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千千还是否愿意,纳程某为面首?」
很好。
我险些被茶水呛到。
偏偏他又是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却说着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我的嘴角都抽了,艰难地斟酌用词。
「本宫年少时无心之语,少傅切莫放在心上。」
说完,我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若是让人再撞见我与他共处一室,只怕又会风言风语不断。
他不想活了,我还想留着命当太后呢。
就在我步履匆匆、夺门而出时,就见知深带着齐昱来了。
齐昱一把揽住我,这是一个绝对宣誓主权的动作。
他看着程望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怒气。
「程少傅若是这么想成家,不如朕为你赐婚?」
知深真是我的好儿子。
知道情况不妙去喊他爹,还知道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拉着他的程少傅先撤。
如此好苗子,真是适合扶持上当皇帝。
于是我觉得,我的人生规划,真是越来越清晰了。
7
在我二十一岁这一年,我成了了太上皇后。
这一年,知深十一岁。
他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帝王。
我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太上皇后。
而我没当上太后的原因,还是要归结于齐昱。
在知深刚满十一岁,他就急着退休,马不停蹄吆喝着退位让贤。
他成了太上皇。
我屈尊成了太上皇后。
我一度对这个结果不满。
太上皇后听起来,好像不如太后威武一些。
齐昱委屈极了:「千千,你要成为太后,唯一的办法是让我去死一死,你怎么舍得呢?」
好吧。确实是有点不舍得。
而我年少时一度执着的养面首大计,有齐昱在,根本没办法施展。
但他是个热心肠的,什么都乐意去学。
我说男子弱柳扶风、款款君子为最佳,若是能纳个这样的面首养着该多好。
齐昱立刻穿着宽衣大褂,垂着发躲在树下,执子下棋。
我说西北大漠草原中,吹过呼啸的北风,粗冽英勇的男儿,那才叫真男儿呢。
他就立刻披着虎皮氅子,笨拙地给自己脸上涂上棕色颜料,呲牙咧嘴地啃着一只油汪汪的羊腿,眼睛晶晶亮地问我:「我这样算不算真男儿?」
我终于败下阵来,不再执着于养面首。
我年少时坚定不移地给自己的制定的四步走「太后养成计划」:当上皇后、扶持继子、熬死皇帝、成为太后。
在阴差阳错间只完成了一半。
但我居然意外觉得,这个结局也不错。
我照样是荣耀权力巅峰的钱千千,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黏人又忠诚的齐昱。
儿子上班、夫君在侧。
这万人之上的生活,真是太爽了啊。
不愧是我钱千千,果然,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
后来,齐昱与我就不经常在宫里住了。
我们带上大包小包的珠宝作盘缠,高高兴兴地留下知深在宫里当留守皇帝。
我们兴高采烈地与知深挥手,告诉他我们要去哪里游历,过上个把月再回来,问知深可有喜欢的东西,我们可顺路捎回来。
知深看着一摞摞的奏折,再看看快乐地几乎要和太阳肩并肩的我们,语气哀怨又可怜。
「我只盼你们能早点回来,能记得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齐昱搓搓手,乐呵呵地:「好说好说。」
事实上,我,钱千千,一个前二十一年一直致力于太后养成计划,忙得无暇他顾的事业女性。
他,齐昱,一个穿越来第一天就当了皇帝,一直被我压榨,困在皇宫大院里的倒霉男人。
深深觉得外面的世界实在是迷人眼。
于是我们俩一出去,就玩到乐不思蜀,早就把知深的话忘到了脑袋后面。
哦,也是有记得知深的。
钱不够用了,齐昱就第一时间会操书一封,急急传给知深,让他赶紧派人送钱来。
这一年,我们来到了瑶州。
瑶州一直是大齐最有灵性的圣地。
传说大齐的第一位神,正是诞生于瑶州。
在瑶州的巍巍神佛面前,齐昱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在慈眉善目的神佛前郑重立誓。
「神佛在上,齐昱愿以命立誓,一生一世待千千好。」
他神情肃穆,跪下磕头,虔诚祈求。
「愿神佛垂怜,赐我与千千生生世世相遇。」
番外——程望安篇
我这个名字,是算命的师傅取的。
我出生那日,赶巧有个算命的路过,听到宅院里我出生时的啼哭,就自顾自走进门,掐着指头凝眉细算。
他说,我命中带有劫数,若是熬不过,便要一生孤苦。
父亲很着急,问可有法子化解。
算命师傅说,全靠我个人造化。
他摇着头,给我取名为望安,说是既变不了劫数,就望你一生平安吧。
我一直快乐健康地成长着,那个传说中的劫数,我渐渐把它当成了无稽之谈。
一直到我十六岁,我在书院遇到了一个女儿郎。
她面容姣好,神情淡漠,彷佛万事万物都进不了她的眼。
书院里常有些男同窗,爱玩些小男生的把戏,故意逗她拿她取乐。
「你个女儿郎,读这么多书做什么?不如同我下了学放纸鸢!」
她的神情未变,只是我分明看见,她望向他的眼神里,竟带了些怜悯与嘲讽。
回应那个男同窗的,是她一天比一天好的成绩。
有一回,那个男同窗被人砸得鼻青脸肿地进来,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慢悠悠地说。
「你个草包,装模做样上学堂做什么?不如快回家去坐吃山空!」
她笑得夺目又漫不经心,将之前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在学堂三年同窗里,我只与她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
