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的皇儿死的那晚,电闪雷鸣。
我疯了一样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让人一遍又一遍的去请萧昱衡。
他却抱着他的白月光安抚了一整晚,一步都不肯离开。
翌日,天晴。
萧昱衡终于来了。
他抱着我安慰,「窈窈,朕会补偿你的。」
呵……补偿!
1
太后六十大寿的寿宴上,萧昱衡将他的白月光接回了宫。
白月光叫顾倾念,人如其名,倾城之姿,也的确让萧昱衡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太后是萧昱衡的养母,当年,她为了巩固母族势力,用手段强行拆散了萧昱衡和顾倾念,将我这个嫡侄女推到了他跟前。
众人皆说我贤良淑德,又诞下了皇长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我知道,萧昱衡不爱我,否则,我还活着,他怎么会让顾倾念以皇贵妃的身份入宫呢。
他是在向太后示威,打的却是我的脸。
萧昱衡亲政这些年,巩固了自己的势力,羽翼丰满,如今,太后老了,压不住他,也只能让我忍。
我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可我现在有麟儿,我要处处替我的孩子着想。
我给顾倾念办了一个隆重的册封大典,可她并不高兴,甚至,觉得我在羞辱她。
「你得意不了太久,属于我的,我终究会拿回来,不管是阿衡还是皇后之位。」她趾高气扬。
在她眼里,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就从她手里抢来的。
不过,我并不生气,因为我知道,我的皇后之位也不是那么轻易被撼动的,毕竟,当初是萧昱衡自己选的我。
我本无心入宫,当年萧昱衡选妃,也只是奉命去凑数的,当他的如意送到我面前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与朕携手此生?」
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我羞红着脸答应了。
其实一开始太后对我并不满意,可我到底是谢家的孩子,还是点了头。
大婚当日,红装满城,举国欢庆,我成了除太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那晚,他亲吻我的眉心,颤声承诺,「窈窈,朕一定将你视如珍宝,此生好好珍惜。」
婚后,我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亦能感觉得到,萧昱衡对我也是动过情的。
尤其是在麟儿出生后,我甚至以为,他会爱上我。
直到,顾倾念回来。
我看着顾倾念,笑容淡然,「你若果真如此自信,这些话,并不需要对我说,抑或者,你去找太后,更直接。」
顾倾念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冲了过来,砸烂了我摆在博古架上的花瓶。
那是先皇亲手烧制的作品,顾倾念来之前,我特意摆上的。
我很满意,朝白竹点点头。
白竹当即带着两个嬷嬷将顾倾念压在地上,耳光又脆又响地落在她脸上。
顾倾念疯狂挣扎,「你竟敢打我,阿衡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杀了你——」
我不予理会,坐在边上姿态优雅地喝着茶。
2
晚上萧昱衡过来时,我正陪着麟儿练字。
「麟儿出去,朕有话对你母后说!」
麟儿察觉他语气不对,迟疑地看向我,我点头,让白竹带他出去。
「入冬了,皇上的颈痹症又要发作了,臣妾亲手缝制了……」
「啪!」
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那声响,比白竹打顾倾念时响亮多了。
「你打了她,谁准你动她的!」
萧昱衡俯身,大手钳住我的下巴,眼底泛红,「朕亲口跟你说过,朕欠她,你姑母欠她,你……」
「我不欠!」
我突然仰起头,与萧昱衡直视,「唯独我不欠她!」
萧昱衡怔住,阴鸷眸中闪过复杂。
他知道的,我不欠他们任何人。
「皇上不问问,臣妾为何打她?」
我深吸一口气,踉跄起身,「那花瓶,是先皇……」
「不管如何,当初是朕辜负了倾念,如今她回到朕身边,朕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你也不行!」
萧昱衡甚至都不听我说完。
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我碰了他的心尖尖,这一巴掌就得挨着。
这么多年的相互慰藉,终究是比不上心尖的朱砂痣。
我心口突然涌上一阵酸涩,却又习惯了在他面前保持端庄。
「臣妾懂了,但也请皇上告诫皇贵妃自重,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萧昱衡看着我,眉心锁紧,在他看来,我似乎是在与他怄气。
他的脸色当即一沉,「当初你姑母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朕会倾尽所有补偿她,所以……」
「所以,她若要臣妾的皇后之位,你也会给,是吗?」
我突然抬头,迎向萧昱衡的目光。
