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养成计划

出自专栏《醉红妆:愿我如星君如月》

皇帝跟我说他是穿越来的。

我摆摆手:「已经有一个自称是穿越的人了,你是第二个。」

皇帝激动万分,问他的老乡在哪里。

我点了点我的侍女春芽,皮笑肉不笑道:「在给本宫捶腿。」

1

我是当朝丞相嫡女,钱千千。

据我阿娘说,她怀着我时,就梦见一只凤凰衔着一个孩子,递到了她的窗边。

我出生那日,都城阴雨连绵了十几日的天空,陡然放晴,有七彩桥高悬天际。

像我这样自带祥瑞的金贵人物,打从一开始,就是内定的大齐皇后人选。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他人不一样。

我生来,就是要睥睨天下,登上凤座的。

于是,在其他世家贵女还在围着鸡毛蒜皮、小情小意团团转时,我早就跟着一众男子一同去读书。

我很争气。

夫子的学生里,就数我的书读得又多又好。

有个世家公子浑浑噩噩度日,自己不上进,还想拉别人一同跟他下泥沼,他看我认真听讲的样子,偷偷给我扔纸团子,说:「你个女儿郎,读这么多书做什么?不如同我下了学放纸鸢!」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等我说话,旁边一个人就拿着笔杆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他的声音像四月里的春风,不轻不重地训斥道。

「李兄,专心读书。」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程望安。

在我目标明确、无暇他顾的皇后养成计划中,他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他实在是好看,好看到我几乎懊恼怎么之前没有发现他。

接着,我就开始反思自己怎么这么晚才注意到他,我的审美感是否与常人有异,需不需要加几堂美感课?

我给自己的人生规划简单得很。

无非是当上皇后、熬死皇帝、扶持继子,升级太后。

然后,美美地开始我人生的第二春。

在我懵懂又坚定的十五岁,我始终认为,程望安这个人,是注定属于我的。

只不过属于多少岁的我,还需要取决于我多少岁坐上太后。

但我要抢先将他预定下来。

于是,下了学之后,趁着还没走出书房,我拉住程望安,将他堵在书院间的小巷子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要将你纳为面首的。」

夕阳西落,刚好有光透过檐角,明明晃晃地映在他的脸上。

我亲眼看着他的脸由白转红,直到落荒而逃。

2

我在书院又读了一年,那时我到了十六岁,正是可以进宫的年纪。

只是没想到,在我即将一步登天的十六岁,我遇到了一个麻烦。

丞相府里有一个侍女疯了。

确切地来说,是性情大变。

听下人说,某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她昏倒在了荷花池旁边,再次醒来时,又叫又笑,嚷嚷着什么终于穿越了。

本来这样小的一桩事,是惊动不了我的,但是这头蠢猪,冒犯了我。

她偷偷和下人嚼舌头,说她就是来做皇后的,还说什么我马上要被她抢了气运。

好啊。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锱铢必较。

当即我就把她叫来,打算见识见识她有什么好手段。

她也挺有意思。

一来我殿里,看到有几个侍女在身后伺候给我扇风,还有一个毕恭毕敬地给我端着果子。

她的表演就开始了。

她先是义正言辞地谴责了一番我的大小姐作风,又讲什么人人平等,又扯着那个端着果子的侍女,让她站起来,不要被我剥削。

于是我又叫了几个侍女进来,将她摁在榻上,让侍女如法炮制,像伺候我一样伺候她。

她一开始还在反抗,但是当侍女的扇子开始扇动,在她面前也摆上了择好的新鲜果子时。

她立刻开始陶醉了,摇头晃脑高呼人生一大乐事。

我冷笑着让伺候她的侍女下去,让人扭送着将她带到我裙边。

我笑着抚摸她的脸,和颜悦色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可还合你心意?」

她冒着星星眼,点头如捣蒜:「舒服舒服,我叫张……」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打断了她。

我摸着头上的金簪,佯装惊讶:「张?一个奴才,怎么配有姓氏呢?」

我拔下金簪,慢慢地抵在她的脖间,若有若无地戳弄她颈上的皮肤:「让我提醒你,你叫春芽,是我的婢女。」

她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什么婢女?我们都是平等的。」

我笑得畅快极了,这实在太有趣了。

我将金簪插回自己的发髻,唤人将她狠狠打了二十大板。

在此起彼伏的抽打声、哭号声中,我的声音平淡响起。

「我的祖父是大齐两朝重臣,为大齐鞠躬尽瘁,过劳而死,我的外祖是开国大将,战功赫赫,陪着先皇马背上定江山,我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善谏忠言,体察民情,我是我爹的嫡女,也是独女,你说说,我同你,身份若是一样的话,岂不是叫先祖寒心?」

