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1
我得了一种只能说真话的病。
在这之前,我是整个皇宫最会说谎话的。
比如前天皇帝问我,他长得俊还是新科探花郎俊。
尽管我心知探花郎长得如花似玉跟个爱豆似的,而他长得跟块板砖似的。
我还是摆出春风化雨的笑容:「探花郎怎及陛下也。就算潘安在世,见陛下也要羞愤而死。」
比如大前天皇帝作画时,他问我他的画技怎么样,我说:「堪比东方齐白石,西方毕加索。」
又比如大大大前天,有藩王想挑战皇帝箭法时,我一边给皇帝递弓拿箭,一边狗腿道:
「我家陛下百步穿杨。就算是蒙着眼睛也能随便射个沙雕,不,大雕下来。陛下,你快给王爷炫一个。」
皇帝手抖了。
他不说话了。
他似乎飘飘然了。
2
哎嘿,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但咱就是说,轻松拿捏住。
这五年来,我已经凭借这一张嘴已经做到了从三品,宫中尚仪的位子。
宫内三千打工人对我的评价是:「女官苏尚仪,观察细致,谨小慎微,最能揣测圣意,擅长
曲意逢迎。」
简言之,马屁成了精。
3
我从没想过,我这样的人会得只能说真话的病。
且这个病来得很突然,来得很汹涌,来得让我没有一点点防备。
当时,皇帝正在那批奏折,我一如既往地蹲在角落看话本子摸鱼。
他喊我:「苏苍苍,给朕倒杯茶来。
我说:「在做了。在做了。」
半晌,他催我:「还没好吗?朕的嗓子要冒烟了。」
我不得已合上话本子,站起身来望向他。
我想说:「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哈。」
不曾想,出口却是:「萧慕言,你自己没长手吗?」
……
不好,我把实话说出来了。
4
我得赶紧找补。
我找了一个很恰当的时机,就是皇帝午睡的时候。
自从我上次将他的鹦鹉给不小心放跑后,他让我每天都要去勤政殿给他说一遍:
「陛下辛苦了。陛下该歇息了。」
是以,这一次,我准备了八百字的彩虹小作文进行补救。
我端着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进去了。
烛光下,龙椅上批折子的人,肤如玉,唇如朱。
我薄唇轻启:「萧狗,还不睡呢。」
……
凎,我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果然,皇帝脸绿了:「我惹你了?」
我赶紧摇头:「没有。」
他皱眉看了我一眼,警告我:「事不过三,你再这样冒犯朕,你死定了。」
我点头哈腰:「大可不必,婉拒了哈。」
「苏尚仪,你是不是有毛病?」
「啊,我可能是有一点点。」
我这是真有病了,天可怜见,我再也说不出从前那样的假话了。
5
我骂了皇帝两次。
皇帝终归念旧情,他觉得我脑子不在状态,让我回去歇息休沐一天。
还派人给我送了一袋子核桃过来让我补脑。
全年无休的宫女们表示很羡慕:「陛下对尚仪真好,陛下真是仁慈。」
「是啊,」我点点头附和道,「萧狗他除了拉屎还算有点作用。」
话落,忽然没人附和了,甚至鸦雀无声。
这,不对劲。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抱拳靠在门框上,凉凉地看我的皇帝。
我手忙脚乱地想解释:「陛下,陛下你听奴才解释。」
说出口却变成了:「萧狗,你听我狡辩。」
6
家人们,我要为我前文的话道歉,伴君如伴虎这话,是真理。
即使我们这种穿越来的,也得低调,得看人家眼色行事。
什么发挥主角光环去拿捏?
别幻想,我就是下场!
我已经在蹲大牢了。
圣旨上说:「女官苏苍苍,言行无状,屡次冒犯圣颜,恃宠而骄,特打入监狱,以儆效尤。」
皇帝这么说:「赐自尽还是蹲大牢?」
凎,好狠的萧狗呐!
我午饭都没吃,直接麻溜滚去大牢报到了。
7
我在狱中蹲了两天,连牢饭都从窝窝头变成了兑了几颗粟米的水。
我开始慌了。
这次他玩真的!
我不得不放下可怜的自尊,开始挣扎活命。
「陛下,罪臣知错啦!
「陛下您明鉴呐!」
我扯着嗓子嚎了两天,无一人理我。
直到我嚎的第三天,忽然有人给我传了小纸条,牢门被打开了。
小纸条上勾勒着几个熟悉的狂草字体:「速到寝殿中议事。」
这什么意思?
前些日萧暮言把我关进大牢的时候,还骂咧咧,此后我不得踏入他勤政殿半步。
但是这夜里就来给我传小纸条。
莫非是不入皇殿,可入寝殿?
