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红袖覆天下:美强狠女主的励志人生》
今天我出嫁。
但来接亲过礼的却不是我的未婚夫。
满堂观礼的人都等着看我笑话。
笑话吗?
后来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笑话。
1
我和徐景奕幼时订婚,也是临江侯府和忠勤伯府的联姻。
但三年前,我父兄战死沙场,本来如日中天的临江侯府,瞬时陨落。
但徐景奕不顾世俗,依旧登门求娶。
我以为他对我也有期待,但喜娘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去接亲。我家里人怕我不高兴,出门前没敢告诉我。
甚至,连现在站在喜堂拜堂的人,也不是他。
我扯下盖头,一眼就看到了正闲看热闹的徐景奕。
他抱臂而立,满目不屑。
他不想娶我。
四周皆是观礼的人,有人在窃窃偷笑,有人目光怜悯。
我冷了脸,指着一侧坐着观礼的徐家长辈,「让一让。」
那长辈不知我何意,起身让开。
我拂袍落座扬眉看向徐景奕。
「说吧,什么意思?」
徐景奕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昨晚没睡好,今日困倦,就让我兄弟代我迎亲了。」
好一个没睡好。
原来不是想娶我,而是想要羞辱我。
我的婢女连翘叉腰怒道: 「大小姐,我们回家,这婚事我们不结了,徐家没一个好东西。」
她话落,立刻有人呛着她回骂。
礼堂吵成了一片。
我静静看向忠勤伯,问道:「他不想成亲,可以退婚,伯爷为何不制止他胡闹?」
忠勤伯皱眉回道:「我们家是仁信之家,既有婚约便不会反悔。」
徐夫人上前一步,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他身体确实不好,你呢也别闹了。乖巧些,别让人看笑话。」
我问徐景奕:「我自问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我耳侧,低声道:「素闻阮小姐聪慧骄傲,今天一看,不过如此。」
我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我和他只见过三次,几乎没有来往,他这么做我确实没有想到。
「是因为我父亲?」我忽然想到,「那年你想随军,我父亲说你能力欠缺拒了你却要了他人,所以你怀恨在心?」
他挑了挑眉,「我岂是小肚鸡肠的人。是临江侯的阮家军高贵,我配不上罢了。」
「不过,人死灯灭,你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现在是你配不上我。」
原来如此,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拆了头顶的凤冠,揉着脖子起身。含笑道:「你说得没错,确实配不上。」
徐景奕惊讶地看着我。
周围的吵闹声也停下来。
我用染着丹寇的手指扫了扫徐景奕的衣襟。
「不过,娶我容易,送我走可就难了,徐景奕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徐景奕变了脸色,「你想干什么?」
我绕过他,用帕子擦着手,浅笑道:「木已成舟,当然是和你……好好过日子喽。」
2
徐景奕抓住我的胳膊。
「你当你还是以前尊贵的大小姐?少在这里趾高气扬。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我让你跪着你就得跪着!」
我扑哧笑了起来。
「你靠着婚事,提拔入五军都督府,莫要当我不知。一个吃软饭的,也有脸让我以你为天?」
「行啊,我的天!咱们日子过着看吧。」
今天以前,我还想着好好辅佐他立功建业,他好了将来能帮衬我娘家,帮我哥过继一个儿子承爵。
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他了。
我回房换了衣裳,茯苓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我,徐景奕早上确实是穿着喜服的,但临出门前,表小姐吐血了,于是他当场脱了喜服。
「表小姐?就是徐夫人娘家那位白芷白小姐?」
茯苓点头。
我倒是有耳闻,徐景奕和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大小姐,奴婢不懂,您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茯苓给我倒茶来,满面不忿。
「我们可不能白受了欺负,这巴掌非得还回去。」连翘咬牙道。
我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口来人了。
连翘黑着脸将人带进来,白芷上前来给我行礼,「给表嫂请安。」
我睨着她,白芷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戴了朵粉白的珠花,眼睛红红的,倒有几分空谷幽兰弱柳扶风的意思。
连翘哼了一声,讥讽道:「表小姐有孝在身?是爹死了还是娘死了?可真是难为你了,伤了心还来请安。」
白芷的脸瞬时煞白。
