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次日一早,鹤华便找到我。
他已经变回仙鹤模样,头顶鲜红,通体雪白,只有颈、脚还有三级飞羽和次级飞羽是大块的黑色。
好漂亮呀。
我舔了舔嘴唇,兴冲冲问道:「需要我变成兔子吗?」
他不耐烦道:「不用。」
我三两下爬到他背上,双手抱住他,又忍不住摸了摸他胸口密实的绒毛,心里暗暗感慨手感真好。
他声音微沉:「别乱摸。」
我讪讪地蜷起手指。
他没再说话,展翅起飞,很快便到了白玉门,同驻守的天兵走完流程后下凡。
大风呼呼刮过,我有些害怕,将脸埋进他的羽毛里,手上也不自觉用了力。
他忽然开口:「到了白桦村之后记得跟紧我,不要离开我视线,免得给照渔仙君添乱。」
我被嫌弃,只好闷闷回答:「知道了。」
声音在虚空中破碎。
过了一会儿,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突然完全消失,我一抬头,发现一个半透明罩子凭空出现,笼罩在我身周。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罩子有些变形,却没有破。
还要再玩儿,鹤华冷声提醒:「别瞎玩儿。抓稳,要加速了。」
我一惊,立刻重新扑到他身上,只悄悄睁眼看向下方。
地面上的山川河流树木房屋都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很快,飞行结束。
鹤华变为人形,穿好衣服。他没有特意避着我,只是随手施了个术用一团迷雾把自己罩了起来。
「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捂着脸讷讷开口。
「说。」
「这团迷雾对我不起作用。」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诚恳夸道,「你的身材真的太好了,不管是鹤形还是人形,线条都很流畅。看起来……」
鹤华的脸已经黑了。
我不敢再说下去。
他面色镇定问道:「你是说你能看破迷雾术?」
我点头:「如果看到就是看破的话。」
「很清楚?」他追问。
我肯定道:「一清二楚。」
他眼神飘向旁处,随后捂嘴轻咳一声,继续一本正经道:「正常来讲,迷雾术这种东西,只有修为高的才能看破修为低的。」
「像你这种情况,明显就不正常。」
我好奇地走近他,仰头问:「我发现你情绪有波动的时候,额间的那个白色图案会更明显,还挺好看的。」
他面色一凛,立刻问:「你连这个也能看到?」
我眨了眨眼,忍不住反问他:「我应该看不到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照渔仙君手腕上可有戴东西?」
我眨了眨眼:「戴了一个镯子,在巡查司测试实力时会发光。」
他道:「那是他师父送给他的一个极品灵器,可以隐藏真实修为。寻常人看不见。」
我惊讶地啊一声。
他又叮嘱:「不要告诉别人。」
我连连点头。
27.
鹤华神色复杂看着我:「天选之女果然自有神奇之处。」
「什么是天选之女?」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鹤华总说我是天选之女,可天选之女到底是什么?