这……不妥吧。
嗐,莫名有些脸红是怎么回事。
8
皇帝的寝殿内水雾缭绕,似古书上神仙的老宅。
但我来不及分别这是水汽,还是云雾。
一进殿门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跪到了地面上:「罪臣见过陛下!」
里面没人搭话。
我再次将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
「陛下,陛下明鉴,我不是故意的。我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我视陛下如皎洁明月……」
不知里面的人是动容了,还是不耐烦了。
只听得凉凉的声音响起:「别嚎了苏尚仪,再嚎,不知道的以为朕驾崩了。」
呃……
话落,珠帘响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五色珠帘。
皇帝披着衣衫从屏风后出来,问我:「知道朕为何连夜召你过来么?」
我愣了愣。
他走到我的跟前的椅子上懒懒地坐了下来。
衣襟敞开,一路往下,隐约得见八块腹肌,真真是春色无边。
我舔了舔唇,聪明的脑袋瓜开始思忖。
他刚将我打入大牢……如此找我来,这这这莫不是要色诱我?
待我扛不住诱惑,以下犯上,他便成功给我安个罪名将我彻底拿下。
凎……诡计多端的皇帝!
我佯装不知,试探道:
「陛下……陛下夜里睡不着?不知何事扰得陛下如此心烦?」
皇帝一双狐狸眼盯着我,半晌,他抬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我再试探地问:「陛下的过来是指,让罪臣平身,还是膝行?」
「随便。」
「既这般,罪臣……哎,陛陛陛,陛下。」
我说不出来话了。
因为皇帝直接将我从地上一把端了起来,按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距离咫尺,还平起平坐。
烛火荡漾下,他低眉问我:「我为何事烦忧,你能不知道?」
啊啊啊,这这这这,要不要挨我这么近。
我的脸已经像个煮熟的螃蟹了,只能咬着唇,上演原地变哑巴。
他却没有一点觉得不妥的意思。
反而又向我凑拢了一点:「别给我装聋作哑,我想要什么你清楚得很。
「苏苍苍,我们认识十年了。」
9
是的,我终究能成为皇帝萧慕言的御前红人,其实除了炉火纯青的拍马屁技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太了解他了。
毫不夸张地说,他今天穿的啥颜色大裤衩子我都知道。
我们初见的时候,是在十年前。
彼时天下大乱,诸侯四起。
萧慕言还只是一个揭竿起义的草寇。而我,接受穿越这个事实后在山村老家打算继承祖业卖猪肉。
我两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个,但乱世就是这么奇妙。
一日,我家狗子和隔壁狗子发生了口角,它带了一群狗去村口貌似要打群架。
我作为它以爱好和平为主的主人不得不去劝架!
架没劝成,倒是被其中一头大黄狗给逮了一口。
我负伤挂彩,正好遇上萧慕言。
他刚好在一场战事中败北,拄着一根竹杖,原本绣满精致花纹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像个要饭的。
他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捂着腿,痛得龇牙咧嘴实话道:「给狗劝架。」
不知道怎的,这句似乎莫名打动了他。
他说:「你他丫的是个人才。」
他好心送我去医馆就医。
他问我:「汝可愿跟本将走?」
我虽痛得不行,但还是谨记女子随时要有防拐意识。
我瘸着腿严词拒绝了他。
但没想到,回家不过一日,我爹和我哥关了猪肉铺子,说奔了个将军要去挣前程。
诚然,那个将军是萧暮言。
全家都跟着他干了,我还能特立独行不成。
就这样,我成了萧慕言的丫鬟,跟着他走南闯北。
10
当然,我们认识多年,这次也并非萧暮言第一次罚我去蹲大牢了。
天下未定之时,我就被他关过一次。
彼时两军对垒,我却临时腹痛难忍,只能先悄悄撤走去蹲茅房。
待等出去时,毫无意外萧慕言又败了。
我提着裤子恍恍惚惚地追上铩羽而归的队伍,萧慕言身边的一位将领回过了神。
他忽然转头怪我:「都怪你!」
怪我?
我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向萧暮言胡说八道:
「苏苍苍在营中白吃白喝无半点军功在身,竟还临阵脱逃。说不定她就是敌军派来的细作!
请主公枭了她的首级,以鼓舞士气。」
我爹和我哥都吓死了,但是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群人开始乌泱泱喊:
「主公,苏苍苍不除,社稷难安啊。」
我:???
古有杨玉环倾国倾城被三军逼自尽,今有我苏苍苍蹲茅坑就把人头给蹲出去。
不得不说,我 emo 了。
我慌了!