萧昱衡似乎没料到我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懂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你要收回去,随便,但麟儿是我的底线,她若对麟儿出手,即便是皇上,我也会拼命。」
萧昱衡的脸色很难看,视线凝在我脸上,复杂纠缠。
「麟儿也是朕的儿子,朕自有分寸。」
半晌,他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走到门口,他看了一眼被他甩落在地上的枕头,蹙了蹙眉,径自离开。
萧昱衡勤政,长期批阅奏折,脖颈时常僵硬酸痛,尤其到了冬季,颈痹症尤为严重。
我从江太医那里寻了方子,将药草置于枕芯之中,每年冬季来临之前,都要帮萧昱衡亲手缝制一个药枕。
萧昱衡曾将我圈在怀中,笑称枕过我的枕头后,便再也离不开我了。
他说那叫夫妻同心。
如今,顾倾念回来了,我们的夫妻同心,便被他扔在了地上。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枕头,眼泪滚落,氤湿了一片。
白竹进来,瞧见我脸上的红凛子,当时就红了眼眶。
「皇上怎么能对您下这么重的手呢!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他竟为了一个……」
「白竹!」
我喝断白竹,「去帮我找消肿的药来,不能让麟儿看出任何异常。」
我还有麟儿。
我还有麟儿呢!
3
我不知道萧昱衡所谓的「分寸」具体是什么,但自那晚,他很久不来飞鸾宫了。
不只是飞鸾宫,其他嫔妃那里,也没去过。
仿佛整个后宫就只有一个顾倾念。
「皇后娘娘,皇贵妃也太跋扈了,怎么能一个人霸着皇上呢!」
「就是,皇上好不容易答应来看臣妾,结果,刚到宫门口就被她拉走了!」
「皇后娘娘,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清晨请安时,众嫔妃趁着顾倾念不来,忍不住纷纷控诉。
我只能安慰她们,毕竟,萧昱衡也没来我这里。
可我终究是皇后,对萧昱衡有规劝之责。
我让白竹提前打听好了萧昱衡的行程,想好了措辞,便去了乾坤殿。
出发前,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做好的药枕带上了。
萧昱衡正在处理公务,抬头瞧见是我,愣了一下。
「窈窈……你瘦了。」
他蹙眉,起身过来拉我的手,「天凉了,可是又没了胃口?朕让御膳房……」
「多谢皇上关心,不必了。」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行礼,举止仪态无可挑剔,又透着客气和疏离。
萧昱衡的手停在半空,略显尴尬。
我只当没看见,道:「今日晨安,愉贵人有喜了。」
萧昱衡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依旧停留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又道:「愉贵人年纪小,皇上应该多去看看她,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皇上应适当协调,切莫冷了众人心。」
萧昱衡不说话,表情之中带着几分期待没得到满足的憋闷,我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窈窈,你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个?」他压着声音开口。
我又要躲,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我下意识挣扎,他却直接揽住我的腰。
「瘦了很多,都硌手了。」
他附在我脖颈之间,深吸一口气,「窈窈,你这么懂事,应该理解朕的。」
在萧昱衡面前,我一向知书达理好脾气,所以,他觉得只要抱抱我,我就应该立刻识趣地对他绽开笑脸。
可我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更不想对他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
「阿衡,你在做什么!」顾倾念急匆匆过来。
萧昱衡几乎是瞬间松了手。
「你怎么来了?」
他向顾倾念时,眼中有光,明亮得让我感觉刺眼。
「我醒来没看到你,心慌。」
顾倾念直接蹭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还朝我递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懒得接她的招,顺势往后退一步。
「天气转凉,皇上还是要注意身体,臣妾告退!」
我将带来的药枕往桌上一放,也不等萧昱衡开口,转身就走。
那一刻,我的脚步却有些狼狈,甚至没理会他在我身后说了什么。
4
回到飞鸾宫,麟儿正在等我。
我站在门口调整了好了情绪,摆出一个笑脸,这才进去。
可麟儿向来聪明,一眼便看出我是强撑的。
「母后是不是见到了皇贵妃?自她进宫,母后便总是不开心,儿臣讨厌她!」
麟儿肉乎乎的小手摸着我的脸,眸中尽是心疼。
我心口发紧,麟儿一个四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我在强撑,那萧昱衡呢?
