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疏影

出自专栏《她比烟花寂寞:情到深处人孤独》

大毒枭陈骁被抓住的时候拼死为我和刚出生的女儿开出一条血路。

逮捕现场,我穿着病号服,冷眼看着他:

「警号 0132,陈骁,你被逮捕了。

「还有,忘了告诉你,女儿不是你的。」

1.

陈骁被抓捕的那天,也是我大出血生女儿的那天。

抓捕后,陈骁一直保持沉默,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看看孩子。

看守的小宋小声嘀咕着:

「都不是你的孩子,还看什么。」

陈骁没看他,只是盯着监控摄像,歪着头冷静地说道:

「是不是我的,我最清楚。」

他双手搭在腿上,嘀嗒嘀嗒地敲着桌椅:

「快去吧,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不想知道最后那批货在哪里交易吗?把孩子抱来,我就告诉你们。」

王叔询问我意见的时候,我正在病房和队友分析着最后那批货的位置。

看了旁边的婴儿床一眼,我摆了摆手:「给他看。」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陈骁是不会说真话的。

有人曾经教过我,罪犯沉默时,第一步便是攻心。

我在孩子脖子上放了一块玉佩。

我想陈骁会喜欢这个「惊喜」的。

2.

「过来点。」

陈骁招手示意小宋过来。

小宋见陈骁全身被束缚着,倒没怎么太过担心,只是小步小步地抱着孩子往前挪,边挪边说:

「见也见了,该说位置了吧。」

男人没理睬小宋,目光紧紧锁定着眼前的孩子,眼里带着一丝希望与柔情。

突然孩子身上的玉佩露了出来。

瞬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最终只化作一丝嗤笑:

「再过来点,我看不到孩子。」

就在小宋慢慢靠近陈骁时,陈骁突然挣脱束缚猛地冲向孩子。

小宋没反应过来,双手作死地护着孩子。

直到好几个警察冲进来才把陈骁给制服。

事后,陈骁坐在审讯椅上,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嘴角的血:

「给你们的张警官带个话,她的礼物,我收下了,礼尚往来,我回了个礼,希望她也喜欢。」

三天后,新闻播报,河子巷口发生爆炸,死伤达十人以上……

行动组调查这起爆炸案件已经不眠不休几个晚上了。

没有一丝进展。

这场爆炸来得无声无息。

他们谁也没联想到陈骁和这件事的关联。

只有我知道,他说的「惊喜」就是人命。

陈骁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他是在用十人的性命给我下最后通牒,也是他给我的唯一机会。

这次是我输了,太早收网了。

我在行动的前一天去看了急救室里的女儿。

女儿小小的,浑身插着管子,每一根管子都在帮助她微弱地呼吸着。

「张舒校,你是怎么想的?拿这么小的孩子去冒险,你有拿她当做一条生命吗?」

王叔责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没反驳,也无力反驳。

在放玉佩的那时,我就知道陈骁会发狂,也做好了失去孩子的准备。

「要不是陈骁故意松力,你的女儿,老张的外孙女就保不住了。」

王叔一边骂一边抬起手想要教训我。

在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束腹带时,终是不忍心,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

「校校啊,真的不能放下吗?老张不会希望你过得这么累的,带着孩子,走吧,不要再掺和蹚这浑水了。」

我没有接过王叔的话,只是远远望着玻璃内的女儿。

「王叔,我的所有积蓄都在我的工资卡上,如果我这次行动失败了,麻烦您帮我照顾好孩子,您觉得麻……」

王叔没有听我说完便打断了我的话,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校校,王叔的家人就只有你们两个了,别说这种话,你会平安回来的,孩子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王叔是孤家寡人,六年前他的妻子和儿子因为毒贩寻仇而被残忍地杀害。

去世那年,男孩还只有 18 岁。

第二天上午八点,我离开医院的时候最后望了一眼女儿。

不知道是母女感应还是什么,女儿隔着玻璃与我对望。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陈骁在审讯室内见到我的时候,没多大意外,就像是笃定我会来。

王叔给内部打了招呼。

救出陈骁的过程,没费多少周折。

逃走的过程中他一直走在我身后。

我极力想忽略身后那道探究的视线。

可是越忽略,压迫感越明显。

花了几个小时,我们辗转到了市区外。

身后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随着身体越来越软、意识越来越模糊时,我听到了陈骁忽远忽近的安抚声:

「睡吧,张警官,睡醒了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3.

