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曾来找过我,那辆车就停在我家小区门下。
我静静坐着,看着他在我面前发癫着破口大骂。
周父的脸色跟公司股票走势一样惨绿,见到我的那一刻立即炸了,「是你,你是故意的!你这个白眼狼,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到头来却倒打我们一耙!」
他恶人先告状。
但我也不想再跟周家人讨论任何关于我哥的话题。
这种人被钱权熏心,自私自利的价值观念早就根深蒂固,我跟周家人打交道这几年,看过不少突破底线和原则的案例。
他们家这股味儿太恶心了,我是为我哥和正义学法的,我不想拿公平正道来跟他们解释。
周父见说我不通,伸手拽着我往外走,「你跟我走,你跟我去跟大家解释,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赶过来的周衍清拉走了,周父怒火难消,当场甩了他一耳光。
周衍清走前,我跟他道谢。
「谢谢你发给我的邮件。」
31
我在哥哥的卧室中敲碎了一只新的陶瓷小猪,是我哥替我付完学费,交完保险后的又一只。
小猪肚子里藏着一张纸条,是一句无名无姓的简短告白。
不过并非哥哥笔迹。
我猜测或许是哥哥的学生时代,珍藏过的来自某个女生的告白。
处理好家里的房子后,我把卡里剩余的全部金额打给我爸账户上。
这么多年了,我爸仍然不知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这笔钱,就当感谢我爸娶了继母,把宋慈带来我身边,这是他这辈子唯一干过的好事。
我快死了,或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
但我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很快我会跟我哥重逢,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
我太累了。
只想闭上眼,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
梦里,有我哥。
32
番外:周衍清
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是那年公司出了点问题,核心文件被老员工泄露给对家公司。
不过,这老员工头一次做这种事,手生,做得不干净,技术部的人早就留意到他了。
在员工反水的前一晚,我带着相关监控和证据扔到他面前,老员工一看证据确凿,当场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他说自己是冤枉的,只是鬼迷心窍受人指使。
有个陌生人拿他平时工作上的污点要挟他,让他窃取指定文件,事成之后不仅赠送两百万,还可以跳去对家公司当上层领导。
为了表示诚意,那人甚至先付了五十万定金。
按理说这种情况,都是对家公司挖人的套路,很少人再继续挖下去。
但我不放心,我托人去查那个银行账户,很快那边就有了结果,对方甩给我一个熟悉的卡号。
从包里翻出那张好久没用过的银行卡,当场我直接大脑宕机。
老员工第一次做这种事手生。
时遇做这种事也手生。
我不知道该夸她大胆还是天真,她居然想着拿我的钱挖我的人。
……
第二次察觉异常,我就差不多把这事想明白了。
那天我们谈到时遇的初恋。
时遇说那人很优秀,去了全国有名学府,还学了数学专业。
就这样一个没有照片,只存在时遇寥寥几句描述里的无名氏,却让我辗转难眠好多次。
我感情洁癖严重,她多看别人一眼,都会让我胡思乱想很久。
因为对她所有一切都疯狂在意,一想到时遇也曾将真心交付给别的男人,我就憋得喘不过气。
于是我请人调查了所有符合时遇描述中的同校学长,几天后助理给我的答复是:查无此人。
震惊之余,我又叫人去调查时遇的哥哥。
几天后,那人给我寄来一个信封。
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些很漂亮的成绩单,几份不值钱的履历。
以及,一份死亡证明。
那个叫宋慈的,如果不是因为时遇再次被提及,我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号人了。
