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的语气里带着几丝期盼,我期望我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不过细想起来,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吧,我们都是心理扭曲的可怜人。
他:「你以为呢?」
我:「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他:「可能吧。」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句,我只对我的病人感兴趣。当时我并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颇有一种自嘲的感觉。
丢失的记忆已经拼凑完整了,下一步就是心理疏导了。
其实我自己觉得我根本不用什么心理疏导,知道来龙去脉后,我反而舒缓了很多。
但张耀说童年悲惨的经历会一直跟随着我,可能这一生都难以治愈,我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病态的。
他说的,我就听。
我有问过他为什么我的记忆会突然尘封,他说这是大脑的一种应激反应,在经历很大的刺激后,大脑会选择性封存一些会让自己觉得痛苦的回忆,好让自己以后过得开心一点。
我:「那我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他:「记忆不在了,潜意识还在,如果没有正确开导的话,这种情况会跟随你一生,直至死亡。还有,你不是变态。」
我:「真庆幸,我遇到了你。」
他:「我也很庆幸。」
我:「庆幸什么?」
他:「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心理疏导。
我点了点头,坐到了病人应坐的位置。
时间在指缝中悄然流逝,一眨眼,我和张耀已经认识快一年了。
想起我和张耀第一次在酒吧见面的场景,就好像昨天一样。
现在的我变了很多,我不再流连于那些娱乐场所,也拒绝了那些男人的邀约。
我喜欢上了健身和瑜伽,因为张耀说女孩子练瑜伽可以培养气质。
我依旧是个无业游民,靠着父母留下的巨额遗产生活,还是蛮开心的。
张耀这次也真的是退居二线了,几乎不再管中心的事,任命了几个咨询师去管。
我和张耀颇有一种养老的感觉。
每天养养花,撸撸猫,散散步。
对了,我们已经搬到一起住了。
他住主卧,我住次卧。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有人在身边才能睡着了。
虽然童年阴影没有彻底消失,但我过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那些灯红酒绿,人声嘈杂,带给我的都是短暂的快乐。
而现在的,是可以在年老时,坐在摇椅上慢慢回忆的美好。
我也说不清我和张耀到底是什么关系。
比朋友亲近一些,比情侣又差那么一些。
他也不承认我是他的病人,所以每次别人问到我们关系的时候,我们都会沉默很久。
我喜欢他,我知道的。
他是救我于水火的神明,是唯一关心我,真正爱护我的人。
身材好,长得帅,性格好,又有钱,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要是以前的我,早就扑上去了。
但现在的我,不敢了。
病是治得差不多了,把我的胆也治没了。
我不敢和他表白。
我怕他嫌我脏,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改过自新,但做过的事会永远刻在身体上,洗不白,也甩不掉。
我还怕我表了白,我们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甚至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更怕他根本没有忘记他死去的前女友。
我什么都怕,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胆小。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让人开心,又让人难过。
这天没有瑜伽课,我本想赖会床,但他一大早就把我拽了起来。
我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对于他不敲门就进我房间的事情习以为常。
我:「干嘛啊?」
他:「起床,换衣服,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谁啊?」
他:「前女友。」
我顿时来了精神:「谁的?你的?她不是去世了吗?」
他:「问题真多,去不去?」
我:「去去去!」
他开着车,带我穿过了半个城市,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个墓园。
我本来还担心他前女友根本没死,之前都是他骗我的,看到墓园,我才放心了。
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很不好,但我克制不住。
下了车,我莫名有点紧张:「会不会有点突然,我这也没买纸钱元宝什么的。」
他:「她不用那些。」
我:「你还真是了解,人都死了,你怎么知道她用不用,万一人家在下面用的到呢。」
我完全没察觉我的语气酸溜溜的,他被我逗笑了,又坐回了车里。
我:「干嘛?」
他:「去买纸钱。」
……
又绕了好大一圈,我们才找到一家卖纸钱的小铺子,我顺手多买了些。
他:「买那么多干嘛?」
我:「烧啊,不然给你糊墙啊?」
……
我本以为他带我来肯定是有别的事,没想到真的就是简单的见一面。
是的,就是见一面他前女友的墓碑。
如果不是我提议买点纸钱,我一定会站在他前女友的墓碑前不知所措,现在好歹还能烧几张纸钱,做做样子。
纸钱烧了一半,余下的我卷了卷,又塞进了包里。
他:「干嘛?」
我:「收藏。」
他:「这玩意有什么好收藏的?」
我:「我乐意,你管得着嘛。」
……
他:「走吧。」
我:「这就走了?」
他:「不然呢?」
我:「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给她烧纸的吗?」
他:「准确来说是让你们见一面,烧纸这个想法是你提议的。」
……
说见一面,原来真的就是见一面。