他低声解释:「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天选之子或者天选之女俱天资聪颖,修行没有瓶颈且速度奇快,令人咋舌。还各有各的天赋神通,旁人学不会。」
「有时候几百年出现一个,有时候几千年出现一个,出现时间、地点、性别、年龄、种族皆没有规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出现常常意味着,乱世将启。」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的意思是我会带来灾祸吗?」
他看着我,目光锐利:「灾祸是积累已久的毒瘤,你是来消除灾祸的。」
我听完目瞪口呆:「就凭我?开什么玩笑?」
不是我看不起我自己,而是我除了吃之外真的只会打洞。
鹤华转头环顾四周,随口道:「灾祸未至,你还没有觉醒罢了。」
我绕到他面前,叉腰问道:「那你说怎么觉醒?」
他勾起嘴角:「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天选之子。」
我泄气,不再追着问,转而跟他一起看向四周。
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剧烈翻滚且浑浊不堪,风一起,便飘来一股极浓的腥臭味。
照渔仙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河对面,随即身形一闪,来到了我跟鹤华身前。
「大事不妙。」照渔仙君面色凝重,「我把附近几个村镇都走了一遍,多处莫名出现灵气暴增现象,而且基本都在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
他看向鹤华:「白桦村的河妖屠村事件不是孤立的一桩,事实上,近期已经有不少人族聚集地出了状况。」
鹤华面色冷峻:「若果真如此,这种级别的任务,不应该被划为丙级下。」
我不解开口:「所以是巡查司做事出了纰漏吗?我们要不要向天界报告?」
鹤华摇头:「巡查司由大帝直接统辖,他们做事向来以严谨著称,严谨到常常被各路仙君诟病死板。」
「严格来说这次是被动了手脚。」照渔仙君向我解释,「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反正我们现在被摆了一道。」
他边走边说:「我下来之后,发现情况不对,试过跟巡查司联系核实,但联系不上,讯号被单方面切断。」
他认真解释起个中缘由。
我竖着耳朵听了好半晌,终于听明白。
大概意思就是,由于天界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除非完成任务,即除掉河妖。
照渔仙君似笑非笑:「这里没有河妖。」
我错愕地看向他。
他指向那条浑浊的河:「至少现在没有,河里只有数不清的死鱼。」
鹤华沉思。
照渔仙君接着开口:「不止河妖,你们到现在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我连忙问。
「没有生机。」照渔仙君闭上眼,耳朵微动,「方圆几公里,只有我们三个的呼吸。」
28.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一栋普通民居前。大门洞开,露出院里的石桌石凳。
三具尸体凌乱地躺在石桌旁。
我们走近细看。
石桌上摆着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旁边放着三个茶碗,其中一碗茶水已经喝了大半,边沿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另外两个碗则倒在一旁。
再往里,厨房菜墩上放着刚杀好的鱼,灶台边躺着一名老妇,气息已绝。
鹤华在院子里开口:「猪也死了,槽里还有没吃完的龙胆草。」
照渔仙君补充道:「不止这家,我随机看了不少房子,都是这种情况,一模一样。」
「没有挣扎痕迹,全是突然死亡。」
鹤华走到我身边:「对方有备而来,且井然有序,实力看起来也不弱。」
他挑眉:「凡间作乱的妖怪现在已经这么强横了?」
照渔仙君摇摇头,率先往外走:「有这本领,去天界都嫌屈才。」
他们腿长走得快,我腿短,只好小跑跟上,跑到鹤华身边时,歪头问:「所以我们打不过是吗?」
鹤华瞥我一眼:「至少你现在肯定是打不过的。」
我……
「记得跟紧我,别乱跑。」他开口。
我想也没想,立刻抓紧鹤华衣角。
29.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是否真的有河妖?如果有,在哪里?
这些人全是河妖杀的吗?
照渔仙君提议去更远的村镇转一转,鹤华同意。
至于我,小辣鸡没有发言权。
甚至为了赶路方便,在照渔仙君的强烈要求下,我变回了兔子,被鹤华抱着走。
30.
周遭景色不停后移,过了好长时间,我们终于看到一个活人。
那人背对我们,上半身佝偻着,裤腿挽到膝盖处,露出精瘦干瘪的小腿,缓缓在田垄间走着。
照渔仙君面色总算稍稍松快了一些,堆起笑上前询问:「老伯,你有没有听说最近白桦村河妖出没的消息?」
那人听到声音,慢慢转头。
他头转得很慢,待转过来时,照渔仙君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一声,把脑袋埋进鹤华怀里藏起来。
这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眼睛的位置露出两个黑黢黢的洞,看着瘆得慌。
很快,我察觉身后温度蓦然升高,下意识转头看,发现正是与照渔仙君他们初见时尤景山烧的那种火。
火焰自照渔仙君手上发出。
无脸老者全身被火笼罩着。
鹤华左手托我,右手掐诀,风吹过,火势骤灭。
无脸老者已经变成了地上一捧熟悉的黑灰。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照渔仙君修的是火系仙术,鹤华修的是风系仙术。
他俩一个负责放火,一个既可以助火又可以灭火,简直绝配。
只有我腿短又多余。
照渔仙君开口中断了我的思绪:「喜欢啃脸的妖怪,已经二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31.
