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万。
我点了 144 瓶香槟,摞成一座山。
可香槟这东西,除了开瓶听声响,根本不是人喝的。
于是,我让他们把酒全倒进一人高的垃圾桶里,进去泡澡。
做这些不是为了炫富,而是为了一个气氛组的女孩。
半年前,我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为了入睡,每天去不同的地方喝酒。
来到这家酒吧时,场子刚热起来。舞池中走进一群 JK 制服 dancer。
领舞的那个女孩,身材高挑,百褶裙下一双长腿白得发光。
她的眉眼和一个人有几分相似。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穿着同样的 JK 制服。
王哲在一旁戳我的胳膊,见我发愣,他坏笑着喊营销经理过来,吩咐了几句。
两首歌跳完,领舞女孩径直朝我们的卡座走来。我闻到一股柑橘的清香,她坐下:「你好,我叫 Eva。」
她有两个浅浅的梨窝,这也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我敷衍了几句,看着她的脸发呆。
屁股还没坐热,经理走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旁边卡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挑衅地望着我,他像个浑身挂满 logo 的人形立牌,阿玛尼衬衫塞进 Zenga 西裤,脚上踩双 Gucci 皮鞋,几个毛头小子跟在后边起哄。
这是要让 Eva 过去。
经理说:「送您半打百威?」
Eva 有些为难,我抓住她的手腕:「差你的百威?」
土老板落座,音响传来男声:「K9 刘总为 Eva 开香槟一打。」
刘总大摇大摆走过来,腰间的烫金爱马仕皮带晃得我眼睛疼。
他一把抓住 Eva 的胳膊:「过来吧,宝贝,我给你买爱马仕。」
「爱马仕和 LV 是不一样的。」——我忽然想起前女友的话,她用这个理由甩了我。
我斜视刘总一眼,对经理说:「两打。」
刘总气笑了,走回自己的卡座。
一分钟后,他开三打。
Eva 拽住我的胳膊:「别开了,没必要。」
我惊讶了,混夜场的女人,难道会嫌提成太多?
刘总那头又开始起哄,我捏着信用卡,热血冲头。
我大声说:「十打。」
廉价香槟也得 6880 元一打,刘总沉默了,酒吧中所有目光都看向这边。
一队比基尼兔女郎推着酒架走过来,噼里啪啦放了顿烟火。
144 瓶香槟摞成一座山。
我问:「有盆吗?」
经理:「什么盆?」
「什么盆都行。」我一拍脑袋,「门口不是有垃圾桶吗?超大的那种。」
一人高的垃圾桶推进来以后,我让服务员拧开 144 瓶香槟倒进去,对王哲说:「进去。」
王哲跳进垃圾桶。我看向刘总,他端着香槟杯。
我说:「这你妈是人喝的东西?真有人喝得进去啊!今天我高兴,再请全场喝一轮,每桌开一瓶黑桃 A!咱们喝点人喝的!」
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同时响起。
DJ 也来事儿:「K9 的吴总送全场一轮黑桃 A,见者有份!今夜属于吴总,大家一起躁起来。」
我摆手,又朝隔壁扫一眼:「装你妈阔,村炮。」
刘总摔碎酒杯,一个穿花衬衫的小伙子朝我们走过来,勾勾手指,示意我站起来说话。
我还没说话,王哲率先站起。啪的一声,小伙一巴掌扇在王哲脸上,这货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一下就哑火了。
好家伙,这是要演全武行啊。
对方人多,我只有一个选择——我在墙上碎开酒瓶,尖端对准大叔的光头:「操,我看谁他妈敢动?」
保安把两边拉开后,Eva 两头各陪一轮酒。
她喝到不成人形,醉眼蒙眬地望着我,端起酒杯一个劲往嘴里倒。
没多久,Eva 就站不稳了,她抚摸着小腹,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我把 Eva 扛上我的奥迪 A7,让代驾去医院。
去得还算及时,她胃出血了。
我交完医药费回到病房,她睡得四仰八叉,裙子堆到了腰上。
我替她拉上被子,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我想走,又想起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 Eva 患有溃烂性胃炎,病情有恶化的风险,我得陪着,随时留心她的状态。