醒来时,我发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床边一个小女孩正帮我处理身上的刀口。

一边处理一边还在小声嘀咕着:「真不要命,刚生完还乱跑。」

我看得好笑:

「不要命什么?」

女孩被我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正想回答我时,阿勇进来了。

「别和她说话,骁哥说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准和她交流。」

女孩被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我艰难地坐直身子,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阿勇,以前不是叫我大嫂吗,怎么不叫了?」

被唤作阿勇的人听到这句「大嫂」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红着眼睛甩了我一巴掌:

「张舒校,你怎么还有脸,还嫂子,骁哥对你这么好,我们掏心窝子对你,你就这样背叛我们?」

我躺在地上,伤口痛得我实在直不起身。

动了动嘴角,血液在嘴里流淌,偏生还继续笑着:

「这不是你们骁哥犯贱,上赶着要我,你瞧,现在还把我带回来,不怕我又端了你们?」

阿勇像是实在难以忍受,正准备再踢我一脚时,陈骁从外面进来阻止了他:

「阿勇,我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男孩想要辩解,陈骁招了招手,阿勇上前。

陈骁突然踹了他一脚,力度很大,带着狠劲,阿勇被踹得躺了许久都没起来。

「下去吧,记住,违抗命令就是背叛,你想被扔出去当枪筛子打吗?」

这话虽说是对阿勇讲,可陈骁从始到终只把眼神对上我。

他的眼神狠厉,眸子里翻滚着探究的情绪。

阿勇走了,只剩我和陈骁两人。

我小心地顺着桌椅挪到了床上,陈骁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动作。

手术留下的伤口正在流血。

男人一言不发地帮我处理着伤口。

「为什么要故意激怒阿勇?」

我没理他,闭着眼睛恢复精神。

耳边陈骁的声音传来,言语中带着凉意,就像毒蛇正暗中盯着我:

「想死啊,校校,

「别啊,张警官,我都还没死,你得端了我再去死吧。

「要不然救我干什么?」

最后的那句陈骁说得很小声,像是在自我安慰,语尾带着自己都未来得及察觉的希望。

我瞧了一眼,只觉得讽刺。

「陈骁,人贵有自知之明。」

陈骁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僵硬,我继续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在你炸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命我还能再陪你演戏,无辜、可怜的一直是他们。

「你只配躲在阴沟里,渴求着永远不属于你的东西。」

陈骁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手中的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周围的气氛一下子降了几分。

陈骁一直看着我:

「那孩子……」

他摸着我的肚子,反复摩擦着手术的刀口,神色不明地说道:

「校校,你该明白当初你怀孩子的初衷吧,医生说你这次打了以后可能都怀不了了。」

陈骁一边玩着我的头发,一边用单手环着我的脖子,像是比对着怎么好下手。

「我是爱屋及乌,你生产,故意让自己大出血,我不怪你;你想用孩子激怒我,我也不怪你。

「一个死人玉佩,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你不想留孩子,我成全你,反正孩子可以再生,生了你不喜欢,那就扔了,直到生出你喜欢的。」

陈骁亲吻着我脖颈,在我耳边轻声地说着:

「毕竟我是如此爱你,校校。」

我突然心没来由地慌了一下,下一秒。

「宝贝,猜一猜,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杀了我的亲生女儿吗?」

陈骁的声音响起,阴凉的气息瞬间环绕在我耳边,如同毒蛇吐芯,「或者再给你一个选项,你们要的那批货马上就到站了。」

我抬头,只瞧见陈骁温柔地对着我笑,嘴巴一张一合:

「我们的女儿,你的任务。

「选一个吧,校校。」

4.

「地点,告诉我。」

我紧握拳头,死死盯住陈骁。

陈骁没想到我回答如此迅速。

他攥着我下巴,手下的劲越来越大,脸上却笑得越发温情:

「都不带一丝犹豫,张警官你们一家真是一路人。」

他一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一边把手机扔给我:

「告诉他们,地点就在河子巷码头。」

我望着陈骁:

「你觉得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机会只有一次。」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嫌恶心,身体不自觉地躲闪。

「别动,张警官,既然答案已经给你了,是不是也得给我点甜头?」

陈骁一手把着我的腰,一把扯开我的上衣。

就这样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眼底的情欲昭示着他的意图。

莫名地,我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失落。

正当我有所动作的时候,陈骁却突然松手,猛地把我摔在床上,从上到下俯视着我:

「张舒校,我提醒一下,今天是你女儿在世的最后一天了。」

我抬头,陈骁眼神冷冽,全身上下紧绷着。

真是许久没瞧见他这副模样了。

上一次见还是在抓捕现场。

突然,心里报复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笑了:

「陈骁,不是你要杀了她吗?

