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我「清醒」些的时候,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画的东西似的。

满腔只余震撼。

——《天上月》

我画的,是《天上月》的轮廓。

有些细微的地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但大体是它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幅,为什么我要重绘天上月。

秦铭就站在我身后,靠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但他很安静,一声不出地看着我画画。

我转过头,他将目光从画移到我身上。

他说,很漂亮。

你该走美术生的,你能上最好的美术大学。他如此说。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那天秦铭送我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问他很多事,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娶孙亭,我想说《天上月》是我画的。

可我没办法说,因为他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他安慰了我些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抱住了我,然后我又转了阵地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原来我竟然也会委屈的,我会委屈孙亭偷了我的画,《天上月》从来画的就不是她,明明是我。

大西洋海岸哭泣的女子背影,明明是我自己。

她凭什么是那天上的月亮,又凭什么说我是脚下的泥土。

我委屈我上辈子过得如此憋屈又窝囊,痛苦又折磨。

我整理好心情的时候,推门是秋大壮和李女士严肃的脸。

「老实交代,你和哪个臭小子早恋了?!」

完了,楼下我和秦铭抱在一块叫他们给看见了。

李女士眼尖,「老秋,这小子眼熟得很,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秋大壮在不该反应快的时候总是反应很快。

「哎!这是不是那谁!我瞅着怎么这么像——黎黎那同桌!是不是他!」

两人一合计,「准没跑!就是那小子!叫秦什么来着,就是他!」

说着秋大壮就去翻箱倒柜找棍子,「哪里来的野小子惦记我家黎黎,你等着,我这就去抽他!上高中不好好学习天天惦记着早恋,真是的巴拉巴拉」

李女士及时按住他,跟他耳语了一番,然后冲我微笑,「黎黎,明天叫他来家里吃饭吧,晚上你爹下厨,做红烧排骨。」

可我感觉那个微笑有点「核善」过头。

红烧的……真的是排骨么?

24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忍不住老瞅秦铭,借着课本的遮挡,悄咪咪瞥他好几回。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但我觉得如果我不把他请回家吃个饭,秋大壮那脾气能直接杀到学校来。

秦铭正写着数学题,期间好像察觉到了,飞快地回头,我嗖地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我悄咪咪地再去瞅一眼。

秦铭侧过头背对着我,看起来正认真演算习题,手却死死地按在后脖颈上。

白皙的脖子上,往上接近耳朵的位置,却突然红了起来。

我觉得这红得真好看,格外诱人,看着就想咬一口。

然后我就被老师的粉笔头砸个正着——

「秋黎!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黑板上是一道老张头刚画完的二次函数大题,秦铭特别擅长函数,类似的题我们昨天刚做过,然后我信心满满地上台了。

老张头皱眉看着我流畅又赏心悦目的答案,没找到毛病就扭头问我:「题是做得很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上来么,秋黎!你上课老看你同桌干什么!」

班里后头睡觉的瞬间激灵起来!

我看着底下的「萝卜头」们都瞪大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

「因为……因为……」我抓耳挠腮,我想不到理由,老张头瞪着我,所以我只好说——

「因为他好看,所以我看看。」

老张头:……

同学们:……哇偶

秦铭:…………

秦铭一下子捂住脸。

当时全班爆发出最热烈的一次鼓掌!!

老张头气得拍桌子,「不许笑!不许笑!都给我看题!」

可他压不住起哄声和笑声。

在压抑的、抬头只看得见一摞摞卷子的高中时代,严苛的校规教条,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其余的一切都被禁止,都被冠以「不务正业」的那个时期。

一切热烈的感情、青春年少的大胆,都像是最浓烈的颜色,以最嚣张的姿态在寡淡的高中写上最厚重的一笔。

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我头一次得到这么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老张头一开始还拦,后面倚着黑板,看着我们这群小蹦豆子,无奈地笑了。

