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一时刻你感受到了重男轻女?

高考成绩出来了,结果还算满意,没有辜负三年的努力。

填报志愿前,我妈千叮万嘱一定要免学费的报师范学校,她说,「咱小地方你学啥专业回来都不好找工作,当老师好,住家里方便照应,还有两个大假期,不耽误抢农活。」

我问,「我学别的专业考个公务员怎么样?」

我妈愣了一下,「公务员不好,有权以后世面见多后心就野了,父母管不了了。」

看来他们真是一心一意想要把我和这个家捆绑在一起,我偏不让他们得逞。

八月的蝉叫总是让人心烦,我盘算着填报志愿的时间。

从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藏在盼盼家,伪造了一份师范学校的通知书给他们看。开学那天,我妈一遍遍叮嘱,「在学校要勤工俭学,有节余就寄回家,知不知道?」

我嗯嗯地点头,头也不回离开这个家。

6

舍友来自全国各地,是一群可爱的女孩子,她们几乎每天都跟家里打电话聊天,我以为自己可以干脆利落地斩断亲缘,可听见舍友在电话里和爸妈撒娇时,还是发现高看自己了,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渴望父母的爱。

我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小心翼翼给我爸打电话,他在电话里骂我乱花钱。

寒假时,同学们都回家了,我留在这个城市打工,越来越临近过年,我犹豫徘徊很久,终于狠下心,买了大年三十的车票,匆匆踏上驶向家乡的火车。

傍晚走进院子时,我喊了一声「爸」,他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冷淡说,「家里的活都干完了才回来,挺会挑时间的!」

我妈迎了过来,一边打开我的手提包一边问,「回来啦,我让你给亲戚买的礼物买了没?」

我说,「我打工的钱不多,就买了几样!」

我妈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一边掏一边嫌弃,「你都买的啥,这么便宜,怎么送得出手?我跟你舅舅他们说过,你上大学回来,会给每个人送礼物的。」

我无奈地说,「妈,我实在没钱了,大一没有奖学金,全是我平时兼职补课挣的钱,还要留点开学用。」

「让你给你弟买的乐高呢?」

「几千块钱一个,我买不起,给他买了一套书!」

刘家嗣听说没给他买乐高,牛高马大的一个人不断扭动身体哭闹耍赖起来,「你不给我买乐高,你滚,不要来我家!」

我爸一听见刘家嗣的哭闹,条件反射地跑出来,指着我的脑门骂,「你这晦气东西,大过年的一回来就气你弟弟!」

在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我被我爸推搡出家门,除了装在衣兜里的手机,什么东西都没拿,一个人孤零零游荡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喜气洋洋的灯笼,春晚声音从温暖的窗户里传出来,香甜的年夜饭味道也飘出来,我才发现,为了赶火车,我一整天只吃了一盒泡面。

路过一个小旅馆,我正盘算身上的钱够不够住一晚上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旅馆门口,抬头看天上烂漫的烟花,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被妈妈这样抱过,鼻子一酸。

突然,女孩搂着女人的脖子问,「妈妈,咱们为什么不回外婆家,要在外面住旅馆?」

女人回答,「妈妈已经出嫁过,不是外婆家的人了,不能在外婆家过除夕。」

「咱们为什么不和爸爸一起回奶奶家?」

「爸爸妈妈离婚了!」

原来大年三十,不止我一个人没家,离婚的女人也没家。

躺在小旅馆的床上,我给盼盼发信息,她问清楚我住哪里后,风风火火找上来,拉起我就要去她家。

我难为地说,「盼盼,我是女的,大年三十去你家不吉利!」

盼盼两眼喷火,「女的怎么了?女的不是人吗?快,跟我走,我爸妈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我还在犹犹豫豫,被盼盼扯着胳膊往外拽,差点脱臼。

盼盼妈妈热情地把我迎进家门,她爸爸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跟我打招呼,满脸笑意地说,「小楠,你先坐沙发上吃点水果,叔叔马上把年夜饭端上来。」

