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多了一颗星星

出自专栏《人间观察黑皮书》

我奶奶出车祸去世,我爸收了肇事者 60 万,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对象。

而我在火葬场外,亲耳听见肇事者笑着打电话:「60 万搞定,性价比还行。放心,咱们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说出去了。」

1.

出事前半个小时,我奶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没接到。

当时我正在进行我的研究生面试。

等我再打回去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无人接听。

不过我没当回事。

这个小老太太经常这样,一进家门,眼里就有干不完的活计,绝想不起来再看手机一眼。

我以为,这次也如寻常的那许多次一样,等第二天,她出门看到手机的时候,自然会给我回电话。

但第二天,我等来的却是我发小周洋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又不切实际:「小雅,你奶奶出车祸,人没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是的,奶奶去世的消息,甚至不是我爸妈告诉我的。

而是我从同村发小那里得知的。

我是个留守儿童,自小跟奶奶亲近,不夸张的说,在我爸妈回老家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奶奶是我妈。

奶奶去世,对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我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同时觉得奇怪。

虽然我跟爸妈关系一向不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我爸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一路上,我给我爸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我爸统统不接。

直到我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已经挂上了白幡,做丧事用的那种。

眼前实实在在的场景,让奶奶去世这件事一下子有了真实感。

我意识到,奶奶是真的不在了之后,整个人瘫软在地。

邻居家的婶子扶起我来,说:「好孩子,别难受了,你奶奶这也算喜丧。」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我奶奶才 67,是一个走路带风的虎老太太,她死了,怎么能算喜丧?!

我气愤地望着邻家婶子。

另一个街坊脸上竟然浮出了一层艳羡之色:「是啊,死了还给孙子挣下这么大一笔钱,可不是喜丧嘛。你奶奶真是有命过日子!」

于是,我知道了我爸不通知我的原因。

他是怕我挡了他的财路。

我想起这几年,我爸都是怎么对我的。

他一直阻止我考研究生,他希望我赶紧毕业,赶紧工作,赶紧找个人结婚好换一笔彩礼。

「你不结婚,不要彩礼,你弟弟拿什么结婚?拿什么付彩礼?你做姐姐的不能太自私。」

我不理他,他就怪我奶奶,说都是奶奶挑唆的,「闺女跟我们都不亲,白养了」。

浑然忘记,当初,他们把我生下来,就把我扔给了我奶奶。事实上,我爸妈没有亲自抚育过我一天。

奶奶劝我不要跟我爸计较。

「他就是个浑人,拿你那个夯货弟弟当个大宝贝,你别理他,咱就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气死他们。钱的事,你也别担心,奶奶有钱,怎么也能把你供出来!」

奶奶在技校做保洁,每个月挣 1500 块钱。

她自己吃用 500,剩下的都给我存起来。

我当然不要她的钱,我上大学起就开始勤工俭学,业余还给人写公众号,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自己完全够花。

我奶奶不管,她就要把钱攒起来给我。

「你现在花不着,我就攒起来留着给你当嫁妆。我蒋兰英的大孙女出嫁,那可不能没嫁妆,让人笑话!」

奶奶的话还在耳边,但是她的人却不在了。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记挂张小雅是不是缺钱花,是不是没嫁妆,会不会被人笑话......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其实我知道我爸一直惦记着奶奶的钱。

只是奶奶一直不给他。

为此,他还跟奶奶大吵大闹过,说她里外不分,有钱不给孙子花,等她死了别怪孙子不给她烧纸什么的。

现在,奶奶真的死了,被车撞死了,肇事者一定会赔一笔钱,我爸估计是怕我分他的钱,所以才会瞒着我。

我擦干眼泪,怀着一腔气愤,杀向火葬场。

周洋开车送我,一路上跟我说了他了解到的关于车祸的全部情况。

肇事司机叫林盛川,是市里明星企业林氏制药董事长林仝的儿子。

昨天傍晚事故发生后,他自己打电话报的警。

他给出的事故理由是,他正常行驶,天色暗,没看见马路上的我奶奶,等他看清的时候慌了神,鬼使神差地把油门当刹车踩,这才酿成大祸。

因为他没有逃逸,没有酒架,没有毒驾,事发地点在又在乡道上,交警部门认可了他的说辞,定性为交通意外。

昨天晚上,林家的律师上门,我爸跟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确定了 60 万的事故赔偿金。

也就是昨晚,60 万迅速到账,我爸代表家属出具了谅解书。

「所以,那个肇事者不会被追究任何责任是吗?」我不敢相信。

周洋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活生生的我奶奶等于一场意外加 60 万赔偿金。

我浑身冰冷,感觉体内封印着一股火山,却不知该从哪个出口爆炸。

在我进入殡仪馆前,周洋拉住我:「小雅,我知道你很气愤,但奶奶一定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跟你爸吵架。」

我知道他的意思。

奶奶是个体面人,即使我爸再狗,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计较,我得体体面面地把奶奶送走,不能让她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谈资。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却在看见我爸之后,一点都冷静不下来了。

