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而骄!一定是恃宠而骄!
我思虑再三,偏偏舍不得惩罚他,但若是不给他点教训,又为我那几棵惨死的玉兰痛惜。
我做了一个格外慎重的决定。
「来人!把皇后打入冷宫!」
「一天。」我没骨气地补充了一句。
*十二
玄凌拎着他的青羽雀优哉游哉地往冷宫去了。
他身后跟着兰若,还有十六七个侍才,简直是出去游玩,哪里是失宠迁宫。
临走前,为了哄我,他还恬不知耻地亲了我一口。
他柔声嘱咐着,「陛下,我明日就回来了,莫要想我哦。」
我会想他?简直是笑话!
要不是知道冷宫困不住他,我肯定把他关个五六天!
……
是夜。
我果然睡不着。
我绝不是因为想他,而是怀念我的青羽雀。
被窝里面没有那道草木香气,总让我觉着少了些什么。
其实那白玉兰也不是很重要,若不然我也不可能两三个月不去看它。
当然我不会承认是我失忆了三个月,压根没记起来我的白玉兰。
况且玄凌只是怕我生气才瞒着我的,我却不问他为何要砍树,就将他关在冷宫。
换句话来说,他贵为皇后,每天操持着宫内琐事,砍上一两棵树也不算是恃宠而骄。
说到底,到底是我气性太急了。
三伏天里,真不知道冷宫是否燥热难耐,万一把我的青羽雀热到哪里,那可就不好了。
罢了,就热一宿,
……
可是当我早上下了朝之后,急匆匆赶去冷宫接他的时候,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跑了!我就关了他一夜,他竟然就跑了!
我沉着脸,听着兰若的说辞,气得肝肠寸断。
「陛下,皇后大人说您因为一株白玉兰就将他打入冷宫,他心已死,决定回娘家了。」
真是胆大包天!真是恃宠而骄!竟然不和朕报备一声,连夜就从皇宫里逃了出去!
真是好大的气性!真当朕没了他就不行了吗!
可恨,太可恨了!
我袖中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说「谁给他开的门?这是朕的皇宫还是他玄凌的!」
兰若哪敢再回答,只能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只觉着气急攻心,肺里一腔怒火涌上来,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十三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最先听见的是一句太医的叮嘱。
「陛下气急攻心,加上近日天气燥热,有些暑气,这才晕过去。你将这药拿去煎出来一剂,喂给陛下服下便好了。」
这话听得熟悉,我还没来得及多想,这几个月的事情便一股脑地往我的脑袋里面钻。
我是李将军之女李娉灵,我的夫君是夺嫡之战中被迫胜出的亲王嫡子。
虽然这胜得并不骁勇,只是因为满朝皇室都死光了,只留下他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长安王。
长安王哪里都好,唯独就是太懒。
在我没有嫁入皇宫之前,我爹每天苦口婆心地来宫中觐见,为的就是让新帝能准时上朝。
后来朝堂要陛下纳妃,我爹害怕权臣之女入了后宫,祸乱朝政,便千叮咛万嘱咐地将我也送入皇宫。
因为我爹知道,我也懒。
且不说我家没有那些争名夺利之心,单看我这人只要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品性,绝不是那样能祸乱朝政的人。
所以,我就成了后宫中唯一一位妃子,也是唯一一位皇后。
我爹大概不知道,自从进宫之后,玄凌那狗皇帝天天骗我替她上朝。
那日我之所以落水,就是因为玄凌出尔反尔,答应我和他轮流各上一天朝之后,他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成功躲过一天。
我骂他成天好吃懒做,他也不敢回应,没想到我气得厉害,脚下一个不稳,就落入寒湖里面。
记忆中,玄凌那不会水的孽障二话不说跳下来救我,结果我还得托着他回去。
再然后我体力不支,沉到了湖底,醒来就失忆了。
玄凌为我编了一个弥天大谎,我却在这里浮沉了日日夜夜。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怪不得玄凌昨天就跑了,他是害怕我想起来之后要他狗命!亏他这三个月装模作样,真把自己当成养尊处优的皇后了!
可恶!!!我竟然替他批了三个月的奏折!连着早起了三个月!
他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遛鸟看花,还把我的树给砍了!
回娘家?回个屁的娘家!那娘家是我的娘家!!!