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有些困,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张耀也没管我,对于我嗜睡这件事,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张耀没在家,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下楼把包里的纸钱烧了,顺便买了点菜,准备做好饭,等他回来。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大门响了。
我急忙迎出去,发现他手里拿了一个大大的礼盒。
我按奈不住扬起的笑容,急忙扑了过去:「是给我的吗?」
「嗯。」
我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那个礼盒,看到里面的东西,一下就让我傻眼了。
我本以为是鲜花或者化妆品之类的,再不济就是些用不到的装饰品什么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送了一盒纸钱给我,花花绿绿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你这是?祝我早登极乐?」
他:「你白天的时候不是说要收藏吗?这些可是我跑遍了整个城给你买的,什么样式的都有。」
……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正常人谁会收藏纸钱啊!」
他:「我这不是想着你又发展了什么新癖好嘛,还想研究研究来着。」
他的语气还带了一丝丝的小委屈。
我刚想骂他,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什么。
我:「张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没有啊。」
我:「你再仔细闻闻。」
他:「完了!菜糊了。」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厨房爆炸的前一秒灭掉了火。
我炒菜的时候油放的有些多,锅烧着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接了一碗水,倒了进去。
然后……火烧得更旺了。
现在我们俩顶着两张被熏得漆黑的脸躺在了地板上,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张耀,你现在的样子好丑哦,我都不想看你了。」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吗?」
我:「那也比你好看。」
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
他突然凑了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同床共枕以外做的最亲密的事。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吻。
正当我缓过神来想回应的时候,他却抽身离开了,然后径直冲进了浴室。
我被他这一套操作搞的有些懵,但还是有丝丝甜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这是,情不自禁吗?
第二天,我们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
他的中心出了点事,需要他去处理一下,我正好也闲的没事,就跟他一起去了。
这一年来,我已经和中心上下都混熟了,进门后,我让他去忙他的,不用管我,然后去了前台,找前台的小妹妹聊天去了。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前台小妹妹和我混得已经非常熟了,看到我过去,还抓了一把瓜子给我。
我们俩一边磕瓜子,一边聊最近的八卦。
聊着聊着,她突然问了我一句:「妍妍姐,你和老板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还等着吃喜糖呢。」
我懵了:「我们都没在一起,结什么婚?」
她:「妍妍姐,你还瞒我,现在整个中心都知道了,老板他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相亲,他跟他妈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奔着结婚去的那种,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我更懵了,什么时候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啊。
不对不对,他不是还记着他那个前女友嘛,说不定就是不想结婚随便找的理由。
我:「得了吧,你来的晚,可能不知道,你们老板啊,心里有个忘不掉的前女友。」
她:「你说的是哪个?」
我:「哪个!他到底谈过几个?」
说到这里,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凑到了我的耳边:「咳咳,据说有十几个,当年中心刚开业的时候,来这里找老板的患者几乎都成了他的女朋友,不过时间都不长。」
我大惊,他和我说他会爱上他的每一个病人,原来是真的。
因为我一直没有真正证实过这件事,就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到别人提起来,我居然有些心疼。
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只能被扭曲的心理牵动着自己的情爱,那种感觉应该很不好受吧。
见我不说话,前台小妹妹有些慌乱,以为是她说的话刺激到我了,又急忙补充:「不过妍妍姐你放心,老板他虽然前任是多了些,也花心了点,但他从不藕断丝连,都断得干干净净的,遇到你之后,也就都改了。唯一一个爱的轰轰烈烈的,后来也死了。」
「轰轰烈烈?死了?」
前台小妹妹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赶忙住了嘴。
我:「如实招来,不然我就告诉你们老板,你们偷偷聊他的八卦!」
她欲哭无泪:「都怪我这张破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我:「快说快说。」
她:「其实也没什么,那个死的前女友好像就是老板的上一任吧,自从她死了,老板就再也不接待患者了,也没再谈过恋爱,所以大家都说老板爱她爱得深沉。」
我:「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好像是割腕吧,她也是老板的病人,好像是有什么重度抑郁症,老板整天给她做心理疏导,最后还是没救下来。」
我:「哦。」