他必定看得出来,只是不在意吧。
我跟麟儿解释这是大人的事,但四岁的他只认定顾倾念是让我不开心的根源。
他嘴上答应着我会乖乖的,当晚便拿着弹弓出了门。
我知道的时候,麟儿已经被带去了长明殿。
顾倾念抱着狗在萧昱衡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纯白色的狗,右后腿上沾着鲜红的血。
「我知道皇长子对我心生厌烦,可这是皇上送给我的礼物,你怎能这般残暴对待!」
几句话,便扯到了萧昱衡身上,性质就不一样了。
「母后,儿臣没打。」
麟儿开口,黑亮亮的眸中蓄着泪水,强撑的模样,和我一样。
我看着麟儿被打得肿起来的手心,呼吸一滞。
麟儿是早产儿,自小身体不好,长这么大,我都未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如今,为了一条狗,萧昱衡竟打肿了他的手!
纵然是我,也无法再沉静了!
「皇上都不听麟儿辩解一句吗?自小到大,你还从未对他动过手!」
萧昱衡闻言,看向麟儿的手,眉心蹙起。
「还不是你这些年太过纵容他,使得他这般放肆任性!」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莫名的痛楚涌了上来。
当初麟儿出生时,他曾发誓,只要麟儿能活下来,便将他捧在手心,麟儿开口要的,他便给。
如今他却在埋怨我纵容麟儿。
仅仅是因为一条狗!
我抬起头,迎着萧昱衡的目光,冷冷开口,「请太医验伤,若真是麟儿所为,臣妾自甘替麟儿承受责罚,若不是……」
我的视线转向顾倾念。
「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5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凶狠,但顾倾念被我吓得一缩。
萧昱衡下意识护着将她拉入怀中。
「皇后,朕警告过你!」
他神情冷厉地看着我,警告,防备。
我仰头看着他,有种被冰锥穿透的感觉,寒意侵体,痛入心骨。
我攥紧了拳头压制怒意,一字一句,「臣妾说,让太医给皇贵妃的狗验伤!」
萧昱衡微愣,视线与我僵持,这一次,他先收回了目光。
「宣江太医。」
江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过来,瞧见十万火急等着看病是条狗时,表情略显微妙。
萧昱衡没什么反应,顾倾念的眼神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片刻。
「皇上,这狗是锐器所伤,臣已包扎处理过,并无大碍。」江太医回道。
锐器所伤,自然不是麟儿弹弓用的卵石子。
他的话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一时间,目光纷纷落在了顾倾念身上。
萧昱衡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倾念。
「倾念,你……」
「皇上,臣妾只是看到皇长子追着小白跑,小白腿上有血,所以便以为……」
她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模样,「阿衡,我真不是故意的。」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萧昱衡立刻接受了她的说辞,甚至,还伸手帮她擦了眼泪,这才看向我。
「皇后……」
「道歉!」
我打断萧昱衡,冷冷开口,「她冤枉麟儿,道歉!」
我可以容忍她在后宫恣意横行,也可以接受她夺走萧昱衡的宠爱,唯独麟儿,他是我的底线,碰不得。
「你让我给皇长子道歉?你疯了吗!」
顾倾念惊叫,「我可是皇贵妃!」
在西丘,皇贵妃的身份是平妻。
让顾倾念给一个小辈道歉,便是打她的脸。
萧昱衡也皱起了眉头,警告我:「皇后,朕劝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果然,他还是要护着顾倾念的。
我早该有心理准备,可听到他说,我还是难受,心口好像有块大石头压着,闷得慌。
「白竹,带皇长子回去消肿。」我开口。
白竹不敢迟疑,赶忙拉着麟儿往外走。
顾倾念看着我,下意识往萧昱衡怀里缩了缩。
我也看着她。
白竹他们的脚步声在我耳边消失的瞬间,我突然拿起桌上的戒尺,一个侧身,猛地抽在了顾倾念身上!
