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宫阙美人谋》
萧越中了状元,我主动提出死遁。
「升官发财死老婆,萧越,你绝对是人生赢家啊。」我明示他,「我当了你这么多年假老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多要,把书房里那把寒霜刀送我,怎么样?」
萧越看着我,悠悠地笑了:「再送你五百两银子,做盘缠好不好?」
我大喜过望,握着他的手泪目道:「萧越,你对我果然好!这些年,没白养你啊。」
萧越瞬间变了脸,冷笑道:「大年夜你醉酒,夺了我的清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01
我十四岁的时候刀法小有所成,我师父丢给我一块玉佩。
「去江南萧家,早年给你定了娃娃亲,你去成婚吧。」
她只留给我一句话,就逍遥去了。
我好不容易出师,一心只想闯荡江湖,根本不愿意去成婚。
谁知道好巧不巧,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好救了萧家人。
更可悲的是,我中了毒,需要一些极其珍贵的草药解毒。
闯荡江湖的嘛,口袋比脸还干净,哪有钱买药。
「你救了小爷的命,就是萧家的恩人。跟我回江南,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时萧越也才十三岁,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他也是生了富贵病,带着一个随从离家出走,被人当成了肉羊。
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他,他现在早就被卖到销金窟伺候人去了。
「你穿的这是什么啊,江南的乞丐都没你这么穷酸。
「小爷怎么可能啃馒头!我告诉你,死也不肯吃!」
他的随从死了,我为了拿到药钱,只能一路护送他回去。
一路上,他不是嫌弃茶寮不干净,就是嫌弃馒头太寡淡。
我暗暗地把玉佩藏好了,心想,要是嫁给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我宁愿去死!
萧越相貌出众,性格骄纵,一双眼睛又皎皎如月,十分惹人喜欢。
可惜好死不死,长了一张破嘴。
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了萧家,萧家老少哭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我越过众人凑到萧老爷面前,客气地说道:「我为了救小少爷,中了毒。急需五百两购买药材,还请萧老爷施恩。」
没想到萧老爷看了我两眼,惊异不定地说道:「你……你可是大漠刀客元红袖的徒弟,闺名元小刀。」
「噗哈哈哈!」萧越一下子就笑出声,毫不客气地笑话我,「居然叫这样一个粗鄙的名字,难怪这一路上,我问你叫什么,你都不回应我。」
我暗道不好,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能认出我,我打算脚底抹油溜走。
谁知道萧老爷一巴掌打在萧越背上,怒道:「没大没小,这是你未来嫂嫂!」
天不遂人愿,我的寒毒发作,一口血喷出晕死了过去。
晕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萧越在大呼小叫:「救人啊!快救救这个臭女人,她救过小爷的命。要是救不活她,我也跟她去死!」
王八犊子,还算你有良心。
唔,原来这个纨绔公子不是我未婚夫,老天爷还是可怜我的。
02
后来我才知道,萧老爷能认出我,是因为师父早跟他打过招呼,还寄来了我的画像。
看来我师父对我,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我这毒着实有些麻烦,至少需要两年的工夫才能完全清除。
这期间,需要的名贵药材不计其数。
我不得已,只能在萧家住下。
「元小刀,走,跟小爷放纸鸢去。」
我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着果脯,懒得动弹。
萧越那个浑小子,非要拉我出去。
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瞪着他:「没大没小,喊嫂嫂!」
萧越扑过来打我,把我从躺椅上撞下来,气恼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粗鲁的女人!等他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解除婚约。」
我被他压着,胸口闷得很,随手扯了扯衣服。
萧家哪都好,就是规矩多,绫罗绸缎穿着束手束脚。
「滚滚滚。」我不耐烦地拍了拍萧越的脸,躺在滚热的石板上,不想动。
寒毒发作,我浑身不舒坦。
萧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脸红了一下,翻个身跑了。
他整个一纨绔子弟,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没见他动过,每天就是想方设法地混出去玩儿。
「听说你大哥将来是要入仕的,你怎么整日吊儿郎当的,不思进取。」我也曾问过他。
萧越却轻哼一句:「你个跑江湖的女人懂什么,萧家,有我哥哥一个就够了。」
我的确不懂这世家贵族的弯弯绕,只盼着萧老爷赶紧帮我凑齐最后一味药,我好跑路。
在萧家足足困了两年,我的刀都要生锈了。
过了一阵子,萧老爷终于有消息传来了。
他把我叫到书房,递给我一封书信,和蔼地说道:「小刀,你要的药在冀州,我一个老友正好有。你拿了信去找他,他会给你的。还有这些银子,你也带着。」
「谢谢萧老爷!」我大喜过望,顺便把那块定亲的玉佩递给他,真诚地说道,「萧大公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我万万不能耽误了他的前途。老爷子,这亲事我退了,咱们就此别过。」
「这玉佩是当年我跟你师父的定情信物。」萧老爷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留着吧。」
我一听就傻了,我师父竟然跟老爷子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啊!
萧老爷又说道:「你带着阿越一起走吧,正好他嫌整日在家里待着闷。」
我又不是傻子!
