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炙热的她： 似火般冲出突围》
被拐五年，又在孤儿院熬过一年。
离家将我领养，我以为我的人生进入正轨了。
我却又被父亲发现，带回了那个已经不属于我的家。
医生告诉他们，我得了抑郁症。
我爸毫不在意：「一天天哪那么矫情？所谓的抑郁不就是闲出来的吗？」
我告诉他们，我得了癌症，需要治疗。
我妈满眼都是不耐烦，「要死就赶紧死，死之前还想浪费我们一笔钱是不是？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对，他们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给我治病。
所以，他们拿着辛苦钱带着领养来的女儿和弟弟一家四口出国旅游。
01
他们一家四口说说笑笑把我推出那个家，走之前，将门锁上。
汽车开走的瞬间，大雨倾盆。
我站在原地，狼狈得成了无家可归的落汤鸡。
为了有落脚的地方，我给我男朋友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听见那边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唔……哥哥，不要亲我的耳朵啦，好痒……」
瞬间，我所有准备好的话如鲠在喉。
男朋友声音带着几分戏谑：「那亲哪儿？谁打的电话？」
说完之后，便沉默了一刻，好像是在看手机。
我匆忙挂断了电话。
将我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藏起来，想保住我可笑的尊严。
02
我可能是太冷了。
被这场大雨冻得脑子都僵硬了。
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了医院白色的天花板。
医生说我晕倒在雨里，外面的环卫工人看见后，喊了救护车送到医院的。
那环卫工人怕我讹钱，做完好事后匆匆跑了。
医生皱眉翻着检查单子，「你的家人呢？你身体一直营养不良，我查到你还在服用抗抑郁的药，怎么能去淋雨呢？」
医生：「你的情况我觉得还有点不正常，叫你的家人来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我还需要给你做一个更加细致的检查。」
让我叫家人。
医生神色凝重。
还要做更细致的检查。
我心口一滞，不敢去想这代表什么。
最近几个月，我时不时会出现耳鸣，眼花，甚至是经常性的头痛，记忆力开始下降，偶尔嗅觉也会出问题。
我垂眼：「我好像，没有亲人。」
医生犹疑片刻，我的一颗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别人的负担。
我匆匆打开手机，点开银行卡余额给医生看。
「医生，我有钱。」
还有一句我没有说出口的话。
医生，我想要活着。
就算我是所有人的负担，我也想要活着。
警察叔叔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中把我救出来。
我要是死了，那当时为了救我而牺牲的那位警察姐姐，她的牺牲算什么？
03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
脑部有一颗恶性肿瘤已经压迫血管和神经，依照医院现有的医学手段，切除风险很大，建议保守治疗。
医生强装镇定：「这种情况还是有幸运者存活下来的。」
他在安慰我。
真好，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尽管难过到透不过气了，我还是努力扬起一抹难看的笑：「医生，其实我这样的抑郁症，早就不想活了，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的。」
医生抿唇：「我还是建议你住院治疗，联系你的任何一个亲人吧，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得有人陪在你身边。」
「好。」我尽量乖巧地点头。
「我已经联系了你在这医院里经常找的那个心理医生，一会儿来给你看看。」
「好。」
他好像还是不放心，抽了张纸，给我写下了一长串数字：「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在医生走后，我看着这串电话号码，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只是到了晚上，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翻涌。
一个声音不断告诉我：你这样的只会拖累别人的人渣，活着干吗啊？
不，我想活着！
我得活着！
之前保护我的警察姐姐说，想要看我好好长大，读大学，工作，恋爱，去看日照金山，去海边冲浪……
她替我挡了一枪，我才活了下来。
我怎么敢有想死的心啊？
在病床上缩成一团的我，匆匆坐起来，拿出医生开的治抑郁症的药物慌乱喂进口里。
我要活，我得活！
就算是晚期了，我也想得活！
我还没有带着警察姐姐的愿望，去看日照金山，去海边冲浪。
我还可以再挣扎一下，去看华夏的大好河山，感受缤纷四季。
