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最亲密的恶意》
我用一碗碗孟婆汤，养大了阎王。
可是，那个曾信誓旦旦说要娶我的少年郎，在成为这地府之主后，转身另娶了她人。
初识，我赠他一碗孟婆汤。
诀别之际，我带着他沉入忘川河底，自此，地府易主，再无阎君。
1
奈何桥上，我望着面前那个男人，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
他是地府大佬阎罗王，世人皆称他为阎君。
而我，一个熬汤的罢了。
「孟婆，你有功。」
有功？我当然有功。
最大的功劳就是一碗碗孟婆汤将他养大。
没错，名声鹤起的阎君，是我养大的。
「喝吗？」
我没有应他的话，俯身递过一碗孟婆汤。
这汤他已经喝了几万年也该喝腻了。
我看着他端汤的手微微颤抖，心里一阵好笑。
汤明明是凉的，怎么会烫的发抖。
良久后。
他终是像以前一样，一口喝尽后，转身潇洒离去。
亦如当年那个少年——
「姐姐，可以给我喝碗汤吗？」
「姐姐，你真美，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
「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去闯荡江湖。」
「孟婆，你有功。」
……
脸上传来的温热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过去终究是过去。
他是阎王，我是孟婆。
仅此而已。
2
排队的小鬼一声嚎叫吸引了我的目光：「嘶，孟婆汤这么苦！」
享誉地府的孟婆汤怎么会苦？
我俯身舀起一勺轻尝，是苦，苦到我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然而，我还未开口，黑烟乍起，刚刚说话的小鬼便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小鬼消失的方向，错愕出神，片刻，又皆化为恐惧，纷纷四散开来。
远处，一道人影缓缓走过，长袖覆在身后，定定地望着我。
「阿瑶，跟我走吧。」
说话的，是与阎君齐名的秦广王。
这几年，他天天来这里，说的话都未曾改变。
我照旧给他盛了碗汤，他接过后一饮而尽。
喝罢，他的身子有些颤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后，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与阎君如出一辙。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了片刻神，最后又作罢，继续俯身熬汤。
只是相比于刚刚，排队的人脸上都多了一分苦意。
许是因为，这孟婆汤更苦了吧。
3
地府事多。
桥上偶尔有小鬼闲聊府间的趣事。
「你知道吗，阎罗王订婚之日，秦广王与阎罗王开战，听说打的地府一角都塌了。」
我盛汤的手微微颤抖，待那人来到近前时，才有意无意的问道：
「他们两个谁赢了？」
那小鬼听到我的话，脸色一变连忙讨好的回道，「我也只是听说，说不定是好事者瞎编的。」
地府内，谁不知道我与阎君的关系，他们能在我面前说真话才怪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盛汤。
罢了，谁输谁赢与我何干？他与谁结婚又与我何干？
片刻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阿瑶，你……」
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秦广王，我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十分注重仪表的秦广王也会以这番面容示人了。
「喝汤吗？」
我与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只是，今日与往日不同，他并没有接过我手里的汤，而是满含怒意地朝着我吼道：
「你还要这样到几时？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定带你打到阎罗殿前！」
我微微摇头，收起嘴角的笑意，将手里的碗向前递了递，「喝汤吗？」
他愣了片刻，接过汤一饮而尽，随后将碗扔进忘川河里转身离开。
只是在下桥的最后一刻，他背对着我说道：
「今后我不会再来。」
我笑了笑没有应声，这样也好。
4
阎君的婚事渐近。
整个地府好不热闹，就连我这里都比以往热闹了几分。
只是相比于别处，我这里还是阴兵居多。
也是，他大婚自然要谨慎一些。
我面无表情继续在桥上盛汤，来来往往的小鬼看向我时，眼里均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偶尔我也会悄悄竖起耳朵，听听他们讨论这地府内有史以来最大的喜事。
时辰快到时，来我这里的人也窸窸窣窣的。
左右无事，我渡步在忘川河边，河两岸来的彼岸花甚是好看，亦如当年他小时候的样子。
走着走着，花丛中传来一阵动静，我好奇前往查看。
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正在摘花。
只不过她好像并不知道，落入彼岸花丛中的人，不管修为多高深，最后也会被吞噬殆尽。
幸好她是在边上，我还有几分力气将她拉回。
「姐姐，你好漂亮！」
