确实有奇怪之处,但当时的我,却真的没有发现……」

我抬头扯出一抹笑:「现在想来,我真的很傻。」

宋瑾道:「我自小便没有父母,是师父将我从山里捡回来的。我有胎中带来的心疾,寻常医生皆断言活不过三岁,但却被我师父一点点治好了。师父虽待我如亲生父母,但十五岁我便离开了他,独自游历。」

他看着我柔声道:「你不傻,却是幸运地有可惦念之人。像我,」他笑笑,「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从不知原来宋瑾的身世是这样的。

他笑笑:「心情可好些了?」

我愣了愣。

他起身给我端了碗水:「我师父以前就和我说,要是劝人呢,什么都比不过和他说一件比他经历更惨的事,」他顿了顿,「听了我的故事,有没有好受些?」

我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

他笑笑,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小云,不管你是齐国的公主还是岳国的云月,记得……遵循本心就好。」

我点点头。

用过午膳,因着今日日头好,房中免不了闷热,我便让灵犀帮我在院中置了个藤椅,想出去透透气。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江惜文和王如筠带着两个婢女款款而来,一个婢女手上还捧着一套茶具。

我眯了眯眼,看来今日这遭,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啊。

江惜文来寻我,倒是毫不意外,不过王如筠,不是传闻她被江惜文赶出去了吗?

江惜文来到我面前,笑脸盈盈:「听闻云姑娘如今住在二殿下这里,便想着来看看妹妹,不打扰吧?」

我惊讶于她态度的变化,毕竟上次,她对我着实不怎么友好,但还是笑着回道:「自然不会,如今在太守府叨扰,本该由我去拜访江小姐,只是如今身体不适,行动不便,倒是我失礼了。」

江惜文坐下道:「我其实第一次见你,便觉你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果然,你如今得了二殿下青眼,我只觉得又替你开心又替你担心。」

王如筠只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哦?江小姐此话怎讲?」

江惜文叹了口气:「上次我劝你不要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法子接近二殿下,并非不是为你好。你家不过是个岳国的小画商,和二殿下……那是天壤之别,此刻二殿下虽宠着你,但你不知道,宫里规矩有多多,你这样小户人家的进宫去,怕是以后会难得很。」

宫中规矩确实挺多的,倒真没原州这般自在。

「江小姐说得是。」

江惜文很满意我的反应,点头道:「我如今也把你当个姐妹,告诉你也无妨,如今殿下既住在我们府上,我将来……大抵也是要嫁给他的。」

江惜文也要嫁给严栩?这我倒是真没想到。

我看了看王如筠,她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茶水却不小心洒落在了裙子上。

她身后的婢女赶忙上前帮忙擦拭,同时向她比画着什么,我才发现王如筠这个婢女,貌似是不会讲话的。

「你如今得殿下喜爱,等日后殿下回宫,若是要带着你一道回去,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你的身份……怕就算跟了殿下,到时也不过算个侍妾,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我们在原州相识,也是有缘,到时我若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也许能抬抬你的位分,也不一定。」

「可我怎么记得二殿下宫中,好像已有一位既定的皇子妃了吧?」

江惜文笑道:「妹妹说的可是齐国来的那个公主?这个你有所不知,殿下当年本就是被迫才答应的和亲,如今听京城来的消息,那个公主前些日子就得了急症,被二殿下送到皇庄去了,怕也……」她压低声音,「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呢。」

「而且,」她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就算能活下来,殿下也不喜欢她,就算她能担着正妃的名号多活几年,怕也不过是在皇庄孤独终老的命,哪里比得过我们呢……就是……就是……」

我疑惑道:「就是什么?」

江惜文压低了声音:「就是听闻殿下在京中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赵家小姐,殿下对她,才是喜欢得紧。你如今能得宠,也是因着她不在,要不然肯定殿下看都不会看你的。你要知道,如今殿下宠你,八成是看上你面貌不错,可你也要知道,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你若去了京中,殿下有了那赵家小姐相伴左右了,哪里还会看你?你要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到了京中可要受不少苦的。」