我叹口气,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枕在床沿上,我尝试入睡。
不到一分钟,熟悉的心悸又出现了,就像被人捏住心脏一样。
看来酒还没喝够,我摇摇头。
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排网贷和信用卡催缴信息。
最后一排是今晚的账单,十二万。
公司破产后,我借空了所有能借到的钱,用酒精麻痹自己。这是最后一张信用卡了,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能过多久。
第二天早上,一个全身潮牌的女生冲进病房。她看看 Eva,又看看我,表情有些奇怪。
我:「你是?」
「我是她朋友。她又喝多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她总是这样。」
「那就交给你喽。」我抓起外套。Eva 还在睡着,表情不再痛苦,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些。
「明明家里有金山银山,干吗非要去酒吧干那种活啊?」
「金山银山?」我熬了一夜,脑子转不过来。
像是说错了话似的,女人不再接茬,换了个话题,「等等,你是……」
我摆摆手,离开病房。
刚回到公司,王哲发来信息:「哥,满分了没?」
「送医院了。」
「圣人。」
我走过一个个单间,曾经每个房间都坐满员工,如今只剩一地垃圾。
那时的喧闹就像是昨天的事,没想到我不仅没做好,还把公司做破产了。
没人知道,在酒吧挥金如土的我,连房子也被银行收走了。幸好公司的房租交到了今年年底,还能在办公室打个地铺。
晚上八点,我从抽屉中取出撑场面的劳力士鬼王。
王哲发信息问我今晚去哪里,我说还去那家,他说:「破天荒啊。」
我从不去同一个夜场,没有牵扯,才能喝完就回来睡觉。
到那场子过安检时,保安向我四十五度鞠躬。
看来昨晚的十二万花出了点效果,连保洁大妈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光。
Eva 没休假。跳完暖场舞,她在我身边坐下。
她今天的着装是成熟风,包臀裙,马尾辫也松开了。
她半倚入我怀里,吹得我耳根痒:「要我怎么感谢你?」
我脸颊竟然发烫:「下班吃夜宵?」
「好啊。」
这不是我第一次带走酒吧的 dancer,但我竟然期待起来。
在粥楼吃了顿宵夜,我开车把 Eva 带到河边的堤坝。这里没有路灯,周围停着几辆黑灯瞎火的车。一台 SUV 在离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摇晃着。
我都花了十二万,总不能真的做圣人。
我悄悄调高空调温度,「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每个夜场女都有段伤心往事,让她们把这些事说出来,就水到渠成了。
或许不说也可以,但我想走点心。
「你有透视功能?」她挪动身子,胳膊架在扶手箱上,面对着我,「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她舔舔嘴唇,又靠近我一些。
「你又没钱,手机上全是网贷公司的短信。花那么多钱灌醉我,结果把我送去打吊针了,图什么啊?」
原来被她看见了。
我举手投降:「我破产了。」
公司顺风顺水,最巅峰时,旗下主播的粉丝超过两千万。
我和自己一手捧起的女主播恋爱,甚至差点结婚。
我把所有的资金和合同都交给她保管,她却在背地里和另一家公会的老板眉来眼去。她带走了所有的主播,并不忘划走账上的现金。
连一台设备都没给我留下。
我被人卖了,还在替她数钱。
我都没办法起诉她,因为我把 51% 的股份给了她,当作彩礼。
「她走了,留给我一堆烂摊子。」说到这里,我反而笑了起来,「我就是个傻逼。」
Eva 忽然抱住我的脑袋。
靠在她柔软的胸脯上,我瞬间有些缺氧。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抱着我。
这和我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心无杂念地靠了会儿,抬起头时,我有些尴尬,「你家住哪?我送你。」
后视镜里那台 SUV 亮起车灯,已经得逞了。
她似笑非笑:「这就要回去了?」
不然呢?难道还要我哭出来?