他就把这朝堂上的一堆烂摊子抛给我,自己跑了?他难道不知道座下臣子蓄意谋反,他就这样拱手江山让给我?
他难道不知道,倘若我身份败露,天下大乱。到时候奸臣四起,又岂是我李家一人能够抗衡?
难不成他这是为了报复我爹?
报复我爹把玄家的破烂江山甩给了他,所以他又甩给了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给我找出来!」
*十四
玄凌既然失踪了,早朝这事儿自然还得交给我。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在宫中,我是当真睡不好觉。
我立在常春阁的殿前,陷入了沉思。
其实刚入宫的时候,我的位分只能算是妃。玄凌没过多久,就将我提为皇后,然后将我迁入椒房殿。
他将椒房殿,改成了常春阁。
他同我说,让我永永远远做未出阁的小姑娘。
可是当时我未曾想到,所谓夫妻的同甘共苦是每日轮流上早朝。
早知道我说什么也绝不会进宫了。
更重要的是,我前不久竟然对我爹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还说玄凌是他儿子……
这么一瞬间,我真希望我永远也想不起来那些过往。
但是比起被我爹打死和上一辈子早朝,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所以当我爹站在我面前,对我行三跪九叩之礼的时候,我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我喊道,「爹,我全都记起来了。你那干儿子跑了。」
将门儿女,说话从来不拘小节。
我爹只是顿了顿,他执意行了那折寿的大礼,才掸了掸衣袍从地上站起来。
他在告诉我,眼下我值得那三跪九叩。
因为我替玄凌,顶了半个江山。
我爹是真的老了,两鬓斑白如雪,面颊上全是深如沟壑的皱纹。那双曾经和善的眼睛,此时竟然显得格外深沉。沉得让我喘不过来气。
我听他说,「娉灵,我们将门女儿亦不输世间男儿。」
他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我嘴角风轻云淡的笑再也挂不住。
我有两个弟弟,自幼文韬武略,但我认为都不如我。
教书的先生在十六岁之后就换成了教女书的嬷嬷。
他们和我说,开疆扩土的事情是交给男子,女儿家自当相夫教子,安享太平。
我看人世间女子皆如此,看爹娘郑重其事的脸面,只能风轻云淡地放下长枪热血,穿起襦裙,成了全天下最懒惰的女子。
厌看,懒看,干脆不看。
我挺直脊背,看向年迈的老父,撑起那抹清淡的笑,「人世间何谓输赢呢。爹,你就莫要来戳我的心啦。还是快些将玄凌找回来,我可不想天天替他上朝了。」
将军铁血沙场一辈子,临到这里,万种豪情只能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答应了。
我目送着他走出常春阁,看他扭头看了一眼常春阁的牌匾,最终渐行渐远。
世事万种不如意,我只能算其二一。
当然,这其中之二,还是因为玄凌给我丢下来的烂摊子。
他当真是说跑就跑了,完全不想我的死活。
若我无意间露馅,那只有死路一条。
*十五
朝中绝嗣闹得人心惶惶。
我觉着那不是人心惶惶,而是人心躁动。
毕竟当年若不是我爹二十万铁骑压下揭竿而起的众人,这皇位到底轮不到玄凌来做。
这是先帝之托,不让玄家江山易主。
可是未曾想到玄凌竟然是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朝内文武蠢蠢欲动,大有当年长春殿之变的架势。我每日上朝都提心吊胆,生怕底下窜出来一位逆臣,将我当朝杀了。
有时候我这样想着,竟然觉着万分好笑。
他们千辛万苦地杀了我,掀帘子一看,竟然是皇后!
我苦中作乐一个多月,当真没有找到玄凌的一点线索。
他虽然不务正业好吃懒做,但是聪明是真聪明,若他不让我找到他,那我耗尽心血也绝不可能找到他的下落。
我盯着常春阁的牌匾,又陷入了深思。
玄凌应当不会那样薄情寡义吧,将李家打下来的江山彻底还给李家,然后自己寻欢作乐去了?
