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盖了一个小小的房子,又用草编了栅栏。
我种了一块小小的菜园,惊蛰将种子撒下去,下过几场雨之后就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我养了很多鸡,让它们漫山遍野地跑,我可以吃上鸡蛋,也可以用鸡蛋换钱。
我是自由的。
我。
是自由的。
番外:黎陵
1
他收下了那个荷包。
其实二皇子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怕死,怕黑,怕狗,更怕他大哥。
他也没告诉过别人,他喜欢一个姑娘,那姑娘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虽然母妃不算是被杀,也算是自寻死路吧。
他总是变成狐狸的样子偷偷跑出宫玩。
不,不是玩乐,而是去报仇。
那个骗了他母妃害她丢了尾巴的丑姑娘!
黎陵都想好了,要咬她的小腿,让她大声哭出来,再把她丢到河里去喂青蛙。
但是,不用折磨,那姑娘已经哭得很伤心了。
「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女儿从不会说这种话!」
砸东西的声音,那个女孩儿挨了一巴掌,扑倒在地上。
「我可怜的芮月……娘这就去陪你。」
「夫人不可啊!」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阻止女人往井里跳。
二皇子偷摸着从人群中溜出来,那女孩儿呢?
她跑到一棵矮树上去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树枝上。
黎陵很好奇,毕竟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爬树。
「狗?」
她从矮树上跳下来,可能只是因为没见过那么小的狐狸,就将二皇子认成了狗。
「流浪狗。」
黎陵觉得委屈,他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就是流浪狗呢?
就咬了女孩儿一口。
「真坏啊,和我一样。」
女孩儿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们把我当成狐妖了,说我早就死了,还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小小的女孩儿流下眼泪,「爹爹骗我说,我是除妖的大英雄,但大英雄怎么会被人骂呢?」
她真敢说啊。
2
二皇子只觉得这姑娘太奇怪,就跑了。
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勇气,耿直些,说不定就能打败大坏蛋呢?
「皇兄。」
他找到明明年纪差不多,但早早就开始练剑的黎穆,当朝太子。
「何事?」
黎穆收了剑,也许在这个年龄,两人的隔阂并不太深。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黎陵抬头挺胸的样子其实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弱,被大哥按在地上揍的时候也不像他说的那样「咬牙忍着」。
与之相反,他哭喊得太惨,以至于别人都觉得他太夸张。
被打了一顿,二皇子开始敬重起女孩儿来。
他偷偷送过去一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顺便告诉他这姑娘每天都做点什么。
但是女孩每天也就绣绣花看看书,也没什么人找她玩,父母也不管她。
跟他一样无聊。
等到了选妃的年纪,黎陵意识到他不可能像了解林芮月那样了解另一个姑娘了。
父皇偏爱他,就算林芮月是他的杀母仇人之一,如果他想娶,也是能的。
「见过父皇,儿臣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想……」
黎陵突然噤了声。
他看见父皇正看着一张画像,那画像被划破了,但能看到上面佳人的眉眼相貌。
林芮月。
「是谁家的?刚好太子也择了太子妃,婚宴可以放在同一日进行。」
二皇子有些不安。
「皇兄选的,是谁?」
「大理寺卿的独女。太子竟然选了那个人为妃,真是刻意与朕为敌。」
黎陵愣在原地,半天无法言语。
「你看中的,又是谁家的姑娘?」
「那姑娘,前些日子得风寒去了,儿臣,想,想,出宫祭奠她一下。」
他就这么抱着坛酒,在郊外随便找了一个新坟,坐在那儿一边喝一边哭。
3
「孤的皇兄残暴,太子妃过门后,你想想办法,不让他们圆房……有了,你去和太子说,那个侍女是我派来的刺客就行。」
二皇子有许多人可以使唤,比如太子府的管家。
「是。」
「还有,想个办法让她远离太子的视线。」
「是。」
「她是孤的人,绝不可以让她爱上孤的皇兄。」
「是。」
适当的偶遇,在她最需要的时刻伸出手。
挑拨他们的关系,别让她信任任何人。
去博得她的喜欢,去当有些冒失的乖狗狗。
慢慢来。
二皇子迟早会得到他的月亮,他想好了,他能放弃一切,对妖怪来说凡人的皇位就是个笑话。
他会带着姑娘回青丘,或者隐姓埋名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他会用漫长的时光讲述他对她的爱。
他会永远爱惜她
但他被拒绝了。
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二皇子捏着那个荷包,看着姑娘的眼睛。