我没好气地说:「反正你已经听完我的笑话了。」
她说:「那送我回山河庄吧。」
山河庄是富人区,只有别墅。月租都得过两万。一个酒吧 dancer 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我终于想起那个女人在医院说过的话——明明家里有金山银山,干吗非要去酒吧……
莫非这年头的富家女,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怪癖?
「一个人住吗?」
「和朋友一起,就是那天来医院接我的人。」
我在别墅前停下。
好家伙,里面停着一辆鲜红的法拉利 488——不对,是 488 pista!
这台车限量,必须拥有三台法拉利的积分,而且里面得有两台 v12,才能得到购买资格。
我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她说:「医院的事……谢谢你。」
看来她没有邀我进去的意思,再死缠烂打就下流了。
一路开回公司,河风吹在脸上,麻酥酥的。
我拍拍屁股下的奥迪。
是在下献丑了。
回到公司后,我发现玻璃门上被人泼了油漆。
一大早,我被敲门声吵醒。
门口蹲着几个债主,我敷衍他们太多次,只好摘下劳力士,丢给他们。
银行打来电话,因为短时间内透支太多,信用卡也被暂时封停。
信用卡冻了,我只能在公司躺尸。刚睡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引擎轰鸣声。
我跑到窗口一看,竟是那辆 488 pista。超跑停在露天停车场,一双惊人的长腿伸出车门,Eva 扶了扶墨镜,朝楼上看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看见 Eva,她在裙装外套了一件长风衣,下面踏着双细高跟,比晚上更加美丽。
她的目光和灰头土脸的我接上,我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来不及打扫了!
「你脸上脏了。」
我在她对面站着,办公室只有一张椅子,对面就是我的地铺。她朝我走过来,伸手在我脸上一抹,皱起眉:「哪来的油漆,已经干了。」
「为……为什么?」
她跷起二郎腿,那双长腿摇得我脑壳发晕。
她俏皮一笑:「我看到贵公司在招聘网站上发布的信息,来应聘女主播呀。」
「开着法拉利在酒吧上班,又跑我这玩来了?」
她:「别说那些没用的,你招人不招?」
「那都是老早发布的,你也看见这公司啥状态,我就差卖底裤了。」
她没理我,鼓捣起电脑来:「金浪文化主播签约协议……就是这个了。」
打印机吐出两份合同,我大喊:「你到底想干吗?」
「知道你那天得罪的刘总是谁吗?」她笑着说,「他是酒吧的股东,扫了他的面子,我也没法干下去了。事是你干的,你得管着我啊。」
我大脑都快宕机了,她念着合同:「合同为期五年,即日起生效……未经公司允许,不允许和其他公司以任何形式签约合作……」
「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这公司就剩个门脸了,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发工资?」
她拿起合同:「这上面不是写了吗,打赏收入的百分之五十归我。」
「你到底是来干吗的?」我指向窗外,「开这种车,你还需要找工作?」
我真是服了,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她没理我,在落款处签下真名,甘露。
我一咬牙,签下了这位开法拉利的酒吧 dancer。
甘露立马开始工作,连设备都自己买好了。
死气沉沉的公司里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但我根本不期待。她只是三分钟热度,直播哪里有这么好做?