如果当真这样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在七月七这天,我向众朝臣宣布,决定大选。
朝内各人心思活络起来,一是因为近些年来后宫密不透风,根本插入不了一丝眼线,如今倒是寻得机会了。
第二便是忠义之臣觉着我终于想开了,当场喜极而泣,连夜替我拟了选秀名单。
但选秀之事是皇后替皇帝操办,皇后既然已经跑了,我只能下了朝再换上皇后的制服,认命地去给自己挑选媳妇儿。
我恨不得想将玄凌拆之入腹,骨头喂狗,脑袋当蹴鞠踢。
我这天下第一懒女,硬生生被他给逼成了劳模,一人分饰两角不谈,还能有闲暇来娶媳妇。
但是不知道为何,今年选秀的礼官眼神恐怕有些不妥,进来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别说佳丽,有些混迹在其中,我都怀疑是男扮女装的太监来充数的。
我知道这一定是玄凌的手笔。
若不然那些百官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搪塞我。
而且,就算我真将那些秀女选进来,只怕也是玄凌早就安排好的。
我意兴阑珊地让那些人离开,最终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去悬梁自尽了。」
不是上早朝和批奏折的缘故,而我实实在在地想他了。
他倒真是气性大,这娘家一回,回到了天涯海角,难不成让朕亲自去请吗?
我倒是想,但他绝对不在将军府。
*十六
在玄凌失踪的这段时间,朝中人气焰颇胜。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也觉出我不是真皇帝吗?
由于朝内局势近来实在是太过激烈,我只能让兰若去替我打听一二。
兰若是玄凌派给我的人,该说的东西说,不该说的东西从来不多嘴。
她领命去调查一二,最终告诉我,是因为各地官员在打压朝中几位权臣的势力,眼看那些人隐隐有狗急跳墙的趋势,所以才会这样处处挤兑我。
这世上最熟悉这些权臣勾当的,除了我,就是玄凌。
看来玄凌是打算对这些朝臣下手了。
也是,新帝登基,根基稳定下来之后,自然是要去一去朝中的淤血了。
于是我就在这些朝臣中的唇枪舌剑当中,又坚持到了秋猎时刻。
如果玄凌不在秋猎之时回来,那我替夫上朝一事恐怕就要瞒不住,反而还会因此被当叛党处理。
我在等时机,但等时机的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十七
秋猎如期而至,山黄叶落,一切都如参商有轨,恒定不变。
唯有玄凌没有归来。
我只能硬着头皮,踏上了皇帝乘坐的车辇,徐徐往秋猎的场地驶去。
兰若和一众侍才左右不离地守着我的马车。
我知道,玄凌兴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若是他不回来了,我也不必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届时天下在我手,什么样的美男子不都是信手拈来。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最好的时机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底下那群蠢蠢欲动的朝臣决定在今日动手,身后的禁卫军越走越慢,逐渐只剩下我马车附近的亲卫。
但这又何妨?
整条山村古道全都是我李家的兵马,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只有死路一条。
身后那些人越走离得便越远,兰若心事重重地说,「陛下,我觉着此事不妥。来的朝臣那么多,若是这些人有一个忠心,只怕早就追来了。可是……」
可是至今为止,所有人都默认我这辆马车偏离轨迹。
也就是说,朝内我所依仗的肱骨全都有不臣之心。
如此来看的话,我的计划未必是万全之策。
我沉声嘱托道,「无碍,成事在人,谋定在天。」
「好一个成事在人,谋定在天!」外面传来一声粗犷的笑声。
紧接着我就听见箭羽纷纷,兰若等人奋力抵挡着汹涌如潮水的刺客,而李家的兵马却不知何去何从。
刀刺入马车里面,我听到那人的狂笑。
「还在找你的父兄吗!他们早被我们用调虎离山引走了。今日帝后同日死,他年皇城随我姓!」
我想,他们的夙愿可能今日便烟消云散了。
毕竟玄凌不会死,玄家和李家,就没有败北。
我浑然不惧,走下马车。
几人看车内空无一人,几近傻眼。无穷无尽的恐惧笼罩在这几人脑袋上,倘若计划有误,那他们只有等死一条出路。
「怎,怎么只有皇后!皇帝呢?」
其中一位乱臣贼子倒是机灵,「听闻帝后恩爱,先挟持皇后,再要挟——」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箭羽疾驰,命中贼人胸口。
荒草古道上,那男子手持长弓,翩然从树梢落地。满山鸟雀霎时飞扬,落叶如雪,秋风乍起中,他超然卓越,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君临天下,莫过于此。
我看见他身后金甲数万,也听见他低声轻呵一句。
「朕看谁敢。」
*十八
说句煞风景的话。
我从来没看过玄凌这么男人过。
在我的印象里面,他动辄就要悬梁自尽,稍有不顺心便泪眼婆娑柔声撒娇。
然后每天哄我骗我去替他上朝。
我有时候觉着我和他都是投错了胎。
他眯着眼看先我身后的贼人,我只看见他箭在弦上,势如破竹——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以为他想杀我灭口,却未感到疼,只觉一阵温热的血,溅在脸颊之上。