「所以……?」

江惜文笑笑:「所以咱们得姐妹一体,共同伺候殿下,互相照应,才能真的好呢。只是殿下现在正喜欢你,你……若有心,可叫殿下多与咱们姐妹在一处,趁殿下在原州这段时间,让殿下对咱们两个都上些心,这样姐姐日后才好多帮妹妹。」

江惜文今日这出,目的太过明显,若放在齐宫中,可是各宫娘娘们最不屑的手段。

我笑笑:「我挺好奇的,江小姐喜欢的,是二殿下哪里呢?」

江惜文愣了愣,「这还用问吗?二殿下品貌非凡,颜如冠玉……」

「所以江小姐看上的,就是二殿下的那副皮囊?」

江惜文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歪了歪头:「难道不是?若是二殿下长得像附近那条街上卖猪肉的屠夫,江小姐还想嫁吗?」

她怔了下,随即黑了脸,起身道:「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你别以为你有二殿下撑腰……」

「她是有我撑腰。」

冷冽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去,严栩正站在右侧不远处的一株梅花树旁,手中还拿着一条毯子,神情看着着实不怎么好。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怪我光顾着和江惜文斗嘴玩,居然没发现。

他走近,皱眉冷声道:「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要来此打扰云姑娘吗?江小姐是听不懂?」

江惜文咬着唇,弱声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云姑娘,二殿下,我……我……」

王如筠赶忙上前道:「二殿下,云姑娘既是殿下的贵客,江小姐不过是想尽下家主之宜,毕竟都是姑娘家,想看看云姑娘住得可惯,是否有甚需要添置的……」

严栩声音透着一股毫无感情的凉意:「且退下吧,若有下次,休怪我不给江太守面子了。」

王如筠拉了拉江惜文,江惜文眸中瞬间蓄满了泪。

看着她含着泪行礼离开,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都有些不忍心。

我想,还好自己以前不怎么爱哭,原来严栩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是这样毫不怜香惜玉的。

严栩走过来,将毯子给我盖在腿上,我笑道:「这就把人赶走了?我今日坐这里还挺无聊的。」

他轻声道:「方才她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娶她。」

我想起方才那一幕,看着他那张俊脸不禁失笑:「真不知你若是破了相,还有没有人争先恐后地要嫁你……」

他蹲下与我平视,似是压着一口气:「芸儿,我娶的人是你,不会有人再嫁我。」

我抬眸笑道:「所以二殿下想拿我来挡桃花?可方才你也看到了,连原州人都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齐国来的公主,所以怕是不大管用啊……」

此时天空拨云见日,阳光透过枝丫洒下,地上还有几日前未化的冰雪,倒是比方才暖了许多。

他白皙修长的手忽而拉住了我的手,手上冰冰凉凉的,我对上他的双眸,突然心中一颤。

他声音温润,如春风拂柳:「芸儿,你可知我……」

我打断他:「严栩,等你原州事情结束,就让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愣了愣:「什么?」

「你回宫后,就对外宣称我病死在皇庄了,好不好?」

他眼神暗了暗,低声问道:「为什么?」

我笑笑:「你也知道,我自小长在深宫,一直是个恪守规矩的公主,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我这段日子出宫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这样那样的景,有这样那样有趣的人和事,我虽长在齐国,但其实都不知道齐国宫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以后想回齐国去看看,看看齐国的山山水水,就算……就算做个平民也挺好的……在你处理好事情回宫之前,我都会乖乖地待在原州,不会给你惹麻烦,也不会再和你针锋相对,好不好?」

树枝沙沙作响,一片沉默之后,他低头道:「……」

此时忽地来了一阵狂风,卷着地上的残雪飞起,我眯了双眼,竟没听清他说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晚入睡前,身上不知怎么一阵阵发起了恶寒。

我想了想,估摸是白日里吹了凉风的缘故。

严栩下午送我回屋后便又离开了,我让灵犀帮我做了些姜汤服了,想着驱驱寒气便好了。

只是睡到半夜,却越发脸热手寒,我身上又无力,只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额头似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上,随即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头上的燥热感顿时去了一半,两个发凉的手心也似是被人细细摩挲着,总是有了些暖意。

我又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身上酸痛,额头还盖着一方冰水中浸过的凉帕。

灵犀见我醒来,忙扶我坐起,我虚声道:「昨夜是你照顾了我一夜?」

灵犀摇摇头:「昨夜公主发烧,是……二殿下守了一夜,一直帮公主更换冷帕……属下本想换殿下的,可殿下说白日里公主还需得属下照顾,晚上便由他来守,执意……守了一夜,要属下辰时再来换他,方才属下过来换殿下,殿下才走。」

我愣了半晌,昨夜照顾我的人,竟是严栩?

