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更凶了,眼泪糊住了眼睛。
「妍妍不哭,没事的,没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想帮我擦擦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缩了回去。
我哭得快喘不上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妍妍,没事的,我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
明明受伤的是他,他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他又伸出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伸到我的面前,帮我拂去了眼泪。
他低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虚弱的开了口。
「妍妍……没事的妍妍……没事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我像疯了一样大叫:「张耀,别睡!别睡!别睡!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
身上的人再无回应,连刚才微弱的心跳声也听不到了。
十二岁那年的记忆突然迎面扑来,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窒息感回来了。
就像是有个人,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紧紧地掐住,没有一丝空隙。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是。
昏迷的前一秒,外面似乎隐约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头痛欲裂,我睁开沉重的双眼,发现我居然躺在医院。
「我这是,喝进医院了?」
我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发现身上穿着一件板板正正的职业装。
白衬衣,西装裤。
我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装扮了?
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穿着,难不成这是昨晚和哪个男人玩的制服诱惑?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袋依旧很痛,我抬起头,本想寻找一下呼叫铃,叫个医生过来,却发现在我旁边还有一张床位。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看身形好像是一个男人,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看起来应该是受了挺严重的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朝男人走了过去。
男人应该是在睡觉,呼吸很匀称,睫毛偶尔会轻颤一下。
我伸出了手,想摸一下男人的脸。
快碰到他的时候,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我是喜欢男人没错,可是对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下手,我也太不是人了吧。
收回手的时候,我发现手上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已经凝固了。
我把手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好像是血迹,谁的血迹?
我努力想回忆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下次一定要少喝点酒。」
冷静了一会,我起身想离开,却撞到了床头的柜子,一个小本子从柜子上落了下来。
本子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吧?
我下意识的就想打开,完全没有感觉自己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本子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
我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落款是张耀。
张耀,张耀,我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无数次。
总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翻动着本子,前半部分都是些关于心理疾病的随笔。
什么应激性失忆症,童年阴影之类的。
我看的糊里糊涂的,本想合上放回原处,却发现了一处笔迹很重的的方,力透纸背:
我生病了。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在这本笔记里提到自己。
我继续翻动着本子,后半部分似乎变成了这个男人的日常随笔。
随笔很乱,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很乱。
似乎是讲述了不同时段的他。
从学习心理,到获奖,名声显赫。
再到他发现自己患上了心理疾病,不能再做医生。
在崩溃和痛苦中,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本子的最后,有一句话:
不是我拯救她,是她在拯救我。
整个笔记本都没有标注日期和时间,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写下了这些话。
但是很奇怪,我能看懂。
我能看懂他的痛苦,他的纠结,他的欣喜,他的一切。
就好像我曾陪他度过了这些日子一样。
但这明明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我放下本子,跑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疼痛感才慢慢消失。
我本想再进去看看那个男人,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头痛欲裂,只能作罢。
我打了个车,回了家。
看着家里的大门,我总有一种陌生感,就好像我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一样。
我从门口的脚垫下拿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看到家里的情况,我愣住了。
地板上,家具上,每一处地方,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检查了一下门窗,都是关好的。
就算昨天刮了大风,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我只能给保洁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个人来清洁一下。
来的人我很熟悉,是经常来给我打扫的一位阿姨。
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年没见你了,阿姨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我愣住了,一年?
家里一时半会肯定不能住人了,我只能先找个酒店住下。
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了阿姨,让她慢慢打扫。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可我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我好像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些,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我倚在床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请问你需要心理治疗吗?」
「张耀。」
「妍妍,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想拯救你。」
「我爱你,但我不能害了你。」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我又做回医生了。」
「妍妍,不哭。」
……
醒来的时候,我满脸都是泪水。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但我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他向我伸出了手,犹如神明一般。
我努力向他走去,在马上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梦境结束了。
虽然只是个梦,但我感觉心中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就好像,我真的失去了我的神明一般。
心烦意乱。
算了,去酒吧玩玩吧,说不定找个男人发泄一下就好了。
像往常一样,我踩着我的恨天高走到了酒吧中央,找到我熟悉的位置,点了一杯酒。
不过今天我倒是没有听到议论我的声音,仔细看去,也没有几个熟悉的人。
「小姐,一起喝一杯吗?」
我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矮了点。
目测应该有一米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矮了点。
「不好意思,没空。」
男人识趣地离开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男人向我搭讪,但我总觉得他们少了点什么。
明明各方面都不错,但怎么看,都不是我想要的人。
我想要的人是什么样呢?