提起这个名字,我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张很漂亮的脸,像女人一样。
周彦宁总爱跟着那群富二代寻衅闹事,为让他改邪归正,我爸刻意严格管控起周彦宁的花销,一分一毛都要与他汇报。
周彦宁好不容易求了我爸半天,我爸才同意给他买那台高配置的电脑,周彦宁在电竞椅上屁股还没坐热呢,电脑机箱就被人泼了。
「靠!」周彦宁大骂一句,一把扯过「肇事者」的衣领。
男孩很瘦,薄薄的白衬衣勾勒出他浮起的脊背,他被打得四处窜。
霸凌别人这事,我哥干了不少了,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我还得靠周彦宁这位好哥哥讨我爸欢心。
我爸为了钱权,不惜牺牲自己当上门女婿,忍辱负重在周家好多年,直到他成功上位,他们一家三口才团圆相聚。
虽然嘴上不提,如今表面也风光,可他心里始终对这段见不得人的上位史耿耿于怀。
我爸对他们娘俩感到愧疚,从小周彦宁要什么,我爸就给什么。
周彦宁仗着娘宠爹爱,一路无法无天地长大,惹了不少麻烦。
我爸特意找我照看他,也只有这种时候,爸爸才多关心我两句。
所以只要周彦宁安守本分,不给我惹大麻烦就行。
其他的,不关我事。
不过,我没想到周彦宁这次真给我惹了麻烦。
我赶过去时已经深夜,周彦宁满脸恐慌地拽着我。
他问我该怎么办。
「弟弟你一向有办法,你快给哥出出主意——」
「我就是看那小子漂亮,哥儿几个一时没忍住,这才......」
「你说,五万块买那穷小子一晚上也足够了吧!这怎么就.....真倒血霉了!」
「闭嘴!」我忍无可忍,太阳穴突突地跳。
周彦宁倒还不傻,第一时间就让人控制住那个吱哇乱叫的证人,火速封了酒店,不让任何人出入。
这事很棘手,因为那男生死前全身布满被施虐的痕迹。
但也不是没法解决。
有时候,人命只是一笔钱。
我联系了周家的医院,又托人打点,这事出人意料很快就处理好了。
听酒店老板说那小子的妹妹不肯罢休,常去那家酒店闹,所以我又替我哥赔了二十万块钱。
后来我也打电话去问过后续,老板说那女孩收下了那笔钱,拿着钱读了不错的大学,让我放心就行。
既然收了钱,在某种不约而同的默许中,就意味着那男生的家人同意与我们私了。
我本来还以为那家人或许趁此机会讹我们一笔,没想到区区二十万就解决了。
死的那小子,命比我想象的贱。
我把这事处理得很漂亮。
也正因为此,我爸不再想方设法让他进周家公司,对我哥彻底死心。
他送我哥去了国外,打算趁着年轻补救一下风评,给他换个圈子镀镀金,过个几年,到时候什么都不一样了。
漂亮。是我对时遇的第一个感受。
女孩的照片被贴在优秀代表宣传栏上,照片上的脸是出水荷花一般的漂亮,小小红痣静卧在眼尾。
淬玉般精致的脸上,却全无平常女生柔软脆弱的感觉。
那双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嘴角抿直,脸上冷冷的没有半点表情。
很多人围在宣传栏面前,一脸兴奋说这届新生出了个「天仙」,人漂亮又高冷,学习还好。
除了数学专业次次第一,还辅修了法学。
只是性子特别古怪,很少和人来往,成天冷着张脸。
作为法学生,她的辩论赛,我碰巧去看过一次。
辩论台上双方吵得面红耳赤,那女孩观点清晰,逻辑层层递进,与人辩论到激动时神情十足像打了胜仗。
带着凯旋的表情,像只炸毛兔子般耀武扬威。
其实助学金颁奖,我本不打算去的。
可学校助学金名单里有时遇这个名字。
我鬼迷心窍,突然想把胜利的奖章送给这只凯旋的兔子。
十三岁那年,妈妈去世。
死前她哭着跟我说,要是有人对你很好很好,那这个人一定像我爸一样另有所图,所以在被人伤害前,要快点跑掉。
我爸靠偷靠抢才当上董事长,他疑心重,对周彦宁倒是肯把心放到肚子里,对我却总防备着什么。
他忌惮我,所以常故意刁难我。
那天他辞退了我的助理,扔给我一份新的简历。
于是我又一次见到了时遇。
我承认我曾对时遇多看过几眼,可我从来没有起过别的念头。
毕竟我从小看我爸妈「爱」了十几年,这种口蜜腹剑的东西我实在无福消受。
我没想到的是,时遇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在我身边两年,她甚至都没什么存在感,只像是尾巴一样本本分分地替我鞍前马后,从没有过逾矩之举。
她做得很好,好得太不正常,我哪哪儿都挑不出错来,以最规矩的姿态潜移默化渗透我的生活,妥帖到恨不得把我每根头发丝都替我捋顺。
不过也有让我心烦的时候——
她太不会看眼色。