灵犀轻声道:「公主喝些汤吧,二殿下说昨夜公主出了不少汗,方才就备了汤在这里,说公主若醒了,要赶紧多喝些。」

正说着,严栩推门而入,看我醒了,接过灵犀手中的汤碗:「我来。」

我看着他舀汤的侧颜,虽还是俊秀爽朗的模样,但多少带了一丝疲倦。

他端着汤碗坐在床沿,我轻声道:「昨夜……谢谢你……」

他摇摇头:「昨日怪我,明知起风了,还和你在外面说那会儿话。」

我笑了笑:「其实不碍事的,我刚来北梁那一年冬天,也是极不适应这边冬日的寒风,常常晚上发些低热,不过就是身子弱,驱了寒,睡一觉便好了。」

他拿勺子的手一滞,人也微微怔了下。

「说起来,现在还是好多了呢,昨日估计也是因着软香散余毒未清,身子弱了些,要不然也不会吹吹风就倒……」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愣了愣,他微微笑了笑:「确实是退热了……我以前不知道,以后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

也不知是屋内炭火烧得太热还是别的缘故,我脸上又觉得有些要烧起来似的,突然想起他方才舀汤有些笨拙的样子,赶紧笑着转移话题:「严栩,你是不是从没喂过人喝汤?」

他一脸疑惑。

我说:「也难怪,赵小姐看起来身体不错,想必是从未让你操过这些心。」

他手一顿,只淡淡地搅动着勺子。

「确实从没人像你这样让我操心。」

一声鸟鸣传来,我看向窗外,「我……感觉今日好多了,等过几天软香散药效彻底清了,我便回张家吧。」

等了一会儿,他将勺子递到我嘴边,轻声道:「待到迎春节吧……等迎春节过了,你就回张家。」

这之后的日子,我和严栩的相处似是融洽自在了许多。

我身子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繁忙,有时候白日里可以与我在院子中待一天,只是陪我写字作画下棋品茗。

晚上依旧我睡内室,他睡在屋内辟的那间斗室内。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宫中和他在一块的日子,又仿佛和那时不同。

这日,严栩带了两个空面具回来,说要同我一道画面具。

我不解,他解释道:「三月十八就是迎春节了,原州的迎春节,很是热闹,就是年轻男女都须得戴着自己画的面具方能上街。」

我点点头,想起以前庞诣也与我讲过,他还教我画过一个北梁的面具。

我看了看面具,问他:「必须用北梁的画法吗?」

严栩笑道:「你的面具,你想如何画就如何画。」

我俩便立于桌案两侧,相对作画。

一会儿,严栩停了笔,缓步绕到我这边,看着我的面具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猫?」

我点点头:「我小时候可喜欢小猫,可我身体弱嘛,猫儿又爱掉毛,太医就不让我养。之前景妃娘娘养了只小白猫,我只能远远看着,都觉得可爱极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猫。」

他点点头:「就是感觉还差点意思。」说着,拿笔蘸墨,便在我的面具上添了几笔。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画完,指着画颤抖道:「你你你,你给我猫头上写个王干吗?」

我那个小花猫被他添了这几笔后,瞬间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老虎。

他只持笔看着我的面具低低地笑个不停。

我顿时气得拿起笔就要去看他的面具,想着必须也给他胡添个一两笔才行,却在绕开他时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个脚底不稳,就摇晃着要摔倒。

我惊得哎呀一叫,严栩眼疾手快地扔下笔,双手一揽我的腰,便将我打了个转揽回到了他怀里。

屋内一片安静。

他抱得极稳,我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睁眼,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嫩柳似是抽出了一丝新芽,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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