我假意瞪了一眼连翘,又看向白芷,「白小姐别听她的,她自小陪我长大,已经忘了自己身份,以为自己是主子呢,没大没小。」
「白小姐,有什么事?」
白芷白生生的小脸更白了。
她应了一声,声音像小猫似的,又娇又软,「芷儿听说今天的婚事闹得不大愉快,想来做个和事佬。表哥他说话有时不好听,但其实……其实……」
她飞快地看我一眼,又垂着头,面颊飞起一抹红晕。
「其实他很细心也体贴,他将来一定会对表嫂很好的。」
「啊,那我真是有福了。」我含笑道。
白芷惊讶地看我一眼,大约是摸不准我的心思,她待不住就告辞走了。
「狐狸精。」连翘啐了一口,「还来示威,奴婢一个指头就能摁死她。」
我戳了戳她的头,「就听你说话了,饭呢?」
「这就来。」
晚饭后,徐夫人又来了一趟,软硬兼施地敲打我。
敲打嘛,那就得有来有往。
第二日我摸黑站在了徐夫人卧室门,连翘砰砰拍门。
一院子的婆子丫鬟看着我,不敢吱声。
「干什么?」徐夫人怒开了门,吼道,「大半夜的……」
她话没说完,看到是我,愣住。
「母亲早。」我与她行礼,「儿媳过来给您请安,顺道立规矩。」
她盯着我,脸色变幻极快。
「寅时请安?」
我点头,「我娘说,您是大府出身,最讲规矩了,而我又素来贤惠乖巧,所以就早点。」
我拖着蓬头垢面的她出来,「儿媳陪您散步,早起早睡身体好。」
她挣扎着,「阮静姝,你疯了是不是?我要睡觉,不散步,也不要你请安。」
「是母亲体贴不让我请安,不是儿媳不懂规矩。那些多长了嘴的,可别出去坏我们婆媳的情分。」
话落,我便要走了,又忽然想到件事,「母亲,我今儿还有四个陪嫁要来,和您回禀一声。」
「就你事情多。」她气恼地回房去了。
我回去补了一觉,日上三竿后,连翘喊我起来。
「大小姐,人到了。」
我打了个哈欠,让四个人进来给过了一眼。
四位瘦马,昨晚刚让人买的,年纪大的十八,年纪小的才十五。
环肥燕瘦,成熟稚嫩,美得各有千秋。
「领着去前院后院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连翘抢着活,带着四位美人游园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来,她兴奋地道:「伯爷看直眼了。」
「挺好。去花园里给她们架上秋千,玩去吧。」
这日子多好,大家一起快乐。
3
隔天回门。
我让连翘收拾东西,我自己坐着轿子回家去了。
我娘见着我便哭了。
「娘昨天就送了折子进宫,想见皇后娘娘一面,求她给你做主。」
「可不巧娘娘她病了。过几日娘再递折子去,一定不能放过徐家。」
我娘哽咽着,才不过三日,她仿佛老了十几岁。
我宽慰她半天,又叮嘱道:「皇后娘娘忙得很,这种事您别烦她了。」
「娘知道。」我娘擦了眼泪,「娘心里就是憋着口气,我们当他是个人,他却做出这种事来。」
「这口气,我会出的。」我道。
我松了口气,瞥见我娘多宝阁上一尊玉如意没有了。
我道:「帮我将花园的菊花照顾好,两个月后我搬回来过中秋。」
我娘一怔,点了点头。
「你素来有主意,娘不乱做主了,等你回来。」
上了马车后,茯苓委屈地告诉我:「夫人那尊玉如意,昨天送给淮阴侯府的老夫人了。」
应该是想求刘老夫人出面帮我。
但显然,对方收了礼,却并没有办事。
「小姐,现在怎么这样了,他们以前来咱们家,可都是低声下气的,现在……」茯苓哭了起来。
我掀开窗帘打量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笑了笑。
父兄没了,我们母女又闭门守孝三年,如今的我们在他们眼中,已没有半分的价值。
更何况,临江侯府没了男丁,就等于没了爵位,他们当然不放在眼里。
忠勤伯府的人当我不存在,无论是待客还是用膳,都没有人来和我说。
徐景奕自然也没有来过。
这也正合我意。
三日后,我放出去的「饵」钓上了一条大鱼。
「睡了吗?」我问年纪最大的瘦马,牡丹嫌弃得很,「伯爷好色,但不行,奴家累了好会子呢。」
我被这话呛着了,咳了半天,赏了她十两银子。
「想留在这里做妾,还是办完事拿着身契走?」我问她。
牡丹惊喜不已,想也不想地道:「奴婢想回老家,寻个老实人生儿育女过安稳日子。」
我点头,叮嘱了她几句。
又是三日,第二条鱼上钩,这次是香菊勾上了徐府的张大管事。
「徐景奕不理你吗?」我问最小的芍药,她和白芷有几分相似。
芍药摇头,红着眼道:「他回来后就和表小姐在一起,有时候还住她房里。」
「徐二爷呢?」
徐景之那日代兄迎亲后,我没再见过他,印象中他话很少,和徐景奕的张扬肤浅不大一样。
「徐二爷很少在家,奴就见过他一次,他知道我是您陪嫁后,避开走了。」
没想到徐景之还讲礼数,知道是嫂嫂陪嫁的丫鬟,得要避嫌。
下午,连翘在秋千架边,训斥香菊和牡丹,还一人打了一巴掌。
两个人哭着跑了,一个寻忠勤伯救命,一个找张管事诉苦。
这夜,我在房中看书,茯苓推门进来,指了指后罩院,「大小姐,来了。」
「走!」
我去了后院,推开了房门,张管事正抱着香菊滚在床上。
看见我,张管事从床上摔下来。
「徐家好规矩,新媳房里的陪嫁丫鬟,也敢碰?」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冷冷看着张管事。
「我今晚就进宫,请教皇后娘娘,这事怎么办。」
张管事脸色发白,给我磕头,「大奶奶,小人一时昏了头,求大奶奶饶命啊。」
「饶命?」我摔了个茶盅,怒道,「主子欺我就算了,你一个管事也敢欺我。我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我还能弄不死你一个管事?」
