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乌鸦嘴,我妈生下弟弟那一天。四岁的我说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讨债鬼来喽,被我爸听见了,他拿起针就把我的嘴巴戳破了,我流了好多血。
我姥姥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怒斥着我爸:「这只是一个孩子,你至于吗!」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爸,用只有姥姥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他要死了。」
第二天,我爸开的大货车就出事了,发现的时候早已经被压成一摊烂泥了。
1
我妈拿到我爸的丧葬费之后就带着我弟弟去了深圳,把我留给了我姥姥。
她说我爸是被我克死的,我是天生的讨债鬼。
我盯着她怀里的弟弟心里想,明明弟弟才是讨债鬼,为什么要说我是讨债鬼呢?
从那天开始很少再见我妈,村里人不知道我开口说过话这件事儿。
无论大人、小孩从旁边路过,都是「哑巴哑巴」地喊我。
有些讨厌的小孩会用泥巴扔我:「没爹没娘的野种,快点滚开。我们才不跟你一起玩呢。」
小孩子的善恶是纯粹的,我姥姥叉腰上门挨家挨户地骂过无数次也没有多少用。
这天姥姥进家门的时候,我正在灶台看锅。
姥姥从她的布兜子里掏出了一本儿一年级语文课本。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慈爱地说:「青青,今天我帮人干活,人家当工钱给我的,姥姥教你认字好不好?」
我摇摇脑袋,我不想认字。认字哪儿有数蚂蚁好玩?
往日温和的姥姥发了好大脾气,眼神锐利地看着我:「不想认字就不要吃晚饭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吃饭。」
过了两个小时我找到了姥姥,手舞足蹈地表示我要学认字。
倒不是我想清楚了,是我发现了我如果真的不愿意认字,姥姥真不愿意给我饭吃了,我肚子饿。
姥姥看我开窍,脸上带了几分笑容,连忙去给我盛饭:「姥姥就知道青青最听话,吃完晚饭咱就认字。」
从那天开始,姥姥每天都教我认识一个字,她自己也不认识就去问邻居。
就这样等我长到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认好几百个字了。
我已经可以用写字的方式和姥姥正常地沟通了,我有一块书写板稀罕得不得了。
这是我妈在深圳搬家的时候当垃圾一样扔掉,姥姥去给她帮忙,然后偷偷地捡回来给我的。
姥姥知道我会说话,只是不愿意开口。她对所有人都说我只是贵人语迟。
2
我十二岁这天晚上,姥姥给我下了一大碗长寿面。
小麦面条顶上还铺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还搭配着两根碧绿碧绿的小青菜,看起来卖相极佳。
我吃得满嘴流油,冲姥姥摆手示意让她也趁热吃。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我,并没有动筷子:「吃了长寿面,姥姥的青青要一辈子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青青十二岁了,我大姑娘许的啥生日愿望?」
我咬着筷子头想了一会儿,拿来了纸和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了:「和姥姥永远在一起,有一个幸福的家。」
屋内祖孙俩温情绵绵,屋外漫天风沙呼啸,天气隐隐约约地要下雨。
3
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我一边吸溜着香喷喷的面条,一边心里纳闷。
这点谁能来啊?我家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交好的左邻右舍,一个孤寡老婆子带哑女,平日里人家都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麻烦。
我探头,看见了我妈妈,她领着我的弟弟进了门,疲惫不堪地把包放在了炕上。
我心里十分高兴,妈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特地回来给我过生日吗?