「怎么现在这副表情?你舍不得吗?」

陈骁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惜了,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如愿。

陈骁走的时候,屋里的东西碎了满地。

他刚走到门口,我叫住了他。

神色冷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掩盖自己的情绪:

「陈骁,下手的时候利落点,好歹是个……」

我没说完,陈骁就走了。

回答我的是满屋的寂静。

我轻声呢喃:

「好歹,是个孩子。」

最后我还是把消息给传出去了。

陈骁从不屑于骗人。

既然告诉了我,也必然做好了准备。

只不过,我该给王叔传个信息。

警号 0132 还存在,行动好像比我想象得更加艰难。

5.

第二天早上。

一直照顾我的女孩递给了我一份沉甸甸的小棉被。

我一眼认出这是我给女儿的。

那是我仔仔细细走了几条街才选到的。

旁边的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地说:

「姐姐,我叫文文,这是骁哥送给你的礼物,他说你会喜欢的。」

我看见小姑娘害羞地笑着,用着艳羡的眼光看着我:

「你不知道,骁哥让我送你礼物的时候他对我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他可真好看……」

我打开被套,手微微抖了一下:

「你是说这样的礼物吗?」

女孩闻言瞧了一眼:

「啊!」

棉被里面是一块玉佩,还有一瓶灰白色的粉末。

陈骁在里面给我留了一封信:

张警官。

看到孩子了吧。

女儿很可爱,我抱着她的时候她还在冲着我笑。

我都能想到她叫我爸爸的样子了。

只不过,她的妈妈不想她活。

她的眼睛长得很像你,但是你比她可要狠心多了。

我拿着针剂刺向她的时候,她一直在笑。

不过你放心,我有听你的话。

我特意加大了剂量,用的最好的品,让她走得特别安详,……

陈骁描述得很详细。

详细到我只看到文字就能想象到面前的场景。

渐渐地,我的眼前泛起了白雾。

手在微微颤抖。

女孩被我这个反应给吓到了,小心地过来扶我。

「没关系,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了眼睛,你先出去吧。」

我装作无意地揉了揉双眼,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文文走后,我控制不住干呕了出来。

胃里没有东西,吐出的只有一些苦水。

我靠着墙喃喃道:

「走了也好,不会受苦,是我对不起你,女儿,妈妈下辈子会向你赔罪的。」

我是个自私的母亲,孩子虽然无辜,可她本来就不该存在。

如果她还活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毕竟,她的父亲可是亲手炸了她的外公。

王叔教训的话语回响在我耳边,我仿佛看见了老张又在训我。

「老张,若是你在,肯定又要骂我是个小冰坨子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放弃。

「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是我放不下,我没办法面对她。」

我摸了摸玉佩,笑了笑,小声地对着盒子说:「再等等,我马上就会见到你们了。」

当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

那一场高烧让我久违地梦见了以前。

6.

我从小就和老张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妈是在我两岁的时候因公殉职去世的。

我对她也没有印象,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每年扫墓。

平日吊儿郎当的老张总是打扮得格外清爽,穿得一丝不苟,尾巴翘到了天上,活生生搞得就像一只花孔雀。

每次我望向他的眼神带着不解的时候,老张就会拿着怀念的眼睛望着我:

「你不明白,你妈最看中的就是我的颜值,我肯定要好好收拾一番,要不然到时候你妈被别的死男人给吸引了怎么办。」

骗人,我妈才不会只看脸。

王叔曾偷偷告诉过我。

我爸追在我妈屁股后面,足足追了十年,到了二十好几才报得美人归。

只不过还没幸福几年,我妈就殉职了。

丢下了我们父女俩。

那几年,老张又当爹又当妈。

他任务重经常需要出警,幸好有隔壁的王叔一家支援,我才健康安全地长大。

我性子冷。

老张总说,我妈是个大冰坨子,所以生出的我也是个小冰坨子。

因为不怎么爱说话,我从小到大身边的朋友少得可怜。

只有王叔的儿子王一尘一直守在我身边。

王一尘长得清秀,人聪明,性格好,人缘也好。

从小到大,每次分组还是课外活动都被很多同学邀请。

只不过最后都是我和他一组。

按照老张的话来说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张特别看好他,每次都拍着王一尘的肩说他颇有自己当年的豪气。