过了两天,她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我忍不住走到直播间门口,看看她到底在干吗。
甘露穿着一身 lolita 裙装,戴着金色二次元假发。也不知在哪鼓捣的行头,一天一个样。
画面上正在 PK,这一眼让我有些吃惊。我认识他,是个小有名气的 PK 主播,叫旋风陀螺,打法凶悍。
甘露说话奶声奶气,似乎也是为这套打扮做的人设。
旋风陀螺上来就劈头盖脸骂:「穿的什么奇装异服,你是何方妖孽?」
甘露嘟起嘴,下一句话让我大跌眼镜:「我是你爹。」
说完,她挂断连麦。
一瞬间,直播间的评论区爆炸了。
无数个「哈哈哈哈哈」滚动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观看人数达到了三千。
然后,甘露接通下一个主播。她的打法和上一把一样,只要对方出言不逊,她就以一句「我是你爹」结束 PK。
我眼前一亮。如果这种独特风格和极具辨识度的口头禅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她绝对是个直播天才,一出道就悟到了互联网经济的核心规则。
如果让她一直做下去……或许真的可以成功。
甘露结束直播,走出房间。她摘下假发,向我挑挑眉。
那一天后,我开始联络手上的公会资源为她助力。
我逐渐发现,甘露不靠单一的美貌和软色情擦边球吸引男性观众,而是靠着极强的直播感染力和那一肚子不知哪来的墨水,和观众们打成一片。
短短两周就做到十万关注,我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和她媲美。
但她从不告诉我她的过去,她像个谜降临在我的世界。或许真像她说的,她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人。
我负责运营,甘露负责直播,竟然把这个号做起来了。
我们一边用收入还债,一边运营着账号,我的生活似乎又有了希望。
终于她接到大网红的 PK 申请,评论区瞬间刷新几百条评论。
接通 PK 后,画面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我浑身颤抖。
对面的女人也有些惊讶:「金浪……真巧。这公司还没死呢?」
甘露感觉到我的不对劲,转头用唇语说:「是她?」
是她,秦妍,我的前女友。
才三个月,她已成为坐拥千万粉丝的头部主播。
不是冤家不聚首,我们又碰上了。
甘露回过头:「说什么没用的,打一把?」
秦妍笑得花枝招展:「行啊,惩罚是什么?」
「我输了,下楼把法拉利砸了。」
粉丝都知道她有辆法拉利,甘露这话一放出来,瞬间引爆了评论区。
几秒钟内,观看者又增加一万。
「玩这么大?」秦妍张大嘴,「我可没有法拉利砸。」
「我不要你砸什么车,你输了,就把你做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敢不敢玩?」
秦妍装傻:「我做什么了?」
「你如何离开金浪,公司又发生了什么。这些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我要你说出来,给那个男人道歉。」
我睁大双眼,拍拍她的胳膊。她回头坚定地看我一眼。
「你是他的现任?」
「不关你事。」
这时候双方的直播间都挤爆了,「千万主播对赌法拉利」的消息在几分钟内传遍全网。
秦妍一脸喜色,毕竟流量就是钱。
她说:「行啊,你都砸法拉利了,我陪你玩。」
屏幕上出现两条红蓝进度条,最开始两方的进度势均力敌。秦妍跳起舞后,她的积分压过我们一头。
甘露果断扯下裙装,下面藏着紧身背心和热裤,我咽了口口水。
不愧是「专业」出身,甘露的舞技比秦妍厉害太多了。
甘露扭动着曼妙的腰肢,卡住每一个节奏点。下面的礼物几乎快要滚动不过来了。
但秦妍的粉丝基数太大,始终压过我们。
这场 PK 以甘露的惨败结束,也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快砸呀!说好砸法拉利呢?」
「想滚刀吗?」
……评论不断滚动,甘露沉默。
她取下手机,冲出门外。我伸手去拽,没拉住。
我心里一咯噔。
当我赶到楼下时,看到了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甘露左手举着棒球棍,右手举着直播手机,狠狠砸在法拉利的前挡玻璃上。
玻璃裂开一道痕,她还嫌不够,跳上引擎盖,发疯似的砸着,一下又一下。
看见一只后视镜摔在地上,我的心也和它一起碎掉了。
我的大脑中出现一只计算器,一个面喷漆五千,钣金一万……后视镜两万……
这可是限量版法拉利,疯女人!