张管事膝行了几步,跪在我脚边,不停磕头。
他知道我受了气,正愁没地方出。
我一闹,他命肯定保不住。
「大奶奶,只要您饶了小的,小的一定任您差遣,小的对天起誓。」
我一脚踹在他脸上,冷笑道:「任我差遣?你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本事?」
「大奶奶,小的,小的在别处没本事,可,可在府里管的事却很多的。」
我盯着他,没说话。
4
正如张管事自己所说,他在徐府的权很大。
有了他,徐府进出的礼、账查看起来,易如反掌。
「坐。」我翻看着账,请他坐。
他不敢坐实,半倾着身子,主动和我说徐景奕的事。
我赏了他一锭银子。
拿到忠勤伯和徐景奕送、收的账单,我也是惊了一下。
「没想到他刚上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贪钱、渎职。」
都不用我费力捏造陷害他。
新上任的左军都督搭上了兵部的官员,前者管制军队,后者调度增减兵马,两厢联手,只军中空饷一项,他们就活不了。
果然,我的消息递出去后,御史们折子就如雪花纷飞。
随即,忠勤伯和徐景奕在朝中如过街老鼠,都察院更是立案彻查此事。
父子两人彻夜和幕僚商议对策,可谓焦头烂额。
徐夫人也办了赏菊宴,邀了勋贵夫人官家太太吃饭打马吊,求着她们吹吹枕边风。
忠勤伯一时心头烦躁,又被牡丹勾着失了分寸,竟在挂着帘子的亭子里「行事」。
「客人都在吗?」
「都在,场面那叫一个热闹。」连翘道。
我靠在软榻上轻摇着扇子,笑着道:「那就等着看笑话吧。」
果然,当天忠勤伯勾着儿媳房里丫鬟的事传了出去,他立刻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连翘异常兴奋,「今天看到忠勤伯和徐大爷了,父子二人灰头土脸的,奴婢差点笑出声。」
我敲她的头,「再等等,还会有更可笑的。」
当天下午,徐景奕在外面寻美人喝酒,被白芷撞见,两人吵了起来。
徐景奕烦躁推了白芷。
白芷摔倒后,裙下就见了红,不过就医及时,倒是保住了胎。
「是大奶奶您让人引着表小姐去的吗?」张管事装腔作势地试探我。
「我正闹心呢,哪有心思管别人。」我靠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你也帮我请个大夫来。」
张管事应是而去。
我打量着张管事的背影,不愧是大府管事,还是有几分敏锐的。
不过,白芷的事,我也是顺手办的。
他和他的好表妹有了孩子,这礼我肯定是要送的。
稍后大夫来了,开了一堆疏肝散郁的药走了,徐景奕来了。
他坐在桌边,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破天荒地温言细语地道:「我要抬表妹做贵妾。」
我懒懒地扫了他一眼,「不行。」
「阮静姝!」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是来通知你的。」
我披着衣服下床,倒茶吹着,「那你直接抬呗,也不必通知我。」
他恼羞成怒,将桌上的茶壶扫落一地,我抬手就将茶泼在他脸上。
热茶烫得他一个激灵。
「阮静姝!」他吼道。
「吼什么,狗一样。」我冷嗤一声,「你要狠就自己抬,二位郎情妾意过日子去。」
抬妾?我不同意。
白芷就是将孩子生下来,也得喊徐景奕一声表舅。
「你!你果真连白芷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世人夸你,简直是眼瞎!」徐景奕怒道。
看着他面目狰狞,我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我十三岁那年,中秋节宫中设宴,徐景奕突然来找我说话,约我去花园,我拒了他,说于理不合。
他当时涨红了脸悻悻而去,而男宾那边随即爆发出大笑,不少人嘲笑他不得我心,高攀不上。
「所以,你恨我?」我问他。
他咬着后槽牙。
「那就再恨点。」我冷笑道。
5
下午,我在园子里晒太阳,白芷来了,说了些求我的话。
我自是不应她。
「十月怀胎呢,等你生下来,你表哥肯定会给你名分的。」
白芷煞白着脸,恶狠狠地看着我。
「大奶奶好手段,可我也不是任你拿捏的。」白芷咬着牙,腿一抬就将肚子往桌角撞去。
连翘早得了我吩咐,眼捷手快地将她拉住。
「你就这手段?」我挑着白芷的下颌,给她擦着眼泪,「那就真的要被我拿捏了。」
我推开她,吩咐道:「请御医来,好好照顾表小姐母子。」
白芷脸色煞白。
她想诬陷我让她流产,一石二鸟。
既解了她现在的困局,又能让徐景奕更恨我。
想得倒美。
连翘去请御医,我起身要走,余光瞥见花园里站着个男人。
「嫂嫂。」徐景之上前行礼,垂着眼帘气色不大好。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身形高瘦,今年十九,和我同岁。
和徐景奕不同,他有一股书卷气,芝兰玉树一般。
「嗯。」我扫了他一眼,「有事?」
他手里握着一个石榴,拘谨地递过来,「听说嫂嫂想吃石榴,正好书院有,我……」
「我如今身体不好,吃不得这些寒凉的,多谢了。」我打断他的话。
他怎么知道我要吃石榴的?他就读的书院根本没有石榴树。
这才七月,他又是从哪里费了多少劲,寻了这么大个的石榴来的?