我看着她被打得苍白的脸色,她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粘在脑门上。

我满意地笑起来:「你说你是穿越来的?」

「那这顿打,就当是你来到这个世界,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我捏着帕子,掩住空气中的血腥味,目光灼灼地盯紧了她的眼睛。

「对了,你说你要做皇后,还说我被你抢了气运?」

「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女,看着我是如何坐上皇后,你又是如何见证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

3

我钱千千,要做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坐上了皇后宝座。

与那些苦苦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从贵人妃子一步步升位分的女子不同。

像我这种皇后内定的不二人选,是被一纸诏书安排进宫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世上疯魔的人这样多。

第二次听到「穿越」这个字眼,是从我的新婚夫君那里。

那是新婚之夜,喜烛噼啪作响,映入眼帘的全是张灯结彩的红。

我举起合卺酒,在喜婆期待的眼神中,佯装羞涩地笑。

实则我早就恶补了好几部男女情爱的戏曲,还在家里加练了哪个角度的笑看起来更娇羞。

这点小事,如今对我来说,真是手到擒来。

但是,齐昱他晕了!

还没喝一口酒,他就晕了!

我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真想此刻也晕过去,啥事不管。

但我时刻记得我的身份,新婚第一夜,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留下什么皇后不吉的名声。

于是,我立刻扑到齐昱身上,一边恶狠狠地扭他的肉,一边掐着嗓子柔声问道。

「阿昱?阿昱?怎得累了也不说一声?妾身都要心疼坏了。」

我抬起头,对着一脸探究的喜婆,笑得端庄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劳烦嬷嬷,煮盏子新沏的雪顶含翠,要今春解冻的泉水,此茶最是解乏,皇上之前嘱咐了,就等着喝这一口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喜婆,铺天盖地的红色里,就剩下了我与昏迷不醒的齐昱。

我的人生规划里,确实有熬死皇帝这一项。

只是……死在新婚夜,这未免有些太早了。

我各种法子都试了。

一会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捏他的鼻子,企图叫他呼吸不畅而醒。

一会摸索到他的大腿肉,旋着弯使劲掐他。

一会拨拉他的眼皮,探查他的呼吸,生怕他是真的死了。

他呼吸均匀、身体温热,明明一个大活人的样子,却又始终不醒。

正巧这时,我眼尖地看到喜婆拿着煮好的茶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受到最近恶补的戏曲有关。

我眼疾手快,钻进了齐昱怀里,还将他的一只胳膊摆好,显出一种他紧紧抱着我的样子。

我将自己缩在他的怀里,娇声说道。

「皇上,不要~~」

窗外喜婆影影绰绰的身影顿了一下,接着识趣地消失不见。

我松了口气,开始思考,若是明日大家发现皇帝驾崩的消息,凭我的家世背景,能不能让我留个全尸。

正在我忧心忡忡地思考自己的未来时。

皇帝终于动了。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我。

我们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叉着坐在一起。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操着良好的皇后职业素养,开始沉浸角色。

「皇上,妾身千千……」

还没等我发挥完,他就瞪大了眼睛,扯着自己身上的喜服,一脸不可置信。

「皇上?我是皇上?」

我闭了闭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已经围着大殿喜不自胜地来回叩拜起来,一边作揖一边感谢。

「多谢各路神仙!不仅让我穿越了,还让我当了皇上!」

如果不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足够扎实,我相信在看到一个又一个人接二连三地发疯声称自己是穿越者后,我恐怕也早就跟着发疯了。

我端着合卺酒,看着疯疯癫癫得像是被下了降头的一样的齐昱,默默地将熬死皇帝的计划提前。

齐昱说,他来自未来世界,有着我所不能企及的智慧。

我挑挑眉,随口问他:「江州洪水泛滥,粮食欠收,底下的官员上欺下瞒,不知陛下想派哪位大臣前去处理,又有何对策呢?」

他挠了挠头,露出几分窘迫。

「朕是理科生,而且第一天做皇帝……」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成功人物,都善于找到别人需要帮助的地方。