一进门,我爸正对一个打扮的很体面的人点头哈腰,甚至还赔了一个笑脸。

那人对我爸却很冷淡,只是撇撇嘴就走了。

我问我爸那人是谁。

我爸却反问我:「你怎么回来了?谁通知的你?你回来了也没用,我告诉你,人家小林总赔的钱是给你弟弟娶媳妇用的,你一分也别想捞着!」

奶奶死了,因为 60 万,我爸对肇事者赔笑脸。

为了不让我分钱,他阻止我见她最后一面。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听我爸亲口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我忍住唾他一口的冲动,追着那个小林总出去。

我体内的火山必须要找一个出口,否则我担心我会把这个世界炸毁。

我要去捶死肇事者林盛川。

我追到他身后,正想揪住他的衣服,狠狠地将拳头递到他的脸上,用我的牙齿将他的肉撕碎。

就听到,他竟然在边打电话,边笑:「搞定,60 万买个清净,性价比还行。」

我惊骇住。

不知道手机那边的人说了什么,林盛川又跟对方说:「放心吧,当时就死透了,再说,我刚才亲眼看见骨灰都烧出来了。放心,那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心中惊涛骇浪,想冲上去撕碎他。

但电光火石之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冷静,不要暴露你自己,找出这背后的真相,才能给奶奶报仇。

奶奶在天上,看着呢。

2.

5 月的太阳,已经初具灼人的能量。

但我浑身冰冷,一直等到周洋前来寻我,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我才有了一点活在阳间的感觉。

我回到殡仪馆,找到我爸。

我告诉他奶奶的死不是意外,林盛川很可能是故意杀人。

「我们不能要他的钱,要了他的钱,奶奶就白死了!」

不出意外,我爸大骂我是神经病。

「哪来的我们?这钱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有你什么事?!」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林盛川有可能是故意撞死了你亲妈,你就只关心你闺女会不会分你的钱?!」

我爸怒气冲冲:「你少在胡说八道!老子告诉你,如果因为你钱没了,你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望着我爸那一脸阴狠和跋扈,我心里恶心透了。

我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任何期望,他既不配当人儿子,也不配当人爸爸。

我转身走了,只听他在我身后叫嚣:「死丫头,一天天别的本事没有,净给我触霉头!」

我去了交警队,找到在交警队上班的同学。

同学告诉我,像这种交通事故,究竟是无心肇事,还是故意杀人,非常难证明。

我问同学:「如果我拒绝和解,能够定林盛川的罪吗?」

同学说:「除非情节特别恶劣,一般交通肇事就是三年以下缓刑,林盛川是主动报警,认错态度良好,又积极赔偿,即使你们拒绝和解,也基本上不会影响结果。」

也就是说,我想通过法律渠道替我奶奶违权基本不可能。

那看来,我只能想别的办法。

我不想回爸妈家,所以去了我在银行工作的发小家。

发小眼泪汪汪地交给我一个存折。

那是奶奶出事前一个小时在她那存的,三万块钱,一个定期。

发小告诉我,那天是我奶奶发工资的日子。

我们这种小地方,为了避税,都是微信发工资或者直接现金。

我奶奶没有微信,每次都是领现金。

每次领了现金,她就要到我发小那个银行存起来,当天刚好够了三万块钱,她说先存一个一年的定期。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把钱和存折拿回家,她怕带回家会被我爸翻到。

所以交给我发小保管。

我嚎啕大哭,那天后半夜,我才睡着。

天快亮了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奶奶跟我说,「我要把我存的钱给你,钱还没给你,我先走了,我孙女结婚没嫁妆咋办?」

梦里,我奶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哭着醒来,鬼使神差的,我去了我奶奶出事的那条村公路。

一切都是天意,就是在那条公路边上,我得知了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3.

我奶奶出事的地方,是从农村信用社回家的乡道上。

站在那个用粉笔画着浅浅人性的地点,我想象着我奶奶出事前那一个小时,她在干什么,想什么。

她每天下班都已经 5 点,要赶在 6 点信用社关门之前把钱存起来,她来的路上一定走的特别急。

6 点钟,她办好了业务,离开农村信用社。

钱存起来就踏实了,回去的路上,她肯定不会像来的时候那样,走的那么急。

想象着奶奶的模样,我就又想到不久之前我离家时跟奶奶的对话。

当时,她让我放心大胆地去考研究生,不要担心钱的事。

她说:「我小老太太有钱着呢,我大孙女想读到什么时候,就读到什么时候,奶奶供你呢。」

我告诉她,我有钱,不要她的钱。

「你那仨瓜俩枣的,你就自己留着花吧。你年轻的时候多爱俏的小媳妇呀,现在咱也得打扮起来,把隔壁老刘奶奶压下去,她长得哪有你好看啊,还不是占了你现在不爱打扮的便宜才能当全村最俏老太太......」

我奶奶心里美,笑嘻嘻的:「我都半截子入土的老太太了,打扮的太俏了,怕你爷的棺材板压不住。」

我说,反正我不花她的钱,我还要给她钱花。

最后她说:「你上学要是不花我的钱,那我就把钱给你存起来当嫁妆。你爸那个管生不管养的王八蛋肯定是靠不住了,我多少得给你存点,不然我怕人家戳我们老张家的脊梁骨,说我们老张家嫁女儿连嫁妆都不出,你爸不嫌丢人,我嫌!」