我由人扶着走了。
不想承情。
走得远了,茯苓跟着我道:「二爷还在园子里。小姐,二爷看着还挺好的,和徐家人不一样。」
「不谈感情,管他好不好。」我回了房里。
晚上徐景奕怒气冲冲地找我,他走路无声,推开门时,我正沐浴出来,穿着清凉披着头发在喝茶。
看见我,他先是一愣,眼底中划过些什么。
我披上衣服,他一脚踏进来,质问我为何训斥白芷。
我道:「我给她请大夫了,你的儿子好着呢。」
徐景奕这次没急着走,他出声道:「你如果愿意抬表妹进门,我就搬到你这里住,你既已过了门,就是我的结发妻子。」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徐景奕,你现在职务没了,人头也快保不住了,居然还有心思儿女情长。」我挑了挑眉,「你配吗?」
「阮静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当我家像你们临江侯府那样,树倒猢狲散?」
我披上衣服,侧耳听了听。
「你听到了吗?人来了!」
徐景奕大惊失色,猛然后退出去,院子里已冲进来人。
「徐景奕可在,都察院奉旨捉拿!」来人吼道。
徐景奕吓得扑通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我的儿。」徐夫人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
一院子的人哭天抹地。
白芷捧着肚子跟着喊表哥,眼睁睁看着徐景奕被拖走。
我坐在门口喝茶,心情极为舒畅。
七月二十二,徐景奕以吞没军饷、渎职、营私罪被收监入都察院。
御史还要求薅了忠勤伯府的爵位。
忠勤伯夫妻四处奔走,处处碰壁。徐夫人在家里哭,摔碗拍桌地咒寄信举报人。
七月二十五,徐景奕招了,都察院上表的文书中,一共罗列了七桩罪名。
圣上发了雷霆之怒,在书房当着数人的面,将卷宗砸在忠勤伯的脸上。
说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就立刻薅了忠勤伯的爵位。
徐夫人求到我跟前来了。
6
徐夫人以长辈自居,说了半天的话。
我不懂,时至今日她为什么还有底气,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女以夫为天,他若有什么事,你岂能好过?」徐夫人道。
我笑看着他,低声道:「徐夫人是不是忘了,我和他没有拜堂过礼,算什么夫妻。」
徐夫人噌地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七窍玲珑心,最擅迎高踩低了,我什么意思你该懂啊。」我喝了口茶,扫了她一眼。
徐夫人指着我,气得手直抖。
「不送了。」我将手里的茶泼在地上。
「你,你这个毒妇,你会有报应的。」她骂道。
「若世间真有报应,那你们家现在就是报应吧?」我扬眉道,「明儿我会进宫,但不是求情,而是解了婚约。」
徐夫人腿脚一软,晕在了婆子身上。
第二日我就递折子进宫了,这是父兄去世后,我第二次进宫。
本该是皇后见我,但圣上宣了我去书房。
圣上今年三十五,膝下有六位皇子,太子是皇后所出,今年才十七。
「静姝长大了。」圣上打量着我,「朕还记得你七八岁时,跟着朕后面喊哥哥的样子。」
我自是顺着他的话,诉说过去的交情。
「你难得进宫,可是有事找朕?」
我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事。三年多没见您,就是想来给您请安。」
他以为我来是为婚事来的。
其实我只是想让他见见我因婚事不顺而凄惨的样子,多生些愧疚。
曾经,我想通过扶持徐景奕,现在我彻底明白了,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男子能承爵,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偏要试试!
「你的婚事,朕和皇后会给你做主。不要也罢!」他道,「好好的姑娘家,进了他家的门,被磋磨成这样。」
我掩面哭给他看。
圣上叹了口气。
中午回徐府,忠勤伯府乱做了一团。
原来是忠勤伯晕倒了。
我由丫鬟扶着走了。
刚吃过饭躺下,徐景之带着御医来了。
他没进来,只隔着门小声叮嘱大夫:「也帮她看看。她体弱,若要用名贵的药,便来与我说,我去寻。」
我怔了怔。
八月初三, 圣上薅夺了忠勤伯爵位,罚没御赐官邸、官田及八十万两白银。
都察院来得很快,徐夫人疯了似的护着家里的库房。
「你们不能搬,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
她大哭大闹,哪有半分大府夫人的派人。
忠勤伯伏低做小地作揖求人。
「各位差爷手下留情,多少给我们留些家底。」
都察院的人根本不理他们,大到前朝宝瓶,小到一个烛台,都登记造册,点算抬走。
半天之后,忠勤伯父像被水洗过一样,半个大钱都不剩。
忠勤伯站在院子,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请了大夫,诊断为脑卒中。
忠勤伯府宛若大厦倾塌,瞬时瓦解。
下午徐景奕回了家,他满脸络腮胡,像极了丧家之犬。
看见我,他满脸恨意,「阮静姝,现在你满意了?但我不好你也休想好,我拖都会拖死你。」
我将和离书丢给他。
他怒道:「你想和我和离,休想!」
7
我笑了。
「圣上做主,由不得你。」
他怒指我。
「何必呢。」我踱了几步,停下来看他。
「你不娶我就去退婚,却偏要来羞辱我。我是没有父兄撑腰,可我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的。」
他目眦欲裂,「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我的?」
我耸肩,敲了敲桌子,「签字,送去官衙。至于你说我害你,你要有证据也一起送去官衙。」
就是张管事招了,也没什么。
徐景奕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静姝,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回头轻蔑地看着他,「那就各凭本事了。」
我拂袖,大声道:「搬东西,我们回家。」
曾经我堂堂正正地来,今天我也光明正大地走。
出了忠勤伯府,满街的人都在为我叫好。
「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是徐家配不上阮大小姐。」
「徐景奕就该和他那表妹一起,没脸没皮地过一辈子。」
我坐在车中,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心情极好。
徐景奕追出来,双目赤红地吼着。
「我会东山再起,你且等着,很快我就能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回到家我又住进自己的院子,比起为人妻的日子,还是在自己家舒服。
不过有一事我一直奇怪,便请了武道叔商量。
他是我父亲的旧部,这三年他带着他六位兄弟,一直暗中护着我们母女。
武道叔回来说,临近年底关外蛮子蠢蠢欲动,估计要打仗。
「难道徐景奕要去从军?」
这确实是他的出路,戴罪之身若立了奇功,圣上必定会嘉赏他,官复原职也不是不可能。
「立功?」我想到了什么,看着武道叔,「我们也去北面搏一搏?」
徐景奕能立功,我为什么不能?