「啊——」
顾倾念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连躲得余地都没有。
我没有任何迟疑,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接连不断地抽在她身上。
当年麟儿早产,我的身体也受到了重创,用药虚不受补,眼看着日渐衰败。
皇上焦心,便每日晚睡半个时辰,抽出时间陪我练武。
偏偏他又不好好教,每次钳住我,都要欺负我一番才肯放过我。
我被他欺负得满面羞红,他却笑捏着我的脸,强词夺理,「身心同修,效果才更好。」
如果当时他知道,他教我的招式会用在他心尖尖的人身上,怕是即便看着我死,都不会教我武功的吧。
「谢云窈,你够了!」
萧昱衡上前,一把将我扯开,愤怒的红血丝,迅速爬上了眼底.
「朕警告过你,不准碰她!你这是在挑战朕的底线!」
「我也说过,麟儿是我的底线!我会拼命!」我同样红着眼睛,迎着他的视线,不退不让。
我会拼命的。
就算是萧昱衡,我也会拼命!
真的会拼命!
萧昱衡被我吼地一怔,盛怒的眸中,添了一丝复杂。
「你真是疯了!」他咬牙切齿。
「是!即便是我,也会发疯!」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时,顾倾念挣扎起身,她捡起地上的戒尺朝我冲了过来。
「谢云窈,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我抬手。
萧昱衡眸光一寒,几乎是下意识的,拽着我的胳膊将我甩了出去。
他以为,我又要对顾倾念动手。
我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直接撞在了桌角上,后腰传来钻心的疼,额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而萧昱衡将我甩出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我抬手的动作只是防御,并非攻击。
「窈窈!」
萧昱衡震惊的转过身,眼底闪过愧疚。
他要过来扶我,却被顾倾念拉住。
「皇上,臣妾疼!好疼!」顾倾念满眼含泪,凄楚可怜。
他顿时心疼不已,将人搂紧了几分。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两清了。」我说。
挺没意思的。
6
晚上白竹拿红花油给我擦伤口时,瞧见撞到的地方是紫黑色,又哭了。
但这一次,她没抱怨。
我说过,抱怨,没有用。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走动。
白竹听江太医说泡温泉能化解淤青,大清早便做好准备,陪我去了瑶光园。
当初萧昱衡为了我的身体,的确费心不少,他听说泡温泉对人有滋养作用,便命人引温泉水,建造了这处瑶光园。
园子建成,他还命工匠塑了铜像,他,我,还有麟儿,铜像塑成时,我们还在上面留了手掌印。
他说这里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的秘密基地。
一家三口啊,原来我也是有家的,真好。
可当我和白竹到时,却撞上了他和顾倾念。
他们坐在凉亭喝着我亲手酿的桃花醉,微风拂过,花瓣飘落,两人眼中满含柔情,整个世界于他们都是多余。
我是……多余。
我突然心口隐隐作痛,僵硬地站在原地,倒是顾倾念先看到了我。
「皇后娘娘金安!」
她站起身,朝我笑了笑,都不曾行礼。
萧昱衡转过身,看见我,微微一愣。
「参见皇上。」我忍痛行礼,端庄雅致。
他上前,似乎要扶我,我却直接背过了手。
「皇上,这园子真漂亮,臣妾喜欢!送给我好不好!」
顾倾突然开口,亲昵地揽上萧昱衡的胳膊。
萧昱衡尚未回答,白竹忍不住了,「瑶光园是皇上专门为皇后娘娘建造的!」
她快气哭了。
我不语,抬头看着萧昱衡,目光寒凉。
气氛有些低沉。
顾倾念的眼珠子转一圈,拉着萧昱衡的胳膊晃了晃。
「臣妾身体不好,太医说要多泡温泉会有益处,皇上,不能给臣妾吗?」
软声细语地撒娇,即便是我,都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萧昱衡蹙眉,视线在我脸上凝滞片刻,笑着应了一声,「好!」
「我就知道皇上对我最好!」
顾倾念兴奋地笑了,又转向我,「皇后娘娘不会舍不得吧?」
她满眼的挑衅和得意,仿佛一只欠拔毛的鸡。
我笑了笑,「有什么舍不得?你喜欢就好。」
人都不是我的了,区区一个园子算什么?