我有点吃惊,在我家,男人是从来不干活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爸进进出出忙活浑身不自在,猛地站起来,要进去厨房帮忙,盼盼把我按在沙发上,「你是客人,哪里有干活的理,好好坐着看春晚,等着吃年夜饭!」

盼盼妈妈也说,「小姑娘抢着干什么活呀,把手搞粗了。」

我才发现,十几年如一日在家里干活已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我一看到别人干活自己闲着就发慌,在宿舍里,我总是不自觉地打扫卫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饭桌上,盼盼爸妈抢着给我夹菜,当她爸把一根鸡腿放进我碗里时,我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想起那根我爸宁愿喂狗,也不愿意给我吃的鸡腿。

阿姨拍拍我的肩膀说,「姑娘,过去痛苦的事咱就不去想了,日子是往前过的,你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以后一定会苦尽甘来。」

盼盼也说,「对,今天是除夕,除旧迎新的日子,旧的就让它过去,咱们开始新生活,来,干杯!」

我从未感受过这样轻松、欢快的家庭气氛。

吃完年夜饭,我刚帮忙收拾碗筷,又被盼盼爸妈拦下。

临睡前,叔叔阿姨递过来两个大红包,一个给盼盼,一个给我。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红包,盼盼一把抢过,塞进我手里,「拿着,小孩子过年要收大人的红包。」

在我之前的人生经历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骂和否定中度过,我总是小心翼翼、看人眼色,尽量避免被骂,从来不敢主动要钱,被长辈给红包还是第一次。

7

大年初一清晨,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我妈的声音,「你大过年的你跑哪儿去了,今天舅舅要来,赶紧回家!」

舅舅舅妈一直对我不错,经常背着爸妈偷偷给我塞个三块五块的零用钱。

我一心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要见他们一面。

盼盼妈担心说,「这大年初一不是不兴串门嘛,你舅舅去你家干嘛?」

我一想,确实有点奇怪。

盼盼说,「咱们随时保持联系,他们要是打你骂你,第一时间给我信号,我去救你。」

我刚走进院子,我妈立即把院门插上,推着我往屋里走,「快进去,你舅舅等着的!」

我走到门口,看到客厅里坐着三个陌生人,并没有舅舅,其中两人和我父母年纪相仿,男的满脸横肉,女的打扮得珠光宝气,一看就不好惹,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三十岁左右,用色眯眯的眼神看我。

茶几上堆满各式各样高档礼品。

他们用审视又警惕的眼光验货一般来回扫描我后,互相微笑点头。

我爸看到三人露出笑容,紧绷的身形放松下来。

我再傻,也猜到是什么意思,刚想转身,我妈和刘家嗣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顺着墙脚回厨房边上自己房间。

我妈趁我不注意,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我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你竟然骗我,根本就没有去读师范学校!」

「我不想当老师!」

「不当老师也可以,刚才你看到了,镇上开矿山的陆家来咱家给他们的儿子陆一鸣相亲,相中你了,你爸正在和他们谈彩礼,你最好听话,不要搞砸了!」

怪不得我看那个男的有点眼熟,原来是陆一鸣,当年镇上出了名的混混,多少女孩子被他糟蹋过。

「我不嫁!」

我妈撕破她伪善的嘴脸,一耳光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出去读书半年学会顶嘴了,看来以前你爸打你没打够!」

我捂着脸,强忍眼泪,从小被打的经验告诉我,哭得越厉害,被打得越凶。

刘家嗣在我妈身后叫嚣,「爸说把你卖到他们家,就有钱给我买摩托车了!」

「等会小陆到你房间来,你不要耍什么花招。」

说完,我妈拉着刘家嗣走出房间,把门锁起来。

我坐在床沿,后悔刚才我妈打我时怎么没反抗,可随即又想,反抗有什么用,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我以一敌不过他们几个。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可门窗被封得死死的,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不知道盼盼收不到我的信息,能不能猜出我遇到危险。