我想要救救我自己，我拿着电话，拨通了「110」。
那边的声音温和：「你好，这里是 110 报警中心，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电话接通，那头的声音意外熟悉。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清晰地听出来了这就是当年救我的警察叔叔的声音。
「警察叔叔，你好，你可以救救我么？人生好难捱啊……我想跟你聊聊天。」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我没忍住说了不少。
将这些年的遭遇都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我得了脑瘤晚期这件事情。
「你是小止吧。」
我听到警察叫出我的名字时，心脏猛然一颤。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才知道，他以前来我家看过我，只是我每次都不在。
我和警察留了电话，他说以后来看我。
我还想要活着。
我不能那么懦弱，我要和病魔做抗争。
我要活到，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出发，去看雪山，看大海。
去了解警察姐姐曾经说过的灿烂。
我办理了出院。
将医生给我的号码，存进了手机里。
我准备去找我的男朋友，做一个体面地道别。
我还想要去找爸妈，告诉他们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烦着他们了。
04
我首先到了离洛家，他穿着睡衣，身上带着女人的香水味，看我的眼神格外冷漠。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你是在逼我说分手吧？」我脑袋有些痛，声音放缓了些。
他讥讽冷笑：「是啊，谁愿意和一个抑郁症在一起一辈子？我和你不过就是新鲜感罢了。」
「你当年逼得我女朋友死了，我不得重新找一个？」
「和一个曾经的妹妹，还是抑郁症谈恋爱，想来也是我今生最独特的体验了。」
我呼吸都被扼住，离洛冷漠的样子，已经快想不起来当年那个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少年了。
我眼睛酸涩，却还在努力抑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
关于以前，我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误会成这样。
在离洛家那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叔叔阿姨都对我很好。
从小我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只是我以为她更喜欢弟弟，所以我努力懂事，想让她多看我一眼。
后来，我看见她和那个叔叔带着一个比我大的姐姐，温柔到不行。
我知道她和叔叔在一起很快乐，脸上的笑容都是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的。
妈妈有时候带着弟弟和叔叔一起玩，有时候让我带着弟弟玩。
只是有一次我还是忍不住说道：「妈妈，你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把我也带上么？」
结果，她给了我一巴掌。
我后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问工作忙碌的爸爸。
只是爸爸让我不要随便诬陷妈妈，他很忙，都是妈妈在照顾我们，妈妈很辛苦。
那天，妈妈狠狠打了我一顿。
后来，我和弟弟一起被拐卖。
其实那天，我记得妈妈想把弟弟带走，但是弟弟想缠着我陪他玩。
那个叔叔说他完全安排好后，妈妈才让我陪弟弟一起玩的。
被拐后，他们好像更重视男孩子，都只打我。
我找了个雨夜，拉着弟弟出逃，却还是差点被追上。
我将弟弟藏起来，然后引开了追我们的人。
我觉得，妈妈那么爱弟弟，肯定舍不得弟弟受伤。
我以为，我被拐卖了，妈妈多少会有点难过。
没想到我被警察找到的时候，并没有人还在找我，他们把我暂时安排在了孤儿院。
是离叔叔一家领养了我，那一年我真的很快乐。
只是后面，我爸爸认出了我，将我带回了家。
我以为，回家后一切都不会变。
但妈妈对我不是打就是骂，爸爸更加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看我一下。
我问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代替了我的位置？
结果，我被她差点打死，再不敢提这件事。
后来，我爸回来后，他看见我的脸上的伤，问我怎么回事？
我妈说，是我贪玩，摔了。
我说，是我妈打的。
我爸横眉冷眼，让我以后别说谎。
后来，我告诉我爸，我妈出轨。
他已经没有半点耐心，让我不要找打。
我怀疑，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我甚至是偷了他们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但我确实是他们的孩子。