然后,徐徐图之。

我目露精光,噌噌噌蹿到了他面前,直打七寸,给他开出了条件。

「这样,我给你处理政事,保你不露一丝破绽。」

此刻小皇帝在我眼里,宛如一只油光水滑、皮毛上等的猎物。

我摇着喜扇,笑得胸有成竹,假装苦恼道。

「作为交换,言听计从,妾身是不敢想的,那就劳烦皇上,对妾身百依百顺。」

齐昱倒吸一口凉气:「你这算盘打得,我在 21 世纪都能听到!」

我笑得更开心了,觉得自己找到了比熬死皇帝更美好的人生捷径,于是提醒他。

「在你之前,也有一个自称是穿越者的。」

齐昱瞪大了眼睛,连声问是谁。

我招了招手,春芽低着头进来。

我笑眯眯地点着她:「就是她啊,我的侍女春芽,如今正在给本宫捶腿呢。」

4

齐昱很上道。

他有着穿越者初到大齐,寄人篱下的自觉。

照他的话来说,他是像待祖宗一样待我。

寝殿风水、吃穿用度、珠玉金钗。

样样我都是最好的。

那些他处理不好的奏折文书,全都遣人悄悄送来了凤仪宫。

而在他看来难如登天的奏折,对我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且不说我一直读书用功,作为书院唯一的女学生,做得却比书院任何一个男学生都要好。

单单是自幼跟着父亲,周旋在大臣官员之间,潜移默化中悟得的道义,就够齐昱喝两壶了。

偶尔,他也会不熟练地甩着宽大的袍袖,走路带风地跑进凤仪宫,来给我炫耀他的新物什。

一口铁锅子。

几个宫人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地举着几碟子切得薄薄的肉片。

他将身上的龙袍一股脑甩在一侧,撸起袖子,兴奋地吆喝我来吃。

铁锅子里用了不少料,水煮开,烧得咕咚作响。

春芽也探着脑袋,露出渴望的神色。

齐昱将刚煮好的肉片捞出,放在我碗里,一脸期待地看我的反应。

我夹起一片吃下,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他像受到鼓舞一样,立刻蹭着贴得我更近,得意地说道。

「我来给你开开眼,这叫火锅,你没吃过吧?」

我放下玉石箸子,配合他笑得更加灿烂,不紧不慢地说道。

「曹丕代汉称帝时,就有铜鼎煮水烫肉而食,且《山家清供》里就载一拨霞供:将兔肉切成薄片,用酒、胡椒腌制,烧作滚水,肉片涮水,摆熟即吃。」

我看着他,神情无辜,语气好奇。

「这也是你们 21 世纪凭空就来的东西吗?」

齐昱的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最后化悲愤为食欲,自己默默地吃了三大碟子肉。

他倒是个自来熟的,整日里把凤仪宫当家一样,天天往这跑。

有时候我嫌他烦,就赶他去别的妃嫔那里。

他就佯装生气,赖在凤仪宫不走,还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

「我去她们那里,岂不是背叛你!我们那可是要一夫一妻的,我还没适应你们这的观念,再说了,我去了之后,万一露馅怎么办!」

我看着他那害羞又愠怒的不争气样子,默默想到了自己要纳好几个面首的人生大计。

齐昱这个人,奇怪得很,明明穿着龙袍,看着也人模人样的,但很多时候,都会让我觉得他像一只狗……

那种会把我扑倒,然后甩着舌头热情地舔我,尾巴摇得飞快的大狗狗。

美色与甜言,于我实在是再没用不过的虚华。

我仍没忘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我跟齐昱要了一个儿子。

确切点来说,是我逼着齐昱送给我一个儿子。

冬日里大雪初霁,寒风还有些料峭,但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就在这么个冷热交替的天气里,我遇到了我的便宜儿子。

彼时,齐昱陪我饭后溜达。

湖面上都冻上了厚厚的冰,空气里带着股呛人的寒意。

齐昱被我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捂了个雪团,想要悄悄冰在我的脖子上。

我懒得理他,刚想戳穿他拙劣的把戏,就见一个小娃娃颠颠地跑上来,抱住了齐昱的袍角。

齐昱手里的雪团子应声而落,刚好砸到了小娃娃身上。

那个孩子被砸到后,也不哭号,反而端端正正地跪下给齐昱行礼。

明明脸上还肉乎乎的没长开,说话做事却有着远超齐昱的稳重……

「知深给父皇行礼,愿父皇安好。」

我看了看早就被震惊到僵硬在原地的齐昱,忍不住探身问道。

「这是你儿子?」

齐昱的手上还淌着方才融化的雪水,他瞠目结舌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儿,像是还魂一样惊醒过来,他将手上滴滴答答的雪水往龙袍上擦了擦,然后抓住我的袍袖,脑袋摇得像是被高速拨弄的鼗鼓,一脸着急地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啊,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生怕我不信,他又凑到我耳边,悄声道。

「我刚来没多久,咋能有个五六岁的儿子。」

还在跪着的小孩机灵得很,他一看齐昱没有承认他的意思,立马扯开嗓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扑在齐昱身上,抓着他的袍角不撒手,哭号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把皇城上下的人都吸引过来。