然后赶紧让我下去,我听见他小声念叨,「要不是瞅你俩最近数学进步了,我才不会就这么揭过了。」

我笑嘻嘻地跑下去了。

下课的时候我正犹豫怎么跟秦铭开口,可他下课铃一响就蹭地跑出去了,影儿都没抓住。

后桌几个在八卦,戳了戳我,「哎!秦铭是不是被你吓跑了?」

「就是,你看老张头那脸色,他可最古板了,你可真大胆啊。」

我:「怎么,好看还不许人说吗?」

他们:……牛的兄弟。

天台上,白衬衫少年如青松劲竹,面容恬静,笔下生花。

天台的门被砰得撞开,一个人影儿蹭得冲出来!

一双手死死地攥紧栏杆,他俯下身,大口喘气。

然后整个人滑坐到地上,将整张脸埋进膝盖和手臂里,面红耳赤。

林洛深人都傻了。

「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我要给你打 120 吗?」

秦铭抬起脸,林洛深一愣,然后问「你中暑了??」

然后秦铭猛地爆了声粗口,「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林洛深摊手:「这不躲一躲孙亭吗」

林洛深不止一次听过秦铭这「二中一霸」的大名,以往野性又桀骜的少年,此刻羞红了脸。

像凶狠的野兽,难得露出柔软的肚皮。

此刻野兽别别扭扭,又很显摆地朝他抬了抬下巴,「秋黎跟我表白了。」

林洛深:……

秦铭走后林洛深默默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喂,秋伯伯,秋黎早恋了。」

秦铭面无表情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刚要坐下,我抓住机会急忙说「我妈让你晚上去我家吃饭!」

我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

之后这一整天的课秦铭莫名得有种紧绷感,英语题错了三个,物理题抄错了数字,我感觉他心不在焉。

不至于吧,就数学课「调戏」了他一下而已啊。

放学的时候他急急忙忙走了,连今天的补习都鸽掉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洛深破天荒地跟过来,严肃地跟我背了一遍校规。

格外咬重了「禁止早恋」那一条。

林洛深看着前面的路,话却是对我说的,「小黎,秦铭不是我们这种背景可以招惹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的笑容也收了回去,「我知道。」

林洛深叹了口气,「小黎,你从小跟着我一块画画,我是独生子,我拿你当亲妹妹,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种惹人嫌的话。」

他看向我,「你知道秦铭家里要送他出国吗?」

「他一走要走很多年的,你觉得你和他有可能吗?」

「你不要陷太深,小黎。」

……

我知道的,我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也不该妄想。

正 emo 的时候走过来一个长发飘飘、袅袅娉婷的漂亮女孩,她走到林洛深身边,审视地看着我。

是孙亭。

我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这回她不认识我,只是以她惯常的样子,用漂亮女孩审视普通女孩那样的眼光看我。

「阿深,她是谁啊?」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高高在上的,又装出一副温婉不嫌弃我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说

「秦氏集团的新总裁跟我求婚了,我要成为秦太太了,你也为我开心吧,小黎。」

开心,我当天就放了火,大家一起死。

一笔勾销。

所以这辈子我不想理她,她只要不惹到我头上,我不会找她事。

她以为我忘了,我没转班之前的同桌转校生,就叫秦铭。

我到现在也确实很纳闷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是秦铭。

我立刻抢答,「我是他妹。」

然后推开用眼神向我求救的林洛深,独自回家了。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上辈子秦铭留学那么多年才回来,还依然对「初恋」念念不忘,向她求婚。

上辈子我烧死了他心爱的未婚妻,也不知道有没有扬了我的骨灰,气得找道士诅咒我不得超生。

我上辈子喜欢林洛深,是从小到大的仰慕,但其实转去学美术,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那秦铭呢?

我问自己,那秦铭呢?