因为我心知适逢乱世,萧军屡屡战败士气低迷,急需鼓舞士气。
杀我的头,合理得很。
那时,我胆战心惊地看向萧慕言。
他坐在高位上,头发凌乱,身上铁甲带血,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我想,他心计深沉又爱兵如子……
我脑补得汗珠都快掉下来的时候,萧暮言狭长眸子却动了动:「行了,都消停吧。拔营回都,待秋收后再来。」
11
当时事情虽然看似很严重,但我仅仅是被罚在营帐中禁足,还并没有到蹲牢的地步。
去坐牢是在事后的第二天。
我给萧慕言换药包扎新伤,他忽然问我:
「张诃派使者前来,让我萧氏与他接亲,两者联合共伐陈已。
「苍苍,你怎么看?」
他不问军师,不问将领,来问我一个丫鬟,估计是愁得没边了。
我皱了皱眉:「若小姐嫁过去,定……」
话没说完,他一口截住了我的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是舍女子换自己功业之人。」
我说:「那如此,奴才倒是有一计。」
我说:「河北张太守听闻他家小姐一直对主公有意,主公若迎娶张小姐,张太守定为主公所用。」
谁知一直随和的萧狐狸忽然挑了挑眉。
他逮住我的手,用猫玩耗子的表情盯着我:
「你让我,去娶张小姐?」
我诚恳地点了点头。
然后,萧狐狸笑了笑,我在牢里蹲了三天。
12
其实,我着实没想到有一天萧慕言真的能灭各路诸侯,统一天下。
毕竟当时那个情况,乱世的皇帝跟义乌批发一样,一打接着一打。仅仅南边那块儿土地上,就有六位人才自立为王。
而萧慕言统一九州建立新朝之后,和他一起打天下的纷纷加官晋爵,封狼居胥,就连烧火背锅炉的那小将都混了个太守当。
唯有我,依旧被调入了宫中给他当奴才。
我的心死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些上位者的心里是没有丝毫人性,情分可讲。
是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掩盖对他的不满,在这宫中兢兢业业,卑躬屈膝,只求保住狗命,二十五岁能成功放出宫去。
若要问我,他关我关到一半,今夜突然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他想要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
总不能是来和我过认识十年纪念日,追忆往昔,畅聊人生吧。
13
我心思转得跟个陀螺似的,萧慕言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苏苍苍,你咬着唇做什么?」
我抬眼看了他敞开的衣襟一眼,不自在道:「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他附身再次向我靠近,眼尾上挑,一阵冷香袭来。
「控制不住什么?」
「看你腹肌。」
萧慕言:……
我来的时候已经发过誓,我再说胡话我就把嘴缝起来。但没想到,还是控制不住了。
算了,摆烂吧。
我生无可恋,绝望等死。
萧慕言却挑眉,佯装拢了拢衣襟,衣服却敞得更开了。
他问我:「今早有人弹劾你爹,说他到处搜寻战马?你可知此事?」
我心一咯噔,这下没别的心思了,人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再次双膝着地:
「陛下,我爹绝无反义,一片真心向陛下。」
萧慕言轻飘飘瞥了我一眼:「苏将军跟着朕一路走来,我自是相信他。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递给我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将话题转到了另一边:「你兄长前些日子向朕请旨,说你下个月就满二十五了,能不能提前放你出宫。
「你可想提前?」
萧慕言说得十分自然,甚至面上摆了个十分仁慈的笑容。
但我听得是心惊胆战。
因为我这下彻底悟了。
我说萧狐狸这深更半夜叫我来干嘛呢,原来是心中生疑,来敲打我。
准确来说,他想敲打的不是我,是苏家。
14
自古将家难得善终,如今萧慕言已经坐稳朝堂,对于当年军功累累的苏家,比起旧恩,更多的是忌惮。
苏家若想平安,须得避之。
虽然悟到这一点,心中有些闷闷的。但我还是知趣,赶紧再次俯身行礼:
「陛下何出此言」
「奴才追随陛下多年,只要陛下不赶奴才走,奴才定当永远追随陛下。」
哪只萧狐狸眯了眯眼,他抿了一口热茶:「誓死追随我?」
我狠狠掐自己的手心,费力管住自己的嘴,面容诚恳:「自然。」
我不知我的彻夜表忠心有没有效果,回去后,赶紧牺牲了三个金镯子立刻打点关系,见了我爹一面。
我劝他:「爹,新朝已稳,陛下现在正是得空收拾老将的时候,你切勿乱来。」
他不解地看向我:「我何时乱来。」
我问:「那你四处搜罗战马干什么?」
他郁闷了:「我只不过想寻几匹好马,想着回家路途千里,用得上。」
我爹说,他打算解甲归田了。
他这些年虽实现了阶级的跨越,却在这个京城连觉都睡不着。他想回家重抄旧业,杀猪,种地。本来计划着是等我下月出宫,咱一起卷铺盖回老家,谁知我忽然吃上了牢饭。
我爹思虑到此,感慨良多:你二十五了,同你一年出生的隔壁虎妞,她的女儿都再隔两年要议亲了。
我也不由得悲从心来,忍不住叹气:
「是啊,我已经当奴才当了十年了。」
我俩隔着牢房长吁短叹一番,我爹觉得不能这样放任我不管,他得做些什么。
他横眉微蹙,满是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一副心计深沉的样子:
「我来见你前,太后曾提点我一二,说其实让陛下打消对我们苏家的疑心不难。只要我们家肯牺牲,送一个软肋到陛下手中。」
我心咯噔一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爹却嘴角勾出邪魅一笑,似下了什么大决心,胸有成竹地走了。
他给我留了一句:「女儿勿忧,明日为父和你哥哥就来接你。」
16
我爹真去找萧慕言了,不过他没有成功把我搞出去反而让我牢饭升级,喜入昭狱。