她:「不过妍妍姐你也别生气,老板对你的爱肯定比对她的多,我听别的医生说啊,老板对你是最特殊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烧了,可把老板急坏了,又是给你擦额头又是量体温的,后来你睡着了,抓住老板的手不放,他也不敢动,生怕吵到你休息。后来你经常来中心治疗,老板为了让你躺得舒服,还专门换了新的椅子,新的毛毯。每次给你治疗的时候啊,还会专门吩咐我们不要打扰,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会等治疗结束后再处理。后来你停掉中心的治疗,为了陪你,他就不来了,以往他就算再忙也会天天来中心看看,认识以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你了。虽然老板的前女友是让他闭关的人,但是你让老板重新出关的人,怎么看都是你比较重要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些我不知道的小事。
我倒是不在意张耀有多少前任,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去嫌弃别人。
只不过我越来越摸不懂张耀的心了,他做的这些事,怎么看都是喜欢我,还有昨天那个吻,但除了这些,他从没对我说过喜欢或者爱。
我不觉得张耀是个不敢表白的人,所以他要么是不喜欢我,要么是有什么苦衷。
或许……和他的病有关。
当天晚上,我买了几瓶酒,炒了几个菜,还买了个特殊的道具。
不要多想,虽然我也很想和张耀搞点什么刺激的,但这次只是一个真心话大冒险道具,当然,是被做过手脚的,指针永远都会指向张耀。
听到我的提议,他也没拒绝,乖乖地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从中心回来后,他就有些不开心,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周围的气压不对。
接下来的游戏,已经不能称为真心话大冒险了,我问他答更合适。
我:「你一开始告诉我,你会爱上自己的每个病人,是真的吗?」
他:「嗯。」
我:「那包括我吗?」
他:「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我:「那我们再转一次。」
我才不担心,反正每次都会指向他。
我:「好了,那现在我问你,你说你会爱上自己的每个病人,包括我吗?」
他:「你不是我的病人。」
我:「为什么?」
他:「第二个了。」
……
我:「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病人?」
他:「不是就是不是,我心里认定你不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答案让我恍惚,我更看不透他了。
我:「你心里还记着去世的前女友吗?」
他:「没有。」
我:「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她?为什么中心的人都说你对她难以忘怀?甚至为了她连医生都不当了?」
问完我才发现,我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他叹了口气,把真心话大冒险的道具收了起来:「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还没搞懂他的意思,他又说:「想问什么,我今晚都会回答你,不用这个了。」
我想,聪明如他,大概也是明白道具被我做了手脚吧。
他:「我从不骗你,我确实会爱上我的每一个病人,治疗期爱上,治疗结束了我们也就结束了。我不知道在别人看来这个病是什么样,但在我这里,这个病让我痛苦极了,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无法真正爱上一个人。对她们的喜爱,只是我病态的心理在牵引,它告诉我,她们都需要我拯救,而我拯救她们的方式,就是爱上她们。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根根细丝纠缠,我挣不开,只能任它控制。」
说完这些,我们沉默了许久。
他用简单的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的病,但我知道,他经受的不止表面这些,他一定还有更崩溃,更难过的时候。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有我的前女友,我们确实相爱过,她是我恋爱期最长的一个,我曾天真的觉得我的病好了,我对她是真正的爱。可是后来她死了,我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可以去寻找下一个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更变态,更让人恶心。」
「没有。」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没有,你比所有人都要好。」
他恍惚了一下:「谢谢……所以当我意识到我的病根本没好的时候,我做了另一个决定,那就是不再做心理咨询,既然心理上解决不了,那就从根本上解决。没有病人了,我就不会随便爱上一个人了。」
「可是……」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更落寞了。「当我不做医生,没有病人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动情,无法爱上任何人。我的爱,只能给我的病人,但这是病态的,是扭曲的。我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我确信这个病不会好了,它可能会伴随我的一生。」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所以,妍妍,你知道吗?我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爱上一个人的,这对我来说是负担,对另一个人来说是灾难。」
我:「张耀,你爱我吗?」
他:「爱。」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妍妍,我无法确定你是不是我的病人。我一遍遍地告诉我你不是,但你确实接受了我的治疗。」
无法确定,这就说明,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心。
对我到底是真正的喜爱,还是被病态心理牵动的喜爱。
我:「张耀,我不在乎。」