他想谋求官复原职,我也能求圣上允我承爵。
武道叔满脸震惊,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可行。
「留在京城肯定没有机会,不如去试试,如果不行就当出门散心了。」
那边都是我父亲的旧部,我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行!末将陪您一起,搏一次!」
三日后,我跟着武道一行六个人快马往北边去。
我六岁前都住在北边,七岁时我爹封了爵位,我和我娘就定居在京城。
我家是新贵,皇恩圣宠最浓时,便是首辅见到我爹,都要礼让七分。
现在没了父兄,临江侯府没落得,是人是狗都觉得能踩上一脚。
我偏不信这个邪。
十天后我们到了北边,见了我爹的旧部,住在军中等待机会。
「打了一次后,蛮子就跑了。以我的经验,年前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武道叔带着我上城头,「大小姐,我们有机会。」
我应是。
但事与愿违,一直等到将近过年,蛮子都没有再来。
我跟着大家一起操练研习我爹写的兵书,将边关百里关卡走了无数遍。
「这边的山头较矮,有一次蛮子翻山进城,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武道叔指着一个山头。
「过后,侯爷就带着我们,加设了陷阱和护栏。」
我看着心头动了动,第二天我独自上了山。
今年雪大,蛮子不会死心的。
山上有很多护栏,两人高,裹满了荆棘,四周还挂着铃铛,只要一动铃铛就会响。
我盯着护栏,想要拨开厚雪查看,突然,有人在我身后吼道:「住手!」
我回过头去,一个少年站在我身后,他看见我的脸惊讶了一下,但随即还是吼道:「这里都是陷阱,你碰下就会被射杀。」
少年高鼻深目,目光清亮,皮肤晒得有些黑,但很挺拔健康。
他快步而来,将我拽离了护栏。
随后,他怒目瞪着我,「你一个小姑娘乱跑什么,你家里人呢?」
少年极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大,这么会儿工夫,我的手就麻了。
「你是谁?」我反问他。
「我巡山的,临江侯部下。」他提高了声调,满腔骄傲。
我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面颊微红,对我不满。
我摇了摇头,指着我刚才要动的雪,「这里你来过几次,查看过这些护栏吗?」
他皱眉,「我第一次来。有什么问题吗?」
我点头。
「雪的厚度不对。」我示意他检查。
他用手里的长刀拨开厚雪,待露出护栏底端,我们都变了脸色。
护栏只是被虚虚地插在土里,这样的深度,手一推就倒了。
他回头看着我,我冲着他嘘了一声。
「将脚印盖上了,我们先下山。」
8
少年名叫秦九,因为他在家排行第九。
但他家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上个月他七哥也死了。
秦九今年十七,埋了哥哥后就跋山涉水来了北边从军。
「你想干什么?」他问我,「这事很重要,我回去告诉萧将军。」
「你想想,谁将这里的护栏弄断,目的是什么?」我问他。
秦九年纪小但很聪明,点拨一下他就懂了。
「你是说,我们有内奸,接应蛮子?」
我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更应该告诉萧将军,让他防范!」他说着要走。
我拉住他,「不急。」
他也立刻想到了,「你想守株待兔?」
这少年真聪明,看上去有些蛮勇,但一点都不愚钝。
「我懂了。」秦九踱步了个来回,拉着我蹲在枯木后藏匿,他压着声音,「那你是谁?」
他神秘得很,我以为他要和我说什么秘密的事,却不料只是问我身份。
「我姓阮,阮静姝。临江侯的女儿。」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大小姐,我听他们说了你来军营了。」他说完,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失敬失敬。」
我笑了起来,也给他回礼。
我们回了军营,找武道叔商量了对策。
随后我们开始了守株待兔,设好局等蛮子翻越山顶护栏的突袭。
我也跟着忙了几日,秦九也成了我的常客。
「大小姐。」秦九敲我窗户,「我抓了只兔子,给你烤着吃?」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兔子。
他在我军帐前挖了个地坑,底下埋地瓜,上面烤兔子,一会儿就肉香四溢。
「好香。」我嗅着鼻子道。
他点头,「我烤肉很厉害。」
他将兔子腿递给我,又帮着我吹着,我认真吃着,一抬头发现他在看着我。
我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灰?」
「没有。」他坐在地上,一脸的坦荡,「大小姐吃东西很斯文很好看。」
我愣住,头一回遇到这样直白夸我的人。
到底是在京城住久了,见到的人感情都隐忍而含蓄,如秦九这样直率的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多谢夸奖。」我笑着道。
「没人夸过你吗?」他偏着头看着我。
「啊?」我一怔,笑道,「还真没有。」
他紧皱着眉,攥着手里的兔子,郑重地道:「那我告诉你,大小姐既聪明又好看。」
我愕然,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却不笑,显得不太高兴,他说我这样的人却没有人夸,那些人都太奇怪了。
他这样的性格,太令我稀奇了。
他忽然地凑过来,小声问我:「大小姐想泡温泉吗?」
我惊讶,这里居然有温泉。
下午,我们骑马去到山里,还真的有一处温泉,水温极好,周围也没有人。