带着萧越这个小少爷走,那我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我连夜卷包袱走人,没想到骑着马出了城,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元小刀!臭女人!你休想丢下小爷,我爹让我跟着你,去冀州看望我齐叔叔。」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萧越骑马追了出来。
我没理他,他一路上跟着我走了三天两夜。
萧越花光了带的银子,来翻我的包袱。
他翻着翻着,脸色变了。
我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两个身份文牒,两份路引。
先前这些东西压在下面,我没仔细看过。
我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萧家出事了。
「小刀,我得回去。」萧越的手都在抖,眼睛里是恐惧,「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萧家真的出事了,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长得本就招摇,又乐善好施在城中颇有名声,半个临安的人都认识他。
我到底跟萧越相处了两年,知道他的倔脾气,只能替他想办法。
可等我们回去以后,一切都晚了。
萧家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
我陪着他躲在暗处,只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外面有官兵把守,混不进去的。
萧越浑身僵硬着,一双眼睛血红。
一直到了天亮,萧家的门打开了。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随意丢弃在街道上。
「我爹、我娘……那是我三妹妹,还有我二姐姐。」
萧越要冲出去,我死死拉住他。
「萧越!你冷静点!你要是也死了,谁替他们报仇!」
我抱住他,闭着眼睛将泪水忍了回去。
我跟着师父混迹江湖十几年,早就见惯了生死离别。
只是萧越没有,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怎么扛得住这灭门之恨。
萧越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嗓音沙哑地说道:「走,我们去冀州。」
03
去冀州的路上我们不敢太招摇,夜里就睡在乡野客栈,饿了就吃些干粮。
在萧家那两年,我知道萧越过着多么奢靡的日子。
他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撒着珍珠玩儿,逗弄着家里娇俏的丫鬟们。
厨子花费许久做出来的菜,他尝两口就不肯再动,嫌弃没有新意。
每晚睡觉前,丫鬟们都得把他要睡的床褥烘得香软温暖,但凡有一丝丝凉意他都要不开心。
如今萧越一言不发地喝着一文钱三碗的茶水,啃着硬邦邦的粗粮饼子。
他享受得了荣华富贵,也过得了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我对他,倒是刮目相看了。
我们路上经过正在闹饥荒的州县,在茶馆里歇脚,外面就守着破衣烂衫的百姓。
对面酒楼的店小二抬出一桶泔水,六七个人一拥而上,凑钱买下了那桶泔水。
他们甚至来不及回家分,用勺子迫不及待地抢食起来。
中途谁吃得多了谁吃得少了,又是一阵打闹。
一个瘦弱的女子哭喊道:「给我留一碗!留一碗啊!我出了钱的,家里的孩子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可是来往匆匆的行人,谁都没有理会她。
灾荒年间,最不缺这样的苦难人。
「小刀,我想帮她。」萧越捏着一粒碎银子,艰难地说道。
我把肉夹在饼子里,啃了几口,摇头说道:「给了钱,她也保不住。」
萧越的肩头微微垮了一点,有些迷茫地说道:「我从小出生在临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我姐姐是当朝贵妃,盛宠不衰。我以为,这天下人间过得最穷苦的人,就是我家的瘸腿马夫了。」
他自小在江南富庶之地长大,那样的鱼米之乡,乞丐都有挑食的权利。
萧越从前有句话说得没错,江南的乞丐都比我穿得好。
「不怪你。」我拍了拍萧越的肩膀,想了想说道,「你富贵时,从不欺辱百姓,这就够了。」
「够了?这就够了?」萧越把头抵在我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
半晌,他抬起头,眼睛红透了,压抑着情绪说道:「小刀,我要入仕。为萧家满门冤魂,也为这颠沛流离的百姓。」
这愿望,有些宏大了。
我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心里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好。」
我们悄然跟着那女子去了一个破败脏乱、臭气熏天的街巷。
等她进去以后,我把肩膀上扛着的包袱丢进了墙里。
那是在铺子里买来的饼子,还藏了些肉。
离开的时候,萧越问我:「小刀,他们会活下去的吧。」
不,他们很快还会死去。
不止他们一家,那条脏乱的巷子,在即将到来的夏季会发生疫病。
届时官府会派人封锁整条街巷,等里面的人死绝了,放一把火烧干净尸体,隔绝疫病。
我看着萧越,答道:「会的,一定会的。」
萧越松了一口气,死寂的眼里终于浮现起一丝喜悦。
「等到了冀州就好了,到时候我去读书,小刀你就在冀州定居下来。」萧越怀揣着希望说道,「齐叔叔看着我长大的,他一定会对我们很好的。」
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我差点在冀州丢了半条命。
04
萧越口中最是忠厚的齐叔叔,背叛了萧家。
要不是我机敏,留了一手,只怕悄无声息地就被迷晕了。
我跟萧越连夜想逃出冀州,身后却是追兵不断。
齐家那点虾兵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谁知道我中途寒毒发作,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刀。
「萧越,等会儿我杀出重围,你走。」我强忍着痛苦说道,「他们要抓你到京城,我只是个外人,不会对我如何的。」
寒毒发作,我浑身僵冷。
萧越死死地抱着我,咬着牙说道:「不,小刀,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他扭头,看向围攻我们的人,满身戾气地说道:「把齐忠德叫来!我送齐家一场滔天富贵,看他敢不敢接!」
我不知道萧越跟齐忠德说了什么,他答应放我们走。
我昏迷之中,听到齐忠德说:「贤侄,我记得你三岁时,我去临安拜访你爹。你正是贪玩儿的年纪,要我趴在地上驮着你走。我看这个江湖人伤得不轻,不如你也驮着她,爬出冀州?