仅仅那一次,就让我相信了天命。
她将我堵在学堂小巷里,调笑着逗我。
「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要将你纳为面首的。」
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发梢上,近得我几乎可以看清她眼中细碎的光芒。
我落荒而逃。
回家之后,我终于叹气,忍不住与自己喃喃自语。
「程望安,怎么办才好?你完蛋了。」
她的退学毫无预兆。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是丞相嫡女钱千千成了大齐皇后。
我恍恍惚惚觉得不可置信。
觉得像雾里看月一般不真切。
再后来,我成了少傅,负责三皇子的学业。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
偌大的殿内,只有我、三皇子和千千三人,但我却觉得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间呼吸不畅。
她看到我,微微一惊,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着牵起三皇子的手。
宛如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紧紧盯着她,她的容颜未改,衬着皇后的衣冠,显得整个人金灿灿又容光焕发。
我自认这一幕没有任何唐突之举。
但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成了中伤她的利器。
我看着她三言两句化解危局,皇帝句句偏颇于她。
似乎这种把戏,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
那个胆大的婢女被她打了五十大板,扔进了驯兽场。
那个婢女叫春芽。
我亲手杀了她。
驯兽场里,鞭子仍抽打在她身上。
我低头看她,不着痕迹地与她保持距离,免得她的血脏了我的衣衫。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喘着气死死瞪着我,声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程望安,你不恨吗!钱千千原本就该属于你,被一个穿越来的男子抢了气运,你甘心吗!」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穿越这个词。
那个疯魔了的婢女桀桀地笑着,说我被皇帝抢了气运,让我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叫人将她扔进了虎群。
猛兽见血,立刻嘶吼着扑咬上来,不到片刻,她就被撕扯成了碎肢。
虎群在我耳边兴奋地吼叫。
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心里阴魂不散。
「程望安,你不恨吗!钱千千原本就该属于你,被一个穿越来的男子抢了气运,你甘心吗!」
「程望安,你甘心吗!」
「程望安,你不恨吗!」
我是有些不甘心。
我与钱千千,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
她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是天真果敢的大小姐,是暂栖于梧桐的九天之凤。
她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
而我之所以不在她身边,无非是她不想要。
我只是她盛大灿烂的年岁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名小卒。
那我该怪谁呢?只是我与她,缘浅情浅。
春芽在殿内指控说我给千千的书信,我的确写了一封,但一直一直贴身藏着,万不可能出了纰漏。
这是一封永远都不会被寄出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写这信时,我左思右想,揉碎了好几个纸团。
觉得自己有千万句话想告诉她,却又觉得哪里都不好,哪里都是不合时宜的唐突。
终于,我提笔写下。
千千:
愿你安好。
千千,愿你安好呀。
安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不是同我在一起,并不要紧。
这就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了。
时光穿指间,流阴转瞬逝。
街巷口嚼舌根子的婆子们早就换了一批人。
她们拎着刚买的鲜鱼,蹲在墙角的阴凉处,一脸唏嘘。
「那城东口的程少傅,咋个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哦,莫不是有啥子隐疾哦?」
「你懂个啥子,那程少傅据说脑子不太清醒了,成日里去那边一个书院晃悠晃悠,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啥子。」
想什么啊?
我也无数次叩问自己。
常常是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
终于还是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那句曾无数次在心口辗转而过,未能在十几岁时说出的话。
千千,愿你安好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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