也没答应去我家吃饭,连夜逃跑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怎么地啊秋黎,你怎么这么贪啊,大白天的做美梦,难不成你还想攀上秦家当少奶奶享福啊。

小老百姓还是安安分分考大学考研考公吧,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可是孙亭为什么能和秦铭在一起啊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我刚要跟我妈说秦铭不来了,门铃突然响了。

秋大壮放下锅铲,主动要求去开门。

我爹愣在了那里。

我妈纳闷地喊着秋大壮你怎么了,然后也跟了过去。

夫妻俩齐齐石化在原地。

他们对面,是一个身高腿长,西装剪裁合身的少年。

我差点没认出来,还收拾了头发,理了平时凌乱的碎发。

秦铭身后跟着的是老管家,还有西装革履的几个人提着礼盒站在两米远的地方。

我爹我妈,看着拘谨站得笔直的秦铭,和快堆满一楼道的礼盒。

人都傻了。

25

据我爹秋大壮同志后来说啊,他说他吓坏了,这么大阵仗他还以为秦铭是来提亲的。

然后秦铭还挺紧张,郑重地喊叔叔阿姨好,我爹就更担心了。

秋大壮慌了,说你吃饭就吃饭,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像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我当时也傻了,趁着老管家和我爹推拉 battle「收下吧收下吧秋小姐给我家少爷补习辛苦了」「不行不行拿回去拿回去」「也是我家夫人的意思,聊表心意」如此云云。

我急忙拉着秦铭到一边,「你你你怎么穿……穿成这样啊,你你你你……」

秦铭闻言慌张地整理衣领,「不不不好看吗?」

「我想着第一次见叔叔阿姨,得打扮隆重一点……」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小孩子犯错了似的,弄得我更紧张了,我连忙摇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看的好看的!不不不是好看,是很帅!帅!」啊啊啊我在说什么

秦铭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眼睛都放大了,少年眼里似有星河,我一时间有点看愣了。

连他羞赧躲闪的视线也模糊了,我恍惚记起,我上辈子追在林洛深后面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它亮闪闪,它星河璀璨,它只看着我。

我躲在门后面跟踪孙亭的时候,窥见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秦氏总裁的时候,那双冷漠的眼,艰难的和现在的这双眼睛联系起来。

我目不转睛盯着秦铭眼睛看的时候,没注意到少年白皙的脸急速升温。

他正要伸出手的时候,一下子被我爹叫停!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呢!」

我爹皱着眉看着我,看得出,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可能就直接骂了,「你们快进来洗手吃饭吧!」

我觉得他们其实是想搞鸿门宴的,但是秦铭这一出让他们没缓过来,秋大壮推不过管家被迫留下了几件礼盒,然后郁闷地坐在饭桌上扒饭。

李女士一直热情地招呼秦铭快吃,在秦铭对他俩的拿手好菜大肆夸赞之后,他又话锋一转说他爸妈从来没给他做过饭,满副艳羡的样子。

那流露出来落寞的小眼神不知道怎么精准打动了李女士,爆发了无限的「母爱」。

然后我看着我妈用公筷把我眼前的菜夹走,秦铭那张笑脸前的碗里菜都摞满了。

——不是,麻麻,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才是你的亲女儿??

秋大壮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看来我爹想起台词了,他不满地看了一眼已经被秦铭迷惑的我妈,终于进入主题。

「咳咳,秦铭同学啊,我家黎黎都跟我们说了,她现在数学成绩进步啊,全都是你的功劳,叔叔阿姨在这要好好谢谢你。」

然后我爹端起茶杯,「你们现在还没成年」,他咬重在「未成年」三个字上,「好孩子可不能喝酒,今天啊,咱们以果汁代酒。」

秦铭也赶忙端起茶杯,反应倒快,「不不不,如果没有秋黎帮我补习,我现在成绩可没这么好看,叔叔太抬举我了!」

我爹很满意,「哎!这样就对了,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马上就高三了,越是这种关键时候啊,越是要心无旁骛!认真学习!」