当晚,我又去了瑶光园,亲自指挥着侍卫挖出我酿的酒,拆了阁楼,砍掉合欢树,就连走廊上的珠宝也抠掉。
对,还有塑像。
雕像上的三个人本是连在一起的,我让人熔断我和萧昱衡连接的部分,将我和麟儿的塑像搬走,只留下他的。
做完这些,我终于感觉心口舒畅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翌日,萧昱衡比我预想中来得早,怒气也更盛。
「谢云窈,你什么意思!」他急眉瞪眼地质问我。
「皇上要送人,送你自己那份便好,我的东西,得拿回来。」我轻描淡写。
他气得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都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斤斤计较,看来朕对你还不够了解!」
我笑了,指甲埋入掌心,「不,你从未了解过我。」
他的脸在一瞬间僵滞,片刻,拂袖而去。
后来,萧昱衡又给顾倾念建造了一处桃源居。
比瑶光园的温泉池更大,布置更为精致,甚至,也塑了他们俩的铜像,就摆放在入园的门口两侧。
我指着那两座塑像问白竹,「你看这像不像两座门神?」
白竹「扑哧」一声笑了。
我也笑,笑着笑着,眼泪砸在了鞋面上。
7
顾倾念从我这里夺走院子后,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在后宫更加恣意妄为。
众嫔妃瞧着我也被夺了园子,更是不敢反抗,一时间,后宫怨声载道。
直到,愉贵人在散步时,还被她那条白狗扑倒,吓得差点流产。
我让白竹带上补品去看了愉贵人,她情绪很不好,抓着我的手一直哭。
这次伤及了未出生的孩子,我不能坐视不管,便让嬷嬷带上笼子去提顾倾念的狗。
结果,嬷嬷不但没提到狗,反而被萧昱衡踹了出来。
作为皇后,我不能动他的心尖尖,就连他心尖尖的狗也动不得。
顾倾念更是嚣张,翌日,便抱着她的狗来了飞鸾宫,旁边跟着的宫女还带抬着一个托盘。
是我给皇上做的药枕,已经被撕得惨不忍睹,里面的药包散落出来,就像被开膛破肚一般。
「皇后娘娘,真是抱歉啊!小白太顽皮了,不小心将枕头撕碎了。」顾倾念挑衅开口。
我脸上的表情绷着,忍不住攥紧了双手。
「怎么会这样,那可是皇后娘娘做了两个月才做好的!」白竹气得颤抖。
顾倾念看着我们,脸上的笑容更是得意,「哎呀,畜生不懂事,皇后娘娘向来宽容大度,该不会跟它一般计较吧?」
我没说话,迎着她的挑衅,唇角微挑,下一瞬,准备剪绣线的剪刀「噗」的一下插进了白狗的身体。
「嗷!」
那畜生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发出,直接一蹬腿,没了气息。
血,迅速染红了那一身白毛。
「啊——」
顾倾念大惊,几乎是一瞬间,将怀里的狗扔出去
「不懂事的畜生,在后宫是没有活路的。」我收敛笑意,冷冷地看向顾倾念。
「你,你要做什么!」
顾倾念真的吓到了,惊恐地瞪大眼睛。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通报。
「皇上驾到——」
「皇上!」
顾倾念惊呼一声,转身往外跑,一头扑进了刚好进来的萧昱衡怀里。
萧昱衡一眼看到她身上的血,当即眸光一凛。
「怎么回事!」
他抱住顾倾念,紧张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皇上,皇后要杀我,皇后要杀我!」顾倾念缩在他怀里颤抖。
「谢云窈,你疯了吗!」
萧昱衡怒吼,看向我的目光之中仿佛藏着利刃。
我心口猛缩,压制了好久的情绪,再也顾不上礼仪教养。
「是,我的确疯了!」
我猛地转身,将那残破的枕头朝两人身上扔了过去。
萧昱衡几乎是一瞬间将顾倾念护在怀里。
枕头没有砸到他们便掉在了地上,里面填充的粟壳和药包散落一地。
萧昱衡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
「窈窈,这枕头……」
顾倾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快速开口,「皇上,臣妾是来向皇后赔罪的,臣妾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竟直接杀了小白,还要杀我……呜呜……」
她又在装可怜,每次她只要一哭,萧昱衡都会瞬间原谅她。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将快要溢出来的眼泪逼回去。