我的房间其实是个储物间,除了一张小小的床外,还有许多杂物,我看着那些腌咸菜的罐罐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开锁的声音,回头看到醉醺醺的陆一鸣打开房门,歪歪扭扭走进来。

刚走没几步,他立马捂住鼻子,「卧槽,TM 什么东西这么臭!」

守在门外的我妈也发现不对劲,跟进来,看到一身恶臭和肮脏的我。

没错,我把那些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咸菜水倒在自己身上、抹在头发上,里里外外把自己腌个透。

陆一鸣嫌弃地转身走出房间,丢给我妈一句话,「把她收拾干净了我再来!」

我妈一看我把她如意算盘打碎,像个泼妇一样对我大吼大叫,叫嚣着要打我。

我把手边能拿到的杂物向她砸去。

可紧跟进来的刘家嗣虎背熊腰,根本不怕砸,我爸和陆家人那边听到动静也走过来了,瘦小的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抓住。

我爸用脚踩在我脸上,威胁说,「刘盼楠,你不要耍什么花招,陆家家大业大,你只要听话,生了孩子以后,想要什么有什么!」

姓陆的男人附和着,「小姑娘,你爸说得对,当年可是有很多小姑娘想做我家儿媳妇的。」

我恶狠狠地说,「我不稀罕!」

我爸加重了踩我的力度,「还嘴犟,我今天把你打到老实为止!」

刘家嗣听说打我可来劲了,也不怕臭,雨滴一样的拳头落在我身上,在他眼里,我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他的仇人。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捂着鼻子说,「别打了,赶紧把她洗洗,不要耽误了和一鸣的正事。」

这时候,院子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舞龙的锣鼓声,那声音在我家院子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外面传来杨杨哥中气十足的声音,「刘叔,我们是村里舞龙队,给你家拜年来了!」

我爸立即捂住我的嘴,姓陆的一家人慌慌张张,脸色煞白,有的躲进床底下,有的躲在腌菜缸后面。

外面的声音又响起,「刘叔,开门啊,神龙保佑家嗣考上好大学!」

我爸一听可以保佑他的宝贝儿子考上好大学,示意刘家嗣把我绑起来,用臭抹布捂住我的嘴,他们仔细检查一遍,确认绑得很结实,我根本挣脱不开,才放心走出房间。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锣鼓声,以及杨杨哥煞有其事的声音,「一拜保佑刘建广财源广进,二拜保佑刘家嗣考上重点大学,三拜保佑刘家所有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我的嘴巴被堵住,想喊却喊不出来,只好用头拼命撞门,希望有人能听见,可外面实在太吵,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正在我绝望之际,听见杨杨哥问,「刘叔,刘盼楠去哪里了?」

我爸吞吞吐吐地说,「她……她呀,过年没回家,留在学校勤工俭学。」

杨杨哥说,「我昨晚在村里见到她,以为她回家了。」

我爸继续扯谎,「是……是啊,她过年前回来几天,今天就回去了,学校里忙!」

我在心里呐喊「杨杨哥,我在这里,在离你不足十米的房间里,快来救我!」继续更用力撞墙,不顾额头上早已血肉模糊。

陆一鸣发现我的动作,猫着腰跑过来紧紧拽住我,我用尽全力挣扎,他一拳头打在我太阳穴上,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盼盼的声音,「那个屋里有人!」

还有警车鸣笛的声音。

8

醒过来时,我躺在医院里,盼盼一家人焦急地在病床前等待。

他们告诉我,陆一鸣是被通缉的逃犯,他的罪行就算不被枪毙,至少也要判个无期,所以他们家想尽快找个女孩跟他圆房生孩子,以传宗接代。

正常人家谁会把女儿卖给他当生育工具?