鹤华跟我一样疑惑。
他十年前才从临渊之地出来,看起来知道的东西没有比我多多少。
照渔仙君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二十年前,人界几座大型城池爆发妖兽潮,大概持续了半年。在妖兽潮爆发之前,附近的一些村镇就曾冒出来这种专啃人脸的妖怪。」
「妖怪啃完人脸之后,人其实就已经死了。但是妖气会在人体内残留一个时辰左右,人在这期间仍能保持无意识活动,只是动作迟缓。」照渔仙君娓娓道来。
我害怕地问道:「一个时辰之后呢?」
「妖气全部消散,尸体迅速腐败,同时生出一种剧毒气体,最后只剩一具白骨。」
我立刻捂紧鼻子。
鹤华低头看我,解释道:「什么毒也逃不过照渔仙君的赤心火。」
我讪讪地放下前爪。
照渔仙君这才开口:「无脸老者刚刚还在活动,说明死亡到现在没有一个时辰,我们先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啃脸妖怪的线索吧。」
我用前爪拍了拍鹤华,小声开口:「我刚刚闻到无脸老者身上有股奇怪的臭味,酸酸的,有些馊,会是妖怪的味道吗?」
鹤华没有迟疑,立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照渔仙君。
照渔仙君沉吟片刻,回道:「也许是。」
我揉了揉鼻子,伸出前爪指向左前方:「那个方向有同样的味道,而且在移动。」
32.
照渔仙君顿时眼睛一亮。
我拍了拍鹤华的胳膊,示意他把我放到地上。
鹤华照做,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抖了抖毛,哈了两口气,随后转头看向他俩:「你们两个挨着我,我打洞抄近路带你们过去。」
嘿嘿嘿,终于轮到我表现了。
照渔仙君提出质疑:「你能打多大的洞?」
我扬起头,得意开口:「反正跟紧我就是了。」
「相信她吧,她应该可以。」鹤华已经站到了我左边,开口劝照渔仙君。
我开心地轻轻磨牙。
照渔仙君这才过来,站到了我右边。
「准备!」我摩拳擦掌,「出发!」
33.
正如鹤华所言,我是一个天才。
打洞这种天赋技能,我无师自通,并且在缺乏练习的情况下进步神速。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能带着两个大高个一起,但就是隐隐觉得自己能行。
不仅如此,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34.
过了一会儿。
我停下,推了推照渔仙君:「味道在上面。」
见识过我的本领之后,照渔仙君不再怀疑,点点头,随后下颌绷紧,肃色捏诀。
鹤华见状立刻把我重新抱起,低声道:「耳朵自己护好。」
我抽了抽尾巴,表示知道了。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们破土而出。
花草树叶混着新鲜的泥土自空中坠落,鹤华捏诀撑起一个半透明屏障,笼罩在我和他周围。
照渔仙君则在罩子外面。
他不在意地甩了甩脸上的泥,慢步走到一个奇怪的动物面前。
那动物浑身长满了毛,有两只手三只脚,此刻正仰躺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刚刚的动静震晕了过去。
阵阵臭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应该就是啃脸妖怪。
我皱了皱鼻子,转过脑袋把脸埋进鹤华肘弯里。
鹤华拍了拍我屁股,塞给我一颗白色药丸:「不舒服就吃一颗,可以暂时屏蔽嗅觉。」
我抬起头,难受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待会儿还需要用到我的鼻子。」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嘴角微勾:「小朋友还挺懂事。」
我身体本能地后仰,嘚瑟道:「那当然。」
他笑了笑。
说话间,照渔仙君在那头已经把啃脸妖怪折腾醒了。
他掰开人家的嘴,左看看右看看,从嘴里掏出一根长长的肉丝,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液体。
鹤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数步。
我也嫌恶地摇头:「照渔仙君真是百无禁忌。」
鹤华难得跟我意见一致:「他有时候确实有点恶心。」
照渔仙君听到这话转头,毫不留情地开启嘲讽模式:「老子倒八辈子血霉,捡回家一鹤一兔,两个都是重度洁癖,搞得老子现在当爹又当妈,什么事都只能自己顶上。」
他把头转回去继续骂骂咧咧:「他娘的到底谁是一殿之主?!」
啃脸妖怪刚醒就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唾沫,神情一时有些呆。
照渔仙君劈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它脸上,随后扯起它脖子恶狠狠道:「老巢在哪里?」
「认不认识白桦村的河妖?」
「附近发生了什么?」
「你还有没有同伙?」
他问一个问题便扇人家一巴掌,愣是把那妖怪又扇晕了过去。
我跟鹤华对视一眼,皆摇头无语。
照渔仙君愤愤起身,转头看向我俩:「别搁那儿打情骂俏了,赶紧过来帮忙。」
35.