「父皇——知深母妃早逝,深受宫人排挤奚落,数年来勉强度日,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尽孝父皇膝下!」

他抹着眼泪,哭得情真意切。

「罢了,父皇不要知深了,只要父皇平安康健,知深就已知足,早已不敢再强求什么。」

真有意思啊。

皇帝的儿子都是梨园一把子好手。

我看着他一边委屈一边条理清晰地自报家门,末了还要假装温顺贴心的样子。

孺子可教。

齐昱头都要疼了,照知深这么哭喊下去,整个皇宫都要知道他弃子不认了。

他摇着我的衣袖,反复解释道。

「这真不是我的儿子啊,千千你得信我。」

我蹲下去,摸摸哭得很沉浸的小包子,觉得如此矫揉造作的样子,很有我的风范。

娘亲看儿子,越看越喜欢。

于是我抬头,笑眯眯地打断齐昱。

「嗯,以后这就是我的儿子了。」

知深的哭声戛然而止,齐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半天「你你你」没有下文。

寂静片刻。

还是知深率先反应过来,他冲我张开双臂,钻进了我怀里,立刻不哭了,咧着嘴一板一眼地对我行礼。

「知深见过母后。」

我高兴极了,儿子比爹还要上道。

看来我扶持继子的计划也是旗开得胜。

之后齐昱告诉我,如果我喜欢孩子,我大可以和他有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开什么玩笑,生孩子是闹着玩的吗?

风险那么大,搞不好一尸两命。

我才不要冒这个险。

于是,我美滋滋地领着我的便宜儿子,准备回宫去。

齐昱在身后着急地追上来,他看着小小的知深,又看了看笑得春风得意的我,终于幽幽怨怨地开口。

「既是你的孩子,那也就是我的孩子。」

5

当皇后这么久,我终于遇到了一场宫斗。

春芽作妖了。

她指控我祸乱宫闱、染指外室男子。

这个外室男子,就是我年少时被美色冲昏头脑,扬言要把他纳作面首的程望安。

我与程望安在书院同窗三年。

这三年里,我们一直是再平淡不过的同窗情谊。

若不是偶然发觉他有那样的惊人之资,让我说下那句浑话,恐怕现在他在我这里,都是一种查无此人的存在。

事实上,在我意识到自己如此容易被美色着迷之后,我当机立断、痛下决心,悄悄去道观进修了小半月,吃了半月斋饭,念了半月清心寡欲咒。

出来之后,我又派侍女每天从街巷上抓几个爱嚼长舌的妇人来,让她们在丞相府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地给我讲那些八卦见闻。

比如说「村头王寡妇年轻时的郎君,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还不是早死了,留下弱不禁风的一个女人家辛苦讨生活。」

「今年要生第八个崽的李家娘子,身子快遭不住了,可是她那口子就是叫她生哟,说是他那样好的相貌,必须得传给崽子们。」

在这几个妇人唾沫横飞的连环炮击下,我更加坚定不为美色迷惑的心志。

那时我听得头昏脑胀,扶着脑袋看着还兴致昂扬的婆婶们,有些可怜那些故事里的女子,就开口问道。

「那几个女子家住哪里?都怪不容易的,我差人送去些钱财。」

那几个婆婶一时鸦雀无声,好半天讷讷回答。

「啊呀,这些个女子……」

我听出不对劲,就遣人去打听,打听出来的结果让我将几个婆婶扫地出门。

这是我钱千千,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摆了一道。

这些个故事里的女子没一个是人。

村头的王寡妇是湖面上没了老伴,整日里孤孤单单游来游去的一只鸳鸯。

被郎君要求生八个崽继承他绝美容貌的李家婶子,是街巷边那只花色点点狗,她的郎君,是一只纯色黑狗。

不管怎么样,在道观和街巷婆婶们的两头夹击下,我已经对美色提不起一点兴趣。

再次去书院读书时,程望安的美色,已经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些我日日吃素喝粥、清心寡欲的道观生活,和那些被婆婶蒙骗、看她们唾沫横飞的头疼日子。

只是他时常刻意躲避我,甚至看到我之后,耳根子会悄悄红了。

十六岁之前,我与程望安的交集就只有那荒谬的一句话。

在我毫无预兆地从书院退学,准备进宫后,程望安这个名字,就被我遗忘在了那间书院。

再次见到他时,他是我儿子齐知深的少傅。

知深毕竟当我儿子没几天,我琢磨着母子感情,还是要培养一下的。

于是知深上学堂的第一天,散学后我亲自去接他。

我叫春芽和其他侍女在外头等我,自个去了殿内。

知深正在写字,旁边一个穿着白色宽衣大袖的男子,微微俯下身子,低头轻声指导着。

知深耳尖,听到我来了,立马收拾东西,吭哧吭哧抱着一摞书卷,跑到了我身边。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觉得此情此景,简直是母慈子孝的典范。