陆家把镇里所有人家筛选一遍,就我家最合适,趁着半夜偷偷跑来找我爸。

我爸一听,这不是钱送上门来嘛,天刚亮就叫我妈打电话把我骗回家。

即使有盼盼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守护,一闭上眼睛,曾经经历过的情景还是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吓得我冷汗连连,经常在半夜惊醒。

回到学校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走在路上,看到散步的一家人,或者是母亲抱着小宝宝,眼泪就忍不住唰唰唰地流出来,一直无法理解,同样是父母,为什么天差地别。

至此,我换了电话号码,不再和家里联系。

在城市里独自一人打拼的日子很苦,但苦不过童年时期的打骂。

和其他同事比起来,我没有靠山,也没有后路,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成了拼命三娘,别人吃不下的苦我能吃,别人受不了的气我能受。

发工资后,其他同事不是吃一顿大餐,就是买一份化妆品犒劳自己,只有我把一分一厘的钱存起来,只有银行卡里不断增加的数字,才能给我安全感。

终于,毕业第五年,我在省会城市买了一套两室的老破小,把它装修成曾经幻想过好多次的样子,拿到房产证那一刻,我喜极而泣。

盼盼结婚时,我回了趟老家县城,为防止被人认出来,我没有给她当伴娘,只是在宴会上低调地埋头吃饭,结果被我家熟人认出来,当婚礼结束,准备离开时,我妈来了。

我和盼盼打过招呼,正要打车去高铁站时,被蛰伏在酒店门口的我妈一把拉住,我以为是要饭的疯婆子,准备把拉我胳膊的那只手推开时,才认出来是她。

和八年前相比,她苍老了许多,五十岁出头的人竟然比七老八十的看上去更沧桑,看来这些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看到目光凛冽的我,以及围上来准备看热闹的宾客,估计知道撒泼耍赖不管用,于是打起感情牌。

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头磕得哐哐响,「小楠啊,你毕业这么多年不回家,我和你爸都很想你啊!」

人群围得越来越多,我尴尬地弯下腰想把她扶起来。

但她底盘稳得很,怎么都拉不起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腿,并且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谱,「家里为了供你上大学,花那么多钱,你爸生病都不敢去医院,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他吗?」

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这女孩看着长得挺乖,是白眼狼啊,父母都不要了!」

「就是,你看她穿得光鲜亮丽,自己妈妈穿得破破烂烂的,这怎么忍心!」

「小姑娘,不孝顺的人是会遭天谴的!」

我无助地向众人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当年他们逼我给坏人生孩子!」

「是你误会了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怎么可能害你!」

「就是,父母都是为子女考虑的!」

我被这些不了解事实真相,又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的吃瓜群众气到。一边想要抽出双腿一边低头对她说,「快放开我,你们做了什么事心里清楚,不要道德绑架我。」

可她死死抱住我的腿,哭喊着,「妈妈错了,以后你要多少钱妈妈都给你,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没想到她为了缠住我,什么谎话都能胡扯出来,我崩溃地哭喊,「我什么时候问你们要过钱?做人要讲良心好不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指责我,「你就算没跟家里要过钱,如果不是父母,怎么把你养这么大?」

甚至有人掏出手机一边录视频一边进行莫须有的讲解,「看看吧,这就是溺爱子女的结果,把女儿供到大学毕业,家里再也拿不出钱后,女儿选择和贫困的家庭断绝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慌乱,然后掏出手机拨打 110,同时也打电话告诉盼盼,我被缠上了。

不一会儿盼盼就推开人群挤进来,她使劲想把我妈掰开,可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手劲哪有常年干活的农妇大。

我妈认出是盼盼后,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就是你把我家小楠教坏的,怂恿她不回家,不理父母!」