「时间不等人啊,天亮以后,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萧越背着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爬行着,朝着城门的方向。
「啧啧啧,谁能想到,三代煊赫的萧家,居然能沦落到这种地步。」齐忠德一鞭子抽在萧越的脸上,笑起来:「贵妃娘娘被幽禁冷宫,你哥哥也死在了京城。萧家啊,只剩下你一个纨绔子弟,真是后继无人呐。」
萧越没有说话,我趴在他的背上,泪水不断地往下掉。
一直到了城门口,齐忠德忽然拦住他,戏谑道:「好侄儿,这城门开得太小,你只能从我胯下钻过了。」
我不忍再听,催发寒毒,彻彻底底地晕死过去。
05
「小刀,我去书院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被窝里被人塞了个暖炉。
萧越见我没吭声,摇醒了我,不悦地说道:「中午去给我送饭!听到了没有!」
我烦得不行,蒙起被子不理他。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我反而睡不着了。
两年前萧越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汴州住下,去了官学读书。
他性格一日日地沉稳下来,再不见当初萧家小公子的影子。
只是折磨我的手段,更胜从前。
不是央求我帮他绣香囊,就是逼着我去跟他送饭。
说什么官学里有娘子的同窗,就数他过得最凄苦。
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我凭什么帮他搞那些!
我起来练了一套刀法,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去外面买了饭食到官学去。
一过去就听到官学里锣鼓喧天,进去一看,到处都是人。
萧越被人簇拥着,脸上是温和的神情,客客气气地跟大家道谢。
「元娘子,我家小姐有请。」一个小丫鬟傲气地说道。
我把食盒放下,懒洋洋地跟着她去了。
坐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里,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不争气地动了动鼻子。
梨花醉!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梨花醉啊!
自从受了伤,萧越就严禁我喝酒。
不喝酒的江湖人,还是江湖人嘛!
「想必元娘子也听说了,越公子刚刚中了会元。」秦妙语笑盈盈地给我倒了一杯酒,柔声说道,「若是越公子入京中了状元,将来就是三元及第。这在本朝,也是少有的天才。若是背后有家族扶持,将来越公子必定能登阁拜相。」
我一饮而尽,满口生香,好酒!
「可惜,越隐他命苦啊,父母双亡。唉,这样的身世,如何跟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争权夺利。」我叹了口气,看向秦妙语感慨道,「若是他有秦小姐这样的妻子就好了,有秦家扶持他,他肯定青云直上。」
秦妙语眼神一亮,竟然朝着我盈盈一拜,泪目道:「不瞒元娘子所说,我倾慕越公子已久。若是我嫁入越家,愿意跟姐姐平起平坐,一同服侍越公子。」
「妹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连忙哭诉道,「我也盼着相公能功成名就。」
一壶酒喝完,我怀揣着秦妙语给的一袋银子,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我一出门,就被守在隔壁的萧越拽了进去。
他捏着我的腰,气愤道:「元小刀,你还敢喝酒!寒毒发作疼死过去,别又哭喊!」
「小酌怡情。」我从怀里掏出银子,嘿嘿一笑道,「秦小姐就是比王小姐跟李小姐大方。萧越,你这趟去京城算是稳了,有她们三个给的盘缠,咱们路上不用风餐露宿了。
「我仔细考量了一下,这三人当中,秦小姐最能隐忍,对你倒是有三分真情。王小姐,脾性火暴了一点,不过性情单纯点。至于李小姐,她家是做生意的,只怕对你没有多少助力。」
「不过嘛,我劝你也先观望一下。」我靠近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保不齐到时候你中了状元,会被公主榜下捉婿。当了驸马,掀翻孙家,指日可待。」
「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萧越瞥了我一眼,搓了搓我的脸,嫌弃地说道,「为了前程富贵抛弃发妻,我若是做得出这种事情,必定被御史弹劾死。」
这些年跟着萧越,夜里他常给我说朝廷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些常识。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没关系,等你考上状元,我立马死遁,这样就不会连累你的名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啧啧啧,萧越,我够意思吧!」
萧越一副懒得跟我多说的样子,拖着我往家走。
到了路上,他又忽然问我:「食盒里的菜是味满楼买来的?」
「是啊,今日在你同窗面前,长面子了吧!这饭菜,绝对好吃啊。」我立刻邀功,期待地说道,「这事儿我做得漂亮吧,你是不是该给我点零花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竟然是萧越管钱了。
钱在我手里,一日一日地少下去,到了他手里反而能生钱了!