他:「我在乎,妍妍,我在乎,我没办法接受我是因为这种病态的心理才爱上你,我无法预估我扭曲的心理下一步会想做什么,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怕以后你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张耀,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就算是一时,也让我拥有你一次,好吗?」
他:「抱歉。」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我使劲拍了几下卧室门:「张耀!你算什么男人!我一个女人都说不在乎了,你还在怕什么?」
没有回应。
那天之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们好像莫名就进入了冷战期,每天生活在一起,却没有交流。
他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每天往中心跑,处理大大小小的琐事。
但他还是会每天做两人份的饭,留一份给我。
我养的花和猫他也会定期浇水和喂食。
我有好几次想和他聊聊,但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彼此心里都在牵挂对方,我知道的。
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也不知道该和对方聊什么,做什么。
果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捅开这层窗户纸。
知道他爱我又怎样,我们又不能在一起。
还不如之前,我可以在他身边尽情地胡闹撒娇,他总会依着我。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许久没去酒吧的我居然有些怀念曾经的生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隐藏的扭曲心理作祟,还是我压力大到真的要放松,我又跑去了酒吧。
张耀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被一堆男人围在中间。
他忍着骂声挤开那些男人,牵住了我的手:「跟我回家。」
我早已经醉了,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你是谁啊?别碰我,别碰我,我还要继续喝……继续喝。」
他:「妍妍,我是张耀。」
听到他这么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仔细看了看他:「你骗人,你才不是他,他不要我了,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你起开,你起开,别碰我,我不要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上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他,但他纹丝不动。
他用一种很落寞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抱住了我,把我的脑袋按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妍妍,别闹了,跟我回家,好吗?」
刚才还在手脚并用推开他的我,被他抱进怀里后,脑子一片空白,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好。」
那晚我是被张耀背回家的,路上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一直听着,听了一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张耀的床上。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一旁还在熟睡的男人,他的上半身没穿衣服。
我心脏急剧地跳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穿了内裤。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的男人就醒了:「怎么?很失望?」
我吓了一跳,扯过被子盖住了身体。
他转过头,脸好像有些红,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现在想起来挡了,昨天脱的时候可真是开心,我一个大男人都拉不住,只能任你脱。」
我也有些尴尬,但嘴上不服输:「你一个男人怎么会拉不住,你怎么不说是想看我的身体才没拉呢,怎么样,好看吗?」
他没说话,拿过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转身向客厅走去,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我。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问我:「你知道如果我昨晚没去,会发生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如果他昨晚没去,喝醉的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会被谁捡走,再严重一点,可能会被很多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有些后悔自己昨晚的任性。
我叫住他:「张耀,我脏吗?」
时隔一年,我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次依旧没有答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收拾一下,一会带你去医院。」
我从不忤逆他的命令,特别是这种肯定而不是询问的命令。
到了中心,他先是给我做了心理疏导,确认我昨晚真的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跑去酒吧买醉,而不是因为潜意识里的病症又复发了,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接了个电话,说外面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在办公室先等一会。
我乖乖照做。
虽然他的办公室我来过无数次了,但我还是好奇,总想着能不能发现一些新的关于他的东西。