我知道,她根本不是怕自己丢人,她是怕我嫁人不带嫁妆,一辈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现在,她给我存了三万块钱,已经攒够了她想要给我的嫁妆的一半了。

老太太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她走起路来,想必是抬头挺胸的,脸上也一定洋溢着笑容。

我奶奶蒋兰英,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鹅蛋脸,驼峰鼻,樱桃嘴,笑起来嘴角上抿,眼睛弯成一朵月牙,甭提多好看了。

蒋兰英这辈子,吃了许多命运的苦和亏。

但是,她一辈子没有服过,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她常说的话是:「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我干嘛不笑,我笑一天,就多挣一天。」

所以,她即使 67 了,皱纹爬满了脸,但她的皱纹都是笑纹,是上翘的,明亮的,看了让人心里熨帖和愉悦的。

她就这样,笑眯眯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说不定还在盘算着一会儿路过菜市场去买一块豆腐,回家用小葱和香油拌一拌......

也或许,她在想着,已经给她最爱的孙女存够了嫁妆的一半,等再存完那一半,她就能彻底休息了,到时候孙女出嫁,她在家当老太君,孙女给买的花衣裳穿一穿......

然后,她就被突然冲出来的汽车撞上了。

她苦了一辈子的人生,还没等她的孙女回馈给她一点甜,就仓促地被一个冷冰冰的铁皮壳子给终结了。

想到这里,我好心痛。

我望着那个人形图案,几天过去了,它已经很浅。

我哭啊哭啊,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为啥哭?」

我回头,是一个一看就精神不是很正常的小孩。

可能,因为她是个小孩,因为她是个傻小孩,我就把我奶奶被撞死的事情跟她说了。

没想到,我还没说完,这个小孩突然叹气:「原来,那天那个老太太,是你奶奶啊,她飞的好高,好厉害。」

难道她是目击者?

我呆愣了几秒,问她:「你看见我奶奶被撞飞了?」

她点头,还告诉我,她看见车上有两个人,除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我奶奶飞出去之后,她还看见那个女人在笑。她觉着好玩,她也跟着拍手笑来着。

然后,她拧着眉头问我:「你为什么不笑,反而哭呢?难道不好玩吗?」

眼前这个孩子是真的傻子,不明白死亡应该报以眼泪。

但是车上的那个女子,也是个傻子吗?

她为什么笑?

我忍着颤栗,问她,是谁开的车,记不记得那女人的样子。

她说不清是谁开的车,但肯定车上是有个女人。

我颤抖着报了警,很快,警察来了。

4.

警察一看目击者,皱了眉头。

警察告诉我,这个小孩智力有问题,是远近闻名的大傻子,她说的话,根本不能采信为证据。

我的心沉下去,打电话问我交警队的同学,同学一口咬定,卷宗不长,他记得很清楚,卷宗上没有提到车上还有别人。

事发路段,并没有摄像头,没有证据证明出事的时候车上有个女人。

但我就是相信这个傻孩子不会骗我。

我相信冥冥中,奶奶在给我指引方向,让我找到凶手。

蒋兰英是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老太太,她一定等着我替她复仇。

此时天降大雨,我发疯一样,淋着大雨,回到发小家。

一路上,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理智、冷静。

那个车里的女人,应该就是林盛川在火葬场通话的那个人。

找到这个林盛川隐藏起来的人,或许就是找到他们隐藏起来的那个秘密的关键。

我跟发小周洋说了出了我的计划,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助。

「做这件事,需要占用你很大的精力,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是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寻求帮助了。你就当我雇你吧,一天 300 块钱,你先给我记在账上,将来我一定还你。」

周洋看了我半晌,我很怕他会拒绝,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一天 200 吧,我给你算个友情价。」

明明他还是要收我的钱,但是奇迹般的,他的「友情价」让我烈火滚油一样的心稍微解脱了一下。

虽然我爸很狗,虽然坏人很坏,但是幸好还有周洋在我身边。

参加完奶奶的葬礼之后,我开始跟踪林盛川,因为我怀疑那天车上那个女人,极大的可能是他的女人。

虽然,林盛川明面上并没有女朋友。

但正因如此,他有了隐匿这个见不得光的女朋友的理由。

跟踪天团包括我、周洋还有周洋的铁哥们华子。

华子是个无业游民(自由职业者),周洋上班无法开车载我的时候,就由华子替他。

可是任我们几个倒班跟踪,两个礼拜还是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女人。

林盛川每天八点前出家门,如果晚上不应酬,七点十分就到家了。

我们没见他的车上出现过任何一个女人。

只在外围调查,效果不好,那我只能,深入敌人内部了。

很快,我假装是别人家的保姆,利用买菜的机会,跟林家保姆混熟了。

有钱人家的秘密,是很难完全瞒着保姆的。

而林家这个保姆,又格外多话。

她告诉我,林家父子都正常,但林家太太却是个大变态。

在她嘴中,这个林家太太喜怒无常,规矩极大,非常挑剔讨厌。

她说:「除了做饭打扫,她甚至不许我出保姆房,那个保姆房鸽子笼似的,在里头待着别提多憋闷了,她就是不拿我们当保姆的当人看。真是日了狗,她自己又是什么玩意,还不是个只会跟半截子入土的老男人睡觉的骚浪贱!」

林家保姆对林家太太积怨颇深。

从她的且骂且诉中,我大概了解了林家的基本情况。

当家人是林仝,55 岁,制药厂老板,5 年前丧偶。

林太太叫庞凡,才 35 岁,2 年前嫁给林仝,是林仝的第二任妻子。

林盛川,28 岁,制药厂的继承人,未婚。

庞凡与林盛川关系极为不睦,说势同水火都不为过。

据说俩人在家完全不说话。

庞凡看林盛川不顺眼,林仝也向着自己的小娇妻,对林盛川不好。

在林家保姆眼中,林盛川简直是个被后妈虐待的小可怜。

事实真是如此吗?