人群再次躁动,「这不是李老师家女儿吗?今天结婚呢,没看出来李老师平时为人不错,女儿这么坏!」

听到他们诋毁和误解盼盼一家,一股热血冲上我的脑门,一脚蹬在我妈胸口上,把猝不及防的她蹬出好几十公分,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指着我妈,怒不可遏地警告她,「你怎么诋毁我都可以,但是不许抹黑盼盼他们家任何一个人!」

我妈被我的气势吓到,捂着胸口怔怔看着我。

我转过头对大家说,「你们知道大溪镇的陆一鸣吗?就是以前开矿山,折磨死好几个工人,还涉黑贩毒,前几年被判死刑的那个陆一鸣,当时上了电视台和报纸的,你们记得吗?」

「我这个所谓的妈,为了五十万,大年初一把我骗回家,帮助陆一鸣强奸我,要我给他们家生孩子,多亏盼盼及时赶到救了我!」

「你们说,这种人配当母亲吗?」

在我的逼问下,众人一言不发,这时候有人小声嘀咕,「我亲戚的女儿被陆一鸣祸害过,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废了,整天痴痴呆呆的。」

「原来是这样,竟然为了钱这么逼女儿!」

我妈一听到舆论风向变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说,「不管怎样,你是我生的,今天必须要和我回家!」

这时候有人说,「哎,这不是我儿子的初中同学刘家嗣的妈妈吗?没听说他们家有个女儿啊!」

盼盼趁机急忙说,「您当然没听说过,她女儿整天被她关在家里当奴隶使唤!」

那人拍大腿,「怪不得,那个刘家嗣在学校里称王称霸,叫了多少次家长,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

我妈一听有人讨论刘家嗣,羞愧地用手捂住脸,宝贝儿子永远都是她的软肋。

我趁机说,「你不是有个账本吗?记着这么多年来我花你们老刘家的钱,等会警察来了以后,当着警察的面把那本账本拿出来算算,我赔你们双倍,以后我和你们老刘家两清!」

我现在能挣钱了,在我妈眼里就是个巨大的 ATM 机,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跟我两清。

但我也不再是那个祈求母爱,任由父母摆布和拿捏的单纯小女孩,后来他们为不同意拿钱后断绝关系付出沉重的代价。

9

我妈想得深远,知道如果拿了这钱,她就失去拿捏我的把柄,但我已经不在意了,当你不再道德时,道德就绑架不了你。

我联系表姐,把钱转给她,并备注「刘盼楠还刘建广夫妇赡养费」,嘱咐她帮忙给我爸,我爸眼光短浅,心思也没有我妈缜密,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不会不要这个钱,让表姐帮忙给,也为了有个证人,防止日后他们耍赖和倒打一耙。

表姐把我拉进相亲相爱一家人群,我犹豫再三,同意了,那一家三口都在群里。

一天中午,二表嫂在群里拉人团购一款毛毯,适合在看电视时盖在膝盖上,我艾特了表嫂说要买两条,表嫂开心极了,夸我孝顺,直说我爸妈养了我这个女儿有福气。

我淡定地回复,「天气凉了,给我干爸干妈买的!」

没错,我早已把盼盼的爸妈认作干爸干妈了。

群里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爸在群里发语音,对我破口大骂,什么白眼狼、贱货、破鞋,上赶着认贼作父,没良心什么的。

我把赡养费转账记录发到群里。

我爸依旧骂个不停,说我是他生的,我就算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都还不了他对我的生恩。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把给盼盼妈买的金镯子和给盼盼爸买的保健品照片发到群里。

这时候有好事者劝我,毕竟是我父母,他们现在过得也不好,大家不要撕破面子。

我把当年他们联合陆家人逼迫我的新闻链接发到群里。

二表嫂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我记仇,一家人之间没有隔夜仇。

没多久她在群里抱怨婆婆不给她看孩子,说以后婆婆老了别指望她。

我回她别那么记仇,一家人之间没有隔夜仇,恨得她把我拉黑。看来很多人都是刀不捅到自己身上不会痛。

一天下午,我收到一条微信验证消息,头像是刘家嗣,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通过了。