谁承想她上岸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我有些啼笑皆非，顺手摘过一把彼岸花递给她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小姑娘脸上的红晕甚是好看，映的鲜艳如血的彼岸花都失了颜色。
「我要去阎罗殿，姐姐你呢？」
「我送你。」
不知怎的，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我下意识的开口说道。
也许是因为她太可爱了吧。
5
去往阎罗殿的路上，小姑娘一路上东瞅瞅西看看，活脱脱第一次来地府的人。
这幅充满生机的样子，在地府格外少见，连带着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
好在，这一路上她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除了偶尔推翻油锅，撞倒刑具，小小的闹了几次审判殿外，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了。
阎罗殿前。
我抬头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一阵咋舌,当年那个小孩如今竟真的有这番成就。
与之相比，奈何桥上那两间茅草屋简直不堪入目。
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对这里发出赞叹，我苦笑一声，松开小姑娘的手转身离开。
「姐姐，你去哪？不参加婚礼吗？」
面对小姑娘的疑问，我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
「我去换件衣服，不然，配不上这里。」
小姑娘闻言倒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弄得我有些哭笑不得。
「姐姐，那我在里面等你，你一定要来，我给你个惊喜！」
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蹦蹦跳跳的向阎罗殿内跑去，殿前的阴兵对她格外尊重。
望着她的背影我微微出神，能让闻名地府的阎罗殿都这么尊重的人，真实身份会是什么？
站在殿外，我与这里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思考再三后，我还是决定回我自己的茅草屋。
也许，只有那里才适合我。
6
「阿瑶……」
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道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秦广王。
我朝他笑笑：「你也来了。」
话音刚落，我便发现了几分不对劲，明明是来参加婚宴的，可他却着了一身戎装。
我蹙蹙眉，低声询问他。
可往日里知无不言的秦广王，却首次露出一副犹豫的模样。
「阿瑶，你先回去吧，有事以后再讲。」
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秦广王，我心底一沉，低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他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阵阵军甲之声。
「秦广王，恭祝阎君大婚！」
「楚江王，恭祝阎君大婚！」
……
恭贺声一道高于一道，我转头望去，遮天蔽日的钢铁洪流将地府本就昏暗的天映的更是暗了几分。
7
「来者是客，请。」
阎罗殿内传来的声音让我微微一怔。
谁都知道秦广王等人来者不善，阎君怎么敢一点不防备的请他们进去。
就在我愣神之际，秦广王已经绕过我向阎罗殿内走去，紧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阴兵阴将。
我张了张嘴，想将秦广王喊住，但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意，背对着我甩过一道符咒。
「速离。」
符咒上简单的两个字似乎是在告诉我，今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犹豫片刻，我看了看灯壁辉煌的阎罗殿苦笑一声。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了，自然自有分寸，我去了恐怕也只会添乱。
待我转身踏上回奈何桥上的路时，身后传来一阵阵打斗声。
天空被他们施法时的光芒盈的格外明亮。
我抬头看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死死咬住嘴唇。
罢了，就这一回。
8
当我踏进阎罗殿时，惨叫声响彻四周，到处都是阴兵的残肢断臂。
我小心翼翼的躲过满地污秽向内殿寻去。
这里比我的茅草屋大了太多，我走了许久都没找到前往内殿的路。
只好顺着那些阴兵行走的路线追去。
没多久，不远处一堆阴兵正围着什么嘻嘻哈哈。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一颤，难道是阎君？
我飞快的冲上前去，一个熟悉的人影映我的眼帘。
小姑娘！
相比于之前随意的穿着，现在的她倒是一身华丽的服装，即使被阴兵包围依旧显得光彩照人。
看到我的第一眼，小姑娘满眼惊喜连忙喊道，「姐姐，你来了！」
刚说完，脸上的表情就转为焦急，接着说道，「快跑。」
不等她说完，阴兵里传出一声怒斥将她打断：
「闭嘴！」