妈妈也看见了我,和我面前的长寿面,她深深地蹙起眉头:「今天是你的生日?」
弟弟拉着她的手:「妈,我饿了我也想吃煎鸡蛋。」我妈她没有搭理弟弟,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表示今天是我的生日,心里有些期待我妈有没有给我买礼物。心里又反驳掉了,在我的印象里我妈是不可能单独地回来给我过生日的。
我妈突然大步地冲上来,结结实实地扇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哭天抢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个丧门星你克我!你怎么不去死啊你?」
我被这一巴掌扇蒙了,脸迅速地肿了起来。
这时候我姥插上门进了屋,看到我被打,连忙跑过来心疼地抱住了我:「你平白无故地打啥孩子啊,今天是青青十二岁的生日!要发羊癫风,给我滚出去发疯。」
我妈又哭又笑,瘫坐在地上用手指着我:「这个贱丫头克我啊,妈!」
「我明天就能去付首付买房了,偏偏今天何旭把人家电动车的车棚都给烧了!」
「我赔了二十多万啊,我这辛辛苦苦地八年攒下的二十多万全没了。人家小区也不让我带何旭住了,逼我连夜回来。」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到底是哪门子灾星转世啊,先咒死了你爸爸,又来克我和你弟弟。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求求你了,你去死吧,好吗!」
我被她的声嘶力竭的怒吼镇住了,泪水迅速地聚集着我的眼眶。
我不明白,按她说的明明是弟弟放火把人车棚给烧了,为什么会是我的错?
姥姥推了我一把:「青儿,你先带弟弟去睡觉。姥姥来跟你妈说。」
我点点头,想去拉何旭的手。
却被我妈怒吼:「你这天杀的哑巴,别碰我儿子。」
要是外人这么说我,姥姥会叉着腰跟她大骂三百个回合,把骂我的人骂到磕头求饶。
可是说这话的是我妈,姥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躺在床上流着眼泪,一夜都没有睡着,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样。
夜深了姥姥才躺在我的旁边,叹了口气把我搂入了她的怀里:「青儿别怪你妈,她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第二天我照旧刷牙洗脸上学,我把我妈视若无物,这么多年她没有管过我问过我,反而说我是天杀的哑巴。
哑巴怎么了?反正我只要姥姥我不要认这个妈妈,她不配当我的妈妈。
4
我妈回到村里这几天忙上忙下地给何旭把学籍转回村里,又带着何旭走街串巷地认亲戚。
八岁的何旭让她养得刁蛮任性,何旭觉得是自己是大城市里来的孩子,处处表现得高人一等,很是看不起村里的孩子。
这天他在树底下坐着,拿着他的玩具跟旁人炫耀:「这个可是我妈托人从国外给我买回来的小火车,稀罕着呢。」
他一按托马斯的脑袋,火车的喇叭发出「滴滴」的声音,放地上还能自己跑。
李婶家的小孙子英豪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何旭,你玩够了也给俺玩玩。」
何旭不屑地瞥了一眼他:「去去去,你一乡下人给我弄脏了。我才不给你玩呢,你自己去撒尿和泥玩儿吧。」
英豪翻了个白眼给他:「俺是乡下人,但俺家又没有克自己爹妈的哑巴姐姐。」
英豪说完在原地唱起歌,手舞足蹈地说:「何旭姐姐是哑巴,哑巴的弟弟叫何旭,何旭拿着小火车,他给哑巴当弟弟。」
何旭让他气得要命,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他脑袋上了,边砸边喊:「你姐才是哑巴,我没有姐姐!我妈说那是讨债鬼,她迟早该死的。」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这个臭乡下野孩子!」
等被大人发现的时候,英豪的脑袋上已被何旭用石头划出一道十厘米的伤口,带去医院足足地缝了 14 针。
当天下午放学,我回到家里发现没有开火做饭,姥姥和妈妈也都不在家。
等到傍晚我姥他们终于回来了,我妈扭着何旭的耳朵,让他跪在地上。
我在旁边写作业,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我妈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为什么你要拿石头打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回来上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你这样在村里没有朋友,以后怎么能好好的?」
何旭伸手指着我,瘪着嘴巴说:「都怪她,别人才骂我的。英豪他先说我有个哑巴姐姐。妈妈你不说她来讨债的吗,怎么还不让她去死?」
「我不要这样的姐姐,我要爸爸,我不要姐姐!」他倒是先委屈地哭上了。
我姥姥脸都绿了,第一次骂了我弟弟:「你姐才不是讨债的,青青是好孩子。」