少年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后来面对老张的玩笑还能反将一军。

不过老张有一句话倒是很对。

王一尘对我很好是真的。

他确实很优秀。

7.

我睡着的时候眼角挂着泪。

男人坐在床头神情专注地帮我擦着脸。

动作怜惜,就好像把面前的女人当做自己的全世界一样对待。

我一睁眼,就看见了陈骁。

身体自然反应,我猛地推开了他。

陈骁不语,动作强硬地把毛巾盖在我脸上,指腹轻柔地摸了摸我的眼角:

「哭什么?」

我瞧着他:

「梦到了老张还有王一尘。」

我察觉到陈骁的手指僵了僵。

一瞬间,我的忧伤淡了一分,恨意上来。

我继续道:

「陈骁,我还梦见了女儿,她告诉我她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感到耻辱,她也不愿意我这种自私的女人成为她的母亲,你听,女儿死了都还这样厌弃你,你说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我每说一句,陈骁的脸色便白一分。

「那你呢?」

陈骁锁定我的瞳孔,「校校,你会和我一起去死吗?」

我和陈骁在一起互相折磨了两年。

他累了,我也累了。

听着这句邀请,有一瞬间我想答应。

可是我不只是张舒校,我想到了我的身份和我的任务。

老张还在天上看着我。

我不能让警号蒙羞。

至少生命结束得也应该有价值一点。

为了一个毒枭不值得。

那天的陈骁很不对劲。

这是他走之后我才觉查出来的。

陈骁从来不会在意孩子的死活,更不会为了孩子拉着我一起死。

他从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8.

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这几天变得特别嗜睡。

一天的时间里面几乎有一半是在床上躺着的,剩下的时间里也是晕晕沉沉的,腿脚也没有任何力气。

陈骁从那天之后就搬到了我的卧室,和我一起同吃同睡。

我对此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毕竟这个地盘是他的。

我不理睬他,他也不自讨没趣。

就只命人在我的床边加了一杆床。

每一次当我从噩梦中惊醒。

抬眼,我都能和陈骁的视线相交。

陈骁坐在书桌前,一直默默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沉重,里面浓得像墨水一般。

他察觉出来了?

「文文呢?怎么最近阿勇也不过来了?」

我装作随口试探。

「陈骁,你多派几个人过来吧,这个屋子里面都是你的气息,」

我摆了摆嫌恶的表情,「很恶心。」

男人的手顿了顿。

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已经用力掐上了我的脖子。

陈骁狠毒地对着我冷笑,手上青筋尽显:

「张舒校,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我被掐得呼吸不过来,却还是扬着嘴角回笑:

「陈……骁,不装了,忍……不住了?」

我感觉身体内的氧气在逐渐消失:

「明明是个恶魔,装什么深情?」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死亡的到来。

嘴里还在刺激着陈骁:

「爱,你不配;孩子,你更不配有。」

在我即将彻底窒息的那一刻,陈骁松开了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抬眼,陈骁往日冰冷的面具轰塌。

他死死攥着我,眼周泛红,拳头垂向墙面,巨大的声音引得阿勇在门外询问:

「骁哥,怎么了?」

「没事。」

周围的空气静了好几分钟。

我没说话,陈骁也没说话。

手上的血正在不断地往外冒出,血顺着墙壁流进了我的身体里。

陈骁看着我冰冷的表情,突然笑了。

他轻声哄着我,在我耳边微微呢喃:

「校校,听话,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你会喜欢的。」

说完便拽着我到了另一间房子里。

我在门外便听见了女子的哭喊声。

陈骁把我放到门外。

他弯着唇,指着房门,似是在邀请我推开那扇门。

我没动,我不敢。

陈骁在我耳边轻轻道:

「进去吧,校校,刚刚不是还在问吗?」

他轻轻舔舐着我耳尖,笑着:

「没关系,我帮你开。」

陈骁推开了门。

围在床边的三个男人转过头:

「骁哥。」

陈骁轻摆了一下手:「继续。」

也就是在这个转身的空隙我看见了被三个男人围着的文文。

她全身赤裸着。

身上到处都是瘀青、伤痕。

只有一双眼睛木着望向天花板。

没有生气,就像个死人。

胃里在翻涌。

我想冲过去解救她。

可是腿是软的。

我摔在了地上。

陈骁没有拦住我。

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挣脱,看着我摔倒。

我大喊着让他们不要碰她。

可是没有人听我的。

我挣扎着爬过去,只差一点,我就可以碰到文文了。

陈骁掐着我的下巴,满意地笑着:

「校校,还是这样的你有生气,你瞧,每次我只能拿这种办法逼你就范。」

床上的文文在剧烈地颤抖。

她快不行了。

我抓住陈骁的衣角,低声道:

「你放过她,我和你好好谈。」

陈骁似是很满意我这样的举动,一抬手,三个男人立马停止了动作。

关门、出去一气呵成。

床上的文文在吐着白沫。

我蹙眉:

「你给她喂了毒品?」

「不多,一点点,我最近新做成的。」

陈骁居高临下,毫不在意。

我皱眉询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文文是我的人?」

陈骁笑了笑,揉了揉我的脑袋:

「不算太晚,两年前抓你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陈骁一边抚着我的嘴唇,一边在我耳旁出声:

「校校,再猜一猜,为什么你们警局的人都没了。」

我无力地瘫在地上:

「所以,上次逮捕行动你是故意被抓的,为了肃清团伙里面的卧底?」

陈骁像是被取悦了,点了点我的鼻尖,笑得阴凉:

「聪明,我的女孩,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你大出血,我没办法只能送你到市医院。」

我低头,陈骁正在啃咬我的锁骨:

「校校,你不听话,我不舍得惩罚你,只能让她们代受了。」

9.

我从小鼻子就很灵,能够辨别细微的味道。

老张说这是遗传了我妈。

第一次见到陈骁是在六年前,也就是我 18 岁那年。

老张、王一尘去世的前六个月。

我站着丢给了他一张百元现金。

他在街边坐着。

我第一眼瞧见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太瘦了,穿着破烂的衣服,露出的皮肤里面到处是青紫伤痕,就像老张硬要塞给我玩的芭比娃娃。

他觉得我是个女孩子,总该玩一点女孩子的东西。

「给你。」

当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把钱放到了他的面前。

男生本来低着脸,抬头,看见面前突然掉下来的钱,愣了愣,盯着我:

「我不是要饭的,拿走。」

我正想解释,身边的王一尘将我拉过身后,接过了话头:

「这位同学,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恶意,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男孩没有回答。

王一尘带着我说了声「对不起」就迅速拉着我离开。

我被拉着走的时候向后看了一眼,男生一直盯着我,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解释?」

王一尘是学医的,对气味也十分敏感。

男生神情凝重,把手递给我:

「校校,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王一尘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男生,我借着他的手凑上去闻了闻。

瞬间,我和王一尘相视一眼:

「毒品。」

我一边给老张打电话说明了这里的情况,一边跟着王一尘跑到刚才的地方。

可惜,来晚了。

那个男生刚才坐的地方空无一人。

我有点失望,转头问向王一尘:

「我是不是错过了救他的机会?」

王一尘低下头瞧我:

「校校,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个男生没有参与呢?」

我皱眉:

「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他身上没有针孔,只有殴打瘀青的痕迹,味道很淡应该没有沾染到深处,很可能是空气附着。」

「最重要的一点,」

我盯着脚下那张被某人遗弃的现金,「他很穷,他买不起,贩毒的也不会把货浪费在他身上。」

18 岁的张舒校相信当年的男生是受人胁迫的,是个无辜的人。

22 岁那年我改变了我的看法:坏人的恶是长在心上的,没有表现出来并不代表着不在,只是藏住了。

10.