那天我爸和小妈刁难我,我又被泼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我竭力控制住毫不在意的表情,却浑身狼狈地逃回办公室,等着大家全都下班回家后,再赶快逃回家去。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早就习惯了。
就连下属们也都习惯了这种场面,为了维护我的尊严,心知肚明地装没看见。
所有人都很识趣,除了时遇。
她敲响我办公室的门,给我送来一条还没拆包的毛巾,然后无声退出去。
时遇总是在我最难堪的时候做最多余的事。
送给我的也总是这种廉价的东西:商场里最便宜的毛巾,小摊上几块一碗的馄饨,我生日时她用廉价奶油做的丑蛋糕。
当年我爸为了钓我妈,宁肯卖车卖房也要送她昂贵的礼物;
我妈为了我爸,宁肯舍弃叶家家业也要跟我爸私奔。
妈妈说要是有人像我爸对她一样,对我很好很好,那就快跑,因为另有所图。
我只以为所谓爱情都像他们一样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最后物是人非,一拍两散。
我听妈妈的话,已经随时做好了快跑的准备,却没想到时遇像春天一样,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出现。
没人想要一人孤行,爱是本能,也是我的渴望。
那年冬天来得很早,但时遇比冬天更快一步。
我在物竞天择的冰冷世界,终于找到属于我的春天。
时遇怀孕后脾气很大,甚至有时候有些刻意针对我。
以前我以为是她孕期反应,总想着小心再小心,千万别惹她生气。
直到那天收到关于宋慈的信封,我才明白怎么回事。
「你比我哥差得远了。」
「东施效颦。」
我努力模仿学习,把自己变成她嘴里说的那个人,幻想某天能成为代替他的存在。
但这场拙劣的演技她早心知肚明,甚至故意引导我,让我继续像小丑一样上演这场模仿秀。
我越狼狈不堪,她越喜欢。
那天时遇抱着我,让我像她哥一样喊她的名字,那时我甚至以为她爱的是我,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占据她内心那个柔软的位置。
毕竟她坚定站在我身边,整整五年。
得知真相那一刻,简直是钻心刻骨的空茫,我终于明白绝望是什么样的感受。
杀人不过剖心切腹,诛心却让人痛不欲生。
无数次我恨不得抓住时遇,逼她否认对我另有所图这件事实,可当我看到她摸着自己肚子若有所思时的神情,我就抽尽所有力气般僵在原地。
我防不胜防,如果能在爱上她之前发现真相,我肯定会避之不及,可现在……
我走过去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俯身贴在时遇肚皮上。
隔着肚皮,我能清晰地听到小家伙在母亲温暖的子宫中的心跳,健康又有力。
我带着些许期盼看她,讨好般软声说:「如果他能好好长大,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完整幸福的家,连同我一直以来缺失的偏爱,到时候我们重新开始,到时候我——」
可是时遇神色淡淡,带着嘲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时间像是磨刀石,时遇充当猎人角色,耐心十足地将我对她的喜欢磨成利刃,等我猝不及防时一刀将我毙命。
突然小家伙隔着肚皮踹了我一脚。
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他真真切切存在着,作为新生的希望,而不是一个故意报复伤害我的工具。
我差点忍不住,忍不住开口求她——
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可我说不出来,不敢说出来。
因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是钱,不是人,而是命。
有的话说出来了,我就连这短暂的虚幻的美梦都没了。
……
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去看宋慈的照片。
我比画着宋慈的五官,他是单眼皮,眉眼精致又秀气,再看看镜中自己的脸,眉毛浓厚,还有很深的双眼皮褶皱。
我忍不住想,要是我也是单眼皮,要是我把眉毛剃少一点,是不是就更像宋慈一点?