萧家三代富贵,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额,这个词儿是萧越教的。
当年教授萧越的老师都是本朝名士,他那个时候不学无术,是因为萧家风头太盛。
萧越,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赚钱读书样样精通。
萧越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脑门上弹了两下,无奈道:「你就算要偷懒,也找个小馆子。整个官学的人,谁没去吃过味满楼。亏我早早就跟人说过,你会去给我送饭。」
额,我竟然没想到这一茬儿,有些愧疚。
萧越又盯着我看:「元小刀,你这样的脑子,是怎么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的?」
我看向萧越,准备动手。
没想到他早有准备,拔腿就跑!
路上遇上了萧越的同窗,在后面吼:「嫂子!萧兄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怎么能这样当街追打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06
萧越带着我提前三个月入京准备春闱考试,他这两年在汴州闯出了名声。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汴州有个「辩才滔滔,桀骜不驯」的越隐,他进京后就收到了不少帖子,受邀参加各种文会。
我第一次进京,乐开了花。
萧越手头宽裕,给了我不少银子。
我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趁着萧越不在,乔装易容一番去青楼听曲儿。
一来二去,便跟弹琵琶的海棠混熟了。
她正靠在我身边说笑话逗我,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探头一看,便呆住了。
楼下站着一个清冷的人,像是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的云上神仙。
他穿得极为单薄,单薄到能看到身上若隐若现的鞭痕。
周围人都在偷偷看他,却没人敢去惊扰他。
「别瞧了。」海棠把帕子砸在我脸上,啧了一声,「他啊,两年前可是名冠京城的第一公子。可惜,萧家获罪。这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跌落云端,蒙了尘。如今啊,成了那位的榻上玩物。肯定是又得罪了贵人,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丢到这烟花之地,践踏他一身傲骨呢。」
我一阵恍惚,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里装着的玉佩。
他竟然是萧越的哥哥,萧誉。
「我哥哥性情高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少有的天才。
「元小刀,我警告你,你别惦记我大哥。他啊,将来必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
「哼,你这样跑江湖的泥腿子,将来看一眼我大哥就知道了,你配不上他的。」
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再看过去,萧誉竟然借了一把琴席地而坐。
他神情淡漠,好像并不把周遭的目光放在心上。
我正专注听琴,忽然被一个面白无须的人点中了。
我傻不愣登地就被人带到了一间房,紧接着萧誉就走了进来。
「萧公子,请吧。」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奴倒要看看,被这种人糟践,你还有几分傲气。」
我跟萧誉被迫喝下两杯酒,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那酒里竟然被下了药!
我眼看着萧誉白皙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他死死咬着牙关抵抗着药力。
「萧公子,来吧!」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到床上,往外瞟了一眼,故作鲁莽地说道,「我今天真是走运呢,能尝尝贵公子的味道。」
萧誉满脸的厌恶,想要推开我。
我扯住床上的帘幔,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元小刀,你瞧,这是你们萧家的玉佩。」
我抵住他的手掌,将寒气传到他身体里,帮他滚烫的身子降温。
萧誉恢复了一下神志,迷离的眼睛终于有了清明。
「你认识我吗?」我扯掉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萧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自然是认识的。」
我松了口气,言简意赅地跟他讲了下萧越的事情,劝他:「你且忍耐着,等萧越为萧家翻案,一定能让你重获自由。」
萧誉额头上的汗滴落在我脸颊上,他闭上了眼睛,没有接话。
「元姑娘,我可能要冒犯你了。」萧誉冷淡克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红,磕磕巴巴地说道:「怎……怎么冒犯?」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誉被人带走了。
我装作昏死在榻上,听到那面白无须的人哼唧着:「哼,算你走运,没有碰他。」
等那些人走后,我立马易容遮面,溜出了青楼。
我回家后,就看到萧越坐在院子里等我。
我冲过去急匆匆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讲给他听。
萧越却紧盯着我的脖子,神色阴沉地说道:「你衣领上沾了东西,凑过来我帮你看看是什么。」
「你还有心情关心我的衣领!」我只能凑过去,急道,「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救救你大哥,要不我请师父帮帮忙,把他偷出来?」
萧越捏住我的衣领,往下一扯,戳着我锁骨上的牙印,笑得凄冷:「元小刀,你行啊,真行。你是不是巴不得跟我大哥双宿双栖,抛下我远走高飞?」
我一愣,这话又说到哪里去了!
07
当时那个情况,萧誉咬我一口,我总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吧!
萧越这无名火来的,莫名其妙。
我也不是好惹的,瞪着他说道:「萧越,我跟你大哥本来就是定过亲的。就算将来我俩成婚,也没什么问题吧,你发什么邪火!」
萧越气得胸口起伏着,脸色铁青。
我看他实在气得厉害,逗他说道:「怎么,你怕将来我跟你大哥成了婚,就抛下你独自去过日子啊。放心吧,你没成婚前,我们三个一起过不就得了。」
萧越双目赤红地骂道:「你懂个屁!元小刀!你懂个屁!」
还读书人呢,骂得这么粗鄙!
我不理他,萧越就走了。
我还饿着肚子呢,去厨房随便找了点吃的垫垫。
吃完以后又想起萧越快要考试了,这么跟他置气也不是个办法。
「喂!果子吃不吃!」我砸门。
里面传出丁零咣啷的动静,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在摔什么!
