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直入主题,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说对方长得漂亮,家境也好。
像这类相亲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也明确表明说以后懒得找对象了,可眼前这个人仍然喋喋不休。
看我一直兴趣淡淡的样子,他掏出撒手锏——
他推给我女方的一张相片,照片上女孩子恬静精致,眼尾有颗小小红痣。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朋友看了看我的脸色,谨慎开口:
「这女孩,长得挺像、像前嫂子的.......我觉得可能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原本看到照片时心里那点鼓鼓胀胀的感觉,被他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我立马冷下脸,跟他说不需要。
朋友拽住我,不知为何神情更加复杂,「衍清,其实我很早前就想跟你说了,你不知道,前嫂子她其实——」
我听不得别人说起她,没等他说完,就不辞而别。
枯木发芽已经熬枯了所有力量。
这个春天结束,我不会再爱上下一个春天了。
债务还清的那天,我辞去所有职务,给家里律师留了封信,表明将名下所有资产自愿赠送时遇女士。
我仍旧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比衷心期盼,希望时遇能无忧无虑活着。
我的任务完成了,但我还有一个小小心愿。
我想去时遇故乡看一眼。
不过那个县城太偏僻,下了高速时天色已经很黑了,我七拐八拐才摸清进城的是哪条路。
我要拐进去,但绿灯还差两秒就红了。
再等下去,我还要等几分钟才能到达时遇故乡,可我现在等不及了,我急忙加大油门——
滴!
耳边尖利嗡鸣阵阵,眼前白茫茫一片。
生命的最后,我也没到达时遇的故乡。
瞬息之间,就仓促结束了我虚幻又短暂的一生。
33
番外:时慈
那天我妈说要给我改名字,从宋慈改成时慈。
但后来因为她和继父没扯证,改名手续更复杂了点,所以才作罢。
婚后即便继父偶尔家暴,我妈也心甘情愿,过得甘之如饴。
我始终记得妈妈和我说过一句话:「妈妈生了你,你就要懂得感恩,所以你不可以调皮,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她觉得丈夫是天,自己二婚还带着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个肯要自己的男人,所以吃点苦挨点骂也是情理之中。
她无限讨好继父。
所以,她也得讨好继父女儿。
慢慢地,我开始埋怨时遇分走了我妈一大半的爱。
所以在接她放学回家时,我故意在隔壁超市买了杯冷饮,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不知所措等到崩溃大哭。
然后我再像个一样救赎者一样出现在学校门口,替她擦干眼泪。
妹妹穿着漂亮的白裙子,像只雏鸟一样砸进我怀抱。
乖得像我心里化成的水一样的软。
从那天开始,她总粘在我身后,一遍一遍跟我重复:「哥哥,你真好,好喜欢你。」
我其实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毕竟,又有谁会喜欢抢走自己妈妈的人呢?
为了让妈多看我几眼,我打算在烧水时故意烫伤自己,一是,想让她夸赞我能干;二是,拐着弯提醒她,她真的冷落自己儿子很长时间了。
可妈妈不闻不问,淡淡瞥了一眼扔给我一打药膏,「我很累,这药涂上了明天就会好的。」
只有小遇尖着嗓子跑到我面前。
她抱着我的胳膊不知所措,夸张地逼出眼泪,不停问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这种情况,我还得分出精力来安抚她的情绪,只好哭笑不得地让她冷静下来帮我涂药膏。
小遇对着盈盈灯光,龇牙咧嘴地给我把水泡刺破,涂好药膏用纱布敷好,墨迹着用了快一个小时。
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着无价宝贝。
从那天开始,像这种为了引起妈妈注意而可以制造的小丑把戏,我就很少再做了。
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妹妹身上。
小遇那天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回来。
她说被同龄小孩欺负了,我早上精心给她扎好的小辫被对方用口香糖黏在一起,然后用文具剪刀给小遇脑袋上剪了乱七八糟。
妹妹爱美,生气之下打了那孩子一拳,那孩子不依不饶,叫了好几个小孩踢了我妹几脚。
灰扑扑的脚印在白裙子上格外扎眼。
那瞬间一股怒气烧光我的理智,我红着眼跑去找那些人。
……
现在想想,当时的确是我太冲动了。
既然是窝囊废,那就要做好当窝囊废的醒悟。
不然盲目地想替妹妹出头,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最后只能抱着脑袋被几个孩子团成一圈欺辱。
被人打了一顿,我浑身狼狈地逃回家。
看到妈妈那刻,鼻腔一酸。
我很少撒娇,因为会被妈妈说矫情。
但我还是没忍住央求她:「妈我好疼,抱抱我。」
妈妈那天表情很慌忙,她说现在正忙着呢,别打扰她,嫌我这么大了还这么矫情,说我不中用。
第二天,我在睡梦中被继父攥紧衣领揪起来。
浑浑噩噩间才知道,就在昨晚,我妈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我就是半个没人要的孤儿了。
