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没理他。
一刀刀,将卧室里的木板也敲碎。
最终,用刀尖轻轻挑起烧伤男身上的被子。
「我抓到你了。」
30
烧伤男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布满了恐惧。
他沙哑着声音,说:放过我,求你。我去自首。
我摇了摇头。
他几乎已经绝望了,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吼:你……你会被判死刑的!
我还是摇头。
「没关系。正当防卫,还是蓄意杀人,都没关系。」
「想想那个男人吧。那个被你们撞死的男人。」
「他是我爸。」
「我发过誓的。让你们明白,没有自首,是你们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一时间,烧伤男眼中陷入了迷茫。
「那个男人……?」
逐渐的,烧伤男的脸上涌现出复杂古怪的神色。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个过来买狗的男的,对不对?」
猛然间,我如遭雷击,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强忍着巨大的冲击力,咬牙切齿地追问下去。
「他为什么买狗?」
「说是……」烧伤男回忆之后,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妈的!还为什么?就为了给她女娃买条狗!」
我心底一沉,涌上来的,是控制不住的鼻酸。
我强忍着那种酸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一字一顿说道:「说清楚,为什么买狗。」
烧伤男的脸上,屈辱与示弱的表情不断闪现。
「为了让狗保护他娃啊,还能为什么!」
31,
时间,倒回到那一个夜晚。
「爸,如果不是要保护我这么一个疯女儿,你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傻孩子。
你就是很疯啊,是个人都怕你。
谁想灌我酒,我就说把你放出来咬他。
所以……是你在保护爸爸啊。」
我隔着门,泣不成声。
「你别胡说了。」
「秦幼,你养条狗吧。」
「为啥?」
「能带你出去啊!要遛狗的。」
「我懒,别想了。」
「长大了,它能保护你!」
「我还用它保护?」
「哈哈哈哈,你啊……你听话。」
32
烧伤男告诉我,起初,我爸想买狗,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们卖狗的破烂门市。
那是一个很破很破的门市,本就是一个噱头,从没想到有人会光临此地。
更何况,我爸敏锐地发现了真相。
发现了,烧伤男与其弟弟,正在喂狗吃人肉、销毁尸体的真相。
本来,我爸已经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了,糊弄了一会就离开了,但碍不住烧伤男更加机敏。
他们追,我爸跑。
最终,死在了那一辆货车之下。
「当时,你老子就很变态,居然死之前还很得意地说,在他死后,会有一个人,永远地追着我们不放。」
说到这里,烧伤男还特意地回忆了一下我爸的说辞。
我爸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我死了,挺好的。」
「你们是她活下去的鱼饵。」
「答应我,跑得越远越好。她挺厉害的。」
33
所以……
所以,我爸最终,还是打消了和我一起自杀的念头。
那个未送出的狗狗,是他的第二份礼物,是他试图用来保护我的,坚实的盔甲。
对吗?
虽然,直至最后,你并没能抱回一只健康的狗狗。
但是,你还是留给我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份用你的生命,铸造的复仇之礼。
这个礼物,让我彻彻底底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你死于非命了。
因为,你的女儿,你那个孤僻、偏执、不懂事的疯女儿,
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就算是追到垂垂老矣,也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
当烧伤男说完之后,我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止不住地流。
冲刷着脏兮兮的灰尘,与血痕。
我终于弄清楚了,父亲的死因。
一场未竟的生日宴会,一个阴差阳错的血腥之夜。
不过……
爸。
你女儿办到了。
谢谢你,一份磕磕碰碰的生日礼物。
34
黎明已至,阳光射进毛坯房,将刀刃倒映出一片金色。
警笛声,就在楼下响起。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烧伤男。发现他的眼中露出「得救了」的庆幸眼神。
我则俯下身,跟他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烧伤男的眼中露出了更大的惊喜,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继续说道:尤其是那一句。
「亲人的命,要亲手来偿。」
顿时,烧伤男的脸上满是惊恐。
紧接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插着我手中的刀。
35,
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梁警官。
他眼神复杂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局势,接着扶我进了警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医院。
车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虚弱之余,我气若游丝地问他:梁警官,我正当防卫,不用坐牢吧?
梁警官却沉默了半晌。
良久,他才开口说:你真是被他们掳走的吗?
我苦笑着摇头:不然呢?
梁警官透过后视镜与我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主动找上的他们?比如,为你爸报仇?」
「开玩笑,我怎么确定他们是凶手啊?再说,我有那么疯吗!」
我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声音过大,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熟料梁警官继续说:「这里就我们两个,没录音,你放心。」
我则翻了个白银,最后回了一句:别瞎猜了。
一路,风声呼啸。直到警车在医院门前停下,我被扶上了担架后,梁警官才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我的胳膊。
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跟着担架,点了根烟,忽然也很困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世界上又爱飙车,又不会被抓的人,开的是什么车吗?
我呆住,想起了月余前,那个在推理论坛上的狂妄小子说过的话。
顺着梁警官的眼神,我看向不远处的车。
警车。
所以,他就是凉介?
我吞了口口水,语气艰难。
「梁警官……」
「我以为那么说,你就会放弃追查了。真没想到,让你误打误撞。」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梁警官语气中的歉意,连忙说:「所以,我这副模样,就是怪你对不对?你要负责对不对?你还泄露警方信息你……」
「知道了知道了。」
梁警官站在原地,与我对视后,转过身,向我挥了挥手,走入了晨曦之中。
「正当防卫,我会争取的。」
36,
后几天,在我伤还没好的日子,就传来了我正当防卫的消息。
不过,刊登在报纸上的,也只是受害女性急中生智脱逃的简短消息,算是为了保护隐私。
大概又一个月后,我出院。
接我的,是梁警官。
他没穿警服,换了辆自己的私家车,载我回家。
路上,梁警官问我之后的打算。
我想了想,说,好好活着吧。
「那个病呢?怎么样?」梁警官不动声色地问我。
我沉默一会,跟他说。
我爸当年跟我举了个例子。
他说,秦幼,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对很多东西过敏。
芒果,小麦,啤酒,甚至空气。
他们穷尽一生,都在试图与这些命中的宿敌和解,借以友好地度过这一生。
你要记住,一定要。
对花粉过敏的人,绝不妨碍他们活在花香之中。
梁警官听完后,咀嚼了一会,才说:挺好的。
我们便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听着,车内歌声飘摇。
那是一首伍佰的《白鸽》。
飞翔吧 飞在天空
用力吹吧 无情的风
我不会害怕 也无须懦弱
流浪的路 我自己走
那是种骄傲 阳光的洒脱
白云从我脚下掠过
干枯的身影 憔悴的面容
挥着翅膀 不再回头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
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