应该是那种,一米八五左右,窄腰宽肩,身材比例非常好,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还要有一张好看的脸。
虽然表面是冷冰冰的,但心底是炙热又温柔的。
想完这些,我忍不住觉得可笑。
怎么会有人完全和自己的想象一样呢,我这个要求,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喝了口酒,摇了摇头。
算了,看来今天确实没有合适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拿起随身的包,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个心理医生,请问……」
身后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的心脏莫名的开始狂跳,我急忙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请问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听到这句话,我恍惚了一下。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句话的。
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刚才的男人扶住了我。
我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一米八五左右,窄腰宽肩,身材比例非常好,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上缠着绷带。
我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也不是一个合适的聆听者。
我不喜欢听故事,我本该拒绝他,但看着他的那张脸,我却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牵着我的手,找到一个稍微安静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叫张耀。」
张耀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原因的话,大概就是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心理疾病离世的吧。
因为家里人都不懂这些,父亲得了病也没有人发现。
当然最后大家还是发现了,只不过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从那天开始,张耀就立志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普通的还不行,一定要是最优秀的那种。
怀着这个梦想,张耀从初中开始看心理学的书籍,看得越来越深,他的功课也很好,尤其是数学。
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他顺利进入了心仪的大学,学习了心理学。
大学四年,他是最勤劳的那个,也是最优秀的那个,奖学金和奖杯也拿了不少,学校的老师都说他是这些年来最优秀的学生,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在这种光环下,他顺利毕业,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异常。
可是后来慢慢的,他的病人多了起来,他的病态也开始显现出来。
他会爱上他的每一个病人。
每一个。
没有例外。
当他察觉到自己病态心理的时候,他选择了自疗。
是,他是认识很多优秀的心理医生,也知道自己很难治愈自己,但他就是选择这样做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而已。
所以他要一边忍受着病态心理的折磨,另一边还要去治疗别人。
同时,还要爱上别人。
时间久了,他也发现,似乎是自己对心理学太过热爱,这些热爱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病人身上,这才导致了现在这样。
他知道自己对病人的爱是因为生病了,可他就是无法控制,他只能被扭曲的心理牵着走。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治好了那么多人,却治不好自己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这种情况,直到他的某一任女朋友死后才得到改善。
不是病好了,是他放弃做医生了。
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他意识到自己的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最热爱的心理学,退居幕后。
他是不缺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永远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中心里新招的实习医生,他还是想做一个心理医生,没有那么优秀也可以。
可是他不能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住了。
我正听得入迷,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我:「后来呢后来呢?」
他看着我,笑了。
他:「后来啊,我遇到了一个女生,很好很好的女生,她美丽又纯洁,她拯救了我,我又重新做回了医生,继续我最爱的事业。」
我:「细节呢细节呢?讲讲细节嘛。」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站了起来:「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向我伸出了手:「可能要用一辈子去听。」
酒吧里的灯光还在闪烁,光芒打在他的身上,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梦里的那位神明。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眼中溢出一抹温柔,笑着看向我:「你愿意听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紧紧牵住我的手,拨开嘈杂的人群,向门外走去。
而我乖乖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异议,也没有反抗。
因为他对我说:
「妍妍,我们回家。」
【妍妍日记】
说起来,我的前半生还挺传奇。
短短二十多年,我一共失忆过两次,两次失忆都是我的大脑为了保护我而做出的应激反应。
第一次失忆,是我的大脑想让我忘记这一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它大概是想让我开开心心的,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但说起来我还挺对不起它的,因为我并没有按它预想的那样生活。
不过幸好,后来我遇到了张耀。
第二次失忆和张耀有关。
当然,肯定也离不了我那尽职尽责的大脑。
那天,张耀为了保护我,把我护在了怀里,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满地的鲜血,虚弱的张耀,还有被护在怀里的我。
这一切都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十二岁那年,那个恐怖又血腥的夜晚。
想起那个男人对我说:「妍妍不哭,睡吧,爸爸抱着你睡。」
于是我便真的睡去了。
一如十二岁那年,一觉醒来,我便全忘了。
忘了那个陪了我一年的张耀,忘了我们相处过的每个日夜,也忘了我对他的爱。
我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满身污泥的我。
但幸好,张耀很快地察觉出了这个问题。
他再一次找到了我,握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问过张耀,他的病已经好了,他完全可以选择别的女孩,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我,我都失忆了,为什么没有和别的男人回家。
我想了又想,说,大概是因为我爱他吧。
他笑着点头,说,是啊,我也一样。
人的大脑真是很奇妙的存在。
记忆不在,爱还在。
对了,张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看过他的那本小笔记。
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他。
因为我每次偷看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些新的笔迹。
比如上次,我看到他在最后那页添了一句话。
「无论你失忆多少次,我都会向你伸出手。」
再比如今天,本子上又多了一句话。
「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合上本子,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不幸的过去,或重,或轻。
有些人会背着阴影度过一生,有些人羞于启齿不愿治疗,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们被困在肮脏的泥潭里,慢慢被泥潭吞噬,慢慢堕落。
在我要被完全被吞噬的前一秒,张耀向我伸出了手,而我选择了抓住他。
我的余生都会庆幸,庆幸我抓住了张耀的手。
他把我身上的污泥洗净,带我回归真实的生活。
每个人都会陷入泥潭。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拯救自己的人。
很幸运,我遇到了张耀,张耀也遇到了我。
在别人眼里,我放荡,下贱。
他滥情,花心。
当然,那是别人眼中的我们。
我们深知那是我们扭曲的心理在作怪,但我们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他知道真实的我,我明白真实的他,这样就够了。
至于和我们无关的人,都是不重要的。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相爱。 备案号:YXA1MQEzdySYaBroRNsMmd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