如果我更像宋慈一点,时遇会不会更心软一点?
但那时候,可能她骂我东施效颦的概率更大吧。
时遇一身雪白婚纱倒在血泊中,哭着跟我说很疼。
我有点蒙,又很不可思议,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报复做到这种程度。
唯一感受到幸福的这几年时间,蒙着层不真实的滤镜,像电影中的走马灯一瞬而过。
我把关于所有证据都整理成两份邮件,以匿名形式发给了她。
她问我这么做不后悔吗?
不后悔。
因为周家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其实时遇可以更早一点主动开口,她完全不用做到那么决绝。
只要她说想要,我就心甘情愿为了照亮她,烧光自己付之一炬。
只是她从没开口,我也从没有过机会。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就像从世界凭空消失,电话变成空号,各种软件也都注销。
我本来想请人调查她的踪迹,但我怕她知道后,又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想了想便作罢。
周彦宁进了监狱后,提前得到消息的股东纷纷清仓抛售,周家股票大跌。
公司里能跑的跑了个一干二净,跑不了的就天天上门要债。
小妈很现实,无缝衔接找了下家,倒是我爸,原本铁石心肠的一个人,却因为小妈的背叛一夜白了头,气得心梗住了院。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幸运地抓住了互联网直播的风口,在几个朋友帮助下将公司转型,赚了点钱,勉强填补了公司的部分债务。
……
照镜子时,我发现,我居然开始长白头发了。
可我才三十五岁。
不过也是,三十五岁,也老大不小了。
这年纪还挺尴尬的。
之前在我同龄兄弟们之中,明明我是最早结婚的。
但如今我却是孤单一人,而现在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那几个小家伙都很可爱,见了我,伸着白白嫩嫩的小手要叔叔抱。
小孩子很香很软,走的时候我还有点恋恋不舍。
朋友送我下楼时欲言又止:「说句实话,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这么喜欢小孩子,没打算再找个?」
然后他直入主题,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说对方长得漂亮,家境也好。
像这类相亲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也明确表明说以后懒得找对象了,可眼前这个人仍然喋喋不休。
看我一直兴趣淡淡的样子,他掏出撒手锏——
他推给我女方的一张相片,照片上女孩子恬静精致,眼尾有颗小小红痣。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朋友看了看我的脸色,谨慎开口:
「这女孩,长得挺像、像前嫂子的.......我觉得可能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原本看到照片时心里那点鼓鼓胀胀的感觉,被他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我立马冷下脸,跟他说不需要。
朋友拽住我,不知为何神情更加复杂,「衍清,其实我很早前就想跟你说了,你不知道,前嫂子她其实——」
我听不得别人说起她,没等他说完,就不辞而别。
枯木发芽已经熬枯了所有力量。
这个春天结束,我不会再爱上下一个春天了。
债务还清的那天,我辞去所有职务,给家里律师留了封信,表明将名下所有资产自愿赠送时遇女士。
我仍旧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比衷心期盼,希望时遇能无忧无虑活着。
我的任务完成了,但我还有一个小小心愿。
我想去时遇故乡看一眼。
不过那个县城太偏僻,下了高速时天色已经很黑了,我七拐八拐才摸清进城的是哪条路。
我要拐进去,但绿灯还差两秒就红了。
再等下去,我还要等几分钟才能到达时遇故乡,可我现在等不及了,我急忙加大油门——
滴!