因为他向陛下请旨交还兵权,并让身为左中郎将的兄长弃武从文,只求陛下开恩,放我出去。
他一番诚恳操作,却让萧慕言认为我爹和我哥在……威胁他。
我那单纯老爹哪知,萧慕言罚我,并非真正是我说错话,而是要借我此事,敲打朝中那些居功自傲的老臣。
所谓杀鸡儆猴,很明显,我现在就是那只野鸡。
可怜我那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费劲的老哥,如今在家挑灯夜读,准备参加科举。
17
我连夜被狱卒转押入昭狱,牢狱和昭狱只差一个字,实际差远了。
从前的牢狱虽然破败,但好在一个热闹,时常可以和各种犯了事的宫人隔门唠嗑,花了钱还可以找点关系。
但如今将我升级到了昭狱,在此的罪犯都是由萧慕言直接掌管,无他手书不得探视。
关键是,这里隔壁牢里还蹲了一个我的死对头,萧慕言的贵妃,姜姒。
她原是陈氏夫人,陈氏一族被灭后,因为貌美便被人当作礼物献给了萧慕言。
萧慕言常年在战场上打交道,身侧和老巢都从未有过女子出现,倒是麾下那些个军师一个个貌美清隽。
我便潜意识觉得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但事实证明,他有兴趣得很。
这位姜姒的出现让话本子上的英雄美人照进现实,使得萧慕言这位英雄初见她时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当时就直接给接回了家,后来登帝之后又将她封为贵妃,成了后宫之首。
萧慕言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众人自然对她是毕恭毕敬,众星捧月地捧着她。
但不知为何,这位姜贵妃时常和我过不去。
尚衣局的衣裳送慢了,怪我。御膳房的糕点盐放多了,怪我。就连她院子里的草被拔了一根,也要怪我。
多年下来,我俩可谓是积怨已久。
直到年初,她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喊着要为陈氏报仇,给萧慕言来了一刀子。
结果很明显,她刺杀失败了,蹲这儿了。
如今我和她牢房挨着牢房,低头不见抬头见,真的,栓 Q。
果然,狱卒刚将为押进去,她见到散发穿囚衣的我有些意外,然后全是嚣张和讽刺:
「这不是苏尚仪吗?你也有今天。怎么被你的皇帝陛下抛弃了!」
……
从前我碍于颜面对她表面功夫还是恭敬,现在我嘴控制不住了。
「彼此彼此。
「娘娘您这秋后得问斩了吧?」
她面色果然一白,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不过我也没有得意多久,因为萧慕言来了。
18
我每天除了照例朝着牢门喊一顿冤之后,就躺在草席上摆烂,看舔狗如何追他的老婆。对,就是看萧慕言这个舔狗追姜姒。
姜姒虽然对我很嚣张,但是对萧慕言绝情得很。
她当初给了萧慕言一刀子,萧慕言那舔狗却没有生多大的气,在太后要赐死她的时候,萧慕言竟还站了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只将她罚进了昭狱。
萧慕言有心护着她,想着等风头一过再接她出去,奈何姜姒不领情,情愿在这昭狱蹲着等着砍头也不愿和他回去再做恩爱夫妻。
萧慕言每天上赶着来昭狱嘘寒问暖,让宫人送爱心餐,但姜姒是个有骨气的人,将所有东西都扔了出来。
一旁的宫人难办,萧慕言往我的牢房瞥了一眼,轻飘飘道:
「贵妃既不要,就拿去赏给苏尚仪吧。扔了怪可惜的。」
???
姜姒不要的东西我会要?我他么恨不得一脚踹翻。
我佯装没听到萧慕言的话,躺在凉席上闭眼假寐。萧慕言路过我牢狱的时候却停下了。
他一身织纹锦袍站在牢狱门前:「这是城中最好那家酒楼的菜,你真不吃?」
我背对着他,声音没有起伏:
「陛下,岂不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几日不见,你还挺有骨气。」他讽刺我。
我默而不语。
谁知他看着旁边的烛火,忽然颇有深意道:「那日半夜三更,你来朕寝殿之时……
他说得很暧昧,让人很有遐想空间。隔壁一直冷脸的姜姒背都轻微颤了一颤。
我终于忍不住了,截住他的话:「陛下,我吃就是。」
萧慕言很满意,他揭开食盒,夹了一片鱼肉送到我的嘴边。
我说:「我自己来就是。」
萧慕言不为所动。
……
我认命被投喂。
「你知道这几日有多少人来给你求情吗?「萧暮颜漫不经心地开口,「内侍总管,内宫六局的,就连尚书府的张大人为了给你求情,在朕的宫殿门口跪了一天。」
「竟有此事?」我惊讶又感慨,「想不到张大人,还挺重情重义。
当年河北张仲辽以太守之职割据河北,占领土地,欺压百姓,不少义士流民纷纷来归附萧暮言,其中有一位名士就是张郃。
都在一个人手下做事,久而久之,我们变成了熟识。
不过后来他为尚书仆射,我在宫中当奴才,见面便寥寥无几。
如今他既还为我求情,可真是义薄云天。
他都如此讲义气,我可不能不仁义。
我赶紧向多疑的萧暮言解释:「此事是奴才一人之罪,可与张大人无干呐!」
萧暮言低眉夹菜:「你对张颌很关心?」
「啊?」
「怎么,你喜欢张郃?」
「哈?」
萧暮言怎么会问我这种感情问题?还让人怪别扭的……
我不自觉地看他一眼,脑海又浮现出张郃清淡面容,随口道:「还可以吧,我喜欢年轻俊美,官职稳定,不需要他多富贵多有权势,唯能照顾小家。为我洗衣做饭没有任何怨言的。」
……
我说得极为真诚和自然。
萧暮言蓦然脸黑了下来:「放肆,苏苍苍,你以为你是在选夫吗?」
他「啪」的一下摔筷子拂袖走人了。
真的,男人心海底针。
永远别试图去搞清一个男人在想什么。特别是这样喜怒无常拥有绝对权力的男人。
19
晚上,我躺在破烂的木板上,思绪飘飞。
隔壁蓦然传来姜贵妃尖叫声。
我目光一瞥,原来是几只蟑螂兄深夜在她的床板聚会。
我将腿从栏杆空隙里伸了过去,一脚利落地跺了下去。
我功成身退,看着原本佳人此时花容失色,忍不住道:
「何必呢?你若肯低低头向他服个软,何须在这里。」
姜姒却凉凉地看了我一眼:「你懂什么?在这里才是自由,倒是苏尚仪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心胸广阔。」
我:???