我脸蓦地烧起来:「谁……谁打情骂俏了?」
鹤华嗤笑:「自己修清心寡欲道,见不得别人好。」
「不是吧,他真修这个道啊?」我瞪大双眼。
鹤华点头,随即道:「自讨苦吃。」
我听得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照渔仙君跟清心寡欲四个字联系起来。
这也太离谱了。
照渔仙君呵呵冷笑两声,独自蹲在地上把那啃脸妖怪捆了起来,接着起身拍手道:「还得是我。」
说完,他手指向我跟鹤华:「两个废物。」
鹤华没有任何反应。
我倒是自觉有些尴尬,想挣脱鹤华往地上跳。
可惜鹤华不松手。
只好作罢。
36.
照渔仙君见状,懒得再搭理我们,转过身继续折腾那啃脸妖怪。
他控制着掌心的火,用火一点点烧起妖怪头顶的毛发。
火苗滋滋滋,散发出一股焦臭味。
鹤华伸手替我捂住鼻子。
我感激地舔了舔他手心,谁知他手一抖,就要把手拿开。
这哪行?
我立刻把两只前爪都按在他手上,确保鼻子堵得严严实实,一点臭味也闻不到。
他咬牙低语:「不准再舔。」
我用尾巴轻轻扫过他手臂,示意自己听到了。
他深呼吸,接着道:「照渔仙君那边好像问出了什么。」
我敷衍地点头,脑子里面想的却是鹤华手上的味道真好闻。
就这样杂七杂八胡乱想着,照渔仙君那边总算结束。
他一把火将啃脸妖怪烧了个干净,随即起身向我和鹤华走来。
我看在眼里,心生羡慕。这火系仙术真是毁尸灭迹的好仙术。
「只是个低等级的啃脸怪,知道的不多。」照渔仙君开口,「白桦村的事情他不清楚,他是从断崖林那边随大部队一起过来的,落单是因为中途跟同伴走散了。」
「断崖林?」我嗡嗡开口,「断崖林又是什么地方?」
鹤华放下手替我解惑:「离这里大概三十里路,是一片很大的密林。」
我诧异地问:「你对这一带也很熟悉吗?」
照渔仙君闻言道:「我之前捡到鹤华就是在断崖林。」
他说完,自觉往我旁边一站。
「干嘛?」我问。
照渔仙君看向我:「你不打洞带我们过去吗?」
「她哪会知道断崖林在哪儿?」鹤华终于放下我,「我来吧。」
37.
鹤华再次变回仙鹤模样,带着我和照渔仙君很快到了断崖林上方。
我蹲在照渔仙君两只手中间,扭头向下望,嘟囔道:「树木郁郁葱葱,花草繁盛,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鹤华稳稳停在半空,开口:「灵气太过浓郁。」
我吐槽:「灵气浓郁还不好?待在这种地方,修行速度会加倍吧?」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照渔仙君接话,「自一千八百年前开始,人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一次妖兽潮,间隔时间短则三十年长则五十年。」
「每次妖兽潮爆发前的重要征兆之一就是许多处僻静山林莫名灵气暴增,灵气的不稳定会催生出大量灵智初开的低等级妖物。这些妖物没有理智也没有情感,天性暴虐,在极少数高等级妖物的控制下,冲击人类驻扎地,悍不畏死。」
「关键是,距离上次妖兽潮爆发仅过去二十年,如今又生前兆,比历年来的最短记录缩短了整整十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38.
我有些事情搞不明白。
「妖兽潮爆发会怎么样?」
「人口锐减。」
「祈愿增多。」
「各路仙君疲于奔命。」
「两界发展停滞不前。」
39.
