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你这……」
张郃却淡定地递给我一张手帕:「陛下那么喜欢你,此次愿意放你走,该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什么?」
「苍苍,你什么都能看得明白,却唯独除了这件事,你总说感情之事,男子一心一意是妄谈,可陛下一直在做给你看。」
24
张郃竟然说萧暮言对我有真心?
这不是说笑吗?
萧暮言是谁,他可是皇帝!
我从老家村落跟着他一路走来,经历往事万千,见了太多人初心已改。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草寇萧将军。
当然啦,我也不是说他现在有多会坏……他对我其实也还行。
他在我的面前,很多时候都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他给我泡过茶,给我念过话本子,去御花园爬树给我摘过柿子,还赏过我很多我最喜欢的珊瑚簪子……
我想着想着,忽然脑子一炸!
抬手触唇,离宫那晚上情形历历在目。
我差点都觉得张郃的话似乎有迹可循,直到想到姜姒,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
发热的脑子逐渐冷静。
是啊,他明明对姜姒……
苏苍苍,你给我清醒一点吧你!
25
马车一路直奔河北,刚到河北城门处,张郃外祖母已经在等候,老太太年逾七十,十分和蔼慈祥。
而张郃的舅舅,张仲辽却实打实是一只老狐狸,表面看着十分亲和,晚间家宴上却处处是试探。
我同张郃只装不懂他的深意,回城十余日,只在城中闲逛,要么就是在府上伺候外祖母。
直到第十一日,我将一幅城内布防图描绘完毕,派人送给我爹后,张郃也连夜召集旧族来客栈中议事。
张郃在旧族威望不小,策反招投降之事本来是十拿九稳,不料却突然有人生疑,迟迟不下决定,反将一柄长剑抵在了张郃的脖子上。
眼瞧着关键时刻,我不得不从屏风后冲了出去:「你等若杀了张颌,跟着张仲辽谋反,我发誓,七日之后便是尔等头七。
「河北纵有十万大军,可于我军来说不过是枯草对于大树,沙砾于对丘山。我军毁河北如碾死一只蚂蚁。
「可陛下仁政,不愿动干戈,张大人也不愿眼睁睁瞧着张家送死,冒死回来前来劝说。可诸位大人,不走活路非走死路,非聪明人可为。」
「这……」众人面面相觑。
眼瞧着我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巨大作用,蓦然张仲辽却不知何时立在门处,看着我和张郃。拍手鼓掌:
「你二人果然是居心叵测,不过早就听闻萧暮言身侧有一女官聪慧异常,不料还有舌辩之才。」
我身子猛然一僵看向张郃,而张郃拧眉,一脸功亏一篑的模样。
这下,似乎完蛋咯!
26
不得不说,我最近和坐牢真的很有缘。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自家的大牢,自进来开始,就开始体验监狱套餐。
牢头还说,待起兵之日张仲辽还要以我祭天。
张郃在隔壁牢房急得差点失了方寸,眼眶都有些发红:「苍苍,是我之过,你可还扛得住?」
我挨了酷刑之后,全身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攒出一些力气,尽量让声音听上去轻快一些:「此事是我主动的,怪不得你。」
我抬眼虚无地看着一旁桌案上的烛火:「如今城防图已经到了父亲手中,我军胜算在握,且你这一关,无数双老臣的眼睛在盯着你舅舅。他明日起兵,难保还有十万军队肯追随他。」
我说:「张大人,一切按计划来,我没事的,你无需担心。」
是的,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刻意为之。
想要毫发无伤劝说众人归降那是不够的,必须要让张氏旧臣看到张郃为了他们而陷入困境,彻底激起反意。
此前我们也想到了会有皮肉之苦,也做了心理准备。但张仲辽不知在哪听来的消息,说我是萧慕言的软肋,对我下手十分利落。
嗐,萧慕言那家伙真是……害我不浅呐!
嗯,说起来,他现在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不听他劝跑来此地……那日我走的时候应该和他好好告别的。
他说再也不管我了,可好像依照我现在这个伤势情形,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不知为何,鼻子竟有些泛酸。
我控制不住地乱想着,神思逐渐昏沉迷糊,后来我好像听到了很多脚步声,铁甲冷刀碰撞声。
张郃似乎疾步来了我的牢里,他在我耳边说着些什么「坚持一下,计策成功「之类的话。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蓦然响起了一声在脑海中早已千转百回的熟悉声音:
「苏苍苍!!!
「是谁动她的,老子要灭了他的九族!」
我觉得我可能是魔怔了。
这个骂人的声音我听着怎么像是……
像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京城中的人,萧暮言!
27
真的是萧慕言来了,他和我爹一起将太守府包围得水泄不通。
同张郃里应外合,真的不伤一兵一卒便如愿平定了河北这场蓄谋已久的叛乱。
可他此时似乎却并没有多大喜悦,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把我抱得太紧了。
我感觉我都快要被勒死了,他忽然开口道:
「我说我再不管你了,那是气话,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把你打入诏狱也不是真的想要利用你,我自私地想着你会为了苏将军主动到我身边来。或者苏将军会将你嫁给我……
「我第一次见到你在那儿给狗劝架,我想,怎么有这样神经却……可爱的姑娘。」
???
!!!
我早已晕成糨糊的脑子似乎陡然放了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萧慕言这这这这是在……
他真的……
我心中似有波涛汹涌,一浪掀过一浪,蓦然肩头却一片冰凉湿润:
「苏苍苍,你真的狠!你就这样……连一句遗言都不留给我。」
嗯???