「你泡,我给你守着。」
若是以前我当然不会下水,不提有没有别人会来,仅和他孤男寡女出门,我也不会。
可来了这里,远离了世俗尘嚣,那些森严陈规立刻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泡在泉水里,他抱着刀背对着我和我闲聊。
我说和离的事,他很惊讶,立时愤愤不平:「居然有人不喜欢大小姐?那人脑子肯定被毛驴踩过。」
他说得那么笃定,一点都不像骂人嘲讽,我哈哈笑了起来。
「还真是被踩过。」我笑道。
他点头,又认真附和我的话:「绝对是。如果我见到他,一定帮你揍死他。」
「秦九。」我笑着道,「我有仇都是当场就报的,岂会留到今天。」
他十认真地赞许我:「大小姐做得对,有仇不报非君子。」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话有意思。
下山时,我们又绕道围栏那边查看,秦九警觉得很,趴在地上数脚印。
他可以辨识一枚脚印大概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也能一眼分得出,是什么动物留下的脚印。
「有人来过。」他低声道。
我正要说话,他忽然拉着我往后退,喊了一声「得罪了」,就半抱着我以及极快的速度,隐在一处灌木后。
有人从茫茫的雪林往这边走来。
9
我侧目打量着那道人影。
秦九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紧握着刀,周身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能应战。
对面那人戴着兜帽,蒙着脸,个子高瘦。
那人渐渐走近,我却觉得很熟悉,那人忽然停下,视线朝我们躲着的灌木丛看过来,手里的剑也被攥得更紧。
「谁?」
对方声音冷冽,透着杀气。
我拉着秦九走了出来,「徐景之?」
「是你?」徐景之走了几步,惊喜地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
秦九不解,看看我又看看徐景之。
徐景之也打量着秦九,眉头微蹙。
「京城待得无聊,过来散心。」我随口回了,「你为何在这里?」
看他的打扮,脚上穿的是军靴,难道从军了?
「我在鲁将军的营地。」徐景之指了指东侧,「刚到这里二十天。」
鲁彪的军营和阮家军的营地,隔了一座山。
两军一同戍边,但来往并不多。
「哦,姓徐。」秦九的脸色就变了,透着敌对,「大小姐,我们回去吧,天要黑了。」
徐景之喊了我一声,「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句话?」
秦九一脸戒备,我还是点了头。
走了十多步,徐景之站在我面前,打量着我,「你好像瘦了。」
对他的关心,我也不知怎么回复,只道:「到底和京城不一样,我还在适应。」
他点了点头,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褪去了青涩的面容,更为沉静和老练。
我见他没什么要说便打算走,他忽然道:「阮小姐,我能去找你吗?」
我回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忽然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语调里也透着喜悦,「那改天见。」
我和秦九下了山,一路上他都嘀嘀咕咕在说我不该和徐景之来往。
「大小姐,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
我其实不太懂徐景之的心思,对我是男女之情,还是当时婚事的愧疚之意。
不过,对他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本以为徐景之的性格不会来这边军营,可没有想到,第三天清早他竟找来了。
还给我带了一筐子北面吃不到的水果,里面还有四个很大的石榴。
「从哪里弄来的?」我看着他脸颊被风吹得皲裂泛红,衣摆染着的泥点,微微皱眉。
「遇到了水果小贩,我顺手买的。」他轻描淡写地道,「难得遇到,你吃完了我再去找他。」
临近年关又是大雪封路,哪会有商贩来这里,我叹了口气接了过来,道:「谢谢。」
他很高兴,说不用客气,真的是顺手。
「吃饭了吗?」我客气地随口一问,没想到他摇头,「没,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
我没想到他不客气推辞,只好请他去我军帐,架着锅给他煮了面条。
他吃相很斯文,也不说话。
我坐他对面也不知说什么,便挑了石榴剥,他忽然放下筷子,从我手里接过去,沉默地给我剥。
他手指纤长,做事时不急不慢,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将剥好的石榴递给我。
我慢慢吃着,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面条吃完,他问我水在哪里他去洗。
「没事,你放着,一会儿我去洗。」我道。
「我洗吧,水太凉了。」他端着碗出去,一会儿又洗干净了回来,站在我面前,并没有再落座,「谢谢你的面条,我回去了。」
我颔首。
他走出去看了一眼我的军帐,我当他只是看看,没想到隔了一天,他给我送来一张皮子。
「我这里都有,你自己用。」我不收。
他自顾自给我铺上,回头看着我,「我住的通铺不冷,你是女子,需要保暖。」
他转身要走。
我喊住他:「徐二爷,你不用对我愧疚,你家的仇我已经报了。」
他飞快地看我一眼,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他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我给你造成了不便,我可以不来。」