只有自己进入林家,我才能了解更多真相。

我找到林家保姆挂牌的那家中介公司,给中介塞了 3000 块钱,拜托她给保姆介绍了更好的「工作机会」。

可以摆脱鸽子笼,她丝毫没有留恋地辞了职。

然后,我代替她,成为林家的下一任保姆。

感谢疫情,去殡仪馆那天我戴着口罩,没有被林盛川看到我的脸。

接下来,是我的时间了。

5.

通过面试并不十分费劲。

我进林家大门的时候,庞凡指指放在门厅上的一块手表,示意我戴上。

虽然当时我不明白原因,但还是拿起了表,往手腕上套。

在我戴表的功夫,庞凡发话了。

她语气冷淡,高高在上,指了指贴在门口的一张 A4 纸:「我们家活儿不多,这是你的工作时间表,你根据表格上的时间地点进行工作。除此之外,最好待在你的房间。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我疑惑地看着纸张,上面详细列出了我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以及,用黑色加粗的字体写着的:除了出门买菜,只要走出保姆房,在这个家里干活,都不能带手机。

我微微皱眉,紧接着就被带到了保姆房。

保姆房是大约有十四五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小的房间里,不但有床,还有一个单独的灶台,一个单独的卫生间。

从这个配置上来看,显然女主人所谓「最好待在保姆房」的意思就是「不要走出保姆房。」

最诡异的是,这间屋子还有摄像头。

也就是说,主人,是可以随时监视保姆的。

庞凡让我换好衣服再出来,我应声关上了保姆房的房门。

关门之后,外面的声音便一点都听不见了,整个房间死一样的寂静。

我查看了窗户,窗户早已经被封死,无法从里面打开。

这又给这个房间添了几分压抑。

怪不得,前任保姆那么容易就被我发小「高薪」挖走了。

她的名言还在我耳边,「在林家干活,跟做牢没什么区别。」

这头一天,按照庞凡的规定,我早晨 7 点做完早餐,离开家去买菜,一直到中午 11 点回家做饭,12 点准时做完午饭回到保姆房,自己做自己的饭,饭后就躺下了。

我知道摄像头后面的人一直在看我,我只能尽量从容。

但正是因为这个摄像头和她那些奇怪的规矩,让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

这个家,肯定有秘密。

女主人如此大费周章的监视一个保姆,真的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被打扰吗?

还是因为这个家里有不能被外人发现的秘密?

这个秘密会跟我奶奶的死有关吗?

如此过去一周,根据跟踪天团队友发来的消息,林盛川每天下班就直接回家,并没有和同事之外的任何女性接触。

那么,即使我不敢相信,但有一个可能出现了:也许,他车上的那个女人,根本不在外面。

据说,所有人的秘密,都可以在他的垃圾桶里找到。

显然庞凡也知道这一点。

我之所以能顺利进入林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当时进入最终面试的,有三个人。

面试结束的时候,庞凡叮嘱我把一袋垃圾带到院子里的垃圾桶里。

这袋子垃圾里,有一条明晃晃的金项链。

我看见了。

但我装作没看见,直接把她递给我的垃圾袋,扔进了院子里的大垃圾桶。

事后,据家政中介说,其他两个资历比我强的保姆,一个把金项链捡出来还给了庞凡,一个把金项链捡出来给了刚回家的林仝。

她们都是机灵的好心人,或者,都想装作是拾金不昧的好人。

但是庞凡不需要好人。

她需要的是,一个只听指令,不会做多余动作的机器仆人。

6.

在林家一月有余后,在我目之所及的时间地点里,林盛川和庞凡,一个对视都没有。

这当然不正常。

林仝和林盛川,每天早晨八点同时离开家,但林仝每天都是晚上八点半之后才到家。

也就是说,起码晚上七点多,到八点半之间,林盛川和庞凡,是完全有机会单独相处的。

可我什么都看不到。

毕竟我这个保姆,在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一直都在保姆房坐牢。

为了寻找更多信息,我只能夜里偷偷翻检主人们的垃圾。

总的来说,从垃圾桶里的信息来看,有问题的,只有庞凡。

林盛川的垃圾很少,基本上都是公司的废旧文件,某些手办包装,偶尔会有烟头,可以忽略不计。

林仝的垃圾桶里,只能看出他偶尔吃伟哥。

他五十多了,妻子才三十多,这好像也正常。

但他俩身上,也有不正常的事情。

基本每天晚上,林仝都会亲自煎药给庞凡吃。

是那种味道很大的中草药,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只知道是补药。

后来有一天,我偷偷拍了药渣的图片,在买菜的时候去中药店问,才知道,庞凡每天都吃的,是补肝肾助孕的汤药。

再与林仝和庞凡给我的每周菜谱对比,我发现,他俩应该是想要一个孩子。

我问了前任保姆,保姆证实了她在林家的一年多,林仝也是每天都给庞凡熬药吃。

那这就奇怪了,庞凡只有 30 多岁,林仝又这么努力,他俩为什么会一直怀不上呢?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庞凡的垃圾桶里,除了女性清洁用品,不要的化妆品之外,几乎每隔一周,就会出现一些灰烬。