无光的眼睛令人心生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害了这个姑娘。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放弃了林芮月。
二皇子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离开,什么都做不到。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浑浑噩噩地回到皇宫,浑浑噩噩地去找母妃。
他母妃抱着父皇的尸身,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
「母妃,我父皇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睡下了,陵儿,你不要打扰你父皇好吗?」
贵妃抚摸着逝去夫君的脸庞,声音柔柔。
黎陵咬紧了牙关。
「我皇兄他马上就要打进皇宫了,我们必须得逃回青丘。」
「你父皇会御驾亲征讨贼的,你不必担心。」
「母妃!我父皇他已经驾崩了!死了!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她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懦夫、跳梁小丑。
他知道自己拯救不了任何人。
但哪怕一次也好。
黎陵强硬地拉住了母亲的手。
他们逃了出来,二皇子将死去的父皇埋在了青丘的树下。
他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母妃会和他生活在一起,他们可以在青丘一起生活到王朝覆灭,不再理会人类。
但母妃却走了。
她一个人回到那个寂寞的深宫,又一个人死在了那里。
他赶过去,又眼睁睁看着曾经喜欢过的姑娘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二皇子黎陵是个慢性子,是个失败者,是个懦夫,是个跳梁小丑。
这是他漫长妖生中唯一一次拼尽全力奔跑,又拼尽全力地伸出手。
番外:太子
1
孤,是太子。
虽然今年夏天才刚年满五岁,但孤已经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了。
就连陛下也常常夸奖孤稳重呢,哼哼。
孤不是陛下亲生的儿子,而是从宗室中选出来的。
陛下登基已有五年,但后宫除了早年间薨了的皇后之外,五年来再无一人。
大臣们为了皇嗣一事排着队准备撞柱子以死相逼,最后陛下力排众议,把尚在襁褓中的孤选了出来,立为太子。
这些都是瑛姑姑给孤讲的。
「先皇后是怎么故去的呢?为什么每年祭祖的时候,孤看不见她的牌位呢?」
孤每次问及此事,瑛姑姑都避而不谈。
陛下虽然日理万机,但偶尔也会抽出时间检查一下孤的学业。
「陛下,儿臣有一事相求。」
孤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先皇后为什么没有牌位呢?
但陛下只是沉默着望向窗外,轻叹。
「三日后,陪朕去个地方。」
孤以为陛下要带着孤上战场,毕竟陛下可是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孤也想当大英雄。
……
结果只是普通的郊外罢了。
孤一点,也不,失望。
真的,一点也,不失望。
孤就学着陛下的姿势席地而坐,看着陛下他掏出一小坛酒,洒在地上。
他在想什么呢?孤开始思考。
直到一只鸡迈着两条腿从孤面前跑了过去。
孤很成熟,绝对不会去做追鸡这种没品的事……
真快乐。
2
孤迷路了。
万一这里有强盗怎么办?万一有刺客呢?孤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夭折在这里?
一想到这里,孤迅速弄乱了头发,称呼也要改一改,不能称孤……俺?我?还是鄙人?不才在下是不是也可以……
就在这时,孤看见了一个女人。
「小孩子?」
那女人愣了一下,随即俯下身,朝我招了招手。
「是走丢的吧。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递给孤一个芝麻饼。
孤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区区芝麻饼……
真好吃。
「姐姐,我和爹爹走丢了。」
她捏了捏孤的脸。
孤想起来瑛姑姑说,我的眼睛有点像先皇后。
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有点像孤。
哼,巧合罢了。
「你是谁呀?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孤的警惕心很高。
「你可以喊我仙女姐姐哟。」
好可疑。
「你想吃点什么呢?」
她拉开小院的门让我进去。
好漂亮的院子,到处都是花,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植物。
糟了,孤怎么就跟着这个女人走了呢?
「我不吃东西。」
她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碗。
可恶,加了牛乳的绿豆沙真好吃。
孤打量着小房子的陈设,真寒酸,这寒酸气孤真的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要是困了可以先睡到我的床上哦。」
刚刚那个哈欠绝对不是孤打的。
总之孤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投了食,又被捏了脸,又躺到了女人的床上,但孤定然不会向睡意屈服。
毕竟陛下也是不眠不休守护整个王朝的!