我也知道，离洛一直把我当妹妹。
离洛成绩一直不是很好，高中家里为他安排了出国，家中知晓他并不想要出国，出国前一天才告诉他。
他也怨我，没有早告诉他。
我记得当时他说，他不介意他的父母也爱我。
他说，他的情书是我递的，他喜欢的女生都介绍给了我，他对我毫无保留，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只会告状的小人？
我根本不知道叔叔阿姨让他出国的事情。
他也根本不知道，他让我递情书，在我面前秀恩爱的时候，我难过还不能让他发现，只能半夜躲在被窝里面哭。
离洛舍不得他那个女朋友，带着她私奔了。
但还是被抓了回来，送出国了。
阿姨和叔叔说，已经调查过了，那个女孩子就只是贪图离家的钱。
我和离洛几年没有联系。
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后来也死于意外。
等到他回国，他却给我表白了。
我知道离洛不爱我，本来想要拒绝，生病的阿姨看到我们在一起，脸上却有了难得的笑容。
我以为他只是因为生病的阿姨才和我在一起，却没想到这只是他的蓄意报复。
「要不是你当年告密，我也不会和她分隔两地，她也不会死在来找我的路上。」
他眼里燃着汹涌的恨意，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可是我还记得，我回到顾家后，离洛和阿姨来看我。
我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委屈到躲起来悄悄哭的时候，是离洛找到了我。
离洛笑着对我妈说：「阿姨，既然你不想要小止，就让小止一直在我们家吧！我们离家，就算是养个童养媳，也比这待遇好。」
「妈，你不是最喜欢妹妹了么？」离洛又喊他的妈妈。
听到离洛为我说话，我妈对我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人！这几年不知道在外面学了些什么狐媚的本事呢！」
「早知道你死在外面就算了，回来做什么啊？」
那个时候他捏紧拳头为我愤愤不平，说以后都有他在，别人就休想欺负了我。
他说，他会为我撑腰一辈子！
拧不过当时固执的离洛，叔叔和阿姨把我带回来了家，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宠着。
只是后来，他喜欢上了别人。
我从来没有奢求他爱我。
他不爱我，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离洛刚才凶狠的模样，我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我走出来后，却还是难过到呕吐，在路边蹲着吐了许久，在感觉胃里全部的胃酸都吐出来后，我才舒服了些。
吐完，我擦了擦眼泪，我又是一脸茫然。
我已经忘记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记忆，好像回到了我十五岁那年，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医生说：我的肿瘤压迫住了神经，呕吐是正常现象。
肿瘤还压迫到了海马体，遗忘也正常。
肿瘤压迫到了一些听觉神经，听力减弱也正常。
我拿起手机，手机已经没有密码了，我怕我哪天连离洛的生日也忘记了。
我打开备忘录。
「1.要努力活着。」
「3.去和爸爸告别。」
「4.去看雪山。」
「5.去看大海。」
「6.多余的钱捐给有需要的人。」
「7.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警察叔叔寻求帮助。」
05
在酒店睡了一晚，我又打开备忘录。
我已经不知道少了的第二条是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是完成了。
我从酒店，出发去我家，现在完成第三条。
外面，灯火阑珊，车水马龙，我却忽然恐慌起来。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大家都在急匆匆朝家赶。
我拍了拍我空荡荡的脑袋，我忘记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忽然想不起来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躲在酒店里不敢外出，我不知道我回来还能不能找到这个酒店。
还好，我在手机里面看见过一个熟悉的打车地址。
我出门前，将所有东西都背好，因为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找到路回来。
我到顾家的时候，四人刚刚回来，有说有笑地下车。
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我的狼狈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并没有看见我。