是充分燃烧过的,那种灰烬。

我研究过,好像是一些软塑料,加一些纸张。

因为全部化成灰了,我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只能耐心等待,等待她自己露出破绽。

与此同时,我还是跟跟踪天团说好,一定帮我跟住林盛川。

万一他那边有新的信息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进入林家的第三个月,庞凡的垃圾灰烬中,出现了一个未燃尽的纸片。小指甲盖大小,硬硬的,像是烟盒或者药盒的质地,上面只有一个半字:央诺。

我查了半天,都查不出这是什么。

第二天,我去了距离林家最近的药店,拿着照片问店员,有没有这种药。

年轻的店员看了半天说不知道,我很沮丧。

临走,一个老店员从角落里抬头叫住我:「姑娘,你是要买避孕药么?」

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瞬间张口结舌。

紧接着,老店员拿出一盒粉色药递给我,问我是不是这个。

我看着药盒上的字,「复方炔诺酮片」,心里明白了几分。

林仝给庞凡吃助孕的中药,她并不拒绝。

但同时,她自己还在吃避孕药。

这说明,她不想怀孕,不想给林仝生孩子。

为什么呢?

就在此时,华子给我打电话,说昨天他跟了林盛川,看他进了药店,但是很快出来了,不知道买了什么。

他当时没及时通知我,是因为他女朋友正在和他吵架,说是不赶紧找她,就要分手。

他现在安抚好了女朋友,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觉得应该跟我说。

我的心嘣嘣直跳,预感到,我距离真相,很近了。

竭力掩饰着我的情绪,我将手机里林盛川的照片拿给店员看,问他们,昨天是不是这个男人来买这个药。

年轻店员刚要点头,老店员却挡在前面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深深叹口气:「这人是我的老公,他在外面乱搞,可能是给小三买的避孕药。阿姨,如果他再来,您和这位小哥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来问过了。我要掌握证据,让他净身出户。」

两位店员同情的看着我,点头说绝对不说。

走出药店,我泪如雨下。

林盛川车上的女人,应该就是庞凡。

他买避孕药给庞凡,百分之百因为他俩在乱搞。

在火葬场,我听到林盛川打的那个电话,「放心,那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接听方应该也是庞凡。

这样,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在那个下午,庞凡与林盛川这样一对见不得光的情侣,跑到荒郊野岭幽会,却不小心被我奶奶撞破了他们的什么秘密。

然后,他们为了隐藏那个秘密,选择撞死我奶奶。

反正我奶奶只是一个农村老太太,花点钱就能搞定。

但是,我奶奶究竟撞破了两个人什么秘密呢?

就算我奶奶不小心看到了他俩偷情,但是我奶奶又不认识他们两个,他们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杀人吧?

此时的我万万没想到,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耻。

7.

小时候看武侠剧,好人不小心知道了坏人的秘密,坏人就把好人杀了,杀人前还总喜欢说一句:「只有死人会永远保密。」

通常情况下,死人当然会保密。

但如果是鬼片,情况就另说了。

人死之后,七七要离家,按我们老家习俗,要给死人点香烧纸。

但当天,那个香却怎么都点不着。

按我们老家那边的说法,这代表死人有心愿未了,不愿意走。

而且这对子孙后代非常不好。

我爸没办法,骂骂咧咧地请来了我们这里有名的神婆。

神婆用筷子做法,她拿着一根筷子往桌上戳,问奶奶:「蒋兰英,你不肯走,是不是记挂你儿子?」

筷子没立住。

神婆冲我们摇摇头,扶起筷子,又问:「是不是记挂你孙子?」

筷子又倒了。

神婆再次摇头,扶起筷子:「那你,是记挂你孙女?」

筷子晃晃悠悠,最终还是倒了。

看来,奶奶的魂魄不肯走,不是这些原因。

神婆仔细打量了我们几个,突然低声问:「蒋兰英,你不愿意走,是不是因为——你死得冤枉?」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见那根筷子,一下子就立住了。

神婆皱皱眉,转头告诉我爸:「你妈死的冤枉,你们拿了她买命的钱,不烫手?如果要花,就会断子绝孙。」

我爸不信邪,抄起扫帚就要驱赶神婆,神婆当然也不愿在我家久留,念叨着「不信天命,必遭祸殃」走了。

而当天晚上,我弟一边打游戏一边上厕所,居然见到了我奶奶,我奶奶把他推到了粪坑里,因为扭伤了脚,他在粪坑边上偎了一宿。

我爸和我妈当天睡得很沉,据说被鬼压身了,我弟哭得鬼哭狼嚎,俩人什么也没听见。

第二天早起,我爸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我弟满身污秽,杀猪一样哭嚎,被吓破了胆子。