「我知道你俩都是好孩子,肯定不能让大人担心,咱们明年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

我悟了,我爹搁在这点我们呢。

要不说我爹猴精呢,他没正面说,但好像每个字都在暗示。

秦铭一愣,随即笑了笑,郑重应下了,「好的,秋叔叔,我和秋黎现在最重要的目标都输冲击高考,我们会努力一起考好大学的,叔叔不用担心。」

我爹大体还是满意,不过在「我们」「一起」这些字眼上老秋还是不大高兴。

吃完饭的时候我爹单独把秦铭叫走,两人说了会儿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爹出来那如释重负,放下心的表情更让我迷惑了。

临走的时候,老秋和老李在秦铭一左一右,我妈拉着秦铭热情关怀地叫他以后常来家里吃饭,我爸则拍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好好加油。

「黎黎啊,送送人家。」

「不用了叔叔,晚上她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他们在下面等着我呢,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临走的时候,秦铭回头,偷偷瞥了我一眼。

然后对我笑,露出小虎牙。

26

秦铭请了半天假,听说他母亲回来了,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

我无聊地窝在课桌上,手痒地摸出马克笔,找了个本子涂涂画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轮廓已经跃然纸上了。

后桌一下子凑过来,哎呀哎呀地一把拿过来,「你这不画的秦铭嘛!还说你俩没事,没事你画他简笔画干什么?」

我「嗖」地一下抢过来,欲盖弥彰地用手臂遮住,「哪有哪有,我闲得无聊画的!」

后桌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小姑娘,她看着我,不怀好意地嘿嘿嘿笑起来。

「班里现在谁不八卦你俩啊,虽然不比林校草,但是秦铭也挺帅的嘛,拜托会脸红的男孩子超可爱的好吗」

我一下子急了,「谁说他没有林洛深帅的!你们什么眼神啊!」

拜托十年后秦铭这款杀疯了好吗!

不过他到底怎么长成以后的「冷漠总裁」样子的,明明现在很活泼。

后桌啧啧啧了起来,「你看,不打自招了吧。

「不过我们最近给你俩这个组合想了个名字,像 cp 嘛,「黎明」cp 怎么样?哎「黎明夫妇」这个好,这个好……」

08 年热播的韩综「我们结婚了」,瞬间带动起来,什么「夫妇」「cp」组合啦,后桌小姑娘就是个十足的冲浪达人,永远走在时代前沿,第一个给我和秦铭安 cp 让别人按头磕的就是她。

然后我立马拉住她求饶,叫她放弃这个想法,不然第二天全班都会这么喊的!

太羞耻了!

我不要面子的么!!

会被班主任叫走谈话的吧!!!

然后她笑嘻嘻地甩开我跑远了,我万念俱灰,我都不敢想,等秦铭下午回来听到这玩意是什么表情。

噢对,他怎么还不回来。

27

中午放学,我骑我小破车往家赶的时候看见个人,孙亭。

孙亭早已经转去美术班了,托她那个校长爹的福,成功和林洛深在一个班级。

一如上辈子,除了……她身边那个女孩。

戴着眼镜框,白净文弱的,是许念念。

许念念上辈子也和我是一个美术班的,她画画也很好,尤其擅长画静物素描,我没记错的话,她上辈子去了鲁美。

看着孙亭拉着许念念亲亲热热的,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我这辈子没去学美术,那渣人父女不会是还是没打消偷换别人的画的念头吧。

竟然盯上许念念了。

我骂了一声。

普通高考录取系统从 2001 年起开始实行网上报名录取,到这些年想动歪心思已经比较难行通了。但是美术不一样。

监控还没有全面普及覆盖的年代,监考也没有使用 AI 电子系统和信息技术手段的年代,美术校考,联考,能运作的地方太多了。

我纠结了一路要不要多管闲事。

我淋过雨,我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我要把别人的伞掰断。

28

当天下午放学我就堵了许念念。

「小心孙亭。」

「你考试的时候多个心眼,注意点,如果有监考员一直盯着你画画,小心她换你卷子。」

许念念是个声音细弱温软的小姑娘,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她细声细气地问我,「为什么要换卷子?换给谁呢?」