我妈听何旭说完是因为我才打架的,怒火一下就点燃了:「何青青,我上辈子得欠了你的是吗?你非要克死我和你弟弟吗?你知道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罪吗?」
我把写好的作业放在了书包里,然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何旭。
他肥胖的脸上没有丝毫孩童的可爱,只有黏糊糊的鼻涕,和被肥肉挤成缝隙大的眯眯眼。
一张大嘴哭嚎着,我说不出对他的厌恶。
「那就让真正的讨债鬼断子绝孙,活不过十六岁吧。」
我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近乎诅咒一样的话。
因为常年不说话,我声音很嘶哑,屋里四个人却听得明明白白。
姥姥冲上来抱着我:「青青,不要说这种话,咱家没有谁是讨债鬼。」
她像中邪一样不停地念着:「童言无忌,老天莫怪孩子说胡话,老婆子替她赔礼了!」
姥姥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不一会儿脑门子上就是淤青。
我心疼地去拦她,她却想拉我一起跪下:「何青青,你给我跪下磕头,跟老天爷说你刚才说的都是胡扯八道的!」
我执拗地不开口,像是又变回了一个哑巴。
我妈倒是笑了:「妈,既然她敢赌咒,那咱就看看老天爷到底开不开眼。」
「你放心,这个贱丫头要是真没了,你还有女儿,还有金外孙,都会养着你的。」
姥姥没有理她,摇着我的肩膀:「青青,你改不改口?」
我依旧沉默地摇了摇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失望至极的姥姥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
我不想在我妈面前哭,忍着眼泪摔门而出。
5
跑出家门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乡间的田垄上,乡间月朗星稀,即便是没有灯光,也照亮堂堂的。
只是却遇上了村里两个下晚自习的高中生。
这兄弟俩比我大了三四岁,十七八的模样。大的叫吴佐,小的叫吴佑。
他俩以前也喊过我哑巴,被我姥姥找上门告家长,碍于邻里之间的面子,他们家里狠狠地赏了两人一顿竹笋炒肉。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碰上了,二人对视一眼之后,一前一后地拦着我的去路:「青青,大晚上出来遛弯呢?」
我想跑却被他们拉住了手,吴佑笑道:「来跟哥哥们一起玩一会儿,别着急回去嘛!」
吴佐吴佑两个人拉着我的手,硬扯着我把我带到了玉米地,我想放声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又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
吴佐把我按在了玉米地上,手不老实地乱摸,胡乱地解我的扣子。
「青青长大了哈,你看着皮肤溜光水滑的。」他把嘴巴凑近我的脖子,努力地嗅着我身上的气味。
吴佑看上去还有点担心:「哥,不会被人家发现吧。这丫头她姥姥凶得很!」
吴佐恶狠狠地在边上吐了一口浓痰:「怕什么,你不想玩吗?你要是怕你就回家,老子自己爽。」
「她一个哑巴而已,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嫁出去,咱俩玩她是看得起她。」
我虽然只有十二岁,我也知道这两人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儿。
我穿了一件衬衫,很快地被兄弟二人撕扯开了,里面只有我的小背心。
他们俩一人按住了我的手,一人按住了我的脚,接着想要对我为所欲为。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要是碰了我,你们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吴佐吴佑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我会说话。
吴佑还是有些胆怯:「哥,她不是哑巴啊,要不算了吧。万一说出去怎么办?」
吴佐狠厉地看了一眼我:「本来想咱哥俩玩玩就算了,她会说话那就不能留着她了,待会儿弄完之后把她弄死吧。」
我心下一冷,这吴佐不过是一个高中生,怎么有如此狠的心肠?他嘴里的杀人就像杀鸡一样轻松。
兄弟二人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着,嘴巴在我身上胡乱地亲着、拱着。
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恨得发痒,想着就算是死也要这兄弟二人跟我一起死。
正当吴佐窸窸窣窣地脱裤子的时候,这时突然我身上传来一声惨叫:「啊!哥,我被蛇咬了,怎么办?」
吴佑举起手臂,上面是一条筷子粗的竹叶青蛇,他吓得脸都绿了。
吴佐骂了一声「妈的」松开了我。
赶紧去帮他弟弟把毒蛇取了下来,然后趴他弟弟胳膊上就给他弟弟往外吸毒血。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撒丫子就跑。
6