第二次见到陈骁是在我 22 岁毕业那年。

见到男孩的六个月后,老张因公殉职,王一尘被毒贩报复折磨致死。

局里把老张的警号传给了我:0132。

这四年,我变得越发地不近人情,唯一和我亲近的就只有王叔。

他失去了儿子,便拿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那天,我顺着线人提供的线索来到了一所废弃的工厂。

王叔说只是个简单的任务,所以我们出动的人很少。

工厂里面很是安静。

我放慢了脚步,

突然一声枪响,同事顺着枪声去了别处,我没动作。

正当我想进去探查时,头脑突然晕眩,我低头瞧见腿上有个针管。

「不好,中招了。」

在昏迷的最后时刻,我只感觉到我被轻柔地抱起,男人身上的气息传来。

我皱了皱眉,有点不习惯除老张和王一尘以外的人触碰我,自我意识想逃离这个怀抱。

「别动。」

男人温柔的气息在我耳边响起,突然意识下沉,我陷入了昏迷。

醒来的时候,男人正在旁边守着我:

「醒了?张警官。」

我皱了皱眉:

「你知道私自抓走警察是犯法的吗?」

我有点烦躁,说出的话有些刻薄。

线索没找到,就代表任务没有完成,还被抓了。

男人听了我这话,低头浅浅地笑了:

「张警官,在找这个吗?」

他一边说一边摇了摇手中的 u 盘。

我伸手想直接抢过来。

男人往后一躲,我摔在了地上。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我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劲,只有一点知觉。

我顺手摸到身后想拿枪对峙,可摸到身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我张口:

「你想干什么?」

男人贴近了我: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让张警官记住我。」

他慢慢揽过我,在我耳边小声轻语:

「张警官,记牢了,我叫陈骁,别再忘记了。」

男人除了第一天,其余时间都没来过。

院里只有一个小男孩,负责看守我的言谈举止。

这几天的时间我大概了解现在的情况。

小男孩叫阿勇。

他们是一个贩毒组织。

上次来看我的男人叫陈骁,是这个团体的老大。

我没做任何掩饰,反正陈骁也知道,随口问了一句:

「那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哪知小男孩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我:

「骁哥说了,你是个警察,还是专门抓我们的缉毒警。」

我瞧着眼前这个小人,脸色冷了下来:

「知道还不怕?」

男孩哆嗦了一下,但还是直着脖子不怕死地对我说:

「骁哥说你会留下来的,他还说要你做我们的嫂子。」

我笑了一声:「做嫂子,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了。」

正当我想劈向阿勇脖颈的时候,陈骁走了进来:

「阿勇,你先出去。」

阿勇走了,只剩我和陈骁两个人。

「所以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男人站在我面前,一直盯着我:

「没有解释,我想要你。」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我突然张口:「我有男朋友了。」

陈骁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继续。」

瞬间警惕性提高:「你调查过我?」

男人理了理衣服的褶皱:

「嗯。」

他朝我走来:

「换种说法,张警官,四年前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

「至于你所说的男朋友,张警官我没猜错,是四年前你身边那个学医的男生吧。」

我被他压着,浑身不能动弹。

他突然掀开我的上衣领,拿出了我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让我猜猜,那个男生叫作王一尘,这玉佩也是他送给你的吧?」

我偏头,想以此抵触他的靠近。

陈骁说得没错,我脖子上的玉佩是王一尘送的。

只是他猜得不太完全正确。

我们只差一点点就成为男女朋友了。

11.

在我 18 岁那年,8 月 8 号老张因公殉职的那天。

王一尘把他戴了十八年的玉佩交给我。

说会永远保护我,守在我身边。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

老张以前总说我是个榆木脑袋。

我也不明白我对王一尘的感情,不讨厌,也不厌恶他的触碰。

这应该就是爱吧。

只不过没等到我回复。

在王一尘给了我玉佩后的第二天,我在抢救室见到了他。

王叔一个五十大几的男人在两个病床间崩溃落泪。

我在人影穿梭间看到了王一尘。

平日里穿得干干净净、格外讲究的他,如今就破碎地躺在病床上,床上全是血。

旁边的医生不停地摇着头。

病床上的少年摆了摆手,叫我过去。

我有些颤抖,走得极为缓慢。

老张出事的时候被炸得全身都没了。

我没看见过这种情景。

等我挪到病床前,想掀起床单看看他的情况。

王一尘拦住了我:

「不要看,你会怕的。」

少年满头都是血,对着我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的,我不疼。」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我的头发,只是手颤颤巍巍的。