20
这几日萧暮言这个舔狗不来找姜贵妃了。
我莫名觉得还有些失落,但没来得及多想,宫中传来消息,河北张氏作乱,萧暮言命我爹领兵去平叛。
我爹今年已经七十了,征战多年早已落得一身伤,如今让他去上战场,这不是故意借机要取他性命吗?
我坐不住了,心急如焚。直到一个内侍竟拿着腰牌来诏狱提我出去。
我腾的一下,从床板上坐了起来,能越过萧暮言来诏狱提我的人,只有一个。
我跟着侍从出狱去到未央宫,一跨进殿门,就响起不大和蔼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苏苍苍。冒犯陛下不说,竟把手段使到哀家身上来了。」
我赶紧匍匐于地,大声喊冤:「太后,奴才不敢。」
太后轻哼一声:
「你有什么不敢的?
「老婆子我虽然年老,但是并不糊涂。这么些年,宫中上下事务皆由你打理,连御膳房挑菜都要由你一一过手。
「你前几日在普通牢狱中还可,可人一转入诏狱,这后宫就乱得一团糟,烂摊子都落在了哀家的身上,这还不是你故意下的套逼着老婆子我去给陛下施压救你出来。」
「呃……这……」
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样编下去。
我在宫中打工十年,自然手上是有点人脉。
萧暮言以我作饵,为了打压老臣,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若是以我去对苏家不利,我可就不能当这个冤大头。
我不得不想法子自救。
太后识破我的小把戏,倒是没有责怪,反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当年我劝你及时下手,你非得不听,倒叫那姜氏在宫中作威作福。若你听我的话,如今怎么可能沦落到这般田地,你的父兄在有难之时又怎会无人可依。」
太后年近六十,却是个十分精明的主。
当年萧暮言起于微末之时,她老人家也没闲着,在老家种地采桑,利索得很,将一大家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很敬重她,但那时我在军中伺候,为了便捷常穿男装,所以老太太每次看我的眼神总是奇怪得很,且带有敌意。
后来她知道我是女子,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军中之事,我老婆子自然不管,可你同我儿究竟是什么干系?你若有心,就堂堂正正嫁到我家来,安心做他的娘子。我萧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定不会亏待你,让你受委屈。」
那时候,太后总觉得,我和萧慕言的关系不纯粹。
可事实证明,她老人家的确是多想了。
我和萧暮言之间,永远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此时,我静静听她数落,待她数落完,我才去扯她的袖子:「太后,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你就看在奴才尽心侍奉的分上,帮帮奴才吧……」
太后郁闷:「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敛眉低首,俯身行礼:「求太后让奴才去河北,还有就是,赐一道婚。」
21
「苏苍苍!你当朕死了不成!」
我正收拾行礼的时候,萧暮言大步朝着我的屋子走来,头上似乎有三丈火苗。
「你竟敢逾礼向太后请旨……」
我早就猜想他会来找事,赶紧慷慨陈词道:「陛下息怒!奴才此举只是想为陛下解忧。」
「如今我朝新立,再次兴兵恐怕劳师动众,我一介忠心布衣,当以国家隆兴为己任,愿同张大人结姻一起前往河北,让张氏归降。」
我说:「陛下不也正在等这个契机吗?」
萧暮言自登基后,河北一直不稳,他想收拾那块地不是一两天了,如今虽是张仲辽要谋反,可这谋反,却直击中他的心巴。
但此时,萧慕言却火气更甚,他将我的包袱直接甩出了窗外:
「此事究竟如何,朕心中有数,还不需要你去送人头。至于你想嫁给张郃……我告诉你,苏苍苍你休想!」
萧暮言上来就一顿乱吼,白皙的脸因为激动都变成了红色。
可他在这里凶什么?如果不是他逼我父亲,我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这不是陛下你想看到的吗?」我说。
「陛下借我下狱之故,故意让我爹去河北。可其实我爹为下策,张郃才是陛下您的上策。只不过你还没找到合适的法子。」
我抬眼冷静看他:「可如今我愿做陛下手中这颗棋子,推波助澜。
「此去河北,若功成,求陛下放奴才出宫,若败,奴才定自愿请罪……唔嗯……」
蓦然唇上一片柔软,未说完的话被咽回了喉咙。
「陛下……」我不知所措,抬手推人,抬眸时却对上他的视线。
我忘了要说什么,该做什么了,只看着他。
萧慕言也停止动作,默然地看着我的眼睛。
波澜不惊的湖水下,似乎,静水流深。