耳边尖利嗡鸣阵阵,眼前白茫茫一片。
生命的最后,我也没到达时遇的故乡。
瞬息之间,就仓促结束了我虚幻又短暂的一生。
33
番外:时慈
那天我妈说要给我改名字,从宋慈改成时慈。
但后来因为她和继父没扯证,改名手续更复杂了点,所以才作罢。
婚后即便继父偶尔家暴,我妈也心甘情愿,过得甘之如饴。
我始终记得妈妈和我说过一句话:「妈妈生了你,你就要懂得感恩,所以你不可以调皮,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她觉得丈夫是天,自己二婚还带着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个肯要自己的男人,所以吃点苦挨点骂也是情理之中。
她无限讨好继父。
所以,她也得讨好继父女儿。
慢慢地,我开始埋怨时遇分走了我妈一大半的爱。
所以在接她放学回家时,我故意在隔壁超市买了杯冷饮,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不知所措等到崩溃大哭。
然后我再像个一样救赎者一样出现在学校门口,替她擦干眼泪。
妹妹穿着漂亮的白裙子,像只雏鸟一样砸进我怀抱。
乖得像我心里化成的水一样的软。
从那天开始,她总粘在我身后,一遍一遍跟我重复:「哥哥,你真好,好喜欢你。」
我其实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毕竟,又有谁会喜欢抢走自己妈妈的人呢?
为了让妈多看我几眼,我打算在烧水时故意烫伤自己,一是,想让她夸赞我能干;二是,拐着弯提醒她,她真的冷落自己儿子很长时间了。
可妈妈不闻不问,淡淡瞥了一眼扔给我一打药膏,「我很累,这药涂上了明天就会好的。」
只有小遇尖着嗓子跑到我面前。
她抱着我的胳膊不知所措,夸张地逼出眼泪,不停问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这种情况,我还得分出精力来安抚她的情绪,只好哭笑不得地让她冷静下来帮我涂药膏。
小遇对着盈盈灯光,龇牙咧嘴地给我把水泡刺破,涂好药膏用纱布敷好,墨迹着用了快一个小时。
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着无价宝贝。
从那天开始,像这种为了引起妈妈注意而可以制造的小丑把戏,我就很少再做了。
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妹妹身上。
小遇那天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回来。
她说被同龄小孩欺负了,我早上精心给她扎好的小辫被对方用口香糖黏在一起,然后用文具剪刀给小遇脑袋上剪了乱七八糟。
妹妹爱美,生气之下打了那孩子一拳,那孩子不依不饶,叫了好几个小孩踢了我妹几脚。
灰扑扑的脚印在白裙子上格外扎眼。
那瞬间一股怒气烧光我的理智,我红着眼跑去找那些人。
……
现在想想,当时的确是我太冲动了。
既然是窝囊废,那就要做好当窝囊废的醒悟。
不然盲目地想替妹妹出头,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最后只能抱着脑袋被几个孩子团成一圈欺辱。
被人打了一顿,我浑身狼狈地逃回家。
看到妈妈那刻,鼻腔一酸。
我很少撒娇,因为会被妈妈说矫情。
但我还是没忍住央求她:「妈我好疼,抱抱我。」
妈妈那天表情很慌忙,她说现在正忙着呢,别打扰她,嫌我这么大了还这么矫情,说我不中用。
第二天,我在睡梦中被继父攥紧衣领揪起来。
浑浑噩噩间才知道,就在昨晚,我妈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我就是半个没人要的孤儿了。
而且由于那天逞强,我暴露了本身体质不如人的事实,所以后来的我还多了个称呼,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小遇替我打抱不平,说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思忖半晌,才想出一套替我的懦弱辩解的话术。
「小遇,哥哥不在乎的,只要你不在乎,哥就不在乎。」
但怎么可能不在乎。
那些眼神和拳脚,像无数锈迹斑斑的钉子,一字一句钉在我的自尊上。
我只是没法维持我的尊严,才找个义正词严的借口。
但如果小遇不在乎,仍然愿意把我当可以依靠的哥哥的话,我也真的可以不在乎。
所以高三那年,老师再三让我保证:「高考离你就差几天,你说辍学就辍学,你就这么不在乎你的前途?」
我说不在乎,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行李进了厂。
小遇为此自责很久,也学着我辍学打工。
那间苍蝇小馆的昏黄灯泡下,小遇穿着脏兮兮的围裙,戴着口罩,在一大堆碗盆中埋头洗碗。
看到她混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女工中,那瞬间,我突然就想到被人群殴打倒在地的时候。
我意识到我果然还是太没用了,需要妹妹替我出头。
也正是因为没用,妈妈丢下我跟人走了。
我要更多的钱给小遇更好的生活。
于是我开始找更多的工作,虽然平时累了点,可好在付出和获得是成正比的。
我每天都很忙,忙着照顾小遇一日三餐,忙着替她置办新季度衣服,忙着帮小遇开家长会。
再次坐到教室中,听到老师喊起我时,喊的不再是「宋慈」,而是「时遇家长」。
我的成就感比上学时考年级第一时还满足。
我不再是被抛弃的孩子,我现在是时遇的监护人,是时遇永远可以依赖的对象。
小遇红着眼睛跟我说:「哥哥,谢谢你。」
「辛苦了,哥哥,我以后要好好学习,赚大钱,给你花好多好多钱。」
我抿着嘴淡笑,眼眶却在狠狠发热。
这种被小遇喜欢和在意的感觉,给我一种无与伦比的充盈感。
好像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只和小遇有关,只要她开心幸福,那我就是幸福的,即便被别人说三道四,被别人嘲讽质疑,我也不在乎。
我只在乎时遇。
......