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家里,差一点,可能只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姥姥了。
姥姥看我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身上还残留着青红的痕迹。
那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哭着抱着我:「是谁干的啊?青青,你告诉姥姥,姥姥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他们全家。」
我哭着摇头,我妈坐旁边像没事人一样,讥讽我:「我就说有些誓言不能乱发,刚说完话就报应在自己身上了吧。」
「这么年轻就让人破了身子,以后要小孩也难,可不是断子绝孙的讨债鬼!」
我想说我没让破了身子,可我妈的眼里堆满了不屑一顾,她只能看到她想看的。
姥姥双眼通红:「王亚梅!你是个当妈的吗!你说这种话你丧不丧良心?你要是再针对青青,就带着你的宝贝儿子给我滚!」
「你没有青青这个闺女,我也没你这种闺女!」
「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娘俩好好的,你回来之后这么多屁事,我看你才是那个讨债鬼。我就不该生你。」
姥姥给我洗漱完,又检查了一下我的身子。
直到确认我真的没有被侵犯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姥姥兴师问罪,天一亮吴佐吴佑的家里人上门了。
来了十几口子,半个村的人都蹲在我们门口看热闹。
吴佐、吴佑的爸妈不是空手来的,他们抬了两具尸体,浩浩荡荡地堵着我家门口。
何旭看有人敲门了,上去就给人家看门了。
吴佐、吴佑的爸妈扯着他:「你姐昨天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旭眼睛眨也不眨:「我妈说何青青昨晚跑出去找男人去了,我咋知道她啥时候回来的,我都睡着了。」
我姥姥听了这话差点儿晕厥过去,吴佐、吴佑的爸妈开始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何青青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勾引我两个儿子!」
「昨天我佐佐、佑佑两个大儿半夜都没回家,我跟他爸去找。然后发现两人都晕厥在了玉米地里。」
「佑佑还有一口气,说找何青青。」
「肯定是这个天杀的小贱货勾引我儿子啊,他们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啊!」
邻里邻居得把我们家堵得水泄不通,对着我指指点点。
村长的小姨子吐着瓜子皮:「才十二岁就会勾引男人了,还一次两个。你们说别看她是哑巴,别的地方倒是挺有天赋啊!」
姥姥强撑着一口气:「不是我家青青,我家青青没有做那种事,你再在这里满口喷屎,我就不客气了!」
六婶子搭话:「何青青她姥,你说的这是啥话?咱村里男娃本身就不多。人老吴家也是省吃俭用地供的两个高中生出来,现在出事儿了,你不给人家一个说法吗?」
我姥冲她骂道:「说你个头,我们家青青才十二岁。她虽然不爱说话,她是什么样的孩子街坊四邻不知道吗?我家青青老实本分。」
有个眼尖的婶子一把把我从屋里拉了出去,太阳打在我的脖子上,上面还有青紫的痕迹。
周围像是凉水泼进了油锅里一样炸了,喧嚣四起。
「哎呀妈呀,这么小就能勾引男人了。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说啥都没发生?」
「吴婶子哎,你节哀啊。可怜你那两个大儿子遇到这么个勾人的贱货。」
有几个老男人目光隐晦地瞥着我,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别看年纪小,能受得了吗」之类的。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可以空口造谣。
吴佐、吴佑的爸妈像是坐实了我的铁证一样,拿着铁锹冲进了我的家,把能看到的全砸了。
我妈带着何旭老早就跑得远远的。
我姥姥拼命地阻止这群人:「你们住手,凭什么砸我家里?做错事情的不是青青。」
我终于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我的第一句话:「不是我,我没有害人,也没有勾引人。」
周围的村民却像看妖魔鬼怪一样地看我:「原来这丫头会说话啊,那装什么哑巴?」
「肯定是有问题,你知道不?听说当年她爸就是让她克死的。」
「可不嘛,就她爸死那次之后。她妈用针把她的嘴巴缝上了,她才又不说话了。」
「后来她妈不要她了,结果她又离这么远都能克得她妈破产。」
「也是,怪不得他弟弟会平白无故地点了人家的车棚,真是讨债鬼。」
吴佐他爸伸手推了一把我姥姥,我姥姥后脑勺着地磕在了石墩上。
「姥姥!」我尖叫地冲向她,大脑中轰鸣声久久地未停,解开了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正常地说话了。