在快要落下时,我接住了他。

「对不起啊,校校,前两天都还在对你说要守护着你,没想到反过来变成你守我了。」

王一尘温柔地看着我。

我只是一直在哭,我拼命摇了摇头。

想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

那一刻,老张被炸和眼前的王一尘重合在一起,我的思绪混乱交织在一起,直到耳边传来王一尘的呼唤才清醒。

他看着我,眼里的泪水打着转:

「校校不哭了,我和张叔还有我妈是先提前去帮你们熟悉地方了。

「我爸会好好照顾你的,校校,你也答应我,不要太陷在过往好吗?」

少年咳了一声,嘴角开始往外吐血,我慌忙地想要叫医生。

王一尘按住了我:

「张舒校,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忘记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要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

王一尘和李阿姨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一尘的玉佩是王叔去庙里求来的。

他们祈求的是保佑他一生平平安安。

只是,王一尘送给了。

……

12.

陈骁那天看着我死命护住那块玉佩,没说什么就走了。

在被陈骁抓来的第一年。

我刚好 23 岁。

那一年里,我尝试了无数方法逃出去,可是最后都被发现了。

于是我按兵不动。

陈骁不常来我这里,就算来了也都是坐在一边观察着我。

那一年,我们相安无事。

我看着他的事业一步一步越干越大,身后的人越跟越多。

他也从不忌讳我,就像笃定我永远不会逃走。

抓走我的第二年。

陈骁的小弟偷摸着给了我一封信,信中王叔问了我情况如何。

我如实回信。

我和王叔制订了一条抓捕他的计划。

那天,陈骁喝了酒闯进我的房间,他把我抵在墙角,执拗地问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给我善意不是应该度我吗?为什么总是无视我?」

我的身体一直被陈骁下了药,我想反抗,但没有多少力气。

他就把我拘在这一方天地,他抱紧我,小声呢喃着:

「对不起,校校,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你。」

下一秒,我陷入了昏睡。

陈骁抱着我走进了床榻……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全身很酸痛,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拿起身边的剪刀想要动手。

陈骁夺走了剪刀,悲伤地看着我:

「怎么?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我没回应,他让人收了所有的尖锐物品,后来的日子里一直把我困在这里。

那时我一直想的就是快点抓住他。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王叔的计划里。

可是,那天给我送信的小弟我再也没见到了,我和王叔失联了。

也就是那天,我被查出来有孩子了。

检查的医生说因为我身体里的药素太多,长期郁结进而影响到了身体。

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我可能终身都不会再孕。

联系断了,又还有了孩子,我觉得无望,就使劲地捶打肚子。

旁边的医生被我吓到了。

还是站在最外围的陈骁率先反应过来制住了我。

那天,他绑了五六个女人和几个小孩,在我耳边威胁:

「校校,他们的命就在你手里,你如果想伤害自己,我就给她们一枪。」

他抱着我:

「你是警察,应该会考虑他们的吧。」

那些女人小孩听到他的话,纷纷爬过来攥着我的裤腿求我。

我一直盯着陈骁。

他错过我的眼神,只瞧着脚下的那些妇女小孩。

我就这样被留下了,我狠不下心,只能靠着每天激怒陈骁才能缓解心中的怨念。

后来,我发现陈骁对我肚里的孩子很看重,于是我赌了个大的。

在生产那日,我动了点手脚,把日子提前了点,定在了我想要的那一天,8 月 10 日。

这是王一尘和李阿姨死的那一天。

王叔每年这天都会来到医院。

很幸运,我在医院门口留下的痕迹被王叔察觉。

不到一个小时,警察就把医院全围住了。

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顺利生下了女儿。

主刀医生一直跟我夸着女儿的生命力有多顽强,早产这么多天,还能存活下来。

我复杂地望着怀里小小的女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13.