我觉着小姑娘一瞅就是个被欺负任人拿捏还不敢吭声的主,我光想想以后孙亭偷她的画上鲁美,许念念哭得不行的我就生气。

我走过的那十年,难道还要叫别的受害者再经历一遍么

「我让你小心谁就是换给谁,总之,多个心眼。我没别的好主意,只能警醒你一句,你躲着她点。」

许念念温温柔柔地答应了。

「好的哦,小黎。」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一趟林洛深,嘱咐了他一句这事,让他也小心点。

未雨绸缪……希望有用。

现在的我无力和孙亭以及她爸对抗,我只能提醒别人小心他们。

但十有八九孙亭是盯上许念念了。

临近期末考试的周五,我在家长会上,见到了秦铭的母亲,传闻已久的秦夫人。

29

秋大壮自告奋勇地要去给我开家长会,因为我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相当喜人。

凭借记忆力和秦铭补习理科加持的优势,我这次总分竟然冲进了年级前五十!!

二中可是市内有名的重点高中,这里人挤人人挤人,能进年级前五十,好的一本大学是差不多尽在囊中了!

这换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上辈子那文化科的成绩,也就勉勉强强够上一本线,还是当时的班主任抬举,想挽留我跟我爹说我冲击冲击上个 211 没问题。

一本大学也分一本二本优劣好坏嘛,班主任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我现在真有考 211 的把握,不过新班主任又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上个 985,老师们实在太看得起我秋女士了。

老天,上辈子我还没进过大学的门呢!嘻嘻,想想就开心。

家长会上也不外说一些激励的话,其中各科老师着重表扬了我和秦铭,丝毫不提「疑似早恋」的事。

反倒是以我们为例子激励其他学生要一直学习,不要松懈,人是可以不断进步滴!

啊,你问我怎么知道,我这不扒后门听里面说嘛。

秦铭在我旁边扶额,说我这样太明显,班主任他们能看到,马上就要散会了,然后就要拉着我走。

我被秦铭拉着走了还没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丽的嗓音。

「——铭铭。」

秦铭拉着我的手下意识用力,他仓皇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穿着亚麻色长裙的女人。

我第一次见到可以将亚麻色穿得如此好看温婉的女人,渔夫帽和浅色墨镜,棉麻质地的衣服使她看起来十分轻盈。

她踩着高跟,优雅地像鱼一样游弋到我们面前。

「铭铭,怎么不和妈妈介绍呢?」

然后她也没等秦铭回答,从容地摘下墨镜,看向了我。

「……您好漂亮。」

我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还没来得及过脑子我就说出去了。

没想到秦夫人半捂着嘴,扑哧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如银铃,原来是这样子的。

「儿子,你这小同桌真有趣~」秦夫人含笑看着我,「嘴甜,妈妈爱听。」

秦铭突然长舒一口气。

「你就是秋黎吧」这个开头,我以为她下一句要说「我常听我儿子提起你」,或者说感谢我帮她儿子补习的话之类的。

「你的那副画真的不错,我有些日子没看到过比较满意的画作了,小姑娘天赋很高嘛。」

没想到她第一个提的,竟然是《天上月》。

这幅画自打上次我就留在秦铭家了,周末补习的时候偶尔会去画一画,到现在,其实还是没有画完。

「铭铭说这是你画出来的,起初我都还有些不信,不夸大的说,有几分大家之风了。」

秦夫人的面相整体都很温柔,她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却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像是被看透了似的。