「不过一个枕头,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来皇上的颈痹症是好了,自然看不上臣妾这粗鄙的手工。」
萧昱衡的脸色微沉,紧促的眉中似有愧疚闪过,「窈窈,倾念不是有意……」
「无所谓。」
我打断他,「臣妾还要忙,就不送皇上了,带上你的女人和狗,走吧。」
以后,也不必来。
8
狗死了,后宫众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气,但我心里那口气,却似乎越憋越沉。
我把准备给萧昱衡做的过冬物件全都收了起来,只留下要给麟儿做的。
进宫时,太后就警告过我,后宫女人,最不该有的便是情爱,即便是对皇上,在家族利益面前,情爱只是伤及自身的利器。
原来我是不信的,如今,我甚至能看到自己身上在渗出血。
消息传入懿安宫,太后斥责我不知隐忍,不为母族考虑,竟蠢到当面与皇上冲突。
我递茶的动作一直,迎着太后的目光看去。
「可是母后,我为母族考虑了这么多年,母族又给了我什么呢?我姨娘已经死了。」
太后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是的,我并不是谢家正经的嫡女,只因为皇上选中了我,嫡母才将我过到了她的名下。
可,作为皇后,我怎么能有两个母亲呢?
姨娘是在我大婚之后第二个月没的,据说是旧疾复发。
我知道姨娘从来没有什么旧疾,是他们不让姨娘活,太后也是默许的。
姨娘身份卑贱,我甚至都不能出宫为她奔丧。
那晚,我哭了一整夜,萧昱衡抱着我,抱得很紧,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
「窈窈,你还有我,以后,我们便是彼此最亲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爱惜你,护你一生。」
可如今,被他护在怀里的人,已经不是我了。
他骗人。
「母族是你的靠山!你能有现在的尊贵,全是母族在撑着!」
太后冷着脸怒斥,见我神情未动,又警告我,「就算不为母族,你还有麟儿!」
我的小手指不自觉一颤。
是,我还有麟儿。
我不是一个人。
这人世间,我还是有留恋的。
9
入冬前,镇守边疆的胥王回来了。
我家与胥王府只一墙之隔,自小便相熟。
我是庶女,自小没有嫡姐那般礼教约束,加之我性子跳脱,姨娘曾打趣我是投错了女儿身。
偏偏胥王更喜欢和我这野性子的丫头聊天,他曾说,我是个圈不住的鸟儿,应该向着阳光自由自在的。
所以,当我告诉他我要入宫时,他一时无法接受。
「你若不愿,我便带你离开。」
我袖下攥紧拳头,笑着看向他,摇头,「我愿意的。」
愿不愿意有什么重要呢,我离开,姨娘怎么办呢。
这次边境大获全胜,胥王带回了很多敌国皇室的战利品。
他来看我时,带了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那年出征南洋前,你一直吵着让我带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给你,我一直记着。」
时隔五年,胥王黑了,但眉宇之间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我笑着正准备接,门口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下朝便不见了九弟,原来是匆匆来了皇后这里。」
萧昱衡说话阴阳怪气,故意将手扣在我腰间,脸上的得意和顾倾念如出一辙。
让人生厌。
我下意识挪动脚步,却被他更用力地往怀里拽去,随后,侧目,看向胥王手里的珍珠。
「皇后向来不喜欢太过厚重的东西,这颗珍珠,不适合她。」他又说。
胥王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开,正欲开口,我却伸手将锦盒拿了过来。
「礼物既是心意,与合适无关。」
这一次,轮到萧昱衡的脸色变难看。
嗯,我的心情反而莫名得好了。
可他似乎就是见不得我好,胥王刚离开,他便将抢过我的珍珠。
「你就这么喜欢他送给你的东西?」
他抓着我的手腕,视线凝在我脸上,那眼神,好像一头被夺了食的恶狗。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咬牙开口,「接受别人的礼物,无关是否喜欢,礼貌而已!」
萧昱衡冷笑,「既不喜欢,不如送给喜欢的人!倾念礼冠上,刚好缺一颗珍珠!」
我捏紧了拳头。