「我要听故事才能睡。」
这可是本朝太子的底线。
「好啊,」漂亮姐姐她笑了起来,坐在我的旁边,「想听什么?」
「皇后娘娘的故事,这个故事你肯定不知道。」
「行啊,」她摸着我的脑袋,「那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3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皇后,她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因为皇帝是个很坏很固执的人。
「陛下才不是坏人!!」
皇后后来知道了,有些事并不是他授意的,因为他很忙,他以为在外征战的时候他的妻子能在家中得到照顾,但没有。
她备受折磨,甚至连正常的饮食都没人供给,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
更过分的是,有人对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说,你的妻子不忠。
他气冲冲地回来,又在外面看到了他的妻子,但看到她凄惨的生活时,他又动摇了。
谎言就是这么被击穿的。
他让自己曾经的侍女照顾她。
他想尽可能地弥补,但又如何呢?
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可能再产生情感了,就连相敬如宾也难以做到。
因为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和自己是平等的,而不是他的宠物,更不是必须听他命令的士兵。
跳下去的皇后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一只狐狸突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那是只很坏的狐狸。
「那当然,狐狸都是坏东西!」
狐狸救了皇后,两个人在皇帝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狐狸在路上向皇后坦白了一切,它是如何挑拨两人的关系,又是如何欺骗两人的。
皇后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都是狐狸的骗局。
它想带皇后远走高飞。
但是皇后怎么能容忍这种心思不正的动物呢?
「我要把它的皮扒下来。」
她也是这么想的,但最后还是算了。
因为她是个善良的人,她没办法对人下手。
「但那是坏狐狸。」
于是皇后就和狐狸约法三章,狐狸必须帮她盖房子,必须帮她修整田地,等做完一切就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精彩。」
孤强打起精神,这不是孤想听到的故事。
「好了,故事讲完了,再不睡大狐狸咬死你。」
老妖婆!
孤只是冷而已,才没有因为害怕缩在被子里。
才没……
4
等确认小孩子彻底睡着后,林芮月松了一口气,连被子带崽子一起打包起来,出门。
院子前面是一块草地,她一直都很喜欢这里,清净,干净,没人打扰。
「出来。」
她盯着眼前的小树林,开口。
那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和她记忆中的形象相比,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多了些疲惫。
那个人从她手上接过年幼的太子,抱在怀里。
「他和我长得挺像的。」
林芮月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朝着那个人招招手。
「来聊聊吧,自己讲不出口的故事非要我代述,你可真过分啊。」
「从别人口中讲述的往往不真实,」黎穆把小小的孩子放在地上,自己亦坐下,「所以才要求你帮忙。」
「承认自己嘴笨很难吗?」
「……」
风很舒适,林芮月想了想,虽然很讨厌,但还是多待一会儿吧。
黎穆只花了不到一年就找到了她,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被找上门的时候,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不能让这个人再烧掉自己的小木屋。
于是二十多年来未曾败绩的皇帝被一根芜菁砸中了脑袋,又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捆好丢小屋里关了三天。
算是小小报了下仇。
「因为你孤身前来,所以我才给了你和我对话的机会。」
林芮月躺在草坪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如此说道。
幸好她不知道暗卫的存在,黎穆心想。
「但是你也不能在这里布置暗卫!暗卫也是人好吗!」
「……」
「总之,把那孩子带走,别再来了,」她抬起下巴,警告,「下次我可要养狗了。」
黎穆从来没有读懂过这个姑娘。
不管是在荒原上哭泣的夜晚,还是迟迟无法下刀的清晨,抑或是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那刻。
在数个可以敞开心扉解开误会的时刻,他选择了回避。
在彻底意识到失去的那一刻,心脏才像被猛撞过一样,满胸腔的痛。
自那之后,每一个梦里都有她。
抱着小小的太子离开的时候,黎穆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他目送着林芮月的背影远去,而后,转身离开。
孤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草地上,只不过身上多了条毯子。
陛下依然坐在孤身边,眺望着远方。
见孤醒了,就摸了摸孤的头发。
看来孤是睡着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大约只是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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