「可你年纪这么小,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有没有意向去巴黎美术学院深造呢?」

我一怔,下意识摇头否定。

「不,我不学美术,我想……我想考公务员,跟我爸妈在一起。」

秦夫人诧异地瞥了我一眼,略显失望,「小秋黎竟然这么恋家啊,公务员……没有创意的工作。」

「妈!」秦铭立即喊停,秦夫人怏怏转了话题。

「啊,我想起来了,铭铭这回成绩竟然进步到年级前一百了,他以前可是不愿意学的,这些日子也不打架逃课了,都是你的功劳。」

秦夫人一边说一边低头从包里掏了掏。

「能叫我儿子乖乖上学啊,这补习费实在太低了,这钱你拿着,算我和他爹谢你的。」

一个早就预备好的红包出现在我眼前。

我有点无措,特别尴尬地看着她拿出红包要递给我。

我觉得很奇怪。

这种给红包的方式,像领导给员工发奖金。

当时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很别扭,下意识就不想收,推诿着摆摆手往后退。

「阿姨,不用不用,我该拿多少补习费就拿多少补习费,秦铭也帮助我理科了……所以这钱我真的不能要!谢谢阿姨」

秦铭拉住她,「妈——」

秦夫人看了一眼儿子,慢慢把红包放了回去。

「既然这样,我待会儿还有事,我先走了,铭铭,今天早点回家,你爸今晚要回来。」

她走了之后,秦铭递给我一个「抱歉」的眼神,「我妈总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她是有点……有点」

我朝他笑了笑,「我知道,阿姨人挺好的,也蛮好相处的。」

看着我表情没什么异常,秦铭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妈,你为什么要给秋黎红包,她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爸的员工,也不是你的助理!」

秦夫人慢条斯理地走着,表情没什么变化,「铭铭,你知道你爸回来是干什么吧,暑假过去你就上高三了,留学的时候你爸已经打点好了。」

秦铭一下子愣在当场。

「我不想去,你告诉我爸,我不会去的!」

老管家跟过来的时候,正好瞅见秦夫人看着秦铭气冲冲地跑了。

「真是叛逆,好好的突然不去了,果然有猫腻。」秦夫人叹了口气。

老管家担忧地看向少爷跑掉的背影,拉开车门,「您见过秋黎小姐了吗?」

「见到了。」

秦夫人坐了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形容呢,和我想的不一样,又好像一样。

你说,一个十几岁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怎么会画出情绪如此绝望的画呢?」

「如果没有经历过能折磨人一辈子的天灾人祸,饱受折磨,过得痛苦又绝望,活着没有指望,每一天都痛苦得像走在美人鱼用鱼尾换来的刀尖上,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的」

管家听着云里雾里,但是彩虹屁一点没少,「还是夫人是最懂画的。可「一样」又是在哪里啊」

秦夫人微微点头,「我从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浓重的哀伤。」

30

自从见过秦夫人之后,我忽然生出无端的焦躁感,她身上的艺术气息非常浓厚,可是这种「艺术感」

只会让我联想到绘画,继而联想到我绝望的上辈子。

穷困潦倒,被逼绝境,天上月,画出来的绝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很多天才画家过得都不好了,死了才出名。

重生回来的这一年,我都不敢再去触碰和美术相关的东西,我不去画室,我很少见林洛深,我躲着孙亭走。

因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绘画天赋,是我悲剧人生的导火索。

我宁愿籍籍无名,安稳度日啊。

期末考完试之后,秦夫人派人把我的《天上月》送了过来。

上次画它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我甚至都不敢触碰它。

和上辈子的死亡息息相关的画,包含我最浓重的绝望与痛苦。

我现在只会对它感受到

——恐惧

我找了张布把它盖上了。

秦铭自从期末考试后就处于一个「半失踪」的状态。

补习暂时停止了,我给他发短信,他都要过很久才能回,只说没事,家里有事情。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因为短信费实在是有点贵。

我去他家找过他,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可是整栋别墅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佣人,老管家和秦铭都离开了。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哪怕秦铭和我说,他们假期要回京城,所以离开了。但是。

我害怕他一言不发的离开,我开始不断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被他家偷偷送出国留学了。