身后的钳制我的力量骤然一松,我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却触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有着我惦念已久的草木香味,是我日夜发酵的无穷想念。
当我落入他怀中的一瞬间,所有害怕和担忧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这些日子强撑着所有的压力、忍受的所有孤独、夜夜起身时所有的无助,全然融化在他的怀抱当中。他只是用那深情款款地眼眸望向我,望向我所有的软弱。
我压抑着哭声,冲他喊道,「我恨死你了!」
他掏出一方手帕,在叛军的刀光剑影中,借着我的泪,小心翼翼地将我面颊上的血污擦洗干净。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陷入险境。」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只记得回去的路上,玄凌面容冷肃,高骑大马,带我迈过百万伏尸。最终,一步一印地带我登上京都的帝王宝座。
我才发觉,里面所有的官员全都焕然一新,唯有我李家老臣,安立于朝堂。
这些年来我对朝局情况也都知根知底,老臣盘踞,蚕食着玄家的每一寸王土。
玄凌对此漠不关心,几乎全都是我批阅奏折的时候处理一二。
我原以为他当真视天下百姓于蝼蚁,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他的『好吃懒做』,全都是在暗中埋下伏笔。他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他早就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战。
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当年长春门之变的时候,他就已经胜券在握了。
我问他这件事,他只是看着我笑,未曾答。
或许是觉着我生气了,他只能先认怂补上一句,「还是娉灵聪明。」
我问他到底骗了我多少。
他避过人群,吻在我的耳畔,轻声道,「事实上,在将军长女及笄的宴礼上,我就对李家小姐一见钟情了。」
父母双亡的世子不配迎娶将军长女,那若是权倾天下的千古一帝呢?
我不知道我爹有没有被他的玩世不恭骗到,反正我是被他骗到了。
他带着我,一同坐在帝王宝座上。
我看见他似笑非笑地对我爹说,「国丈大人,朕要的天下,是干干净净的玄家天下。」
「你看,眼下这朝堂,干净与否?」
我爹哪敢回答,他甚至以为我和玄凌换了身体。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杀伐果决的玄凌,但我甚是欣慰。
满朝文武百官俯首称臣,里里外外再无权臣左右,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唯独我心不在焉地想,他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予我执掌?
他倒是大气的很。
*十九
朝上我先忍着,下了朝之后我立即收拾了行李,走过他曾走过的路,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溜回了娘家。
皇后回娘家是天大的事情,且不说府上半月前就要扫洗,单说皇后的仪仗也要准备齐全。
我自然不会走寻常路,钻了将军府的狗洞,径直来到了我的闺阁。
倒是奇怪,这狗洞年久失修,将军府每年都不补上,看上去实在是寒碜。
我还没到闺阁,就看见刚下朝的李将军诚惶诚恐地回来了。
他方才在朝堂上还未放下的心,见着我便又悬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回来的!!!」
我爹以前对皇帝就是毕恭毕敬,现在玄凌彻底执政之后,他更是如履薄冰。
看见我不拿谕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将军府的小路上,吓得那一身衣冠都抖了三两。
「成何体统!!你还不赶紧回宫去!!!」
我想,玄凌都可以回娘家三个月,我自然也不能逊色于他。
我拍着胸膛和我爹保证着,「没事儿,玄凌要是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
我爹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暗中却一纸书送到勤政殿里,将我出卖了。
当然不用他出卖,玄凌回到常春阁没见到我,就知道我八成是跑了。
我倒不是怪他,只是觉着他扮猪吃老虎逗我玩,让我实在是不爽。
临走前我还颇为大度地给他留了一纸书信,告诉他不要来烦我。若是他懂点事,应当不会再来将军府叨扰我。
但是,我还是低估了玄凌恬不知耻的脸皮。
*二十
夜色轻柔,水雾缭绕。
不用上朝的感觉简直太爽——
可惜我刚钻进浴桶里面,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和玄凌相处五年,他喘个气我都能知道他想干嘛,这脚步声实在是喧宾夺主。
我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我不想看见你。」
身后的步履顿了下来,紧接着,我听见玄凌那熟悉的低语。
「陛下……我错了嘛……」
娇软如斯,让人立即缴械投降。
要是真这么容易原谅他,我李娉灵的名字倒着写。
「错哪了?」
我就是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有勇有谋,箭术更是百步穿杨,成天装的跟个小白花一样做什么?