我狐疑地开口:「这样对妖兽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照渔仙君道,「他们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听起来好傻。
鹤华道:「无利可图就意味着动机不足,动机不足的情况下事情还是发生了,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背后有黑手在推波助澜。」
照渔仙君接道:「正如千年前仙鹤一族内讧,冲突起得莫名其妙,而且事态不受控制,恶化极快。」
「你们的意思是,一定有某个势力躲在这些变故后面获利?只是隐藏太深,不为大众所知。」我试探着分析。
照渔仙君笑道:「聪明。」
鹤华打断我们:「别闲聊了,下面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一个俯冲,直接下到林间。
有藤条自大树后方迅疾飞出偷袭,被照渔仙君察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咋舌,连素来性子最平和的藤精都变得杀气腾腾,看来这暴增的灵气里的确藏着古怪。
40.
鹤华带着我和照渔仙君在林间穿梭。
他目标明确,直奔西南方向。
时不时就会被地上疯窜的青草、大树乱抽的枝丫阻挠,都被照渔仙君解决。
越往里,植被长得越茂盛。从下往上看,树木仿佛高耸入云,连日光都被遮挡。
鹤华终于停下,停在一棵巨大的古树面前。
他长嘴轻触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结节,树干上便凭空出现一个门,很宽,但只有半人高。
我正要惊呼,照渔仙君已经自觉把身子伏低,整个人黑压压罩在我头顶。
鹤华径直往门里飞去,随后改变方向,掉头往下。
阴湿的空气扑面袭来,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儿?」我声音有些发抖。
鹤华道:「白玉蛇王的老巢。」
他话音落下,我便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蛇。
那蛇体型十分庞大,通身白而清润,像旱白玉一样,此时眼睛微阖,似在打盹。
我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小声开口:「咱……咱们……到……」
鹤华落到地面上,将我和照渔仙君放下,随后转过身道:「兔子怕蛇,你把小景先藏袖子里吧。」
我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眼前一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照渔仙君拢到了广袖里去。
我长出口气,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鹤华跟照渔仙君看起来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那条白蛇是他们的朋友吗?
41.
没有过多寒暄,鹤华直接开口询问:「断崖林发生了什么?」
很久都没听到回话。
我心中狐疑,别是睡着了吧?
结果这个念头刚起,外面便响起了蛇王白玉慵懒的声音:「不知道。」
竟然是条母蛇,声音还很好听。
鹤华立刻道:「整个断崖林都是你的势力范围,你不知道?」
白玉自嘲一笑:「三个月前断崖林就已经易主,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消息也太闭塞了点。」
鹤华略过白玉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将一路行来看到的怪象都告诉她知晓。
白玉听完沉默许久,终于道:「一个月前我出去过,找治伤所需的两味药,当时外面已经有灵气暴增的现象。但新增灵气来源不明且十分异常,我不过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戾气直冲脑门,最后靠修为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这种大妖尚且如此,普通精怪更抵挡不住。」照渔仙君接话。
白玉开口:「仙君看起来倒是半点没受影响。」
咦?
她这样一说,我才发现真是。
若说大妖小怪们是被环境影响失了神智,我们一行三个在这里转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半分不适都没有。
呃,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兔子看到蛇这种天敌的不适感还是存在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要变得暴躁的倾向。
照渔仙君清了清嗓子:「我自然是因为修为高深……」
鹤华不客气地打断他,重新说回正事:「刚才一路行来,发现断崖林里只剩下一些还未化形不便挪动的精怪。那些能动的妖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白玉回答:「大概半个月前。」
我猛地瞪大双眼。
岂不是跟我开灵智的时间差不多?
鹤华又问:「为什么会离开?」
白玉道:「似乎是被召唤。」
鹤华再问:「你为什么没走?」
白玉笑道:「走不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成功把我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我抓紧照渔仙君袖子,小心翼翼往外探头。
看到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42.