本来也是租的房子,摔坏东西可是三倍赔偿的!
我一脚踹开门。
额……
萧越红着眼睛,坐在软榻上,露着一双疤痕交错的腿。
当年他驮着我一步一步走出了冀州城门,膝盖磨烂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要不是我那会儿发现得早,带他诊治,他恐怕就瘸了。
「又疼了?」我拿出药油走过去,想帮他擦药。
萧越作势要走,我按住他不耐烦道:「再跑打断你的腿!」
「打吧!又不是没断过!」萧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专程排了半个时辰的队,给你去买七宝阁的核桃酥。你倒好,背着我去跟我大哥私会。」
听听,这话有没有一句靠谱的!
要是让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同窗听见了,又要拍着大腿喊「成何体统」了!
我给他搓药油,看了看边上七宝阁的盒子,用下巴点了点:「你喂我。」
萧越抿了抿嘴,拆开盒子喂我吃。
我吃了两块,给他讲了讲当时的情景,叹气道:「当时就是那么个情景,萧誉不得已而为之。你大哥受了很多苦,我瞧着他被下药都是常事儿了,都耐药了。」
萧越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不了解我大哥,他那个人,他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成。若是他不想碰你……谁都……」
他后面说得含糊,我没听清楚。
我低声说:「现在这个情况,你想怎么办。」
萧越哼了一句:「反正你师父偷走我大哥这事儿,不准!」
我掐了他一把,让他说正经的。
「早在汴州的时候,我就跟大哥联络上了。」萧越这才正经说道,「你放心吧,我大哥足够自保。」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有些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只欠一阵东风。到时候我萧家满门冤魂,就能瞑目了。」
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早年跟师父浪迹江湖,我书都读得少。
等陪着萧越报仇雪恨,我就该走了。
京城虽好,却不是我的天地。
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像师父那样,名扬江湖的刀客。
萧越察觉到我的安静,盯着我说:「小刀,你答应我,不要喜欢上我大哥。」
我本想骂他一天到晚就乱说,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萧誉的身影。
他伏在我身上,却竭力不让自己触碰到我。
实在受不住药力,还要道一句「冒犯」。
我从未见过如此冷静自持的人,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端方君子。
「我……」
「别说了,还是别说了!」萧越深吸一口气,穿好鞋袜离开了。
08
科举将近,萧越很少再出门,整日在家里温书。
只是见了我,非要瞪我一眼,撞我一下才算。
又过了两天,我实在受不了他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
我冲到他书房去,揪住他的衣领怒道:「萧越,有本事你就一直跟我冷战。没本事的,就跟我和好!」
一天到晚的,算怎么回事儿。
早、中、晚的饭都做好,点心水果也给买。
甚至大大方方地给我买了两个话本子,就是不搭理我。
萧越坐在椅子上,忽然抱住我。
「那就和好。」萧越的声音闷闷的。
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我嘴角一翘,拍了拍他的背,拿出药油给他。
「这是我师父专程给我寄过来的,对你的膝盖大有裨益。」我认真说道,「三天后你要去考试了,连考九天不能出来,怕你腿伤发作。」
萧越靠在椅背上看我,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得寸进尺地哼道:「你师父在蜀中,要寄东西过来,起码得两个月。看来,你早就写信给她了。元小刀,你心里还是惦记我的。」
这不是废话吗!
我自小跟师父闯荡江湖,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亲之人。
跟萧越在一起足足四年,他这人虽然嘴巴硬,待我却是极好的。
以前是为了留在萧家治疗寒毒,后来萧家满门被灭,我怕他撑不下去。
我这几日在城中晃悠,听到有人评价萧越,知道他才华横溢,极有可能夺魁。
我已经给师父回信了,等萧越高中状元,我就去蜀中找师父。
眼看着就到了考试的时候,官衙门前乌泱泱的全是人,考生鱼贯而入。
萧越带着包裹,进去之前重重地抱了我一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他的同窗在一旁涨红了脸,急得直跺脚。
「去吧。」我拍了拍萧越,朝他笑道,「我等你回来。」
萧越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大步朝着官衙走去。
那么多人,却掩藏不住他的身姿。
为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学子对他侧目。
萧越,他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
等他走后,我捏了捏荷包里的银子,打算去找海棠喝花酒。
谁成想走了两条街,身后坠着的小尾巴居然还没掉。
我眼珠子转了转,我在京城也没结仇啊。
我故意走了一条暗巷,转弯的时候翻到墙上。
那个小尾巴转过来,一看没人了,哭哭啼啼道:「我居然跟丢了!这下好了,谁还能去救公子呢!」
我从墙上跳下来,站在他背后,压低声音问:「你家公子是谁?」
小尾巴哭得更厉害了,连忙问我:「你可是元小少爷?我家公子是萧誉,求求你,去救救他吧!他被永平公主害的,要活不下去了!」
09
前些时候,海棠跟我讲了不少关于萧誉的事情。
萧家卷入灭门惨祸,按理说萧誉应该被问斩的。
可是位高权重的文臣们,纷纷出面为他求情。
只因一点,爱惜人才!