走了一圈,还是那些东西,一尘不染的奖杯,摆放整齐的办公用品,还有窗台上的几朵小花。
是我放的,我总觉得他的办公室太冷清了,缺点活力,于是就买了几朵花放在了窗台上,他虽然嘴上嫌弃的不得了,但还是偷偷在网上查怎么养花,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用他手机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搜索记录。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刚才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溜达得累了,我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椅上,翻他的抽屉。
他一直都知道我翻他的东西,但从没阻止过,也没说过我。
我们之间好像一切都是公开的,这让我很高兴。
翻着翻着,鬼使神差的,我拉了那个常年带锁的抽屉一把。
抽屉开了。
我记得这个抽屉,我第一次来他办公室的时候,那张我没看到的照片,就是让他锁在了这里。
当时的我没有好奇心,就没有管这些。后来我喜欢上他以后,也有好奇的时候,但是抽屉一直锁着,打不开,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给我打开。时间长了,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我往抽屉里望去,只有几份病人资料和一个笔记本,再往下翻了翻,才看到了那个相册,还是倒扣着的。
我拿起相册,心跳一瞬间静止了。
照片上是我。
是很久之前那个放荡不堪,整日流连于各种男人床边的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拿着照片冲了出去。
我想找到张耀,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推开门我才发现,中心一片吵闹尖叫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张耀的办公室隔音太好了,待在里面居然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我拦住了正在急速奔跑的前台小妹妹,问她发生了什么。
「妍妍姐,你怎么出来了?你快回办公室里待着,外面太危险了。」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了。」
她喘着粗气,磕磕巴巴的告诉我:「一个病人,好像是治疗途中出了什么意外,现在正在治疗室到处砸东西,见人就打,我们已经报警也叫救护车了,就是还没到。哎呀别说那么多了,妍妍姐你快回去。」
我:「张耀呢?」
她:「老板说太危险了,让我们都离远点,他去处理了。」
我心中的不安感更强烈了:「他在哪?」
她指了一个方向,我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没有理会她的叫喊声。
离得越近,那阵令人不舒服的尖叫声也更清晰。
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凄厉的尖叫声,似乎要把嗓子叫破一样。
我推开治疗室的门,看到以张耀为首的三个医生正在和一个手里拿着不明物体的女人对峙。
我突然的进入似乎影响到了那个女人,她的尖叫声更刺耳了,声声都要震破我的耳膜。
我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夜晚。
那个夜晚,母亲的尖叫声也是这样刺耳。
看到我进门,刚才还是一脸冷静的张耀慌了:「妍妍,你来干嘛?快出去,这里很危险。」
我:「我不,张耀,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走,我陪你一起。」
他飞快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我发出了指令:「那你站在那不要动,你做出的动作会影响她,你就在那静静地陪着我,好吗?」
「好。」
有惊无险,没过多久,他们就用娴熟的心理战术稳住了那个发狂的女人。
两个医生上前夺过了女人手中的不明物体,我才发现那是一个铁质的摆件,又重又大,脑袋挨一下,估计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我冲到了张耀的身边,抱住了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抱住了我,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乖,不怕。」
我伸手打了他几下,哽咽着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叫上我,虽然我帮不到你,但我可以乖乖地在旁边陪着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摸着我的头,语气温柔:「好,一定不会,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突然,他的身体一僵,我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是我背后落在地上的照片。
是我刚才丢在那里的,从他办公室里拿出来的,我的照片。
他问我:「你看到了。」
我:「嗯。」
他松开了我,低下头,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比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还要早。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不好,经常跑去酒吧喝闷酒,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像一朵玫瑰一样,美丽,娇艳,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你。」
「你知道我看到你第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是什么吗?她要是我的病人就好了。」
「她要是我的病人,我就可以爱上她,拥有她,整天看着她了。」