抓到陈骁的第二天,陈骁说想见见女儿,我答应了。

我是个坏妈妈,那块玉佩是我特意放的。

我不忍心,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了陈骁。

听到女儿安全的时候,我有一丝庆幸。

可转瞬我又想起了老张和王一尘,那两年,我在陈骁身边知道了很多。

比如老张和王叔卧底的那个组织就是陈骁在的那个团伙。

那场爆炸是陈骁为了夺权,老张为了保护王叔选择扑在王叔身上。

真是命啊,老张因王叔而死。

王一尘把玉佩给了我。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孩子,她本来就不该存在。

再次被抓后,陈骁要我在任务和孩子之间选择。

我没犹豫,任谁看都是一个很容易的选项。

一个婴儿和一群因为毒品破裂的家庭。

女儿死了。

我装得毫不在意。

可是每天晚上我都会被噩梦惊醒。

我开始频繁地梦见她,她叫着我妈妈,哭诉着问为什么我不要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来我发现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变得越来越迟缓。

以前几分钟可以想明白的事情,我现在要花几小时。

我不知道是因为药,还是什么。

只是我突然不在意了。

我想我就快要见到老张、王一尘他们了。

14.

今天是 8 月 7 号,是我的 24 岁生日。

我这天难得地开心。

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老张还有王一尘他们。

梦里的老张还是打扮得那么「骚气」。

王一尘在旁边和老张对弈。

妈妈就在身边陪着他,女儿围着他们喊着外公外婆。

我本来是笑着看着他们的。

后来他们招呼我过去吃饭。

王一尘还是一样帮我默默地准备碗筷。

女儿活蹦乱跳地凑在我身边,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我吃着吃着就哭了。

一尘帮我擦了擦嘴角,女儿在旁边笑我:

「妈妈羞羞,哭鼻子。」

我揉了揉眼睛:「没事,是我第一次吃到妈妈做的饭,很好吃。」

厨房正帮妈妈干活的老张冲出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这孩子说什么呢?我老婆做的当然好吃。」

我看着老张,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妈妈做的最好吃了。」

梦里的他们都不知道,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更别说吃上一顿妈妈的饭。

我抬头,妈妈正站在厨房门边慈爱地看着我,她没有说话。

我的眼眶又红了。

我没听过妈妈的声音,只见过她的照片。

还是小时候求了老张好久才答应给我看。

我还记得老张给我的时候特别严肃地对我说:要小心,这是他的宝贝。

梦醒了,我满足地笑了。

你们等一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陈骁来得很快。

我的生日他每次都要费心思地折腾一番。

尽管对此我总是不置一词。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收拾打扮着自己,最后一面,总要好看的。

「校校,你在干什么?」

陈骁抱着我,看向镜中。

我没推开。

陈骁愣了愣,抱着我的手僵了一瞬,神情瞬间恢复自然。

他轻柔地把我拉到门外,门外摆着满满几箱的现金。

他捏了捏我的手指,温柔地对我说:

「你看,校校,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送了我一张现金,你就这样轻易地换来了我对你的感情。」

陈骁认真地看着我,就像是要把我盯进他心里。

他笑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把你记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回送你这满箱的现金,你可以稍微地给我一点点爱吗?」

我没有反抗:

「可以」

我按住手中的按钮,一分钟时间在倒数。

「但是,我可以给你的只有警察对于罪犯的爱,陈骁,如果你有下辈子,不要再做坏人了,做个好人吧。」

我对着陈骁笑着,「好人很好的,他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也会有爱你的人。」

我看着对面的陈骁,他温柔地看着我。

下一秒:

「只不过这辈子你不配。」

在最后的半分钟,陈骁搂紧了我:

「那我们就一起死吧,校校,这样我下辈子就能找到你了。」

最后十秒的时候,我用力地推开了陈骁。

他没反抗,像是早就料到了。

他没动。

我笑了,他也看着我笑了:

「可是,我不想和你有下辈子。」

有人说,人死前最后那一瞬间会看到人生中最爱的人。

爆炸来临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老张、王一尘,还有妈妈、女儿,他们都在前方等着我,

叫着我……

15.

爆炸声惊动了山下的农民。

他们报了警。

警方来得很快。

爆炸的范围很小,波及的伤亡很小。

警方在这次搜捕中有极为重大的发现:

缴获毒品近 1000 公斤,涉及此案的人员也被逮捕拘留等候审判。

其中包括张舒校等有将近五名警员牺牲。

组织特别命令追加功勋,奖一等功。

王叔赶来的时候,警员已经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捕。

年轻的警员把现场无关的物品递给他:

「王局,您看这个是爆炸中心发现的,不容易,竟然还完完整整的,您瞧瞧,见过没有?」

年轻的警员一直得不到回答。

抬眼,只看见他们一直极为敬佩的王局摸了摸玉佩,望向远处:

「见过,是我儿子和女儿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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