我正欲拉着知深往回走,就见那白色长袍的男子转身。

他回过头来,我看清了他的脸。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我认出了他是程望安。

他的容貌未改分毫,反而因为历练增多,显得更有魅力。

偌大的殿内只有我们三人,地龙将空气都烧得暖洋洋的,再想到之前对他说的丢人话,让我觉得脸上直发烫。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彷佛要将我看穿了才好。

奇怪,之前他不是这样大胆的,我记得他还时常会脸红。

他紧紧盯着我,几乎让我觉得坐立不安,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着知深说的。

「今日教的字,不知三皇子可练会了?」

知深敏感又机灵,他立刻觉察出气氛不对劲,他将小小的自己横在我和程望安之间,一只手费劲地抱着一摞书,一只手腾出来,勾住我的小手指。

「劳程少傅挂心,知深都会了,回去后定勤加练习。」

知深轻轻扯了扯我的小手指,声音异常响亮。

「母后,不知小厨房今日可有做那道炙烤鹌鹑,父皇每日来陪母后用膳时,都要多用些这菜。」

他将「父皇每日来陪母后用膳」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我赶紧牵着他落荒而逃,竟有些被儿子捉到私情,为老不尊的羞耻。

即便我对程望安没有别的心思,但是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便就是给齐昱扣了顶绿帽子。

春芽直接跑去了养心殿,找了齐昱举报,说我和程望安有私情。

知道这则消息时,我还在午睡。

是知深将我摇醒的。

他长话短说,三言两语给我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末了,他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母后,可有对策?」

好不容易听完,我揉了揉被知深吵醒,还在昏沉的脑袋,立刻倒头翻了个身,妄图再次沉入梦乡。

知深急了,他搬来脚凳,艰难地攀爬上我的床,我的头转向哪边,他就将自己的脑袋挪到哪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终于认命地睁眼,这觉是睡不成了。

赶巧这时,皇上身边也来人,遣我去养心殿一叙。

我摆摆手应下,不紧不慢地喊来侍女替我梳妆,连着试了三身衣裙,换了几副头面,耽搁了个把时辰之后,我终于姗姗起步。

天寒地冻,知深与我同坐凤撵,我单手扶着脑袋,闭目养神。

知深将自己往我怀里钻了钻,小心翼翼地给我做心理建设。

「若是一会父皇生气,母后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眼睛都不抬,脱口而出。

「他不会生气的。」

知深略略一惊,斟酌着用词提醒我。

「知深明白父皇待母后极好,但是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母后又没有对策处理,难免会吃亏的。」

吃亏?我怎么会吃亏呢。

且不说齐昱本就是个直球子又黏人的性子,单单是我为他处理文书奏折这一条,就足够拿捏住他。

所以说,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事业啊。

于是我扶着宫人的手,带着知深姗姗来迟。

大殿里已经堆满了人。

各宫妃嫔、程望安、春芽都在。

独独不见齐昱。

只是公公刚扯着嗓子通传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齐昱的身子很快出现,他三步并两步地就从内室走出来,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代替宫人扶住了我,迎我到了正中间的宝座,与我一同坐下。

春芽还跪在下面,看到我之后,她瞬间来了精神,语气中是难以压抑的兴奋。

「如今皇后人都来了,是非对错,皇上大可评判了。」

她低笑着,意味不明地说道。

「皇后与程少傅,暗度陈仓已非一朝一夕,如此不贞不洁之人,岂能堪为国母!」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齐昱已经扬手摔了一只茶碗,他怒斥道。

「一派胡言!朕的千千最是体恤温和,岂能任由你这般毒妇构陷!」

体恤温和。

来大齐这么久了,大狗狗也会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了。

在我还在默默感叹齐昱的变化时,只听到知深的声音响起,稚嫩又有条不紊。

「你口口声声诬陷大齐皇后,可有证据吗!」

春芽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说道。

「他们同窗在前,皇宫旧情复燃在后,我是她的贴身婢女,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你不信,大可去搜她的屋子,正有一封程少傅送予她的书信!」