我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离开，只是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发呆。
她真好看，这身嫁衣穿在身上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化，不是之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了。
阴兵的包围圈渐渐缩小，小姑娘的护卫也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拿下！」
一声令下，阴兵飞快的向小姑娘一众扑去，她的护卫只能拼死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走廊深处传来一声怒吼：
「尔敢！」
随后一道黑影电光火石般的冲到近前，挡路的阴兵顷刻间被撞的魂飞魄散。
「阿瑶，你没事吧？」
来人说的话让我心中一颤，阿瑶？是在叫我吗？
可当我看到他拥着小姑娘那副焦急的模样，我知道我多想了。
原来她也叫阿瑶。
说话间，走廊那头几个人影飞快跟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秦广王。
众人站定，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秦广王冲着阎君冷声说道：
「阎君，你认不认罪。」
相比于他们泾渭分明的两堆人，孤零零的我就显得格外醒目。
两方人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我，眼底尽是探究。
「阿瑶？」
「孟婆？」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我微微欠身道：
「打扰了。」
说罢，我转身向殿外走去，毕竟这里好像没有我插手的份。
9
殿外。
我站在雄伟无比的台阶上，身后是一阵轰鸣声。
富丽堂皇的阎罗殿，在这场大战下终究是坚持不到最后，轰隆隆的坍塌而下。
阎君等人均暴露在地府众人的眼中。
此时的他不复以往的威严，深黑色的礼服到处都是破洞，就连袖子都断了一条。
跟在他身边的「阿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有阎君的法力保护，也只是头发稍微凌乱了点。
「阎君，人鬼殊途，你莫要执迷不悟！」
秦广王的一席话引得地府各界震动不已。
自古，人与鬼不可通，阎君身为地府大佬自然知道这条铁律，他怎敢知法犯法？
「废话少说，来战！」
似乎是被戳中痛脚，阎君一声冷哼欺身而上，秦广王等人自然不甘落后，纷纷上前应战。
顷刻间，地府的天都亮了几分。
10
他终究是长大了！
即使一人面对秦广王等人依旧不落下风。
只是有「阿瑶」的存在，使得他不得不分心保护。
时间越拖越久，地府各地因为这场大战震动不断，上天似乎也被惊动。
一律亮光从天上直通地府。
「阎君，你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一道冷哼从天上传来，天兵天将顷刻间占满天空。
有了天庭的插手，阎君一众节节败退。
我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他好像也因为我这样对过别人。
眼看着他节节败退，天庭中一人站出似是战神杨戬，手中溢出道道法术，映的众人微微眯眼。
我明白，这一击他应该接不住了。
「住手！」
就在杨戬上前那一刻，我飞身将他拦下。
四周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我的身上。
「阿瑶，莫要胡闹，快快退下！」
见我上前，秦广王似乎十分紧张，连忙上前挡在我与杨戬之间。
余光中，阎君的嘴巴微张，仿佛要说些什么。
不等我细细观察，杨戬便再次开口，手中的三叉戟微微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刺来一样。
「孟婆，我念你修行不已，速速离开。」
听到他的话，我沉默许久。
眼看着杨戬就要动手，秦广王也等不及上前想要将我拉开。
我微微退后，抬头看着秦广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
「对不起。」
下一秒。
忘川河波涛汹涌，与天齐高的浪头凝聚在我身后。
整个地府都因此举震动不已，忘川河内恶鬼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震的杨戬脸色连连变化，「孟婆，你可知此举会为地府带来何等恶果！」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杨戬他怕了，不光是他，整个地府都怕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得意，微微转头看向阎君，想告诉他，我很厉害的。
只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我期待的震惊，反倒是有些恐惧。
「小心！」
阎君的话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他还要我小心。
不等我思考，一阵刺痛从我胸口处传来。
我微微低头，漆黑色的血液顺着三叉戟杆缓缓流下。
疼，很疼。
就好像当初他说自己要去闯荡江湖时，我心中那般疼。
没有了我的控制，忘川河顷刻落下，周围人纷纷四散逃离，杨戬也不例外。