更可恶的是,我还就吃他这一套!
他没和我说错在哪,只是躬身将我笼在浴桶上,用那双盈盈若秋水的眸子看我。
「难道娉灵不喜欢当皇帝么?」
他像是在问我,面上倒没有那般意乱情迷的神态,只是一种诚挚的低问。
「这场游戏,是不是比困在后宫算账来得有趣?」
他捧起来我的面颊,和以往无数次苦短春宵一样,打着不可抗拒的温柔,吻在我的唇边。
「烽火戏诸侯的把戏太过低劣,朕要让你,烽火杀诸侯。」
天下江山全在股掌,若是万丈宫墙困住心高气傲,那便苦中作乐,来一场翻云覆雨的玩笑。
他说得好听,我还不知道他几斤几两?
我推开他,「你再怎么勾引我,我也不会替你上朝了。」
「……」
*二十一
那夜他笑而不语,春风横渡。
这三月他日夜钻狗洞来找我,我爹诚惶诚恐,就差没给玄凌修出来一个气派的狗门。
三月后我同他回了常春阁,他说到做到,再也不会坑蒙拐骗让我替他上朝了。
妇唱夫随,人生幸事。
——番外——
(玄凌视角)
*一
第一次看见娉灵的时候,是草长莺飞,暖春二月。
那时小姑娘初及笄,垂髫已经梳成了双鬟,虽穿着一身摇曳女裙,但难掩将门儿女的英气。
她立在高堂内,容色盛雪,身姿耀世,自然便名正言顺的成为我心上的一颗夜明珠。
我无可避免的心动,更无可避免的沉沦。
可那又如何呢?
我是自幼便没了爹娘的长安王,在这皇城上下,谁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必提权势压天的李将军府了。
我本该知难而退,不去肖想那盛世王朝的点缀,安心做我的闲散王爷。
但人生若是有那么多适可而止,便不会有那些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了。
李将军府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狗洞。
及笄宴散去之后,我想再多看她一眼,便借着狗洞之便,多逗留了时辰。
那时候李将军还是意气风发,胡子起码没有全白。
娉灵立在一棵灼灼的桃花树下,晚霞衬着她的脸,一边是容颜绝世,一边确实高肿发红。可她只是含着泪,倔强地盯着李将军。
我只觉着心里绞痛的厉害,更不知道李将军竟然如此丧尽天良,能对这样讨人喜欢的姑娘下次毒手?
可我无能为力,连仗义出声的勇气都没有。
我只能躲在暗处,我生来就是一个卑微的人,纵然我顶着王室的血脉,倘若没有权势加身,也只能是暗中的臭虫,见不得光。
我黯然转身,却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辩驳。
「这天下有什么是男子能做,女子不能做的事情。」
她身形还没有我胸膛高,宛若天上旋风而起的花瓣,美丽又脆弱。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她是用什么样的勇气,吐出来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便是连我这样高的男子都做不来,又遑论她呢。
又是一道巴掌声,小姑娘右边的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
可她还是未曾抽泣,只是固执又倔强地盯着李将军。
「怎么?这天下只准男人提刀舞棍,我们女儿家就只能相夫教子吗?」
李将军的巴掌又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她声音发着颤,脊梁却没有弯。
可我却确确实实替她疼了起来。
「若我愿意,便是做皇帝,也不是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是她最后一句,李将军手上的力气再不留情,直接将小姑娘扇倒在地。
想必正是那一巴掌,打碎了娉灵所有的倔强,后来我无数次再宴会上见着她,她总是露着大家闺秀的笑,没有丝毫逾越,更没有那日桃花树下半分尖锐。
可我每每隔着觥筹交错的热闹看她,总觉着她那端庄持重的身形下,困住了一颗倔强又破碎的心。
再后来,我听人说,李将军之女,是要做皇后的。
是当今太子,内定的太子妃。
我在客栈酗酒五日,最终因为银钱花光,而被小二赶到大街上。
我又想到那句话,「若我愿意,便是做皇帝,也不是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连那等瘦小的女儿身都敢说出这等豪言壮志,我又为何要心甘情愿做一位卑贱王爷。
倘若父母双亡的世子不配迎娶将军长女,那若是权倾天下的千古一帝呢?