甘露把手机抛过来,我下意识接住。评论区的礼物一个接一个,不断有新的观众涌入。
这下,她可算是红了一把。
我冲过去,抱住甘露:「别砸了!」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眶发红,不断挣扎着。
我抚摸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砸了……」
这场闹剧结束后,甘露和秦妍约定下周第二次 PK。
下一次,甘露的赌注是五分钟自由惩罚,无论秦妍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做。
两个疯子。
刚离开停车场,那只好不容易被我粘上去的后视镜忽然落下,被车轮碾碎。
不是我非要开破车出门,但我的车拿去抵债了,只能开着甘露这台破破烂烂的 pista 出门。
我扶住额头,一阵肉疼,甘露却满脸无所谓。我踩下油门,v8 发动机咆哮起来,车尾在原地打个滑,冲上马路。
还好甘露只是砸坏了外观,这台机器的动力依旧凶猛。我感受着它澎湃的动力,试探着油门的力度,越开越快。
一路上,我们收获无数惊奇的目光。
毕竟你很容易在街上看到一台法拉利,破破烂烂的法拉利却不常见。
我们在美食街的路边摊停下,小伙端来烤串和啤酒,目光一直停在旁边的法拉利上,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我给甘露倒酒,说出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老板端来一盘烤腰子,她小口咬着,囫囵不清说:「你太惨了,我是老天爷派来帮你的人。」
我干了一杯:「不开玩笑。」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我抓起手机:「你的微信名字叫『太阳』,为什么?」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写到的,太阳光热无穷,只是给予,不想获得。我羡慕那样的人。」
一个酒吧 dancer 出身的女人,正在跟我聊哲学。
「你到底是谁?」我说。
「伦敦大学学院哲学系,UCL。」她说,「我的本科学历。」
这名字有些熟悉,我想起不久前看的花边新闻,「难道你和王校长是同学?」
「算是吧,不是一届的,没见过人。」
我忽然觉得,她的心里蒙着一层雾气,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酒吧舞女,女主播,法拉利车主,UCL 高才生……她到底有多少重身份?
她喝到两颊微红,媚眼如丝地看着我:「我也不明白。我把自己灌醉,你把我送去医院。你的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
原来她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我想起甘露砸车时的样子,我总是从她身上看见一种自我毁灭的欲望,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说:「我不做乘人之危的事。」
「我在酒吧干了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太奇怪了。难道……你不行?」
我站起来:「你别激我啊!」
「怕你不敢呢。」她挑逗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非要和秦妍过不去?」我举起杯,绕开话题,「秦妍很强的,你不一定能赢。」
甘露忽然收起笑容:「你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吧,现在也是。」
她是怎么知道的?我犹豫着点头。
她说:「不是我……你得过这一关。」
我沉默了,我没办法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想起秦妍。她们太像,不仅是长相。公司初创时,我和秦妍也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一起拼命奋斗,无话不谈。那时我从没想过她会背叛我,这对我来说和小行星撞击地球一样荒谬。
但小行星还是撞上了地球。
我害怕被人背叛,我总是梦见秦妍那张冷漠的脸,梦里她一次次对我说:「爱马仕和 LV 不一样。」
送甘露回家后,躺在地板上,我一夜无眠。
PK 的日子到了。
我走进直播间,桌上摆着一堆化妆品,甘露足足化了两个小时妆。
甘露今天的妆看起来不着痕迹,像是个邻家女孩。但我发誓,这是我见过她最美的一次。
我直愣愣看着她,她扑哧一笑:「没见过美女吗?」
上次 PK 后,我们成了全网的话题,双方都涨了一两百万粉,大家都想看看砸法拉利的女主播是什么样子,而秦妍又到底做过些什么。进入直播间后,观众沸腾了。
两边各放了几句狠话,PK 开始。
秦妍不是好惹的角色,这次她多了不少金主,即使甘露很卖力,我们的分数始终落后。
甘露脸上的焦急,肉眼可见。
直播的时间来到最后三十秒,变故发生了。
一个叫「王生」的人突然闯入直播间,连续刷了一百发「1 号火箭」。
1 号火箭是最贵的礼物,一万块一个。
我在直播间没见过王生,他是哪来的大哥?我打开个人页面,他的头像是全身照,三十几岁的男人,瘦高个,表情阴鸷。
我大笑着,看来这把赢定了。
我太开心,没有注意到甘露的不对劲。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我们赢了。秦妍低下头,甘露深吸一口气:「愿赌服输,说吧。」
秦妍沉默。甘露说:「好,那我来问你。」
「捧红你的人是不是金浪的老板?」
评论区的几个老粉已经开始科普秦妍和金浪的故事。我跳到秦妍的直播间,刷屏的人越来越多,房管正在控评。
「他捧红你之后,你是不是带着所有主播叛逃,还用公司的名义欠下一大笔债务?」
这个问题再度引爆评论区,我打开一条评论:「吃光了就跑,真是狠人,666。」