毕竟忘川河水沾之既焚，对神鬼的魂魄伤害尤为严重。
失去支力的我缓缓向后倒去，余光中我看见，在杨戬匆忙后退时，秦广王一剑狠狠刺在里他的胸口，将满脸不可思议的他踢入忘川河内。
惨叫声此起彼伏，只是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身体上的疲倦让我只想睡觉。
「阿瑶，你没事吧。」
就在我闭眼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倒在了某人的怀中，他的称呼异常熟悉，不过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这次应该也不是叫我吧。
11
我死了吗？当然没有，孟婆怎么会死。
当我睁开眼时，四周是我熟悉的茅草屋，只不过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阎君。
「你醒了？」
似乎察觉到我的苏醒，他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这一幕，让我不由想起以前叫他起床的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只不过，胸口处传来的疼痛感告诉我时间没有倒流。
「别动，你伤势还没好。」
在我想起身时，他连忙上前将我拦下，并且细心的替我盖好被子。
忽如其来的温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傻傻的看着他在一旁唠叨着注意事项。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如果真的是梦，我宁愿一辈子不醒。
「听见了吗？」
片刻后，他忽然转过头开口询问。
虽然不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但我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看着他满意的笑容，我的心也不由的暖暖的。
这种感觉，多年来都不曾有过。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做点事。」
沉默一会，他先一步开口说道。
我当然是乖巧的点头了，毕竟他可是阎君，自然还有许多是要忙。
他前脚出门，我后脚便站起身来。
正想出门时，镜中却映出另一幅面容，一副让我心碎的面容。
12
「阿瑶，你怎么起来了？」
就在我愣神之际，阎君忽然开门进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按倒在床上，「你要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了。」
看着他一脸关切的表情，我张了张嘴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开口。
我是孟婆，可我也是阿瑶。
重新躺下后，我看着忙东忙西的阎君轻声问道：
「阿…孟婆呢？」
阎君的身子微微一僵，背对着我许久没有回头，半响后才轻声说道，「她有事，出去了。」
多年相处，他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了我。
仅凭他的背影我就能猜出，我的身子恐怕在忘川河水落下时就消融不见了吧。
只是我为什么会重生在阿瑶的身上，这一点也是令我不得其解。
为了探究这个问题，几日后，我偷偷走出茅草屋往奈何桥上走去。
经过那场大乱，奈何桥也明显受到了波及，来往的人影明显少了许多。
站在桥下望去，我熬汤的那个棚子依然健在，来往的人路过依旧会喝上一碗。
只是熬汤的人换了！
13
许是我看的太久，熬汤人似乎有所察觉抬头向这里望来。
仅一眼我便认出，那人竟是秦广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熬汤，他不是举世无双的秦广王吗？
难道他不知道在奈何桥待久了，他的神体会受到创伤吗？
我心中充满疑惑，借着阿瑶的身子走上奈何桥。
刚刚踏足，身后便响起了阎君的声音。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的伤刚好。」
说来也怪，这几日不管我怎么偷跑出来，他都跟有心灵感应一般出现在我的身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过他灵犀的应该不是我，而是阿瑶的这具身体。
阎君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
「他因重伤杨戬，被天庭处罚，幸好得地藏求情被发配奈何桥赎罪。」
重伤？处罚？
我身上被杨戬那一戟贯穿的左胸隐隐作痛，昏迷前的那一幕如电影一般在我脑中划过。
「那你呢？」
半响后，我目视着忘川河水冷声开口问道。
我的语气似乎让阎君察觉到异样，他连忙上前拉住我的手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轻声回道，「我想上去走走。」
阎君并没有拒绝，拨开前忙挡路的小鬼，拉着我一路向奈何桥上走去。
14
不一会，我与阎君便在秦广王面前站定。
看着他被忘川河水侵蚀过的肌肤，一股酸意涌上心头。
对于我们的到来，秦广王似乎毫不在意，继续熬着那锅热汤。
「两位是来看我笑话的？」
这幅颓然的样子，与往日意气风发的秦广王简直判若两人。
阎君与他本就不和，冷哼一声后转头看着我道，「阿瑶，走吧。」