这些当然都是我做的。

我就是「我奶奶」的鬼魂,换上奶奶生前的衣服,带着半百不黑的假发和老花镜,我跟我弟说:「必须把钱还给杀了我的人,我才能安息。不然我天天来找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我弟当然是原话转述给我爸。

在我的计划里,只有我爸把那 60 万还给林盛川,才能搅乱林盛川的心神。

我爸和我弟,果然心虚,他们找到了林盛川,把那 60 万丢下就跑了。

果然如我所料,林盛川到我们村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奶奶」的魂魄搅得全家不得安宁,这事全村已经无人不晓。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发生了什么。

好巧不巧(我安排的),林盛川还在村口遇到了神婆。

神婆告诉他,他印堂发黑,这是被冤魂缠住了。

不久之后,林盛川也出了事。

他应酬的时候,喝多了酒,在厕所里遇了「鬼」,差点摔断腿。

如果一切如我所愿,他和那个神秘女人心中的鬼,应该很快就要被勾出来了。

果然。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神婆告诉我,有一个神秘的女人,来找她做法事驱鬼。

呵,正是庞凡。

我给了神婆五千块钱。

于是神婆在做法事的时候,给庞凡安排了一个单独的烧纸环节。

神婆告诉她,要想彻底将我奶奶送走,只能化解我奶奶的心结。

「人是无法在鬼面前隐藏自己秘密的,这一步只能你自己来。」

为了防止庞凡因为害怕而拒绝,神婆还特意告诉她:「我会在外面守着,不会让她伤你。」

这当然也是我安排的。

我在里屋的桌子底下安了窃听器。

我想听听,庞凡会跟我奶奶说什么。

庞凡果然是认识我奶奶的,我听见她称呼我奶奶为「蒋阿姨。」

「蒋阿姨,刚才那个神婆说人无法在鬼面前隐藏自己的秘密,看来你这个鬼当的不怎么样嘛,你竟然死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你。」

「害你的人一直都是我呀。」

「当时盛川恰好停车去买水,鬼使神差地我就看见了他相机里拍的那些照片,他竟然把我和他全都拍了下来,估计是想拿我一手吧,他还是不信任我,不相信我真的爱他,永远都不会跟他抢家产。但是那些照片让我太难受了,让我觉得好想死啊——」

「然后,我就看见了你。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你还是笑的那么开心,跟从前做我家阿姨的时候一模一样。有时候我都奇怪了,你一个一穷二白的农村老太太,你有什么好乐的呀,真让人讨厌。」

「可能就是你命中该死吧,偏偏让我在那个时候看见你。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要是盛川发现,他精心拍的这些照片被人提前看到了,他会怎么样?我猜他有可能会杀了你。万一他真的杀了你,我再把一切都拍下来,那我跟他不就永远都在一艘船上了吗?」

「我听说,从前土匪上山落草之前,都得给去落草的山寨交一张投名状。你就是盛川交给我的投名状,有了你,他就永世不可能背叛我了。」

「所以,我故意让你捡到那个相机,故意没有锁屏,故意让你看到那些照片,再故意在你追上来还相机的时候,当着盛川的面叫你蒋阿姨。」

「后面,盛川果然害怕了,他问我要是你多嘴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该怎么办。其实他要是了解你,他就会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多嘴。但可惜啊,我怎么说他都不信。他太害怕了,没办法,我就跟他说喽,我说你要是实在害怕,你把她撞死得了,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密。」

庞凡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此滑腻、诡异、令人恶心,莫名让人想起嘶嘶吐着毒信的眼镜蛇。

「你是个好人,死了也应该变成好鬼,从前你不是说你孙女在读书需要钱么,我把你儿子退回来的 60 万给她,你就放心走吧。」

「你死了,给你孙女挣 60 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盛川胆小,以后你千万别吓唬他了,来吓唬我吧。」

「我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别人不听我的话,趁我现在还能跟你好好说话,你就收了这些纸钱,好好走吧。」

暗夜之中,庞凡的声音听起来如蜜糖般温柔,又如砒霜般恶毒,她说:「盛川可以杀了活着的你,我就可以为了盛川收拾死了的你,再不听话,小心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哦。」

我听着她的笑声,泪流满面。

我奶奶是被这条毒蛇害死的。

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8.

我在保姆房摄像头下久久的抄写心经,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盛川和庞凡,虽然看起来是如此亲密,亲密到他们可以为了隐藏这段关系杀人,但他们这段见不得光的亲密,恰好是他们之间最致命的嫌隙。

为了隐藏他们之间的不伦关系,林盛川不惜杀人。

他这么做,不外乎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不能承担她与庞凡的不伦关系曝光的风险。

他原本就与父亲林仝关系不睦,从他要庞凡吃避孕药的举动来看,他勾引庞凡,或许本就只是为了避免后母为父亲再生一个继承者的权宜之计。

他与庞凡的关系一旦曝光,庞凡固然会被打入地狱,但林仝又怎么会容忍他这个染指后母的冤种儿子?