春芽的眼睛逼紧了我,笑声阴冷。

「皇后娘娘,你敢去查吗?」

有何不敢。

我当即遣人去搜,并摆明了千万不要遗漏任何角落。

齐昱当即表示要监工。

我笑着点头,只是余光隐约瞥见,一旁的程望安听到那封书信后,有些坐立难安。

宫人果真带着封书信来了。

内容不堪入目。

春芽得意极了,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大有一种看好戏的滋味。

齐昱将那封书信甩在了春芽脸上。

他在我面前,一向脾气好得不得了,温顺又黏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样子。

他怒气冲冲,毫不留情地怒斥道。

「你竟敢伪造笔迹,企图用此等污言秽语脏了皇后!」

春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砸得有些懵,茫然地抓着那封书信,有些不知所措。

接着,齐昱叫人呈上来一个巫蛊娃娃。

他拿在空中虚晃一下,声音转低,冷漠道。

「蝼蚁之躯,却想取代九天之凤,妄图用此等下作手段,来作践千千。」

齐昱甩着袍袖转身,紧紧抓住我的手,牵着我回到中央宝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转变了方向,故意从程望安那边走过,然后将牵着我的手大剌剌地闪过他眼前。

我看着那个巫蛊娃娃,觉得此番闹剧,大致到此可以收尾了,只是从始至终,还没有点参与感,让我有些不甘心。

我不介意做热锅里的油、暴雨里的狂风。

于是我掩着宽大的袍袖,抽抽嗒嗒地开始哭,装模做样地用帕子拭泪,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妾身一向恪守宫规,未曾想到竟会被身边人栽赃诬陷,企图污了妾身与程少傅的清白名声,还要用如此巫蛊之术诅咒妾身。」

「妾身受如此大辱,万万不想活了呜呜呜。」

我哭得情真意切,知深立刻心领神会,扑在我怀里,配合我哭得响天动地。

好了,现在全场最委屈的,就是我们这一对平白受人栽赃的母子了。

最后的结果是齐昱问我,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出气。

于是我一边抽泣,一边下旨将春芽打了五十大板,又将她赶去了驯兽场。

只是被训的兽,是春芽。

她跪在下面,吓得脸都白了,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我是女主,我是女主啊……」

真是太可怜了,惹得我都心生怜悯了。

于是我亲自下高台,屈尊纡贵地走到她面前,笑容无害,语气柔和。

「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呢?」

我故意停顿,欣赏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继续说道。

「本宫很早就提醒你了呀,你只是我的侍女,怎配做登天梦呢?」

在侍卫将她拖下去之前,她突然像是最后奋力一搏一样,恶狠狠地对着齐昱嚎叫道。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怎能如此!」

齐昱避之犹为不及,一字一句说道。

「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们都永远不会有交集,像你这种看几集电视剧,就妄想逃离现实、来到这里幻想当女主的白日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场闹剧,几乎没用我动手。

齐昱和知深火力猛得让我无处施展。

我以为齐昱和白日里在殿里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地不在乎我和程望安之间的私情。

没想到用了晚膳后,他就赖在我殿里不肯走,一脸凝重地在思考什么。

我问他怎么了。

他表情严肃又困惑:「千千,你说齐昱和程望安这两个名字,哪个更像男主啊?」

我拿着果子的手一顿,一时无语。

齐昱又抱起知深,颠起他肉乎乎的大胖儿子。

「儿子,你喜欢你爹还是程少傅?」

知深被他抱在怀里,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声说道:「都喜欢,但知深更喜欢爹爹。」

过了一会,齐昱似乎又想了想,他凑近我,咬着耳朵跟我说悄悄话。

他有一种「壮士兮一去不复还」的决然,忍痛又艰难地附在我耳边说。

「千千,你别要程望安了,你若是想纳面首,我完全可以今天当你夫君,明天做你的面首。」

他的眼睛亮晶晶,像深夜里乌黑的池水映进去的星辰。

「你要什么花样,我都会学的。」

6

齐昱在春芽房内翻到的那个巫蛊娃娃。

当时被他拿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就成了春芽谋害我的铁证。

如今我将那个娃娃拿在手里,发现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大字。

钱干干。

我问齐昱是怎么回事。

齐昱一脸得意,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这是那日,我在内室等你时,快马加鞭赶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聪不聪明?厉不厉害?」

我挑眉,问他钱干干是怎么回事。

他更得意了,觉得这个巫蛊娃娃简直是天才之作。

「我怎么舍得在这种晦气东西上,真的写你的名讳呢?蒙骗过去就好啦。」

我本以为,我与程望安,自那场风波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没想到他来找了我。

还是在夜深人静时,他来找了我。

赶巧那日有个宫宴,齐昱在前殿应付吃酒,我犯懒就先逃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外头还下了大雪,地龙将殿内烤得暖烘烘的,我倚在榻上,拥着厚厚的金丝锦被,有些昏昏欲睡。

程望安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我那时太过困倦,只听到有男子脚步声传来,连眼睛都没睁开,张口就说。