一句阿瑶似乎引起了秦广王的注意，不过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看我，便又重新低头熬汤。
只是空气中弥漫的苦涩清晰可闻。
沉默片刻，我看着他熬汤的样子，轻声说道：
「孟婆汤不是这样熬的。」
说话的同时顺手从一旁拿起一包佐料放了进去，孟婆汤的香味瞬间弥漫整座奈何桥上。
排队的小鬼们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的想尝一尝享誉地府的孟婆汤。
我忽然的举动让他们两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我身上。
只是阎君眼中满含探究，而秦广王眼里却是一阵惊喜。
孟婆汤熬着的方法我只告诉过阎君一人，他自然知道那包佐料才是孟婆汤的关键。
现在我顶着阿瑶的身子，却做出了孟婆才会做的汤，他自然有些疑惑。
而秦广王却是因为那汤他实实在在的喝了好几年，自然知道孟婆汤原本是什么味道。
不过我刚刚的举动也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当即解释道：
「是孟婆告诉我的。」
那一瞬间，我看到秦广王眼中的光渐渐消失，转为平淡，「嗯。」
阎君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将我送回茅草屋内，同时叮嘱我今后绝不可再去奈何桥。
虽然不知道他这番是什么用意，但是我自那以后再也不曾踏足过奈何桥。
最多偶尔站在河边向上看看罢了。
15
时间一点点飞逝。
距离上次大战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阎君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天庭也好似承认了他的地位，并没有再度派兵下来干涉。
没了秦广王的制约，阎君发展的越来越好，整个地府大半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而我，自然成了万人眼中的阎君之妻。
无论走到哪，都被人敬仰膜拜。
这种我以前想象过无数次的场面，却让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最怀念的还是在茅草屋内无忧无虑的熬汤。
「阿瑶，今日是我登基大典，你随我一同前去。」
阎君还未走进屋内，声音就先一步传来。
我愣了半响，才轻声应是。
今日是他自立封王的日子，地府各界都会到场。
曾经的十殿阎罗，如今只有他一家独大，其余的归附的归附，被灭的被灭。
「你怎么了，不高兴？」
一进屋，阎君就注意到我似乎有些不对劲，开口询问道。
我轻轻摇头，今天是他的大事，我不想让他担忧。
阎君也并未有多问，嘱咐我典礼的注意事项后便潇洒离开。
16
我在房间内一遍一遍照着铜镜，背着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力求不出一点差错，可越这样越觉得心中烦闷。
郁闷之下，我起身走出房间，向奈何桥走去。
虽然我再也不曾踏上过奈何桥，但每当心情烦闷时我都想来这里走走。
桥上的秦广王依旧在熬汤，日复一日亦如我当年那样。
只是相比于出生在忘川河边的我，秦广王他根本适应不了奈何桥上的寒风。
几百年下来，曾经那个英俊绝伦的秦广王，竟然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望着他，眼睛渐渐湿润，可地府那有眼泪之说，因此我只能感觉到一股酸意在我鼻尖围绕。
秦广王似乎也有所感应抬头望来，依稀间我仿佛听到他喊；
「阿瑶，跟我走吧。」
17
桥上的人渐渐稀少，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典礼开始，我堪堪在最后一刻踏入会场。
以我现在的身份，自然有人在一旁候着，见到我的那一刻，等我的小鬼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娘娘，快走吧，阎君等您多时了。」
小鬼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我连忙向后场走去。
这一路上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数不胜数，更有甚者不顾我身边的护卫想冲上前来，这些人怕是想等阎君真的统一地府后落个眼缘。
可惜，对于这些我丝毫不感兴趣，脑中尽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后场本就不远，不待我细想就已经被带到阎君近前。
看到我出现，阎君明显松了口气，挥退小鬼走到我身边略带责备的说道：
「你去哪了？外面世道那么乱以后别乱跑了，典礼马上开始，你准备准备……」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去奈何桥了。」
阎君后面的话随着我的回答渐渐停了下来，双眼微眯一股寒意猛然从他身上释放出来。
「你去找他了？」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事谁，虽然我并没有上桥，可此时我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口中称是。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压力铺面而来，我整个人被阎君的影子笼罩在阴影里，我试着挣扎却发现自己动都没法动，只能睁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阎君。