「可我退缩了,我不想害了你,病态的爱不是爱。所以那天,我用手机偷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就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回到家后,我把这张照片冲印了无数份,贴在所有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渐渐发觉,这种行为也是病态的,也是扭曲的。于是我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冲印出来的也全丢了,只留了这一张,我舍不得全丢掉。」
「可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每天跑到酒吧,想着能不能再次遇到你。然后我就发现,你每天都在,你每天都会和不同的男生勾肩搭背,然后一起出去,我知道你们去了哪。」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很快察觉到你的行为应该是源于你的心理问题。你是一朵美丽的玫瑰,你应在的地方是美丽的花园,而不是肮脏的泥潭。所以,我,一个同样心理变态,扭曲的我,幻想着如果我拯救不了自己,至少也可以拯救你。」
说道这里,他笑了,声音有些哽咽:「妍妍,我成功了。」
我也有些哽咽:「对,你成功了,你拯救了我。那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拯救你好吗?你教我怎么做心理疏导,这次换我来拯救你。」
他:「你已经成功了。」
我:「什么?」
他把我的几根发丝捋到耳后:「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我:「什么?」
他:「我又做回心理医生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望着彼此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两个心理扭曲的人说要互相拯救,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我们确实做到了,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只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是真实的,见到彼此会小鹿乱撞心中欣喜的爱。
「老板,狗粮撒太多了~」
我们本来还沉浸在彼此的目光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我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中心新来的实习医生,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大男孩。
我和张耀都有点不好意思,张耀轻咳了两声:「还在这干嘛?没有别的事了吗?」
那个男孩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看您和老板娘聊的正开心嘛,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对了老板。」那个男生又接着说:「这个女疯子要怎么……」
「住口!」
张耀大喊一声,把男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但显然已经晚了,女疯子这三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刚平静下来的女人,她又开始发狂了。
一旁的另一位医生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从女人手里抢走的铁质摆件就又被抢了回去。
这次女人并没有拿着摆件挥舞,而是直直地朝我丢了过来。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摆件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精准的奔着我的脑袋飞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是可以躲开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我突然想起了十二岁那年,那个漆黑的夜晚,凄厉的尖叫,还有那道光芒。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摆件砸在我的脑袋上,就好像十二岁那年等待那道光芒劈下来一样。
不对,我还有张耀。
我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我死了,张耀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彼此。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摆件近在眼前,我躲不开了。
我的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我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圈住。
他在我耳边轻声低语:「妍妍,不怕。」
然后他沉重的身体就倒了下来,带着我一起砸在了地上。
我知道刚才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我伸手去摸张耀的脑后,那里有温热的液体正在缓缓流出。
「张耀!张耀!你别吓我,你被吓我,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你不会丢下我的!张耀!」
我一只手使劲的晃着他,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紧紧捂住了他的伤口。
不能再流了!一定要止住!一定要止住!
「你们快拿东西来帮张耀止血!快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哪两个医生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惊的愣住了,听到我的叫喊声才赶忙冲出去找医疗箱。
我继续摇晃着张耀:「张耀,你醒醒,你说句话,你别吓我啊!」
似乎是我太吵了,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别摇了……再摇我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