我愣了。
萧狗这是……给我哭丧呢!
他奶奶的,心中无名火起,我愣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陛下,要不还是先给我找个太医……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28
一月之后。
河北叛乱陡然消失沉寂。
一时,万民咸服,九州彻底稳定。
萧暮言走路如今都带风,要飘的状态。
当然,这些都是我爹告诉我的,自从河北回来后,我就回了苏府养伤再未入宫。
经河北这么走一遭,我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事情。
萧暮言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对他似乎心思不少。
十年朝朝暮暮,那些曾被忽略的情愫在生死边缘走一遭之后,如今就这么肆意生长。
我不知道如今回宫该怎样面对他,也不愿去插足他和其他人的感情。
我想了很久,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及时止损。
萧暮言倒是洒脱得很,他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思,还三番四次来府上给我送药材,不过我婉拒了。
不动心,何撩!
他要给我家封官加爵,我爹也表示,我们都要回老家了,要这些虚名不如换成银钱和地契实在一些。
萧暮言只能抽了抽嘴角,说了句:「苏爱卿,实在人。」
眼瞧着还有两日即将回老家。
父亲和兄长忙着将京城的宅子盘出去,我忙着和这些年京中熟人吃散伙饭。
萧暮言身边的贴身内官却又来了,说我年满二十五出宫之事还需亲自进宫去办,还给我送了一信函。
拆开一看,是一张和离书。
他丫的,是张郃写给我的和离书!
我皮笑肉不笑:「我和张大人和离之事也归宫中管了吗?」
内官却将目光飘忽:「那个,苏姐姐,咱都是当差的,这主上办事……您还是亲自去宫中一趟吧,陛下有要紧事找您。」
「行,辛苦公公,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我满脸微笑。
呵呵,我去个屁,此时不封心锁爱,趁机跑路,我回去继续给他打工当大怨种?
我对他的确有心思,但不是蠢!
内官前脚刚走,我后脚跑回家叫上父兄跑路。
老爷子驾着马车颇有些感慨:
「哎,女儿你说,陛下这种人,我当初自愿请军要去捉拿张仲辽,他却嫌弃我年老不能上战场,好不容易答应了却又在背后使你,现在拖着你的出宫文书,简直是……」
对于我爹控诉萧暮言的事儿,我一直不插嘴,此时有些怔愣:
「爹,你自愿去河北的?
「当然,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虽七十,可这大刀还耍得住,这不,回乡之前想搞把大的……」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掀开马车帘子,不由得回望宫城一眼。
夜里灯火万盏,重楼万千,如同海市蜃楼。
无论利用还是坦诚。萧慕言终归还是完成了他当年的愿望。
算啦,十年往事就至于此吧。
我愿九州再无战事,国泰民安。
我祝他宫中事事圆满,朝上腾蛟起凤。
我收回目光,马车一路出城,直奔老家那旮旯。
我和我爹兄长商议,回乡可以开个杀猪铺子再做点其他小生意。谁知美梦还没开始,马车忽然被人急急拦住。
我勒住缰绳,抬眼,来人一身盔甲于高马之上,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
不知为何,我蓦然想起了有一年春日休战之际,我得空离开军营同女伴们去山中踏春,他不知从哪里回来恰好顺路来找我。
彼时春光和煦,郎君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苏苍苍,我有要紧事和你说。」我出神之际,他忽然唤我。
因为纵马狂奔的缘故,面色绯红。
29
卷铺盖跑路被老板抓住,该怎么办?
在线急等!
我看了父兄一眼,忐忑下了马车,开始谨慎措辞:「陛下,我们不是跑路哈……」
「姜姒已经走了。」
「哈?」
「苍苍,留下来。」
「啊!」身侧之人清音缥缈,使得我平地崴了脚。
萧慕言却将我扶住:「这些话原本早该同你讲的,可我又想着将姜姒之事处理好再来同你讲,谁知你会这么快就溜……」
我缓缓转头,回看身后的萧慕言。
似有万千繁星都落入他眼底,波澜微漾的清眸倒映着夜空的璀璨,令人呼吸一滞。
他眼眸一转,波光凝照于我。
「我知道我这个人冷漠自私,对待万事都会权衡和算计,但是苍苍,我从没有想过在其他地方要利用你,利用苏家。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明示暗示,甚至假意答应将姜姒带进宫,和她商量做戏想引起你的注意,可你始终不为所动,倒还去劝姜姒跟我走……我只能破罐子破摔,使尽各种手段。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换取你的心意。你说我心机也好,偏执也可,反正我一点都不后悔。
「苍苍,我倾慕你。我想同你长久。」
夜风温软,空气中飘着野槐香。
他拉过我的手:「你怎么想?」
我仰起头细细看着眼前的人,乌衣墨发,面容刚毅而不失柔和。和初见时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又没什么变化。
我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我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半晌,我听得自己貌似平稳却隐约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劝姜姒同你进宫,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况只有她答应进宫才不会落到其他人手中。你知道的,乱世对她这样的人是不公的。非我不在乎。」
「什么?」萧慕言眼里神光震动,眸底似有千般言语万种神情。
我吸了口气,抬眼直视他:「萧慕言,我们认识十年了。」
「是啊。」
「十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说啊!」我一把扑过去,将人抱了满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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