「再见一次，我就杀了他。」
充满杀意的话，让我微微一怔，他这幅样子，甚是少见，上一次见还是十殿阎罗里的盟友背叛他的时候。
难道说他吃醋了？
18
不等我回神，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阎君忽然上前紧紧的拥着我，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阿瑶，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说实话，我讨厌他叫我阿瑶，因为只有我知道，他语中的阿瑶早已经死了，现在的阿瑶是我。
——
孟婆！
这一刻，多年积累的怨气油然而生，我狠狠的将他推开，声嘶力竭的喊道：
「不要叫我阿瑶，不要！」
我想告诉他，他的阿瑶已经死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我怕。
我怕我说出口，多年的夙愿就会破碎。
毕竟我的阎君爱的不是我。
我歇斯底里的样子显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向前伸了伸手想拉住我，刚抬手却被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阎君，该您上场了。」
他微怔，片刻后深深的吐了口气，将来人挥退转身对我说道：
「等我回来。」
我并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坐到一旁。
因此也忽略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舞台上的他风光无限，各路神仙纷纷祝贺，就连高坐云霄的玉皇大帝都送来礼物，这无疑是承认了阎君的身份。
因此众人再看向阎君时眼里都充满了敬畏。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在后台调整心情，等候上场。
今天不光是阎君的大日子，亦是我的大日子。
因为他亲口说过，要在今天万众瞩目的日子下向我求婚。
「请夫人上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向前，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刚刚抬起的脚生生停在空中，半寸不得进。
我眼睁睁看着阎君从台上飞身而下，落在一位身着华丽的女子身边，揽着她的肩膀一同向台上走去。
山崩海啸般的掌声随着他们而动，却也好似数不清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19
典礼结束，几人欢喜几人忧。
我倚在窗边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终究还是阎君，那个当初离开我的阎君。
哪怕我夺舍他曾经心爱的人，到最后他依旧会离开我。
我不顾下人的阻拦，从阎罗殿里走出，看着大好的地府江山，我心中一片茫然。
如此广阔的天地，我竟无处可去。
「你想去哪？」
当我迈步于天地间时，身后猛然响起阎君的声音。
我身子一颤，背对着他冷声回道：
「与你何干？」
不曾想一股吸力忽然传来，将我拉扯到阎君身边。
「我有没有说过等我回来？」
我并没有回答他，挣扎着身子想脱离他的怀抱。
良久后，我选择放弃带着哭腔喊道，「等你回来？等你带着你的七仙女回来？小阎，我受够了！」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阎君的呼吸声充耳可闻。
我心中一紧，连忙看向他，只见他双眉紧锁，眼中闪光一道精光道：
「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阎——这个名字是以前我对他的称呼。
是孟婆对他的称呼。
20
这几百年来，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旁敲侧击的从仆人等地方打听阿瑶的习性，自认为我与阿瑶已经合为一体。
没想到今天受此打击下，竟然叫出了他以前的称呼。
罢了，梦终是会醒的。
我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面前这个相处几百年之久的男人，轻声说道：
「阿瑶已经死了，几百年前就死了。」
果然，他在听完后，双眼瞬间变得血红，单手捏住我的脖子低吼道：「所以…你是孟婆？」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等候死亡的来临。
说来也怪，我是孟婆身处地府这么久，竟然从来不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可不可笑。
半响，阎君久久没有动作，我疑惑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死死的盯着我身后。
微微侧头，借着余光我看到一个年迈的身影正拄着拐杖向这里一步一步走来。
「阿瑶，我来了。」
借着风声，似乎有声音传来，阎君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秦广王，你真是找……」
阎君话音还未落，一声痛哼便从他口中传来，捏着我脖子的手也随即松了开来。