*二
朝堂之争越发激烈,人人都如潮水猛兽,为那一张龙椅争得头破血流。
这世界上不缺乏强者,但往往强者的失败,都源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冷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收买他们所有的耳目,将所有情报不动声色的传给每一个皇子。
朝堂乱成了一锅粥,我远在破败不堪的长安王府运筹帷幄。
终于,这些野心勃勃的皇子,全都死在这些野心之下。
整个玄家王朝,只有我一个人。
李老将军忠心耿耿,在长安王府前磕了十个响头,让我接手玄家的烂摊子。
我欣然上任,只问他要了一个人。
老将军虽然少时打了娉灵几巴掌,但对娉灵的心却是真的。
他不愿娉灵进宫尔虞我诈,宁愿李将军府养她一辈子,也不让她困于宫中。
所以我便罢了早朝,他以为我当真游手好闲,但又有先帝遗训在前,为保玄家江山无忧,只能将娉灵送入皇宫。
娉灵还是那个娉灵,单就坐着,便能摄我心魄,让我忘乎所以。
可是她不开心,自从十六岁之后,她便没有敞怀笑过一次。
李将军恐怕从未想过,他用整座江山的大逆不道打了李娉灵,我便让这整座江山成为逗笑娉灵的玩艺。
她喜欢那些朝政,可少时那些根深蒂固的执念,也让她的喜欢谨小慎微,生怕我治给她一个谋反之罪。
但她应当想不到,若非是她,我根本不稀罕这座满是污秽的王朝。
我倒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取而代之,堂堂正正地告诉天下人。
这世间没有男子做得到,而女子做不到的事情。
想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每天偏她上早朝之时,她因为落水而砸伤了脑袋。
我以为她会忘了一切,可她忘了一切,却没有忘了我。
我说不出来自己是怎样的喜不自胜,我只知道,若是她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手软的给她。
却未曾想,她竟然第二天就要选秀!!
老实说我很生气,但我又舍不得气她——
如此相处了些时日,朝堂上很快便有人察觉出来,以为我身子不行,隐约动了谋反的念头。
我只能宣老将军进宫,将娉灵代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将军对娉灵自然是愧疚有加,只能和我狼狈为奸,在朝堂上为娉灵左右打掩护。
但那些臣子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而娉灵的记忆也日渐有恢复的迹象。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上朝,但我知道,若是她全都记起来,我肯定难逃家法,只能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她气消了再回去。
我倒没有离开皇宫,只是在碧玉殿躲了起来。
她根本也不在乎这些白玉兰嘛,这么多月都不来看玉兰花一眼,反倒是每日兢兢业业的去勤政殿,日复一日的批阅奏折。
她不喜欢白玉兰,可她只有白玉兰可以喜欢。
因为在这个世道里,她是女子。
好在有她在朝堂上控制局面,我和李将军尚且有空暇去对付那些横亘已久的世家大族。
倘若她真要当皇帝,我便亲手替她除了这些淤泥。
她始终是明珠,为她,我甘愿称臣。
秋风萧瑟,万军齐发,我在荒芜的林深处,又一次见到容色绝世的她。
即便是八九霜寒月,她仍是春暖芳菲天。
潋滟波光,粼粼曜目。
我一步一步走近她,一步一步登上那皇位。
我机关算尽,我步步为赢,我不要天下,我只要她。
她既要安享盛世,我便给她一个万邦来朝的盛世。
我再不会让她的倔强,被打落在哪一年的桃花树下。我也再不会让她,孤守一座懒看二眼的碧玉殿,最后成为史书上千篇一律的那一页。
我要让她,只是她。
一眼便是万年,哪怕耗尽一生,我也心甘情愿。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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