甘露不让对方喘息,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和对方公会的大老板有一腿?」
这下就算房管也控不住了。
百万观众沸腾,铺天盖地的评论在直播间飞舞。
一位助理走到秦妍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秦妍支支吾吾地解释,观众却不买账,一个劲地骂。
秦妍嘴硬:「赢是你们赢了,为什么给我泼这些脏水?」
这时候,秦妍的榜一说话了:「干了就认。」
紧接着,榜二和榜三……所有的老板都说话了。他们互相印证着秦妍的黑料,一点点拼凑事实。
金主反水,这下秦妍慌了。她大喊:「我根本不认识吴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甘露笑了:「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吴笛这个名字。看来你和他很熟?」
「我………我确实在金浪干过,但你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甘露向我伸手,点点头。
是时候抛出底牌了,我掏出钱包,取出夹层中的照片。
我和秦妍差一点就领证了,这是我们拍的结婚照。
甘露拿出照片之后,秦妍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眼看金主们一个个退出直播间,她啜泣起来。
这时观众已经超过两百万,我仿佛已经看到明天营销号头条的标题——「惊!千万女主播不为人知的黑暗往事」。
甘露说:「还没结束呢,你还差那个人一句道歉。」
秦妍没说话,下了直播。
我从刚才开始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
屏幕上,榜一王生退出直播间。
当时的我陷入狂喜,没有注意到王生的最后一条评论。他说:「好自为之。」
直播结束后,我抱住甘露,跳着,笑着。
她像个木偶,任我抱着,一动不动。
「这次是庆功宴。」我给甘露倒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深夜的美食街看不见几个行人,甘露左顾右盼,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我看得出她有心事,刚打算问,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甘露浑身一颤。
我抢过她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陌生号码的来信:「你以为你躲得了吗?好好的,乖乖等着我来接你。」
是发错的信息吗?我把手机还给甘露,她看完却连手机都抓不稳了。
到了这时候,就算我再迟钝,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我放下筷子:「他是谁?」
她沉默了一阵,「吴笛,我结过婚。」
那台法拉利挂的是省会车牌,我早该想到的。
发短信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王楚秦。
甘露的父亲是邻省的建筑材料老板。她从小在金丝笼里长大,乖巧听话,学习成绩优秀,考上了伦敦大学的哲学系。
大学毕业后,父亲安排甘露和王楚秦认识。
王家是地产巨头,净值百亿,甘家全靠王家的订单生存,一场赤裸裸的商业联姻开始了。
甘露对王楚秦谈不上好感,但一向听话的她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
王楚秦斯文儒雅,有着良好的家教。婚姻刚开始的时候,表现还算正常。
但日子一久,问题出现了。因为从小父母离异,王楚秦的心理有严重的问题。他没有安全感,只要甘露一出门,他就坐立难安,甚至狂躁。
一次同学聚会,她和高中的初恋男友单独聊了几句。
回家后,王楚秦大发脾气。原来他在甘露的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甘露的一举一动全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二天,初恋删了她的微信,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件事后,他经常喝醉回家,都会毫无理由地殴打甘露。
每次酒醒,他又像是变了个人,发疯似的道歉。
甘露说:「我受不了了,跑回家里。可我爸天天逼着我回去,他只在乎他的财路,根本不把我当个人看。我想要离婚,却连个律师都找不到。王楚秦把我当作一件物品,为了捆住我,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她猛灌下一杯酒:「真的,他是个疯子,有钱的疯子。」
我有些窒息,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后来呢?」
她两手绞缠,低声说:「我跑了。但我没地方可以去,夜场不要求用真名,也不好查,我就躲在夜场里。我怕他再找到我,每隔几个月都会换一座城市。」
「你室友知道这些吗?」
「她是我的闺蜜,替我保密。」她说,「但我没想过会遇到你,阴差阳错成了个主播。他找到我了,榜一的王生是他,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礼物是他的警告。」
他刷了一百万,只是为了告诉甘露,狼来了。真是个变态。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我无力地安慰着她。
甘露脸色苍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吴笛。」
我站起来:「去上次那个地方吹吹风吧,我带你去过的堤坝。」
来到堤坝后,我又看见了那台 SUV。我无语了,这家伙就不能花钱开个房吗?