我妈此刻才像被触动了,也跑着过来了,姥姥却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眼看事情闹大了,很快地有人打电话报了警,110 来了。
紧接着 120 也跟着来了却没有拉走姥姥,在 120 之来到之前姥姥就断了气。
7
我扑在我姥姥身上哭得像个泪人,我妈回来这几天,我仿佛流干了我所有的眼泪。
我恨恨地看了一眼躲在我妈身后的何旭,他脸上无悲无喜,有的只是不以为然。
警察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又亲自去了玉米地搜取证据。
最后向村里人表明是吴佐、吴佑对我强奸未遂被蛇咬死的。
吴佑在给吴佐吸蛇毒的时候,却忘了自己一直智齿发炎,口腔溃疡所以也感染了蛇毒。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吴佐、吴佑是我害死的。相反,我姥姥的死和他们一家脱不了关系。
推我姥姥的就是吴佐他爸,考虑到他们家刚死了两个儿子。
警察私下告诉他们家如果能取到我家的谅解书的话,判刑的时候或许可以往过失杀人上靠。
听了这话我冷冷地看着我妈:「我不管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们家必须有人给姥姥陪葬,必须有人死。」
「姥姥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尽过一天孝心。你如果敢签谅解书,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妈望着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8
我望着村长的小姨子,她家里在村里弄了一个养鸡场,喂了三四百只鸡。
她看我盯着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我看着她,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村里的鸡太多了,要是吵到姥姥上路怎么办?」
她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青青想吃鸡啦,俺家有的是鸡。给你姥姥办席的话,记得跟姨说,从姨这儿订,姨给你便宜。」
我摇摇头:「你家的鸡太吵了,我不吃。」
她冷哼一声扭着屁股走了,当天晚上她家的鸡棚进了黄鼠狼,只杀不吃,一只鸡胡乱地啃了两口就扔那儿了。
三百多只鸡一夜之前死完了,甚至没留下一只整鸡。从现场看纯粹是一场虐杀。
从外面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响,连个鸡鸣声都没有,有的只是第二天村长小姨子的无能怒吼。
她当时就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表示不受理,没听过诅咒人还能当证据的。
9
我家门口支起来灵棚,我姥姥只有我妈一个不孝女。
往来的宾客有很多也是那一天来看热闹的。
他们来了之后在我姥姥的灵堂前假模假样地掉几滴眼泪,添一把纸钱。
虚伪地念叨了几声「老嫂子人这么好,走得太早了不应该」。
我只是麻木地跪着,似乎与周围隔了一层毛玻璃。
明明前几天姥姥还给我下长寿面,让我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
今天我与她祖孙二人就已经天人永别,这人间的缘分当真是浅。
这个时候吴佐她妈来了,一进灵棚就哭着给我姥姥磕头:
「老婶子,我们家对不住你啊,害你去了。」
「这几十年的邻里邻居你就原谅我们吧!」
我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们来干什么,害死了我妈还不够吗?赶紧滚,我们家不会签谅解书的!」
不管我怎么样恨我妈妈,她不愿意签谅解书这件事让我对她是心存感激的。
姥姥为了我才出事儿,如果轻易地原谅了这些人,我对不起姥姥在天之灵。
吴佐她妈死死地抱着我妈的大腿:「亚梅妹子啊,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失去两个儿子了,再没了老吴,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我知道你赔了人家二十万手里也不宽裕,我们家赔你三十万,你就只要在谅解书上签个字就行了。」
「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想想青青和何旭啊,只要你签三个字,就有三十万啊妹子。」
我妈动摇了,虽然她嘴上没说,但是我就是能看得出来吴家给的条件她心动了。
我对她说:「你如果签了谅解书,你以后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周围的老头老太太听到三十万倒吸一口凉气:「哎,青青她姥姥真会疼人,到老了没给家里添负担还给孩子赚了三十万。」
「青青,你不要不懂事。你吴叔还在监狱里关着呢。你好歹也跟人俩儿子都睡过,那搁以前也是你公爹。」