二是,撞死我奶奶的代价,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我奶奶只是一个农村老太太,他在乡道上撞死她,只要积极报案、赔偿,根本无须付出任何代价。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花了 60 万,我爸爸喜笑颜开,我们村人人都说我奶奶有福,死得其所。

60 万,买我奶奶一条命,买庞凡对他死心塌地,买他林氏继承人的唯一身份。

这笔买卖他真是赚大了,所以,那天在火葬场外,他才笑得那样张扬得意。

而庞凡,这个愚蠢又恶毒的女人,她甚至比林盛川更加该死。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拿住林盛川的把柄,让他一辈子无法摆脱她。

这一对自私自利到极致的男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便随意夺走了我奶奶的生命。

然后,毫无悔意地,痛痛快快地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凭什么呢?

就凭自己有钱,可以随随便便拿出 60 万吗?

他们不知道的是,或许对很多很多人来说,蒋兰英女士只值 60 万。

但这世上偏偏还有一个拿她当无价宝的孙女。

他们拿走了我的无价之宝,我便要他们堕入无间地狱。

庞凡要的是爱情,那我就要她永远失去她可笑的爱情。

林盛川要的是财富,那我就要让他再也得不到林氏的继承权。

而在他们失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之后,我还为他们准备了更大的惊喜。

这场我精心炮制的毁灭之餐,希望他们好好享受吧。

9.

经过我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大概猜测出了林盛川与庞凡偷情的地点是在三楼。

据前保姆说,三楼原本是林盛川的地盘,他的卧室、书房,甚至还有一间手办房均在三楼。

但庞凡嫁过来之后,一眼看中了林盛川的手办房,要将手办房据为己有,改成茶室。

林仝宠溺庞凡,任她占了林盛川的手办房,将林盛川赶到对面——原本是客房的背阴房间里去。

为此,庞凡与林盛川还在林仝面前闹的很不愉快。

最后,当然以庞凡胜利告终。

不知道那时,庞凡和林盛川就已经搞到一起去,在林仝面前故意演戏,还是那之后因缘际会搞到一起。

总之,庞凡与林盛川经常待在三楼。

而三楼林仝绝不会涉足的地方,只有林盛川的手办室。

林盛川最宝贝的地方就是手办室,因为他要求我每个月进去打扫一次。

手办室与庞凡的茶室对门,他俩在里面偷情,是最方便也是最安全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手办房里的地毯格外柔软,还有枕头、盖毯一应俱全。

看得出来,林盛川为了让庞凡舒服满意,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我利用每个月打扫的那次机会,用装了窃听器的手办玩偶,替换了其中一个玩偶。

然后,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

我在去买菜的时候,从发小那里取到了她姐姐的几根长发。

姐姐是栗色长发,非常有辨识度。

然后当天我向庞凡请假,卡着林盛川进门的点出门,不经意间将长发黏到了他的衬衫上。

然后我快出门,果然在耳机里,听到两人在手办房里大吵一架。

庞凡质问林盛川头发是哪个小妖精的。

甭管林盛川如何解释,她就是认准了他在外面有妖精,让林盛川把妖精交出来。

俩人吵到最后,林盛川少爷脾气上来,让庞凡尽管去查,自己不伺候了。

他摔门而去。

庞凡发了大火,将手办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堆。

虽然装有窃听器的手办被放在最偏远的位置,但我还是很担心庞凡的发疯会让窃听器的秘密暴露。

好在,她并没有疯到要毁灭一切。

当然,或许是冥冥中我奶奶在天上保佑着我,最终保住了我的窃听器。

第二天我回来上工,发现庞凡与林盛川脸色都不好。

当天早上,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林家三个人,不到七点就都下了楼,坐在早餐桌前。

因为不到七点,我也没有着急离开。

只听林仝让林盛川收起他那张死人脸:「如果嫌家里待的不舒服,就搬出去住,待在家里就要守家里的规矩,希望你记住,你母亲才是家里的女主人。」

显然,林仝将他小妻子的不开心完全归咎于林盛川,并且毫不犹豫地站在庞凡这边,训斥起他的大儿子就像训斥一个龟孙子。

而且,他竟然称呼庞凡为林盛川的母亲。

真是太精彩又太龌龊了。

我亲眼看见林盛川的脸色阴沉到像死了妈,而庞凡的表情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虽然我很想留下来继续观看这出伦理大戏,但是我不能。

我面无表情地给三人端上早餐,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餐厅里。

还没等我走出几步,我用余光看到,林盛川也起身离开了餐厅。

我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

这就不能忍受了吗?

更加让你不能忍受的还在后头呢。

就像我推测的那样,林仝对林盛川这个儿子的感情十分塑料。

庞凡稍微有一点不高兴,他就要敲打林盛川给庞凡出气。

要说庞凡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我信,恐怕林盛川也不信。

这样的林盛川会对庞凡毫无怨气吗?