萧誉年少成名,十四岁就三元及第。
只是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没有被封官。
萧誉在外游学,拜访各地书院,才学渊博令人叹服。
只是天妒英才,他本该青云直上,入阁拜相,却只能沦为阶下囚。
永平公主看上了他,用尽手段折磨萧誉,却不能让他屈服。
还好萧誉得到了太子青睐,虽然戴罪之身,有太子庇护却也勉强自保。
永平公主是太子胞妹,一向任性跋扈。已经成了亲,却还是折辱萧誉。
只要永平公主做得不过分,太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一次,永平公主盛怒之下,竟然打断了萧誉一只手。
太子知道事情闹大了,便把萧誉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避风头。
永平公主背地里指使庄子上的奴仆,刻意欺辱萧誉。
「平日里公子对永平公主也是多加隐忍,这次为了一些小物件,竟然触怒了公主。」小尾巴哭得眼睛红肿,「公子那张嘴,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儿,生生把公主气得吐血了。他临走前,告诉我,如果他出事了,便来求元少爷帮忙。」
我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京郊那个庄子探查了一下,我想办法混进去做了一个伺候人的丫头。
巧的是,我正好被送去伺候萧誉。
「真是供了一尊大佛,若是死在了我们手上,少不得遭殃。让那个新来的丫头去吧,我看她长得笨拙木讷,当一只替罪羊刚刚好。」
我暗中听到那些人议论着,才知道萧誉已经病到吃不下药的地步了。
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子,我瞧见萧誉居然坐在一棵树下,认真地看地上的花草。
他瘦了太多,病得十分憔悴,不断地咳嗽着。
纵然身处困境,他却依旧打扮得干净整洁。
萧誉扭头看见我,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我的眼睛,轻轻笑起来。
他这一笑,又开始咳嗽。
我易容了,他却还能认出我。
我看着他垂在一边的胳膊,帮他捏了捏,低声说道:「萧公子,你这胳膊再不治,可就废了。」
「那就有劳元姑娘了。」他温和有礼地说道。
我打断他的胳膊重新接骨,他一声不吭,唯有头上冷汗直流。
外面送来的药,萧誉刚吃下就吐了。
他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元姑娘了,让你瞧见这些污秽的事情。」
我没说话,尝了尝那药。
「噗咳咳……」我也吐了,这药苦得我脸都黄了!
这分明是故意想欺负萧誉!
萧誊本就在病中,胃虚体弱,怎么咽得下这么苦的药。
「我粗通药理,若是元姑娘方便,还请为我从外面带些药回来。」萧誉客气地说道。
我自然是方便的!
我夜里翻墙出去给他买药,连着开小灶吃了五天,萧誉的病终于有些起色了。
「算算萧越已经考了五天了。」我扶着萧誉往书房走,随口说道,「昨天下了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腿疼。」
萧誉扭头看我,轻声说道:「阿越自小就清高气傲,却能背着你从冀州出去。你在他心里,只怕地位很重。」
我想了想说道:「那个时候,谁在他身边,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摔得太狠了,目睹萧家满门被灭,萧越一到晚上就做梦说胡话。
只是正好,我在他身边,他太需要抓住什么人,支撑他活下去了。
我帮萧誉收拾书房,毛手毛脚地不小心摔掉了一个木盒子。
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我连忙去捡。
诶?
褪了色的红发绳,一把巴掌大的刀,翻得卷起来的话本子。
那些东西,我越看越眼熟。
看到木盒子下面放着的书信,我一眼就认出了我师父那一手烂字!
萧誉也起身帮我一起收拾,神情自然地说道:「自从你五岁后,我每年都会收到你师父寄来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书信跟你的画像。」
我奇道:「我师父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收拾好了,萧誉干脆跟我一起坐下,分享起那些小玩意儿背后的故事。
他看着我略微窘迫的样子,又笑起来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告诫过我,我将来要娶一个叫做元小刀的姑娘。每年他都要对我耳提面命,让我不要被外面的姑娘们迷了眼,务必要洁身自好,等你长大。
「后来大概是担心我跟你素未谋面,将来就算娶了你,也对你不好。我爹就逼着你师父,时不时地寄来一些你的东西,写信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趣事儿。」
我去翻看着那些书信,崩溃地大吼道:「我没有扯小和尚的裤子!我师父为什么就不信呢!她居然还把这件事情写给你听!」
我六岁的时候,特别好奇男人跟女人有什么不同。
正巧师父带着我在一间庙里寄居,有个小和尚给我玩得很熟。
我们当时在切磋,他裤子不小心掉了!
我师父当时瞧见了,笑着到处跟人说我把小和尚裤子扯掉了,将来必须对小和尚负责。
萧誉听着我辩白,轻咳一声:「我那会儿,还挺担心你要对那个小和尚负责的。」
这又是哪里话!