秦铭的回应一直是躲避这个问题,他说他不会去的,但是他没和我解释他为什么离开,也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31

我学习的时候开始不断走神。

我知道我心里特别慌,没来由地慌。

我心里好乱啊,真的好乱,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一直在说——

「秋黎,秋黎,未来是改变不了的。」

「秦铭依旧会离开,你的爸妈……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蝴蝶效应……」

我晚上开始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我不敢闭眼。

这几天我一闭上眼,梦里是瓢泼的雨夜,我跪在我爹的灵柩前,哭着喊着不让他们下葬,我妈倒在了我爹棺材前。

我咬着牙处理我爹的后事,将整颗心扑在我妈身上。阴暗的色调里,病房每日的钱流水一样的花,我们的钱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妈看见手术的巨额费用,她那个时候已经说话很费劲了,她说别治了。

「别治了,治不好的,我死了,你上哪儿去还那么多钱。」

我不肯,我给医生护士下跪,我找过亲戚吃过闭门羹,我甚至去找过高利贷。

可我妈不想给我添麻烦,当我终于凑齐钱去医院的时候,在医生给的期限之内。

——她止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梦见我在美术考场,画着画着我眼前的画,突然变成一个水平相当糟糕,故意画坏的画——我没见过,但我知道这是孙亭的画。

我又落榜了。

第三天晚上,二十多岁的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结束了今天的第三个兼职,然后突然扶住路边的垃圾桶,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然后我从手掌中,看见了血丝。

然后我在公路上重重地栽倒下去。

红血丝滴入红颜料里,我木然地擦了下从鼻子里涌出来的血,头晕脑胀地提笔在画布上写下红字。

我前些日子看见画室的助理收了孙亭的钱,然后我把画完的作品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给她们提供便利。

可是不停地画,为了给孙亭「送」参加比赛的作品,累得我想吐。

第四天晚上,《天上月》画出来了。

可是在我放火的时候,孙亭家的别墅里冲进来一群持枪的警察,将我按倒在地。

我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走出来,漆黑的风衣,那是十年后的秦铭。

他居高临下地、冷漠地看着我。

孙亭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那张美丽、又恶毒的脸,捏起我的下巴,低声,一字一顿——

「秋黎,你以为——只有你重生了么?」

「谢谢你的那些画,把秦铭送到我身边来。

毕竟好闺蜜一场,警官们特意准许你参加完我们的婚礼之后,再进去坐牢,开不开心。」

我目眦欲裂!撕心裂肺!

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和她同归于尽!

睁开眼的时候,我后背都湿透了。

这些噩梦缠身的日子,将我上辈子的事周而复始地演,我每次从梦中惊醒,都会从床上掉下去,爬起来抓着画笔掀开画布!

我就在每天深夜,精神高度紧张崩溃的时候,在如此高压的状态下,疯魔一般地画《天上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李女士看着我每天脚步虚浮地从房间里「飘」出来,眼底乌青那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上了我的身,差点吓得要给我找道士做法。

我殚精竭虑地画了好几个晚上。

创作《天上月》的过程中,十分痛苦,而且只有深夜被噩梦缠身然后惊醒的状态下才能完成。

最后一笔完成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卸下重担。 

一夜无梦。

32

说来奇怪,《天上月》完成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再也没有如此痛苦的情绪。

调养过来,晚上和秋大壮李女士下楼去小区附近遛弯的时候。

秦铭站在橘色的路灯下。

深深地注视着我。

李女士后来形容那天,说我看见秦铭的那一刻,眼睛都亮起来了。

我跟他们说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跑向他。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有无数话想说。

可到他面前时,我眼眶慢慢热了,我笑着说,我说秦铭你怎么瘦了呀

秦铭看见我向他跑来,下意识想伸开双臂,可他又强控制着放下了。

他瘦了,真的瘦了很多,他站在那里,风尘仆仆。

好像是连夜赶过来的,没有停歇,他身上有赶路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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