「苍苍,不要远离我。」终于,他薄唇亲启,灼热气息缠在耳侧,「所有人都能远离我,但是你不能……你不要那样对我。」
初冬殿中烧着炭火,室内温度急剧上升,我觉得脸都有些微微发热。
我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别过眼:
「陛下,我没有那样想,我去河北无论对朝廷还是对苏家都有利无害,我和张大人婚约之事虽目前只是个手段,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但你看,你有老婆热炕头,我终究出宫后也会找个英俊帅气一表人才,一生相守,你这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22
呃……
我觉得不是我有病,是萧慕言有病。
因为我都这样给他细心解释了,他忽然发疯,再次扳过我的头,逮着我唇一顿乱咬。
不容人闪躲。
「苏苍苍,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漠然冷静的态度能将人推入万丈深渊!」
「我推谁了?
「哎哎,陛下,有话好说……」
这个该死的萧狗,他这是在干什么!我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萧暮言,你放开!」我快要被憋死的时候,本能的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呃……完球!
我看着躬身捂裆的人,试探着抬手去扶他。
不料萧暮言却避开了我的手。
半晌,他自顾自艰难起身,晃悠着步伐走出屋子:「你想干什么,随你。
「苏苍苍,我不管你了。」
我看着在月亮门处渐行渐远背影,一时有些怔愣。
萧慕言,他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我抬手摸了摸唇,心里某块地方似乎有些异常。
但我终究没有多想这个异常到底是为何,眼下搞正事要紧。
我连夜提着旨意就去找张郃了。
张郃显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驾着马车在宫门处等我。
一身红袍长衫,长眉入鬓,瞧着真有几分喜事中郎君的样子。
他问我:「苏老将军已经领兵前往,你为何要去蹚这潭浑水。」
我回望了一眼巍峨宫城。天色将明,朝阳破晓。
阳光穿过云层一泻而下,延绵不断的宫城在金光中像是一片无边的深海。
「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河北。苏家可是能世代封荫。
「倒是张大人自新朝立后一直独善其身,为什么就同意与我结这桩假婚,重回故地。」
张郃掀开车帘,扶我上车:「你都说了可世代封荫,苏家要挣功名,我也想。」
是的,没错。
我同张郃进河北,表面名为大婚在即,他携新夫人回河北看望外祖母,实则是张郃劝降。
因为如今的造反之人张仲辽是张郃的舅舅。不过很明显,张郃的威望曾在张氏家族比这个舅舅给力。
让他回去收买人心劝降,可比我爹拿刀带兵硬攻城有效。
这是萧暮言的算盘,亦是我打的算盘。
23
前往河北途中,听闻皇宫派人给了我爹一封密信,命他暂不进军屯兵京口,桑都两个位置,以应万变。
张郃说:「京口桑都紧挨河北,要是河北有变苏将军半日便可攻进。」
他颇有深意看了我一眼:「苍苍,看来陛下虽不同意你此举,但还是已经安排好了后路。此次若能回去,你真要回乡了?」
萧慕言为我留后路?
离谱!
我摇头,掀开车帘欣赏沿路风景:「张大人,咱那位陛下可不是给你我二人留后路,他只是习惯留后招罢了。」
「回乡之事嘛,事了拂衣去,自然深藏功与名。我就是这么个拥有高尚情怀的人。」
张郃却低头笑了笑,倒了一杯热茶:
「你若是走了,陛下怎么办?」
「噗!」我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
「张大人,你这……」
张郃却淡定地递给我一张手帕:「陛下那么喜欢你,此次愿意放你走,该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什么?」
「苍苍,你什么都能看得明白,却唯独除了这件事,你总说感情之事,男子一心一意是妄谈,可陛下一直在做给你看。」
24
张郃竟然说萧暮言对我有真心?
这不是说笑吗?
萧暮言是谁,他可是皇帝!
我从老家村落跟着他一路走来,经历往事万千,见了太多人初心已改。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草寇萧将军。
当然啦,我也不是说他现在有多会坏……他对我其实也还行。
他在我的面前,很多时候都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他给我泡过茶,给我念过话本子,去御花园爬树给我摘过柿子,还赏过我很多我最喜欢的珊瑚簪子……
我想着想着,忽然脑子一炸!