我没办法接这话,又翻看其他的东西。
「这话本子,我每晚睡觉前都要翻一翻。」我气愤地说道,「后来不见了,我急死了。我师父还说是我天天看,话本子受不了长脚跑了!原来她寄给你了!」
萧誉点头赞叹道:「这一套《三侠五义》的话本子写得极好,后来我为你买齐了剩下的几册,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
我惊讶道:「还真是你买的啊!我还以为我师父又诓我!」
唉,我师父整天满嘴谎话说。我那会儿还小,哪里肯定相信她给我定了个贵公子做未婚夫。
我又捏起那把小刀,哼道:「这把刀可贵重了,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买的,足足花了我半两银子。丢了以后,我气得一连吃了三天糖葫芦,还闹起牙疼。」
我把东西全都看了一遍,无语道:「这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师父把我的宝贝全给你了,你爹怎么不把你的宝贝寄给我看看!」
萧誉笑盈盈地看着我,竟然真的抱出一个好大的箱子。
他慢悠悠地说道:「十岁以后,每次收到你的东西,我就会放一样我当时最喜爱的东西进去。还有一封要写给你的书信,我当年的画像。只是你跟你师父一直居无定所,我没办法寄给你。我一直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便想着,若是有一日见到了你,就给你看看。」
我对上萧誉温和的眼神,心不争气地疯狂跳动着,我死死掐了一下手心。
正好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尾巴进来,瞧见桌上一堆东西大惊失色地说道:「公子!你怎么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让永平公主知道了,又该折磨你了。你那未婚妻子早就失联了,您何必还把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惜为了这些旧物差点丢了性命!」
他又慌张地说道:「我去守着门,您赶紧收拾了藏起来。别回头丢了一样,又闹得睡不着。」
我坐在椅子上,脑子发蒙。
原来小尾巴说萧誉为了一些旧物得罪了永平公主,竟然是关于我的!
等门关上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萧誉看着我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地笑道:「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我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本来以为这定亲的事情,只是师父胡闹。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那些年,竟然真的有人如此重视珍重关于我的一切。
我挠了挠头,怪难为情的。
毕竟我一向过得浪荡不羁,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腻地对待过我。
萧誉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才缓慢说道:「元姑娘,如你所见,我对你的确有一片赤诚之心。永平公主虽然折磨我许久,但是我从未委身于她,还是清白之身。若是元姑娘对誉也有好感,待誉为家族报仇雪恨以后,元姑娘可愿意跟誉结为连理,共度一生。」
10
萧誉的表白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说了一番话搪塞他。
他只说不必急着回应他,我也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萧越考完的日子,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跟一颗泡发的酸菜似的。
萧越洗过澡,喝了点热汤,足足睡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第三天放榜,那位「成何体统」的同窗早早来找他。
萧越慢条斯理地吃了顿早饭,这才去。
我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萧越心中有数了。
到了放榜的地方,人山人海的。
「你站着!我去看看!」我怕人太多,挤到他,他本来腿就不好。
我如同游龙一样穿过人堆去等榜单。
没多久,官衙的人就出来张贴榜单。
「一甲省元,汴州越隐!」
还没有等我仔细看完呢,就有人喊了出来。
「汴州的越隐果然中了一甲!」
这声音像是波涛似的传了出去!
我又帮「成何体统」看了一眼,王泉的名字在榜,他也中了!
我冲出去,被王泉拦住。
他急忙问我:「元娘子,我如何了?」
「中了!」我朝他一笑。
王泉捂着脸,深深地喘息了两下。
再露出脸,眼都红了,低语道:「对得起我娘了。」
王泉母亲供养他读书十分不易,他也算是熬出头了。
「越隐留了口信,让你回家等他。」王泉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轻声对我说,「元娘子,是林国公家的小姐把越隐请去的。恕我多嘴了,进京以后,越隐跟国公小姐其实多有来往。」
他说这话的时候,羞愧得满脸通红。
我知道王泉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他说出这番话只怕已经是鼓足勇气了。
王泉是感念我在汴州那两年,时不时照顾他母亲的那份恩情。
「我知道了。」我对他拱了拱手笑道,「我就在这里先预祝你殿试登科了。」
王泉也笑起来,脸更加红了。
我回去之后没多久,萧越就回去了。
街坊邻里,他的那些旧友同窗都来家里道喜。
还好萧越提早准备了红包,喜糖。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我拉住他低声说道:「林小姐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国公嫡女,林静怡,其实是萧越的未婚妻子,这事儿我早就知道的。
从前萧家尚且鼎盛的时候,萧越就笑话我:「哼,我未婚妻林静怡,那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名门淑女,才貌双全。不像你,皮猴子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就知道揍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挺骄傲的。
原以为这桩婚事是没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联系。
「你别误会。」萧越跟我解释道,「我只是通过林小姐,跟国公互通一些消息。」
我看他神情自然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林小姐并不会因为萧家遭逢大难,就悔婚,甚至看不起萧越。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我没想到,我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国公府小姐。