在所有人都走后，我十八岁的弟弟顾封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小兔子玩偶。
想要将玩偶递给顾封，却被顾封一把打掉。
白色的小兔子玩偶，落在地上，沾染上泥土。
顾封已经忘记了，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小兔子。
顾封冷眼看了我一下：「我现在看着你都要做噩梦，我已经原谅你当年害我被拐卖了，但是你现在可不可以离我们家远一点？」
「妈妈看见你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吧！」
顾封的那些话语，就像是尖针，一针一针刺在了我的心间。
「我解释过很多次了啊，不是我带你走丢的，那个时候你已经六岁了，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顾封打断：「我怎么不记得，那宛如地狱的几天！要不是你一定要去游乐场，要妈妈去买气球，我们能走丢？」
可是我没有要买气球。
我也没有想去游乐场玩。
妈妈带我们到游乐场后，就说给我们去买气球。
我当时带着弟弟，乖乖在等妈妈回来。
我以为那天也和往常一样，就算是妈妈不来，也会有司机叔叔来陪我们。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妈妈都没有回来啊。
司机叔叔也没有来。
夜很黑，我才想带着弟弟回家。
可是，游乐场太远，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我说过很多次了，可是就没有人相信我啊。
顾封在外面久久没有进去，顾家的人来喊他进去。
今天是庆祝他们养女找到工作的日子。
我爸看着我的出现，有些不喜：「你怎么又来了？」
我妈看见我，有些歇斯底里：「你不是说你要死了么？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就算是我吃着大量抗抑郁的药，我的心脏为什么还是让我痛到不能呼吸啊？
我拍了拍我的耳朵，又有些听不清了呢。
不过没关系，这些伤人的话听不听也不重要了。
我脸上尽量扬起一抹笑：「谢谢你们这些年的养育，生而为你们的孩子，我很抱歉。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见面了吧。爸爸，我下辈子也不想要找你当爸爸了。」
我看着我爸皱着眉头。
他们四人不知道又在议论我什么。
反正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已经道别了。
06
我打开备忘录，把 3 也删除了。
「1.要努力活着。」
「4.去看雪山。」
「5.去看大海。」
「6.多余的钱捐给有需要的人。」
「7.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警察叔叔寻求帮助。」
我本来想要现在将 6 先完成，但是我头痛到不行。
又随便找了处酒店，加大剂量吃了止痛药，才感觉到稍微好些。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本来干爽的床，竟然打湿了一大片。
我慌乱不堪。
我想要马上起来收拾，却感觉到肢体麻木，无力，费了半天劲才抬起来。
最终，我和酒店商量了赔偿。
在酒店保洁嫌弃的眼神下，缓缓走出了酒店。
我看了看卡里，还有一百万。
这是以前我刚找回来的时候，被送到离家，我爸打给叔叔阿姨的钱。
叔叔阿姨又把这笔钱全部给了我。
我以前，一直想要把这笔钱还给爸爸。
我现在，不想还了。
一百万太多了，我应该用不完了。
我找到了之前的医院，捐了九十万。
07
我删掉 6。
现在备忘录上只剩下：
「1.要努力活着。」
「4.去看雪山。」
「5.去看大海。」
「7.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警察叔叔寻求也跟着死了。
他当年那个女友，欠着高利贷，图离家的钱。
因为离家父爱阻拦，他那个女友没有拿到钱，逃到国外后都被杀了。
这一切都不是离洛想要看到的，于是离洛急需找一个情绪发泄口。
懦弱的他，只能不断报复悄悄喜欢着他的小止，才能感到些许快乐。
顾彬当年不关心小止，现在却急于为她出头了。
真是好笑。
顾彬将当年的报纸，狠狠砸在离洛的脸上，又将离洛狠狠打了一顿。
离洛才惊觉他这些年是错了。
我冷眼看着离洛，一拳打了上去，「我现在不是做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不配去脏了小止轮回的路。」
「我不知道你和小止之间有什么矛盾，就你那个骗人钱财的女朋友之死，你只要看看新闻都知道她是死于仇家追杀，你却要将这一切怪罪在小止身上。」
「你甚至在小止死前，还要来伤她一次！」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去死？你该一辈子活在地狱里，一辈子为小止赎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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