「齐昱,去倒盏子新沏的雪顶含翠。」

雪顶含翠被送到了床头小几上,我陡然惊醒。

齐昱都是扶我起来,将茶盏递到我嘴边的。

一睁眼,就看到程望安在一旁看着我。

我真的很想骂人。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险些和我有私情的老相好,这不是添乱这是干嘛。

我快速地整理好衣裳,翻身下床,快步走了几步,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程少傅,有事情不妨直说。」

程望安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他莫名让我想到丞相府门前的石狮子墩子。

一样的沉默、庄严、又捉摸不透。

我给自己新倒了一盏茶压压惊,没想到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知千千还是否愿意,纳程某为面首?」

很好。

我险些被茶水呛到。

偏偏他又是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却说着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我的嘴角都抽了,艰难地斟酌用词。

「本宫年少时无心之语,少傅切莫放在心上。」

说完,我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若是让人再撞见我与他共处一室,只怕又会风言风语不断。

他不想活了,我还想留着命当太后呢。

就在我步履匆匆、夺门而出时,就见知深带着齐昱来了。

齐昱一把揽住我,这是一个绝对宣誓主权的动作。

他看着程望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怒气。

「程少傅若是这么想成家,不如朕为你赐婚?」

知深真是我的好儿子。

知道情况不妙去喊他爹,还知道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拉着他的程少傅先撤。

如此好苗子,真是适合扶持上当皇帝。

于是我觉得,我的人生规划,真是越来越清晰了。

7

在我二十一岁这一年,我成了了太上皇后。

这一年,知深十一岁。

他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帝王。

我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太上皇后。

而我没当上太后的原因,还是要归结于齐昱。

在知深刚满十一岁,他就急着退休,马不停蹄吆喝着退位让贤。

他成了太上皇。

我屈尊成了太上皇后。

我一度对这个结果不满。

太上皇后听起来,好像不如太后威武一些。

齐昱委屈极了:「千千,你要成为太后,唯一的办法是让我去死一死,你怎么舍得呢?」

好吧。确实是有点不舍得。

而我年少时一度执着的养面首大计,有齐昱在,根本没办法施展。

但他是个热心肠的,什么都乐意去学。

我说男子弱柳扶风、款款君子为最佳,若是能纳个这样的面首养着该多好。

齐昱立刻穿着宽衣大褂,垂着发躲在树下,执子下棋。

我说西北大漠草原中,吹过呼啸的北风,粗冽英勇的男儿,那才叫真男儿呢。

他就立刻披着虎皮氅子,笨拙地给自己脸上涂上棕色颜料,呲牙咧嘴地啃着一只油汪汪的羊腿,眼睛晶晶亮地问我:「我这样算不算真男儿?」

我终于败下阵来,不再执着于养面首。

我年少时坚定不移地给自己的制定的四步走「太后养成计划」:当上皇后、扶持继子、熬死皇帝、成为太后。

在阴差阳错间只完成了一半。

但我居然意外觉得,这个结局也不错。

我照样是荣耀权力巅峰的钱千千,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黏人又忠诚的齐昱。

儿子上班、夫君在侧。

这万人之上的生活,真是太爽了啊。

不愧是我钱千千,果然,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

后来,齐昱与我就不经常在宫里住了。

我们带上大包小包的珠宝作盘缠,高高兴兴地留下知深在宫里当留守皇帝。

我们兴高采烈地与知深挥手,告诉他我们要去哪里游历,过上个把月再回来,问知深可有喜欢的东西,我们可顺路捎回来。

知深看着一摞摞的奏折,再看看快乐地几乎要和太阳肩并肩的我们,语气哀怨又可怜。

「我只盼你们能早点回来,能记得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齐昱搓搓手,乐呵呵地:「好说好说。」