而且由于那天逞强,我暴露了本身体质不如人的事实,所以后来的我还多了个称呼,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小遇替我打抱不平,说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思忖半晌,才想出一套替我的懦弱辩解的话术。
「小遇,哥哥不在乎的,只要你不在乎,哥就不在乎。」
但怎么可能不在乎。
那些眼神和拳脚,像无数锈迹斑斑的钉子,一字一句钉在我的自尊上。
我只是没法维持我的尊严,才找个义正词严的借口。
但如果小遇不在乎,仍然愿意把我当可以依靠的哥哥的话,我也真的可以不在乎。
所以高三那年,老师再三让我保证:「高考离你就差几天,你说辍学就辍学,你就这么不在乎你的前途?」
我说不在乎,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行李进了厂。
小遇为此自责很久,也学着我辍学打工。
那间苍蝇小馆的昏黄灯泡下,小遇穿着脏兮兮的围裙,戴着口罩,在一大堆碗盆中埋头洗碗。
看到她混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女工中,那瞬间,我突然就想到被人群殴打倒在地的时候。
我意识到我果然还是太没用了,需要妹妹替我出头。
也正是因为没用,妈妈丢下我跟人走了。
我要更多的钱给小遇更好的生活。
于是我开始找更多的工作,虽然平时累了点,可好在付出和获得是成正比的。
我每天都很忙,忙着照顾小遇一日三餐,忙着替她置办新季度衣服,忙着帮小遇开家长会。
再次坐到教室中,听到老师喊起我时,喊的不再是「宋慈」,而是「时遇家长」。
我的成就感比上学时考年级第一时还满足。
我不再是被抛弃的孩子,我现在是时遇的监护人,是时遇永远可以依赖的对象。
小遇红着眼睛跟我说:「哥哥,谢谢你。」
「辛苦了,哥哥,我以后要好好学习,赚大钱,给你花好多好多钱。」
我抿着嘴淡笑,眼眶却在狠狠发热。
这种被小遇喜欢和在意的感觉,给我一种无与伦比的充盈感。
好像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只和小遇有关,只要她开心幸福,那我就是幸福的,即便被别人说三道四,被别人嘲讽质疑,我也不在乎。
我只在乎时遇。
......
那天我在家长会上偷偷撕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下我难以启齿的秘密。
写完后我不放心,又把纸条揉碎扔掉,刻意用另种字体写了一遍。
连同一张百元大钞,纸条最后被我藏进小猪肚子。
每天忙到七点准时回家,因为要给家里的高中生做饭。
可那天太晚了,来了几个张扬跋扈的青年。
我端着热水与那人擦肩而过。
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防备谨防碰到客人。
可我太急,想着时遇就要放学回家了,满脑子都在纠结,到时候给她做的排骨到底清蒸还是红烧?
所以我躲闪不及,还是被那玩游戏玩到兴奋突然大吼大叫寸头青年撞倒了。
热水浇了主机,电脑当场死机。
寸头青年当场重启好多次后,仍然黑屏。
从这天起,我的噩梦开始了。
刚开始我以为单纯挨点打,对方或许就解气了。
我安慰自己:只要妹妹不知道,挨点打又怎么了。
那可是五万块钱,能给我妹买多少衣服,买多少好吃的,甚至还能帮她买块最新的手机。
矫情什么,挨点打又怎么了?
但一天,两天……发视频威胁,送恐吓礼物......对方没完没了。
直到那天那个寸头青年别有意味地端详我的脸,说:「你很漂亮。」
这时我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火辣辣的巴掌连同我单薄的自尊一起被扇倒在地,夸张的笑声让我浑身不停冒鸡皮疙瘩。
我从未忍受过这样的耻辱。
暴行让我恶心又惊惧,尤其是那些霸凌者紧跟着一句轻飘飘的质问:
「爽吗?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无数由不同音色,不同嘴巴发出的「娘娘腔」三字狂涌成扑天浪潮朝我疯袭过来。
疼得我灵魂出窍,几个字彻底将我强装的逞强和强硬碎成齑粉,我被一棍子打醒。
什么狗屁哥哥,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窝囊废的自我幻想。
面对暴行,我仍同被人围殴时一样毫无抵抗力,努力这么多年,仍然只能被人踩在脚下。
妈妈为什么走的时候不要我?
因为我是没用,是只会拖累别人的东西。
站在楼上那刻,我有片刻的犹豫。
我想小遇还需要我,我还要给我家未来大学生洗衣做饭,照顾好她的一日三餐。
我要回家。
我的任务还很艰巨。
可是。
我又控制不住幻想。
如果小遇知道她哥刚刚遭遇了什么,她会怎样呢?
我几乎条件反射般给出答案——
我对她太了解了,她肯定不会觉得哥哥给她丢人的,她只会心疼,心疼她哥被人欺负,心疼她哥在别人面亲居然是这样屈辱的样子。
面对亲爱哥哥遭受的一切屈辱,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以往在她心中温柔可靠的哥哥形象,到时候却变成一只窝囊的可怜鬼。
我无法面对,窒息地快要喘不过气。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不然。
就这样。
像胆小鬼一样解脱吧。
【完】
□ 野原新 s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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