白玉将整个身体完全展开。
她的身体很长,从头到尾能绕洞穴一整圈,还余一截蛇尾巴尖。
与此同时,她肚子上的伤口也很长。
那伤口足足占据她大半身体,看起来没有溃烂,也闻不到恶臭,却不见好。
白玉缓缓开口:「那种灵气邪恶得让我觉得恐惧,因此我还没找到治伤所需的药便匆匆回来,只能靠修为压制伤口。伤口不至于继续恶化,却也没办法愈合。」
照渔仙君神色难得凝重。
「我见过这样的伤口。」他紧盯着白玉:「伤你的是谁?」
「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看不出身份。」白玉眼睛微眯,轻吐舌信,「但绝不是妖。」
她尾巴蓦地翘起,指了指上方。
轰隆隆,地面开始震动,疑似山体垮塌的巨响传来。
眼前的洞穴开始剧烈晃动,泥土混着石块从洞顶不停掉落,险些砸到我脑袋。
43.
照渔仙君眼疾手快把我脑袋推回了衣袖当中。
鹤华也反应过来,长鸣一声,洞中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托在我们身下。
不多时,我、照渔仙君、白玉都被鹤华带起的那阵风甩回了地面。
我一头栽进松软的泥土里,好不容易才把脑袋拔出来,呸呸呸往外吐着嘴里的泥。
吐到一半,才发现白玉掉落在我身边。
她斜我一眼:「兔子精?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一股寒气直冲我天灵盖,我僵硬地转头,想向鹤华求救。
这才看见鹤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人形,正跟一个黑袍交手。
他余光接收到信号,不耐烦道:「小景胆子小,你别吓她。」
白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施了个术清理起自己肚子上沾的脏东西。
我目瞪口呆看着。
她见状,匀了一小捧水冲刷过我头顶。
泥土顿时都被冲走,只是我眼前还挂着水珠,头顶也感觉湿哒哒的。
「看着跟个落汤鸡似的,有毛的动物就是麻烦。」她用尾巴尖敲了敲观战的照渔仙君,「借点火,给她烤干。」
照渔仙君无可奈何道:「姑奶奶,敌人都到跟前了,还不忘爱干净呢?」
话是这样说,却还是一边吐槽一边控制着火候替我把头顶被淋湿的毛烘得半干。
我连连开口:「可以了可以了,再烤该焦了。」
再烤下去鹤华该打不过了。
44.
那黑袍看起来好强。
照渔仙君不再旁观,留下一句「你俩就待这儿」,便火速上前支援。
我问白玉:「这是打伤你的那个黑袍吗?」
白玉摇头:「功法和身形都不像,而且这个看起来要弱一些。」
我原地蹲好,紧张地看着场间。
照渔仙君加入之后,黑袍一对二明显有些吃力,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跑到我和白玉这边。
鹤华神色一凛,立刻掐诀在黑袍前方竖起一道半透明风墙。
黑袍原本速度极快,见状急急刹住脚步,却仍有一片衣角被吸入风墙,顿时被绞得粉碎。
她当机立断,竖手为刃割断那片被风吸走的衣角,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也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鹤华已经在她身周立起足足六道风墙。
黑袍犹豫片刻,随后捏诀在空中竖起冰刀阵,唰唰唰,冰刀全速奔着鹤华而去。
鹤华瞳孔瞬间放大,正要张嘴说什么,冰刀已经近在咫尺。
他飞身急速退开,地面被劲风刨出长长的一道深坑,树木被撞得东倒西歪,枝丫断裂。
我耸了耸鼻头,因为闻到了两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其中一股从眼前的黑袍身上散发出来。另一股却是在西侧密林里,正不断加速往这边移动,顷刻间便能赶到。
「小家伙,闻到什么了?」白玉试探着问,「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没理她,闭上眼睛仔细确认,确认完毕后立即睁眼,同时大喊:「秋明神女!」
黑袍身形一顿,数道冰刀全部消失。
45.