换作其他任何人送的东西,我宁可踩碎了都不会给他,但,唯独这颗珍珠,我不能争。
10
眼看着入冬,天越发的冷了。
我畏寒,索性窝在飞鸾宫不出去,可还没清静几日,宫里出事了。
愉贵人不慎从连桥摔下,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就连她也快死了。
我去看她时,她整张脸苍白如纸,只剩了一口气。
「是皇贵妃害我,姐姐,你帮我报仇!」愉贵人叫我姐姐。
入宫以来,她第一次叫我姐姐。
可,我无法答应她,只能在她死后为她办一场超度。
超度那日,萧昱衡也来了。
看到法师灵台上摆放的那个小小的木人时,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那是他尚未见上一面的孩子。
我将香递到他跟前,道:「愉贵人咽气之前,说是顾倾念故意害她。」
萧昱衡眸光一凛,几乎想都没想便否定,「不可能!倾念不是那样的人!」
「你知道,可能的。」
我仰起头,盯着他,「不管如何,你的孩子没了,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只因为你要补偿别人,他尚未来人间看一眼便被夺走了生命……」
「闭嘴!你给朕闭嘴!」
萧昱衡被我戳中痛处,突然暴怒,他一脚踢翻祭坛,拂袖而去。
杀人诛心,这一次,我赢了。
我梗着脖子,倔强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咬破了嘴唇,不肯让眼泪落下。
11
我以为,我和萧昱衡彻底决裂了,却不想,没过几日,他又来了飞鸾宫。
他来时神色匆匆,宫门口的太监都没来得及通传。
「麟儿如何?」他直接开口。
「麟儿……已经睡了。」我疑惑起身。
他绷紧的神情一滞,视线落在我脸上,冷笑,「皇后,这便是你的招数吗?曾经不屑手段的你,也开始耍心机争宠了?」
我心口顿时一阵憋闷。
「皇上若不愿来我飞鸾宫,无人敢勉强,何必……」
「谢云窈!」
「父皇,母后……」
这时,麟儿一脸怯懦地走了出来。
「是儿臣跟安公公谎称生病,骗父皇来的,父皇要责罚,便责罚麟儿吧!」
我和萧昱衡同时愣住,震惊地看向麟儿。
麟儿委屈又害怕,哭得满脸泪水,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揉了一下,疼得猝不及防。
我以为我只要忍着,便不会影响到麟儿,可最终,我还是伤到了他。
萧昱衡也忍不住动容,「麟儿,你……」
「父皇,母后病了,你看不出来吗,她最近瘦了好多,呜呜……」麟儿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萧昱衡扭头,此刻看向我的眸中竟多了几分愧疚。
「窈窈,朕……」
「皇上,不好了,皇贵妃晕倒了!」
门外一声急促的喊叫,将萧昱衡未出口的话挡了回去。
「麟儿,你听母后的话,父皇有要事处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麟儿呆呆地望着门口,小小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我,问:「母妃,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那一刻,强烈的酸涩感冲上来,我抱着麟儿,泪水汹涌而下。
「母后不哭,麟儿在。」
麟儿的小手落在我额间轻轻地安抚。
我却哭得更凶了。
12
顾倾念怀孕了。
第二天大清早,她就迫不及待地来我面前炫耀,我让白竹直接端着屎盆子把她泼了出去。
这一次,萧昱衡没来找我算账。
因为顾倾念仗着肚子,竟挑衅到太后面前。
当晚,太后宣我去了懿安宫,将一碗汤送到我手上。
我知道推脱不开,只能领命。
「我不喝,你肯定没安好心!」顾倾念看着我,仿佛见到鬼一般。
萧昱衡也一脸防备地盯着我。
「皇后,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太后赏赐之物,命臣妾送来,臣妾送来便是。」我如实回答。
太后送的汤,必定是加了东西的。
萧昱衡眼底腾起一片愤怒,「太后让你送你就送?你怎么那么听她的话!」
我猛地抬头,「我听不听她的话,你不清楚吗?」
这五年,但凡对他不利的,我即便忤逆太后,也从未做过。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
萧昱衡被我问得一怔,眼底神情似有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