这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是当时怼我姥姥的那个六婶子,我强忍着胸口翻腾的恶心感:「你在我姥姥灵堂前,说这些东西不怕有报应吗?」
六婶子梗着脖子:「你姥姥就是活着我也这么说,嘴长我脸上我爱咋说咋说,你个小丫头片子一点儿人道都没有。」
我点点头:「你这么爱说话就多跟大家说说你心里话吧,这嘴巴不说话的时候该闲着发痛了。」
我话音刚落,六婶子就开始喋喋不休:「我跟老吴也算是多年的野鸳鸯了,他刚跟你吴婶结婚那阵子俺俩就好上了。」
「俺家那口子床上不行,老吴这在监狱里我也挺难受的,赶紧让你妈签了谅解书,把人放出来吧!」
话音刚落,六婶子她老公当众捶了她一拳头:「你他娘的竟然背着老子跟姓吴的好了,让老子当这么多年王八是吧。」
六婶子嗷嚎:「别打了别打了!」
她捂着嘴巴然后发现了,只要她一不说话嘴巴就开始疼,但是张嘴说话吐露的却全是真心话。
她看着我像看见了妖怪,一边捂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大声地说自己的秘密,赶紧跑了。
连偷喝自己孙子奶粉,用她婆婆面巾擦脚的事儿嚷嚷得满村都知道了。
我讥笑地看着六婶子落荒而逃,接着回去给我姥姥守灵了。
11
下午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偷偷摸摸地出了灵棚,何旭跟着她屁股后面。我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只听何旭一边啃着猪蹄子一边说道:「妈,那个吴家的婶子说了,你签字了她愿意给咱娘俩三十五万。」
「妈,姥姥反正都一大把年纪了,死了就死了。」
「咱有了三十五万,不但能付房子首付,咱还能租个门店做生意。」
我妈瞪了他一眼:「这话也是那个老吴家的教你的?」
何旭拉着她手臂:「妈妈,姥姥都死了,你总得为我考虑考虑吧。我想回城里上学。」
「我不想在这个乡下里待着,他们都欺负我,说我有个哑巴姐姐。」
「你说,我姐万一哪天把我也克死了咋整啊?」
我妈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你跟那个老吴家的说,晚上让她偷偷地来找我,你收拾收拾咱拿了钱,签了字就走。」
然后特意地叮嘱了何旭:「不要告诉你姐,她姥姥这个房子留给她绰绰有余了。」
我扶着门框,我妈一转身就对上了我的眼神。
我冰冷地说:「要走是吧,谁都走不了,姥姥都没入土,你就原谅了害死她的人,你配做姥姥的女儿吗?」
我妈的脸微微地扭曲,也不装了:「我不配?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姥姥养老,是她没那个福气。」
「你总得为你弟弟想想吧,你弟弟没有爸爸,以后还得结婚生孩子。你弟弟过得好,你们何家才有后。」
我冷笑:「谁都走不了。」说完转身进了灵棚。
我妈在后面在后面骂我:「是你把吴家人引过来的,你说我不孝顺?是你害死了你姥姥。」
「你真的心疼你姥姥,你就该去陪她!你就该去死!」
我回头冲她微笑:「该死的是你们,我不死。我姥姥让我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过了一会儿吴家婶子过来了,我妈似乎赌气一样地当着我的面签了谅解书给她。
在她签了谅解书的同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天上电闪雷鸣。闪电一道道地劈在了灵棚十米之外。
我妈和吴家婶子都吓傻了,包括一些给白事帮忙的。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用手指着我妈:「亚梅啊,你妈这是有怨气啊。你快给你妈磕头啊!」
我妈心惊肉跳地回头,对着我姥姥的黑白照就跪下了:「妈呀,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心疼您闺女吧!」
「我没爹没老公,老妈你也走了,日后没人帮衬我了啊。我不能拿何旭前程赌气啊!」
我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
她把背叛说成只是赌气这么简单,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姥姥。
12
何旭伸手指我:「妈妈,肯定是何青青她乱说话了。她是乌鸦嘴,每次她说了什么一定应验。」
我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也看着我:「你非要你姥姥黄泉路都走不安稳吗?」
她睚眦欲裂,好像做错事情的又是我一样。
村里人不约而同地对我退避三舍,有人提起了村长小姨子鸡圈的事情。
「好像村长小姨子家里鸡死之前,何青青就说过他们家的鸡太吵了,一夜死绝才好。」
「妈呀,这丫头嘴这么毒嘛,这不就是乌鸦嘴嘛!」
有些当时吴家上门闹事的时候,替吴家出头的人开始后怕了。
窗外雷雨轰隆持续了一阵子,渐渐地停了。
我妈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姥姥原谅我了,我今晚就带着何旭回深圳,后面的事就你自己操办吧。」
「你姥姥养了你八年,你也该尽点心。」
我不明白姥姥这么善良,怎么会生了我妈这个不孝的女儿?