离得稍近一些的照渔仙君飞速掠来,我趁机凑近悄声告诉他庭南仙君也在往这边来。
照渔仙君听完,不动声色地硬塞给白玉一个青瓷瓶:「里面是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伤势的药。一会儿如果需要的话,吃了来帮忙。」
白玉咯咯笑道:「不需要我帮忙就不能吃吗?」
照渔仙君皮笑肉不笑:「这么大的恩情不知道你还不还得起。」
「以身相许怎么样?」白玉道。
我听不下去,正好看见鹤华在向我招手,便加快速度一溜烟冲到鹤华身边。
他皱着眉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随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袍:「秋明神女鬼鬼祟祟来断崖林,还对同僚大打出手,究竟为何?」
秋明神女身份被拆穿,索性站在原地不再动作,似乎笃定我们不敢率先动手。
她扯下面罩,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尤景姑娘,我遮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我讪讪微笑,点头道:「秋明神女别来无恙。」
鹤华冷哼一声:「冰刀阵是秋明一族的招牌仙术,秋明神女既然敢用,想必也不怕被我们发现。」
我伸出前爪扒了扒鹤华的肩膀。
鹤华道:「别闹。」
我暗急,努力踮起后腿,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开口:「庭南仙君也快到这边了,在西边密林,我闻到他的味道了。」
他喉结微动,接着转头看我。
我郑重点头。
不会闻错的,秋明神女曾抱过我,庭南仙君当时就在她旁边,我记得他们身上的味道。
46.
鹤华微微偏头,贴着我的耳朵如实道:「有点麻烦,打不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思索怎么才能带着大家一起逃跑。
他又开口:「待会儿有机会的话,你趁乱打洞跑,不用管我们。」
47.
开什么玩笑?
我尤景岂是那种会抛弃家人独自逃命的胆小鬼?
不待我多想,又一个黑袍赶至场间。
正是庭南仙君。
白玉冷冷道:「打伤我的黑袍就是他。」
气氛顿时比先前肃杀十倍。
庭南仙君没有多言,直出杀招,目标赫然是照渔仙君和白玉。
与此同时,秋明神女也再次发起进攻,直奔鹤华和我而来。
鹤华想也没想,立刻将我放在地上,简单叮嘱:「藏好。」
接着站直身体与秋明神女对决。
我心中焦急,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这头鹤华明显不敌秋明神女,那头照渔仙君看起来也不是庭南仙君的对手,即便再加上一个刚吃完药的白玉。
可白玉肚子破开那么大一个洞,此刻甩着身体舞来舞去看着就心惊肉跳,也不知道她能支撑多久。
我火急火燎在原地打转。
我会什么?
我会打洞。
可打洞用来抄近路追人还好,逃跑却是不好用。
秋明神女和庭南仙君大可以循着我的洞追上,不管我带着鹤华他们跑出多远。
怎么办?
我还会什么?
我不停想,想得心急如焚。
秋明神女再次祭出冰刀阵。这一次与先前不同,刀阵围成了一个没有空隙的桶,将鹤华从头到脚完全笼罩在其中。
秋明神女变化手势,冰刀刀尖便齐齐往里,对准中间激射而去。
我目眦尽裂,用了最快速度从站立之处打洞到冰阵下方,破土而出正要拉鹤华出去,却惊觉阵中根本没有鹤华的身影。
大惊之下,立刻缩头回了土里,躲避冰刀,慌不择路闷头跑出一段后才反应过来停下。
我感受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四肢无力瘫在原地,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啪嗒啪嗒,有恐惧的眼泪疯狂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我垂下头,看着挂在颈间的乾坤袋,想到这是鹤华送给我的,里面还装着照渔仙君给我买的仙衣和长剑,用力吸了吸鼻子。
尤景不怕。
我安慰好自己,随后解下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长剑,变成人形穿好衣服,一边做这些一边努力闻鹤华和照渔仙君的味道,确认他们所在位置。
尤景不怕,我再次给自己打气,随后跺脚冲回地面。
转瞬间的功夫,场间局势已经大变!
鹤华吐血横飞出去,所经之处秋树颤抖,黄叶簌簌。
数十道冰刀插在他身上各处。
白玉被庭南仙君一击击飞到天上,随即掉下砰地砸落至地面,声音震动,如惊雷响起。
照渔仙君情况亦不容乐观,他歪嘴吐出口中一团黑血,拧眉骂道:「艹。」
他身上的棉衣早被割裂。
反观庭南仙君,面容气定神闲,衣衫完好且半点泥土都不曾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