我没说话。
他来没有给我造成困扰,但我并不想他来。
我们之间,连做朋友都很难。
「知道了。」没等到我的答案,他表情更加失落,垂首走了。
我站在军帐门外,看着他萧瑟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大小姐。」秦九从一侧跳出来,瓮声瓮气地道,「他骚扰你了吗?我帮你教训他去!」
10
秦九被我拉住了。
我说了他一顿。
他点头,但还放狠话,「我知道了,这次放他一马,下次他再来我就不会饶了他。」
我白了他一眼,赶着他去校场操练。
但过两日,鲁彪那边邀请我们一起操练,说是提高全军的警觉性。
我没去操练场,但听说很热闹,秦九和对方一个总旗打起来了。
「动真格的?」我赶去操练场,果然是秦九和徐景之在打架。
秦九武艺不错,都是野路子的杀招,让我惊讶的是徐景之,他身手很轻盈,招数漂亮又灵活,是个高手。
原来真是习武的。
两人打着打着变成了肉搏,转眼之间就见血挂彩了。
秦九看到我噔噔跑过来,怒道:「大小姐不用怕,我帮您出气呢。」
他一脸的伤,满身的泥,明明十分狼狈,但还是一脸的得意扬扬。
我叹了口气,「快去换身衣服,找军医给你看看。」
远处,徐景之垂手而立,正看着我,眼底翻涌着什么,见我也看着他,他脚下动了几步,可并没有来,而是转身去了他那边。
他走路有些拐,应是伤着了。
我也没过去。
我训了秦九:「错不在他,你以后不要针对他了。」
「这话不对。」秦九否定我,「他们是一家人,一丘之什么来着……总之都是一样的人。」
我说不了他,于是将他交给武道叔了。
其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徐景之。
武道叔道:「徐二爷还挺奇怪,秦九要和他打,一开始他还反抗,后来不知道秦九说了什么,他就不反抗了。」
我将秦九喊来,问他和徐景之说了什么。
「我说他关系特殊,一直找你只会给你造成困扰。」
这话没错,我点了点头。
「我说他全家都配不上你。」
秦九看着我,「这话也没有错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没错!」
秦九也跟着傻笑,笑得嘴角伤疼,嘶嘶吸着冷气。
徐景之没再来,但年关已在眼前,腊月二十七,我们隐匿在山脚农家蹲守,就在这天夜里,蛮子翻过了厚雪积压的山坳,进了关内。
他们从山上冲下来时,我们的人迎过去。
秦九塞给我一把匕首,叮嘱我:「大小姐,杀人的时候不要怕,捅他心口最直接。记得我教你的招式。」
我紧张地攥着匕首。
秦九跟着众人去打蛮子。
喊杀声四起,激战正酣,我却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了。
可到底哪里不对?
哪里呢?
屋脚边,农家拴着的狗狂吠起来,农家的老伯抓着锄头一边警觉着一边安慰我。
「不对,不对。」
我忽然往相反的方向看去。
武道叔宽慰我:「那边肯定没有蛮子,大小姐别担心。」
不是蛮子,这我知道。
那天林子里的那道身影,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撬开的护栏、里应外合、那个人、蛮子如约而来……这些信息在我脑中汇合。
「武道叔。」我紧张地道,「山里出来多少蛮子?」
武道叔一愣,估了一下,「现在大约两千多人。」
我和武道叔细说了我的感觉。
「你立刻回去领兵来,我留守在这里,要快!」
武道叔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那你小心。若有危险就以敲锣为信。」
我应是。
夜色浓稠,风吹在脸上似刀割一般,屋脚的狗吠更急,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11
来了一批人,他们骑着马,冲过来,见到人挥刀就砍,村里留下来的民兵眼见着死了十几个。
「大小姐,快走。」我被人拉着往后躲。
我喊道:「不对,这些人不是蛮子。」
不是蛮子,他们骑马。
虽天黑看不到对面人的穿着,但我可以肯定。
我烧着了路边的一个稻草堆,火光一起,那些隐在黑暗中的杀人者,被照得清楚了。
他们穿着周军兵服。
是鲁彪那边的兵。
「是鲁将军那边的人。」民兵惊骇地喊道,「我去告诉他们,他们杀错人了。」
民兵跑得很快,我去抓他衣服,喊道:「别去。」
但他的衣服从我冻僵的手里滑走,眼睁睁看着他,冲着对方喊:「你们杀错人了,都是自己人,我们是村里民兵。」
他年轻,嗓门很大,在马的嘶鸣声中依旧极具有穿透力。
可下一刻,一柄冻着血珠的刀划过了他的脖子。
热血喷洒在雪地里,马蹄踏过了他的身体。
年轻的声音戛然而止。
挥刀的人面上是恶意的笑,他提着刀视线一转落在我的脸上,眯了眯眼睛。
我捂着嘴,所有的血液冲向了头顶。
那人是徐景奕。
我懂了!
他当时和我说,他还有机会翻身,他会强势回去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懂了!
懂了他想要干什么。是他拆掉山中的护栏,里应外合引蛮子进来,再让我们阮家军发现蛮子,正当我们两军对上打斗的时候,他再带着鲁彪的人,从后面杀过来。
他的目的,是要将今晚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不管是蛮子还是阮家军。
等参与的人都死了,他就可以说,是阮家军里通外敌,他们不得已出手。
他们既杀了蛮子,又除去了内奸。
这样一来,他就立了大功,而他的同谋鲁彪就能借此彻底打散阮家军,接手整个北面的兵权。
只要杀了这里所有人,他们就是双赢。就算阮家军其他人辩驳,也是死无对证,空口无凭,他们一定会赢。
我懂了,懂了!