我实在非常期待。

庞凡的表现也没有让我失望。

这天晚上,庞凡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我从厨房里端晚餐出来的时候,甚至看见她在客厅跳舞。

而音响里放的歌是卢冠廷的《一生所爱》。

她沉浸其中的样子,让我觉得她似乎真的觉得她与林盛川是真爱。

我觉得讽刺,又觉得难过。

她这样的垃圾,好端端地活着,享受美食、音乐,以及所谓的爱情。

蒋兰英女士,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再也享受不到这人世间的丁点美好。

所以真的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吗?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对准桌上的西瓜狠狠劈开。

只有将西瓜想象成庞凡的头颅,我的内心才能稍微平静下来,让我不至于立刻就冲到客厅里,手刃了这个贱人。

我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奶奶还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会守护我,让我得偿所愿。

这天晚上,我听到狠狠的一声摔门声。

是林盛川回来了。

我将切好的西瓜端到餐桌上,就知情识趣地回到了我的牢房。

十分钟之后,手办房里,林盛川与庞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原来,庞凡今天去了林氏制药,并从林盛川所负责的营销部门的众多女职员中,锁定了同样拥有栗色长发的一个女孩为嫌疑对象。

然后,她用老板娘的身份,让 HR 开除了那个女孩。

HR 问她原因的时候,她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想让她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老板娘,有些高枝,只是假象。」

她这番话,经过 HR 的意会,变成了:被开除的女孩试图抱林盛川大腿的举动惹怒了庞凡。庞凡通过杀女孩这只鸡,给公司里其余的猴子们看,她庞凡才是真正的老板娘,抱林盛川的大腿不好使,谁抱谁死。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试问谁还敢在明面上跟着林盛川呢?

她看似胡搅蛮缠,却让林盛川本就边缘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林盛川对此愤怒极了,质问她:「你太可怕了,你这是爱我吗?你这是在牢牢地控制我,绑定我,你知不知道,你就像一条蛇,缠的我透不过气来,我快被你逼疯了!」

庞凡声音尖利:「现在觉得我逼你了?你勾引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如果你好好地爱我,我会这么对你吗?」

「我怎么不爱你了?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我?」

「信任你?你做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事情了吗?那个小贱人的头发总不会是恰巧落到你肩上的吧?」

......

接下来,就是一如昨日的哭闹、咆哮,只是今天林盛川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这次没有再次摔门而去,而是再三保证他最爱的人是庞凡,他跟今天被开除的那个无辜的女孩绝对清清白白,假若他有半点欺瞒庞凡,他就不得好死。

最后,林盛川祭出了终极杀招:「我为了你,连人都杀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是我又何尝有安全感呢,我每天夜里,只要我一想到,你跟那个老东西睡在一张床上,我的心就像被刀生刮了一样。我已经很难受了,你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这话奇迹般地熨帖了庞凡,她竟然真的冷静了下来:「那你会真的永远爱我对不对?」

林盛川回答:「当然。」

然后,便是一阵激烈的少儿不宜的声音了。

听着他们毫无营养的对话,我怀疑庞凡的心大概是沙子做的,贫瘠到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生长出任何活物来,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向外汲取,人为地移植一些在别处长得茂盛的生命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我奶奶的性命是,那个无辜女孩的工作也是。

她靠收割别人珍贵的东西来装点她无聊的人生,靠虚伪荒芜的爱来度过一个又一个空虚的日夜。

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接下来,我又开始进行下一步步计划。

10.

林盛川开车在经过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遇到了一个孕妇,孕妇捂着肚子大喊救命,林盛川像个好心人一样下了车,并将孕妇扶上车,把她送到了医院。

然后,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庞凡,就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三张照片。

照片上,是林盛川扶着孕妇上车的画面。

我在保姆房里,看见院子里的庞凡浑身颤抖,叫来门卫,把快递公司的小哥都叫来了。

折腾了一个小时,小哥走了。

她自己则坐在大太阳底下,完全蔫儿了。

当然是什么都查不到了,因为送这个信来的人,根本不是快递小哥。

我做好午饭,照常叫她吃。

她无心吃饭,只是用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还突然问我:「除了去派出所,怎么能查出快递包装上面电话号码的主人?」

真是没有礼貌,连个称呼都没有。

我装作不知道摇摇头,离开饭厅后又返回。

我告诉她:「现在微博微信之类的社交软件,都是实名制注册,用的有可能是手机号。」

她不疑有他,立刻放下筷子,对着手机一顿操作。

呵,蠢蛋。

根据手机号,她搜索到了那个叫「米纯纯」的微信号,在添加对方的时候,却被告知对方不通过申请。

而我,就是「米纯纯」。

我从网上买了一个老太太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开始操作这一切。

我设置了陌生人只能看朋友圈的十张照片。

我猜,庞凡应该看到了,昨天刚发的三张照片,分别是:孕妇的肚子,林盛川的车标,还有林盛川的手。

这天下午,庞凡养了两个月的进口月季,被她全部斩首。

当天晚上,林盛川是八点到的家。

刚到家他就被庞凡叫进了手办房。

庞凡拿着照片质问林盛川:「你这个人渣,不让我生孩子,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是不是把我当傻逼?!」

林盛川气得要死,质问庞凡:「你特么从哪里拿到的照片?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

庞凡当然极力反驳:「我没有!你先说清楚,这个女人和她的肚子是怎么回事!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说要带我走,说要跟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生一个我们俩的孩子。都是骗我!你不是人!」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