抬手触唇,离宫那晚上情形历历在目。
我差点都觉得张郃的话似乎有迹可循,直到想到姜姒,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
发热的脑子逐渐冷静。
是啊,他明明对姜姒……
苏苍苍,你给我清醒一点吧你!
25
马车一路直奔河北,刚到河北城门处,张郃外祖母已经在等候,老太太年逾七十,十分和蔼慈祥。
而张郃的舅舅,张仲辽却实打实是一只老狐狸,表面看着十分亲和,晚间家宴上却处处是试探。
我同张郃只装不懂他的深意,回城十余日,只在城中闲逛,要么就是在府上伺候外祖母。
直到第十一日,我将一幅城内布防图描绘完毕,派人送给我爹后,张郃也连夜召集旧族来客栈中议事。
张郃在旧族威望不小,策反招投降之事本来是十拿九稳,不料却突然有人生疑,迟迟不下决定,反将一柄长剑抵在了张郃的脖子上。
眼瞧着关键时刻,我不得不从屏风后冲了出去:「你等若杀了张颌,跟着张仲辽谋反,我发誓,七日之后便是尔等头七。
「河北纵有十万大军,可于我军来说不过是枯草对于大树,沙砾于对丘山。我军毁河北如碾死一只蚂蚁。
「可陛下仁政,不愿动干戈,张大人也不愿眼睁睁瞧着张家送死,冒死回来前来劝说。可诸位大人,不走活路非走死路,非聪明人可为。」
「这……」众人面面相觑。
眼瞧着我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巨大作用,蓦然张仲辽却不知何时立在门处,看着我和张郃。拍手鼓掌:
「你二人果然是居心叵测,不过早就听闻萧暮言身侧有一女官聪慧异常,不料还有舌辩之才。」
我身子猛然一僵看向张郃,而张郃拧眉,一脸功亏一篑的模样。
这下,似乎完蛋咯!
26
不得不说,我最近和坐牢真的很有缘。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自家的大牢,自进来开始,就开始体验监狱套餐。
牢头还说,待起兵之日张仲辽还要以我祭天。
张郃在隔壁牢房急得差点失了方寸,眼眶都有些发红:「苍苍,是我之过,你可还扛得住?」
我挨了酷刑之后,全身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攒出一些力气,尽量让声音听上去轻快一些:「此事是我主动的,怪不得你。」
我抬眼虚无地看着一旁桌案上的烛火:「如今城防图已经到了父亲手中,我军胜算在握,且你这一关,无数双老臣的眼睛在盯着你舅舅。他明日起兵,难保还有十万军队肯追随他。」
我说:「张大人,一切按计划来,我没事的,你无需担心。」
是的,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刻意为之。
想要毫发无伤劝说众人归降那是不够的,必须要让张氏旧臣看到张郃为了他们而陷入困境,彻底激起反意。
此前我们也想到了会有皮肉之苦,也做了心理准备。但张仲辽不知在哪听来的消息,说我是萧慕言的软肋,对我下手十分利落。
嗐,萧慕言那家伙真是……害我不浅呐!
嗯,说起来,他现在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不听他劝跑来此地……那日我走的时候应该和他好好告别的。
他说再也不管我了,可好像依照我现在这个伤势情形,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不知为何,鼻子竟有些泛酸。
我控制不住地乱想着,神思逐渐昏沉迷糊,后来我好像听到了很多脚步声,铁甲冷刀碰撞声。
张郃似乎疾步来了我的牢里,他在我耳边说着些什么「坚持一下,计策成功「之类的话。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蓦然响起了一声在脑海中早已千转百回的熟悉声音:
「苏苍苍!!!
「是谁动她的,老子要灭了他的九族!」
我觉得我可能是魔怔了。
这个骂人的声音我听着怎么像是……
像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京城中的人,萧暮言!
27
真的是萧慕言来了,他和我爹一起将太守府包围得水泄不通。
同张郃里应外合,真的不伤一兵一卒便如愿平定了河北这场蓄谋已久的叛乱。
可他此时似乎却并没有多大喜悦,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把我抱得太紧了。
我感觉我都快要被勒死了,他忽然开口道:
「我说我再不管你了,那是气话,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把你打入诏狱也不是真的想要利用你,我自私地想着你会为了苏将军主动到我身边来。或者苏将军会将你嫁给我……
「我第一次见到你在那儿给狗劝架,我想,怎么有这样神经却……可爱的姑娘。」
???
!!!
我早已晕成糨糊的脑子似乎陡然放了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萧慕言这这这这是在……
他真的……
我心中似有波涛汹涌,一浪掀过一浪,蓦然肩头却一片冰凉湿润:
「苏苍苍,你真的狠!你就这样……连一句遗言都不留给我。」
嗯???
我愣了。
萧狗这是……给我哭丧呢!