「你高兴得太早了,我说了谁都别想走,都别想离开这个村子。」
旁边刚说我是乌鸦嘴的人,看这会儿雷雨停了,胆子也大了。
觉得六七月份雷雨天说来就来,刚才有些凑巧了。
13
有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子,替长辈出头训斥我:「何青青,你别给脸不要脸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还什么都不要走,我偏要走。我看你怎么办?」
他正耍横的时候,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有人尖叫:「滑坡啦,山体滑坡把村里的路堵死啦!」
我好整以暇地看他,他咕噜咽了口吐沫,惊慌失措地跑出去:「何青青你这个妖怪,我不怕你。我去找人收拾你。」
我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我妈和其他人:「我姥姥黄泉路上挺孤单的,不如你们都去陪陪她好不好?」
何旭尖叫:「那是你姥姥,要陪你自己陪她。我妈妈说了,你姥姥死得好。她死了我们正好能住洋房。」
他话音刚落正在这时候,刚才那个跑出去的男孩,牵了一只大黑狗又跑回来了。
指着我冲大黑狗吼道:「旺财,去咬死这个妖女!」
众人纷纷地往旁边闪了闪,那黑狗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壮实。
听了主人的号令向我扑来。
却越过我扑到了我身旁的何旭身上,他身上手上满是油腻的猪油味。
这狗不是专业训练的,见了腥气有些发疯。
冲着何旭就扑过去了,却不偏不倚地咬在了何旭的命根子上。
何旭惨叫一声,翻了一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狗却没有松口,狠狠地咬从何旭裆部撕咬下一块软肉就咽下肚子了。
牵狗进来的那个男孩吓得瘫坐地上,地下洇出了一片骚黄液体。
我妈冲发愣人吼道:「救人啊,愣着干什么?」
这些人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把何旭抬到了村里的卫生所,有些懂点医学的人想从狗嘴里扣出何旭的命根子,看看还能不能接上。
狗却挣脱众人跑掉了,我喃喃道:「姥姥你看,讨债鬼断子绝孙了。」
14
这个时候灵棚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身穿紫色道袍。
自顾自地走进了灵棚,然后盯着我。
这是村长小姨子请来治黄仙的人,死了几百只鸡倒是把他给请来了。
那人见了我就皱眉:「为了一己私欲,用自身执念引天雷,还诅咒了这么多人。」
「至于吗?你还要害多少人才收手?」
我给姥姥香盆添了把纸钱:「别人犯我在前,我怎么做都是不为过的。」
「这一世我姥姥护我周全,我不能让她走得不明不白。」
「王亚梅不配给我姥姥当女儿,能下去陪陪她也好,宋玄清,你不要多管闲事。」
宋玄清冲我一笑:「你一支笔也有了感情?阎君怕是要哭了。」
村长小姨子不解地问他:「宋道长跟这丫头认识?我家那几百只鸡是不是这丫头搞的鬼?」
宋玄清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是也不是。」
村长小姨子不解了:「那是还是不是?」
他伸手指我:「这位可不是凡人,这是阎君手中的判官笔。」
「一语成谶听过没有?就是说她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蕴含天地法则,所以引得动天地异象。从某种程度来说,你有罪,她判罚。」
「所以,是也不是。」
他环视了灵棚里的村民:「你们往日里欺凌她们祖孙,被诅咒了可是一点也不亏啊!」
有些胆小的村民直接给他跪下了:「道长救命啊,俺们小家小户的,有眼不识泰山。平日里只知道贪小便宜,欺软怕硬,但是俺们罪不至死啊,救救俺们道长。」
「是啊道长,她说让俺们去陪她姥姥,俺们还不想死啊!」
宋玄清点点头,对我说:「何青青,他们有错,但是罪不致死。你说个法子化解呗。」
我扭头不去看他:「真以为我是小孩子好欺负的嘛。做错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吴家兄弟想奸杀我,该死!」
「吴家父母是非不分,上门霸凌要了我姥姥的命,还妄图用金钱脱罪,该死!」
「何旭口舌招惹是非,手贱点人车棚,结果都推在我一个哑女头上。」
「王亚梅就更该死了,在我小的时候用针缝过我的嘴巴,又把我扔给了姥姥。」
「为人母,她不尽职;为人子,她该死!」
「而这些村民也全都是帮凶,我不觉得我有错。」
宋玄清挠挠头,骂了一声:「你们真是畜生啊。咋净逮着一个好人欺负?这你让我咋给你们化解?」
末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我:「这样,你姥姥昨天刚刚走,魂魄还没走远,我给她唤回来,但是老年人身体受到这么重的打击,然后身子骨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需要人鞍前马后地照顾,你愿意吗?」
我脱口而出:「我愿意,我照顾我姥一辈子都行。」只要姥姥活过来,我干什么都行!