那天我在家长会上偷偷撕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下我难以启齿的秘密。
写完后我不放心,又把纸条揉碎扔掉,刻意用另种字体写了一遍。
连同一张百元大钞,纸条最后被我藏进小猪肚子。
每天忙到七点准时回家,因为要给家里的高中生做饭。
可那天太晚了,来了几个张扬跋扈的青年。
我端着热水与那人擦肩而过。
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防备谨防碰到客人。
可我太急,想着时遇就要放学回家了,满脑子都在纠结,到时候给她做的排骨到底清蒸还是红烧?
所以我躲闪不及,还是被那玩游戏玩到兴奋突然大吼大叫寸头青年撞倒了。
热水浇了主机,电脑当场死机。
寸头青年当场重启好多次后,仍然黑屏。
从这天起,我的噩梦开始了。
刚开始我以为单纯挨点打,对方或许就解气了。
我安慰自己:只要妹妹不知道,挨点打又怎么了。
那可是五万块钱,能给我妹买多少衣服,买多少好吃的,甚至还能帮她买块最新的手机。
矫情什么,挨点打又怎么了?
但一天,两天……发视频威胁,送恐吓礼物......对方没完没了。
直到那天那个寸头青年别有意味地端详我的脸,说:「你很漂亮。」
这时我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火辣辣的巴掌连同我单薄的自尊一起被扇倒在地,夸张的笑声让我浑身不停冒鸡皮疙瘩。
我从未忍受过这样的耻辱。
暴行让我恶心又惊惧,尤其是那些霸凌者紧跟着一句轻飘飘的质问:
「爽吗?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无数由不同音色,不同嘴巴发出的「娘娘腔」三字狂涌成扑天浪潮朝我疯袭过来。
疼得我灵魂出窍,几个字彻底将我强装的逞强和强硬碎成齑粉,我被一棍子打醒。
什么狗屁哥哥,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窝囊废的自我幻想。
面对暴行,我仍同被人围殴时一样毫无抵抗力,努力这么多年,仍然只能被人踩在脚下。
妈妈为什么走的时候不要我?
因为我是没用,是只会拖累别人的东西。
站在楼上那刻,我有片刻的犹豫。
我想小遇还需要我,我还要给我家未来大学生洗衣做饭,照顾好她的一日三餐。
我要回家。
我的任务还很艰巨。
可是。
我又控制不住幻想。
如果小遇知道她哥刚刚遭遇了什么,她会怎样呢?
我几乎条件反射般给出答案——
我对她太了解了,她肯定不会觉得哥哥给她丢人的,她只会心疼,心疼她哥被人欺负,心疼她哥在别人面亲居然是这样屈辱的样子。
面对亲爱哥哥遭受的一切屈辱,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以往在她心中温柔可靠的哥哥形象,到时候却变成一只窝囊的可怜鬼。
我无法面对,窒息地快要喘不过气。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不然。
就这样。
像胆小鬼一样解脱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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