法拉利的座舱太狭窄,我熄灭车灯,艰难转身。
我说:「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被一缕鬓发挡住,我替她拨开头发:「你很不开心,我能看出来。」
她挤出笑容:「这回让你看笑话了。」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没关系的,哭出来吧。」
她哭泣着,我紧紧抱住她的头。她的眼泪积攒了太久,像大坝决堤。
过了一阵,她重新抬起头,妆都花了。
我伸出手指,刮去她脸上的眼影:「你脸上脏了。」
她勾起嘴角,这一刻似曾相识。我说:「别害怕,有我呢。」
她昂着下巴,三十岁的女人,眼神干净得像一头受伤的小鹿。
她哭着说:「为了我这种女人,不值得的。」
我抚去她的泪水:「你救过我一次,现在轮到我了。」
门窗紧闭,车内的空气悄悄升温。
我低下头,吻住她冰冷的唇,右手扶上她的腰肢。
她头发丝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敞篷缓慢打开,漫天星光黯淡。
我的怀中,一个世界在颤抖。
我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保护这个女人。
第二天,甘露没有来公司。
她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打车来到山河庄,她的室友说,她一大早就带着行李走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女人有些惊讶,「你俩不是打得火热吗?她没有告诉你?」
我的声音发涩:「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吗?」
我扫视别墅内部的摆设,楼梯上挂着一排莫奈的画,金色的麦田。
我仿佛还能嗅到她存在过的气息,那股柑橘香气。
「我不知道。」女人说,「她在我这刚待了两个月,也许是王……那个人找上来了。」
是啊,我早该想到。那人手段通天,她害怕连累我,所以不辞而别。
我站起:「如果有她的消息,请你联系我。」
我知道,也许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后记:
「请大家点开二十号购物车,我们又准备了一千份货。手慢无!」
「大家加把劲,这一把我们一定要赢!」
……
一路经过走廊,每个格子间都坐着卖力吆喝的主播。
几个员工看见我,连忙放下咖啡杯。我点点头,让他们继续工作。
如今的金浪已是业界顶级的主播经纪公司,远胜破产前的规模,旗下的主播粉丝总量已超过一亿。
来到办公室,助理递上今天的工作安排。
我回头看一眼,墙上挂着一张照片——女人站在法拉利面前,高举棒球棍。
我看得出了神。
「下午长沙有一场活动,我已经订好十二点的机票了。」
我接过文件,抬起头:「还有那个呢?」
助理掏出手机:「酒吧街在解放西路,已经在最火的几个场子订好卡座了,直接报电话尾号和名字就行。」
离开公司前,我听见休息区的窃窃私语——「你不知道吗?他可是个大玩家,每去一座城市,就要把当地的酒吧玩个遍。」
长沙的工作结束后,我来到一家名叫「十二兽」的酒吧。
暖场时间,几个 dancer 上台,啦啦队员打扮。
昏暗的灯光下,我仔细观察着她们每一个人。
我移开目光,看向周围的卡座。在离我三张桌子的位置,一个 JK 打扮的 dancer 正在站着陪酒,侧脸被头发挡住,露出精致的下巴。
这时候,她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往后台走去。
我愣住了。
我立马站起来,推开人群,往她那边走去。
我一路跟着她来到后台,工作人员向我投来吃惊的目光,一个保安拉住我的胳膊。
人来人往,不见了。
如果你在某个城市的酒吧看见甘露,一个身材高挑,脸上长着梨窝,喝起酒来像不要命的 dancer——
她爱用的香水里有股柑橘味。
如果她和你聊起尼采和他的太阳。
请告诉我,她在哪儿。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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