宋玄清叹了口气:「那你收回诅咒,我立刻就施法。」
我摇了摇头:「你先施法,人活了我立刻收诅咒。」
宋玄清看我没得商量,当下转头问那些村民:「做这个招魂法阵挺贵的哈,你们看法金谁出?」
村民们面面相觑,刚刚还仙风道骨为民请命的道长,咋一下谈起钱来了?
村长咽了咽吐沫:「道爷,这个招魂的阵法多少钱哈?」
宋玄清恨铁不成地瞪着他:「怎么能谈钱呢,这是法金。又不是给我的。」
「友情价六十五万法金,一分钱不带少的哈。」
刚嘴碎的村民,看了看被山体滑坡堵住的村门口,又想了想还在医务室疼的昏厥的何旭。
一个个泪眼汪汪的:「俺们给,这个钱俺们出。」
「青青姥姥这么好的大姨要是能回来,俺们出些钱算什么」。
我特地看了一眼这人,这话是吴佐他表叔掐着大腿根说的,疼得他底气十足。
我擦了一下眼泪,装模作样地道谢:「乡亲们对我姥姥的好处,青青记在心里了」
仔细地算下来一家子少说也得掏个四五万,估计悔得肠子都发紫了吧,让你们平日里嘴欠。
钱到位,宋玄清立马忙活起来了,嘴里嘀嘀咕咕地念起了法咒:「天门动,地门开,千里拘魂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宋玄清做完法,累得也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
又过了片刻,我听见棺材穿来深深的吐气声,下一刻姥姥就坐了起来。
我恨不得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姥姥,青青好想你。」
我妈这个时候从灵堂外走进来了,披头散发的,比女鬼好不到哪儿去了。
「青青,你放过你弟弟吧!」
「是我这些年对不起你和你姥姥,没有把何旭教好,能不能再给妈妈一次机会放过你弟弟,那可是你亲弟弟啊。」
我姥姥在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妈。
我妈看到我姥姥死而复生,吓得一声尖叫。
姥姥干脆利落地甩了我妈一个大耳光子,累得自己气喘吁吁:「王亚梅,你给我滚!」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妈!」我心疼地看着姥姥,这一下子手该多疼啊。
我妈看着姥姥,终于灰溜溜地走了,把她的宝贝儿子也带走了。听说她去找那个纵狗的男生,结果最后人家未成年,何旭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王亚梅带着何旭走了之后,我跟姥姥又回到之前那种平静的日子。
不同的是村里人对我和姥姥很敬畏,现在村里小孩说个鸭子的鸭,让家里大人听见了都得踹屁股墩儿一脚。
生怕勾起了我之前不好的记忆。
我初中的时候村里遇上了拆迁,姥姥拿了钱带我去了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让我在城里读书。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想到了我十二岁的生日愿望:「和姥姥永远在一起,有一个幸福的家」。
事后宋玄清偷偷地给我发了好多消息:「你姥姥的事情处理完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阎君找你都找疯了,床底都掀了好几遍。」
我面无表情:「是他自己不小心把我扔进轮回井里的,这几万年我也该放个假了。」
好不容易做一次人,当然要好好地过完这一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备案号:YXX1LOay64ikxeekGT9d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