他奶奶的,心中无名火起,我愣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陛下,要不还是先给我找个太医……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28
一月之后。
河北叛乱陡然消失沉寂。
一时,万民咸服,九州彻底稳定。
萧暮言走路如今都带风,要飘的状态。
当然,这些都是我爹告诉我的,自从河北回来后,我就回了苏府养伤再未入宫。
经河北这么走一遭,我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事情。
萧暮言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对他似乎心思不少。
十年朝朝暮暮,那些曾被忽略的情愫在生死边缘走一遭之后,如今就这么肆意生长。
我不知道如今回宫该怎样面对他,也不愿去插足他和其他人的感情。
我想了很久,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及时止损。
萧暮言倒是洒脱得很,他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思,还三番四次来府上给我送药材,不过我婉拒了。
不动心,何撩!
他要给我家封官加爵,我爹也表示,我们都要回老家了,要这些虚名不如换成银钱和地契实在一些。
萧暮言只能抽了抽嘴角,说了句:「苏爱卿,实在人。」
眼瞧着还有两日即将回老家。
父亲和兄长忙着将京城的宅子盘出去,我忙着和这些年京中熟人吃散伙饭。
萧暮言身边的贴身内官却又来了,说我年满二十五出宫之事还需亲自进宫去办,还给我送了一信函。
拆开一看,是一张和离书。
他丫的,是张郃写给我的和离书!
我皮笑肉不笑:「我和张大人和离之事也归宫中管了吗?」
内官却将目光飘忽:「那个,苏姐姐,咱都是当差的,这主上办事……您还是亲自去宫中一趟吧,陛下有要紧事找您。」
「行,辛苦公公,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我满脸微笑。
呵呵,我去个屁,此时不封心锁爱,趁机跑路,我回去继续给他打工当大怨种?
我对他的确有心思,但不是蠢!
内官前脚刚走,我后脚跑回家叫上父兄跑路。
老爷子驾着马车颇有些感慨:
「哎,女儿你说,陛下这种人,我当初自愿请军要去捉拿张仲辽,他却嫌弃我年老不能上战场,好不容易答应了却又在背后使你,现在拖着你的出宫文书,简直是……」
对于我爹控诉萧暮言的事儿,我一直不插嘴,此时有些怔愣:
「爹,你自愿去河北的?
「当然,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虽七十,可这大刀还耍得住,这不,回乡之前想搞把大的……」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掀开马车帘子,不由得回望宫城一眼。
夜里灯火万盏,重楼万千,如同海市蜃楼。
无论利用还是坦诚。萧慕言终归还是完成了他当年的愿望。
算啦,十年往事就至于此吧。
我愿九州再无战事,国泰民安。
我祝他宫中事事圆满,朝上腾蛟起凤。
我收回目光,马车一路出城,直奔老家那旮旯。
我和我爹兄长商议,回乡可以开个杀猪铺子再做点其他小生意。谁知美梦还没开始,马车忽然被人急急拦住。
我勒住缰绳,抬眼,来人一身盔甲于高马之上,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
不知为何,我蓦然想起了有一年春日休战之际,我得空离开军营同女伴们去山中踏春,他不知从哪里回来恰好顺路来找我。
彼时春光和煦,郎君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苏苍苍,我有要紧事和你说。」我出神之际,他忽然唤我。
因为纵马狂奔的缘故,面色绯红。
29
卷铺盖跑路被老板抓住,该怎么办?
在线急等!
我看了父兄一眼,忐忑下了马车,开始谨慎措辞:「陛下,我们不是跑路哈……」
「姜姒已经走了。」
「哈?」
「苍苍,留下来。」
「啊!」身侧之人清音缥缈,使得我平地崴了脚。
萧慕言却将我扶住:「这些话原本早该同你讲的,可我又想着将姜姒之事处理好再来同你讲,谁知你会这么快就溜……」
我缓缓转头,回看身后的萧慕言。
似有万千繁星都落入他眼底,波澜微漾的清眸倒映着夜空的璀璨,令人呼吸一滞。
他眼眸一转,波光凝照于我。
「我知道我这个人冷漠自私,对待万事都会权衡和算计,但是苍苍,我从没有想过在其他地方要利用你,利用苏家。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明示暗示,甚至假意答应将姜姒带进宫,和她商量做戏想引起你的注意,可你始终不为所动,倒还去劝姜姒跟我走……我只能破罐子破摔,使尽各种手段。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换取你的心意。你说我心机也好,偏执也可,反正我一点都不后悔。
「苍苍,我倾慕你。我想同你长久。」
夜风温软,空气中飘着野槐香。
他拉过我的手:「你怎么想?」
我仰起头细细看着眼前的人,乌衣墨发,面容刚毅而不失柔和。和初见时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又没什么变化。
我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我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半晌,我听得自己貌似平稳却隐约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劝姜姒同你进宫,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况只有她答应进宫才不会落到其他人手中。你知道的,乱世对她这样的人是不公的。非我不在乎。」
「什么?」萧慕言眼里神光震动,眸底似有千般言语万种神情。
我吸了口气,抬眼直视他:「萧慕言,我们认识十年了。」
「是啊。」
「十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说啊!」我一把扑过去,将人抱了满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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