事实上,我,钱千千,一个前二十一年一直致力于太后养成计划,忙得无暇他顾的事业女性。

他,齐昱,一个穿越来第一天就当了皇帝,一直被我压榨,困在皇宫大院里的倒霉男人。

深深觉得外面的世界实在是迷人眼。

于是我们俩一出去,就玩到乐不思蜀,早就把知深的话忘到了脑袋后面。

哦,也是有记得知深的。

钱不够用了,齐昱就第一时间会操书一封,急急传给知深,让他赶紧派人送钱来。

这一年,我们来到了瑶州。

瑶州一直是大齐最有灵性的圣地。

传说大齐的第一位神,正是诞生于瑶州。

在瑶州的巍巍神佛面前,齐昱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在慈眉善目的神佛前郑重立誓。

「神佛在上,齐昱愿以命立誓,一生一世待千千好。」

他神情肃穆,跪下磕头,虔诚祈求。

「愿神佛垂怜,赐我与千千生生世世相遇。」

番外——程望安篇

我这个名字,是算命的师傅取的。

我出生那日,赶巧有个算命的路过,听到宅院里我出生时的啼哭,就自顾自走进门,掐着指头凝眉细算。

他说,我命中带有劫数,若是熬不过,便要一生孤苦。

父亲很着急,问可有法子化解。

算命师傅说,全靠我个人造化。

他摇着头,给我取名为望安,说是既变不了劫数,就望你一生平安吧。

我一直快乐健康地成长着,那个传说中的劫数,我渐渐把它当成了无稽之谈。

一直到我十六岁,我在书院遇到了一个女儿郎。

她面容姣好,神情淡漠,彷佛万事万物都进不了她的眼。

书院里常有些男同窗,爱玩些小男生的把戏,故意逗她拿她取乐。

「你个女儿郎,读这么多书做什么?不如同我下了学放纸鸢!」

她的神情未变,只是我分明看见,她望向他的眼神里,竟带了些怜悯与嘲讽。

回应那个男同窗的,是她一天比一天好的成绩。

有一回,那个男同窗被人砸得鼻青脸肿地进来,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慢悠悠地说。

「你个草包,装模做样上学堂做什么?不如快回家去坐吃山空!」

她笑得夺目又漫不经心,将之前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在学堂三年同窗里,我只与她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

仅仅那一次,就让我相信了天命。

她将我堵在学堂小巷里,调笑着逗我。

「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要将你纳为面首的。」

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发梢上,近得我几乎可以看清她眼中细碎的光芒。

我落荒而逃。

回家之后,我终于叹气,忍不住与自己喃喃自语。

「程望安,怎么办才好?你完蛋了。」

她的退学毫无预兆。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是丞相嫡女钱千千成了大齐皇后。

我恍恍惚惚觉得不可置信。

觉得像雾里看月一般不真切。

再后来,我成了少傅,负责三皇子的学业。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

偌大的殿内,只有我、三皇子和千千三人,但我却觉得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间呼吸不畅。

她看到我,微微一惊,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着牵起三皇子的手。

宛如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紧紧盯着她,她的容颜未改,衬着皇后的衣冠,显得整个人金灿灿又容光焕发。

我自认这一幕没有任何唐突之举。

但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成了中伤她的利器。

我看着她三言两句化解危局,皇帝句句偏颇于她。

似乎这种把戏,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

那个胆大的婢女被她打了五十大板,扔进了驯兽场。

那个婢女叫春芽。

我亲手杀了她。

驯兽场里,鞭子仍抽打在她身上。

我低头看她,不着痕迹地与她保持距离,免得她的血脏了我的衣衫。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喘着气死死瞪着我,声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程望安,你不恨吗!钱千千原本就该属于你,被一个穿越来的男子抢了气运,你甘心吗!」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穿越这个词。

那个疯魔了的婢女桀桀地笑着,说我被皇帝抢了气运,让我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叫人将她扔进了虎群。

猛兽见血,立刻嘶吼着扑咬上来,不到片刻,她就被撕扯成了碎肢。

虎群在我耳边兴奋地吼叫。

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心里阴魂不散。

「程望安,你不恨吗!钱千千原本就该属于你,被一个穿越来的男子抢了气运,你甘心吗!」

「程望安,你甘心吗!」

「程望安,你不恨吗!」

我是有些不甘心。

我与钱千千,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

她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是天真果敢的大小姐,是暂栖于梧桐的九天之凤。

她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

而我之所以不在她身边,无非是她不想要。

我只是她盛大灿烂的年岁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名小卒。

那我该怪谁呢?只是我与她,缘浅情浅。

春芽在殿内指控说我给千千的书信,我的确写了一封,但一直一直贴身藏着,万不可能出了纰漏。

这是一封永远都不会被寄出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写这信时,我左思右想,揉碎了好几个纸团。

觉得自己有千万句话想告诉她,却又觉得哪里都不好,哪里都是不合时宜的唐突。

终于,我提笔写下。

千千:

愿你安好。

千千,愿你安好呀。

安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不是同我在一起,并不要紧。

这就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了。

时光穿指间,流阴转瞬逝。

街巷口嚼舌根子的婆子们早就换了一批人。

她们拎着刚买的鲜鱼,蹲在墙角的阴凉处,一脸唏嘘。

「那城东口的程少傅,咋个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哦,莫不是有啥子隐疾哦?」

「你懂个啥子,那程少傅据说脑子不太清醒了,成日里去那边一个书院晃悠晃悠,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啥子。」

想什么啊?

我也无数次叩问自己。

常常是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

终于还是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那句曾无数次在心口辗转而过,未能在十几岁时说出的话。

千千,愿你安好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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