萧越去参加殿试,我被便林静怡请到了国公府。
她长得清丽脱俗,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一瞧见我,她便笑了:「元姑娘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生得英姿飒爽,让人看了便觉得爽利。」
我被她这么一夸,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林静怡挽着我游园,路上跟我说起她跟萧越小时候的事情。
「以前贵妃娘娘在京中寂寞,萧越小时候是常住京城的,我又总是入宫侍奉太后娘娘,一来二去便熟悉了。」林静怡笑道,「他从前简直是个纨绔小霸王,我还在想,将来嫁给他,要过着什么样鸡飞狗跳的日子。」
我听到这里,再迟钝也察觉出一点什么了。
「我跟萧越扮作夫妻,是权宜之计。」我开口解释。
林静怡看着我,眉目之间流露出一丝哀伤,她默然一会儿才说道:「元姑娘,你可知,萧越那日找我,所为何事。」
我看着她。
她又道:「萧越来跟我退婚,就算将来萧家沉冤得雪,光复门楣,他也要退婚。」
「他说,他心里喜爱的是你。」林静怡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婉约动人地说道,「我们八岁就定了亲,好友打趣我的时候,总喊我萧夫人。得知萧家出事那日,我急得昏死过去,想闯到宫里求太后娘娘做主,放过萧越。我爹把我关在家里,又过了两年,他才敢告诉我,萧越还活着。」
她说到这里,哭得越发厉害了,我默默地给她递上手帕。
林静怡谢过我,又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道:「他退婚的事情,我没有允。他的路还很长,萧越遭逢大难,心中有广阔天地,大志向,大抱负,将来必定是入阁拜相的能臣。他的妻子,需要为他坐镇后宅,为他出谋划策。若是他跟我退了婚,要娶你。我父亲第一个不会帮他,京城中大半权贵,都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我听到讲完这些,想了想说道:「不怕林姑娘笑话,其实我曾经短暂地喜欢过萧越。只是知道他有未婚妻以后,我便将那份心思掐灭了。萧越他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有很大的创痕。若是来日你们喜结连理,还请你心里多多怜惜他。他其实,怕黑,又怕疼。」
林静怡朝我盈盈一拜,泪水婆娑。
11
宫中出了大事!
萧越殿试过后被钦点为状元,当场就暴露身份,他状告国舅孙连胜意图谋反,却将这弥天大罪盖在萧家身上。害得萧家满门斩首,萧贵妃幽禁冷宫!
此事牵扯到皇后、太子、国舅一家,震惊朝堂!
皇上雷霆震怒,要求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而萧越被软禁宫中。
谁知道宫中传出要废太子的消息。
太子沉不住气,事发第三天,竟然带兵闯宫!
这事儿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策马跟着萧誉一起冲杀进宫了。
萧誉身穿银甲,对我低语道:「我怕阿越出事,所以带着你一起去。」
我咬着牙说道:「他绝不会有事。」
萧誉忍辱负重,在太子身边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这致命一击!
林国公率领五千军士,跟叛军厮杀在一起,打算救驾!
我比其他人都走得快,按照萧誉跟我说的方位,冲进了皇宫。
等我赶到重华殿的时候,看到萧越浑身是血,背靠着一根柱子。
「萧越!」我冲过去,一刀砍向朝着他走过去的叛军。
萧越抬头看向我,脱力地坐在地上。
我检查了一下,他胳膊上只有一道伤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元小刀。」萧越靠在我肩膀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这个时候进宫,知不知道一旦太子赢了,我们会一起死。」
「死不了。」我扒下叛军身上的盔甲穿在身上,问清楚太子所在之处,提着刀走了。
林静怡有些话说得没错,萧越将来也许需要一个出身高贵,通晓礼仪的妻子。
但是逃亡的路上,是我一把刀护他周全。
叛军作乱,我一把刀,也能斩杀千人取太子首级!
我师父是大漠刀客元红袖,曾经一刀一马掀翻了掳掠妇孺的山贼窝。
而我十岁的时候,就能手刃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
我们是江湖人,虽然不通文墨,心中却有道义。
话本子里的济世救民的大侠,多用剑。
其实杀人的利器,刀才称手!
太子坐镇明德殿,挟持了皇上。
我远远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卫士,心想,师父,我今日可是要出息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抚着刀,调息。
我五岁摸刀,至今已经十三载。
「师父,你为什么学刀?」
「为斩尽天下不平事。」
「师父,我们练的刀法叫什么?」
「三千里。」
「额,这名字真奇怪。」
我弹了弹刀身,发出铿锵争鸣之声。
师父曾说,若我苦心练刀,必将成为江湖上排名前三的刀客。
今日,我倒要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刀可当百万师。
我握着刀,迈了出去。
师父,我绝不会给咱们江湖人丢脸!
当我杀进明德殿的时候,眼前是一双又一双惊恐的眼睛。
鲜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手上的刀发散着热度。
我把刀架在太子的脖子上,对着皇上提声说道:「江湖无名刀客,受萧越公子之请前来救驾!」
我按着太子,将他推到殿外,用内力传音:「尔等速速归降!太子反叛,罪无可恕,已经被萧越公子生擒!」
12
当时我力战上千叛军,萧誉跟萧越赶到以后,我力竭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十日以后。
浑身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似的,疼痛难耐。
「臭丫头!」我师父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怒道,「出息了啊!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挣功劳!」
我瞧见师父,就哭出来,搂着她不肯说话。
师父皱着眉,庆幸道:「还好我正好来了京城,否则的话,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当然知道那天的凶险,我运功过度,稍有不慎就会全身经脉寸断而死。
师父跟我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皇后跟孙国舅全都下了天牢,太子被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