我往后退,拼命跑。
「锣呢!锣呢!」我拉着民兵往山脚跑,「走,跟我走,我们去通知大家,这是陷阱。」
「快,快去军营通知大家来这里。」
我们今晚来了三千人,我不知道鲁彪来了多少人,但肯定比我们人多。
民兵们也看出来了,他们四散去喊人,但迟了。
我们被包围了。
徐景奕带着几十人将我们围住,他随手杀了一个要逃走的民兵,踱步朝我走来,像极了嗜血的恶臭的鬼。
「阮静姝?」徐景奕拖着刀站在我面前,紧盯着我,像是盯着猎物,「没想到你来了这里,看来你为了保住临江侯府也很拼啊。」
我稳住了心神。
我在等武道叔,我不确定他有没有遇到鲁彪的兵。
只能拖延时间。
山脚打斗声更大,是鲁彪的人去了。
这些畜生,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反手杀自己的同胞。
「是。我为了保住爵位,确实很拼,但显然不如你,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全都不要了。」
他在我面前踱步,徐徐打量我。
「你还真是有点脑子,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要死了。」
徐景奕用带着血的刀拍了拍我的脸。
「蛇蝎妇人,说的就是你吧?阮静姝,我真是低看你了。」
刀的冷,让我心头打了个寒战,我紧攥着袖中的匕首。
12
「徐景奕,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你想官复原职重新要回爵位,你有更好的选择。」
「哦?大小姐教教我呢。」他的刀从我的脸上滑下来,落在我的脖子上。
「二皇子和太子不过相差四岁,你只要蛰伏筹谋十年,朝堂依旧有你的位置。」
他哈哈大笑。
远处草垛烧得噼啪炸响,徐景奕猛然守住了笑。
「阮静姝!」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十年?我忍十年被别人羞辱,你就高兴了吧?」
「我告诉你,以我的手段,下个月我就能踩着你们的人头,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他的刀举起来的那一瞬,眸中满是杀意,我抬手去挡了,刀砍在我的手臂上,痛入心扉。
他一顿,显然惊讶,但就是他这一顿,我冲着他扑了过去。
他冷笑着。
「果然最毒妇人心,不过没有用。」他后退,再次挥刀而来。
就在他的刀离我脖子几寸时,一直箭破空而来钉在他的右手手臂上,他疼得一颤,刀脱了手。
他回头想看是谁,但这一瞬,我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有个男声喊道:「不要!」
不要什么?我就是要让徐景奕求生不能求生不得。
徐景奕满身是血。
「住手!」徐景之到了,他看了他哥,冲过来将我半抱起来,急迫地喊我:「阮静姝,伤哪儿了。」
我盯着徐景之,抓着他的衣领,疼痛和惊怕让我神智逐渐混沌。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武道叔带兵来得及时,并抓了鲁彪。
鲁彪和他两个副将以及徐景奕全部被装在囚车里,押送回京。
徐景之也跟着回了京。
「我也回去。」我和武道叔道,「立刻。」
我身受重伤,必须让圣上看到我伤重的样子。
否则,我挨的这刀的价值就损失了一半。
半路上,我的伤口破溃,连续高烧,秦九和武道叔陪着我,吓得不敢再前行。
「走快些,我死不了,就怕伤愈合了。」
快马加鞭,我们回到京城,那日京城里外都是迎我的百姓。
「阮大小姐不愧是临江侯的女儿。」
「对啊,虎父无犬子。当时那徐景奕眼瞎心盲了一样,这么聪明这么好的大小姐嫁给他,他居然不识抬举。」
「所以说,人不能飘。」
我在宫门口下车,圣上和皇后亲自迎的我。
看见他们我不再强撑着,晕了过去。
宫中御医多,我的伤虽严重倒也不致命。
醒来后,圣上问我要什么。
我道:「臣女是临江侯的女儿,是忠良之后,能为圣上效力是臣女应该做的。」
「臣女不要嘉赏。」
皇后无奈道:「你这孩子,圣上知你心意,可该赏的还是要赏。」
「嗯,你说吧,只要可以朕都允你。」
我强撑着起身,跪在圣上面前。
「臣女求圣上将臣女当作男儿即可。」我低声道。
将我当作男儿,那该我的东西,就都得给我。
临江侯府的爵位,该在朝中领的官职,一样不能少。
圣上一怔和皇后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惊讶,过了许久,圣上道:「你让朕想想,从古至今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我应是。
三日后,我以临江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承爵。
「本朝开国两百余年,第一位女侯爷!」
我抚着官服,与朝臣们齐立于书房。
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
「是啊。要说也是大小姐应得的,如果不是他,北面损失可就大了。」
蛮子那边早就知道鲁彪给他们设了陷阱,所以那天夜里,隔着山还有六千兵马在等。
只要鲁彪和阮家军打起来,蛮子就会去开了城门,到时候他们就能里应外合,长驱直入。
这一日,拿我娘那柄玉如意的淮阴侯府老夫人,亲自将如意送还了回来。
在我家的宴席上,她们一如从前,对我和我娘恭恭敬敬。
我娘哭着笑着,「往后,这些人再不敢欺负我们母女了。」
「嗯。」
要感谢徐景奕,他不绝了我嫁人的路,我或许还没有勇气去搏一把,争一个女侯爷。
几日后,徐景奕通敌叛国之罪定了。
他斩首那日,我去观刑。
我坐在一侧的椅子,徐景奕跪着,他转过来看着我,脸色煞白满面愤怒。
他咬牙切齿地道:「阮静姝,下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围百姓指着他的鼻子骂。
「大小姐都嫁给你了,你好好成亲过日子多好,非要折辱她。还不放过别人,你先好好投胎吧。」
「这辈子作孽多,下辈子还不知道做不做人呢。」
徐景奕死死盯着我,我与他点了点头,「是啊,等你下辈子做了人,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