在跌落下的那一刻，我清晰的看到一把长剑从他背后透体而过。
长剑主人的样子也渐渐清晰，竟是阎君求婚的对象。
21
这种突然出现的转折，让在场的几人均都有些不知所措。
阎君忍着疼痛转身怒吼道：
「为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七仙女不急不缓的抽回长剑，冷笑着说道，「为什么？呵呵，你的野心谁人不知，你当真以为父皇能容忍你掌控地府，与他平起平坐？」
两人说话间，秦广王亦是快步上前，将我从阎君身边拉开。
小小的动作，却让秦广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我心中一颤，连忙拉住他的手，这才止住他身上的时间流逝。
没人知道，忘川水最大的威胁就是时间，没有人能承受住时间的侵蚀，因此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在奈何桥上待的太久。
感受到时间流逝停止，秦广王眼里露出一抹精光，哑着嗓子说道：
「阿瑶，真的是你？」
我微微点头，避过他炙热的目光，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愧疚。
他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意，笑着将我扶起，然后后退几步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我并未多言，转身看向阎君。
既然是玉帝的算计，那阎君这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七仙女手中的那把剑雷光大作，阎君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多，尤其是透体而过的那道伤痕，更是渐渐裂了开来。
「找死！」
似是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阎君怒吼一声浑身黑光暴涨，无与伦比的气势压的七仙女节节败退。
正当阎君想一鼓作气拿下七仙女时，秦广王猛然向前踏了一步，整个人好似返老还童一般，带着时间的气息冲向阎君。
我站在一旁，心间一颤。
秦广王……定是打不过他的。
果然。
被激怒的阎君，秦广王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而七仙女反倒站在一旁抱臂看热闹，半点没有出手的意思。
毕竟，对她而言，阎君与秦广王再怎么争斗也是在消耗地府内部的力量，她当然更希望两人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的状态。
眼见秦广王不敌，我连忙闪身介入。
「阎君，停手吧。」
我出现的突兀，阎君的掌心到了我身前才勉强收力。
阎君闷哼一声，显然受了内伤。
他立于一旁，扫了我一眼，拒绝的轻描淡写：
「不可。」
他不可能为了我收手。
而我也当然知道，他刚刚宁愿受内伤也不肯伤我半分，为的不是我，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阿瑶。
我扫视一圈。
秦广王已是强弩之末，七仙女也远不是阎君的对手。
我……更不是。
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留在这里。
很显然，七仙女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原本环臂站在一旁看戏的她，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对视一眼，她与秦广王几乎同时出手。
阎君以一敌二，竟仍是半点不落下风。
可是。
在他们二人牵制住阎君时，我故技重施，飞快地出现在了秦广王面前。
而阎君挥向秦广王的那一掌，已经到了我面前。
身后传来秦广王的惊呼声。
透过指缝，我看见了阎君的脸。
惊讶，愤怒，不忍……
种种情绪一闪而过。
电光火石间，他还是收去了力道，内力反噬，即便是阎君也吃不消。
而我并未停留，飞快地环住他阎君的腰身，在他错愕之时，带着他倒入了身后的忘川河中。
我明白。
他的不舍与我无关，全是为了这具身躯。
可是。
都不重要了。
因为，一切都将结束。
忘川河中不容万物，除了我这幅躯体。
即便是强大如阎君，也永远走不出这条河。
……
良久。
我自忘川河中缓缓走出，身后，再没有了阎君的身影。
我立于奈何桥上，静静望着河面。
忘川河平静如常，可是，河底却葬着那个曾经的地府之主。
瞧的久了，眼睛有些酸涩，我缓缓收回目光。
尘归尘土归土，或许奈何桥才应该是我的归宿。
至于秦广王……
大战之后虽然重伤，但是因立功被放入瑶池休养，听说还给他安排了个职位，叫月老。
月老、孟婆，还挺配。
可惜，我终究爱不上他。
……
几百年后，我俯身熬着今日新作的孟婆汤，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姐姐，可以给我喝碗汤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孟婆汤递了过去。
随后看着他好似失了魂魄般的走向转轮殿。
是的，自从阎君陨落，孟婆汤便有了新的作用，可以让人忘了前世。
前尘往事，都无非是黄粱一梦。
一碗孟婆汤，前尘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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