一条语音马上发过来,满口脏话地说他没钱了,叫我给他打钱。

我没好气地回,「问你爸要!」

「劳资要买摩托车,爸没钱!」

「我没钱!」

「爸叫我问你要,当初你跟陆一鸣成了的话,咱家就有钱了,爸说这是你欠我的。」

我双手发抖,这对禽兽父子,多少年过去了,还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一直把我当成任由他们摆布和处理的物品,看来几个月的监狱改造并无法改变我爸的思想,满脑子还是想着怎么榨干我。

我强忍怒气拨通语音通话问,「你想要多少钱?」

「两万!」

「我没有,村里的黄老四不是放贷吗,你跟他借呗!」

「借了你帮我还吗?」

我模棱两可地说,「我没钱怎么帮你还,有钱才能帮你还。」

我要帮他把潘多拉盒子打开。

没多久,我看到刘家嗣的朋友圈发了九宫格,全是他穿着紧身裤、豆豆鞋,染一头黄毛,腆着个肚子,威风凛凛坐在摩托车上,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把「油腻」两个字进行了生动的诠释。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都刷屏发一些飙车的视频。

差不多一个月后,朋友圈终于沉寂,我以为他玩腻摩托车了,没想到过两天,他发了一张腿上打石膏的照片,哦豁,出车祸了!

在我看来,这车祸不够惨烈,最好下半身残废。

本来我可以断绝和他们的所有联系,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但他们以前的所作所为在我心里种下了恨。

我等不及老天爷的惩罚,要人为催化加快这个报应。

刘家嗣再一次找我要钱,「快给我转账,昨天输了两万块钱!」

我嘴角不经意露出微笑,但依旧假装愤怒地问,「什么,你去赌博了?」

「嗯,黄老四跟我说,赢了钱就可以还他。」

我心里乐开了花,「别再赌了,不然窟窿越来越大!」

「你他妈把房子卖了给我钱,不然我怎么回本。」

「我都跟你说不要跟黄老四混在一起你不听,现在沾上赌博,就是一个无底洞,我的房产证没下来,家里的房产证你可别打主意!」

刘家嗣恶狠狠地说,「你管我!」

我才难得过几天清静日子,就接到我妈的电话,一接通就是她哭爹喊娘的声音,「小楠啊,你弟弟那个讨债的,瞒着我和你爸把县城房子的房产证偷去借高利贷,人家找上门我们才知道,你说让我怎么活啊?」

我冷笑,「该怎么就怎么活呗,和我说干嘛?」

再后来,我听说我爸妈把县城里的房子、村里的地和老宅子都卖了给我弟还债,居无定所的他们在县城租了一个小单间,打零工过活。

他们一致认为刘家嗣之所以走上赌博这条路,是因为没有媳妇管着他。

我爸妈求媒人给刘家嗣说媳妇,但农村男女比例失衡严重,被相亲的人挤破门槛的农村女孩自然看不上又胖又懒的他和一贫如洗的那个家,他们便东拼西凑请人给他娶了个越南姑娘。

有了媳妇后,刘家嗣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但这姑娘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我爸妈又急了,花这么大的价钱,该不会买到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吧!

他们迫不及待带越南姑娘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姑娘身体健康,各项指标都正常得很。

我爸妈不死心,带姑娘去其它医院,仍然是同样的说法。这时候医生说,男方也一起检查一下吧!

我爸坚信他儿子绝对没问题,一切都是越南姑娘的错,对姑娘横竖看不顺眼,从不给饭吃,到非打即骂,姑娘最后实在受不了,在老乡的帮助下跑了。

他们实在没钱再给刘家嗣娶媳妇,开始怂恿鼓动刘家嗣去骗不懂事的小女孩。

现在的女孩子哪有那么好骗,稍微见过世面的姑娘一眼就看出他们打的算盘。

一次,刘家嗣准备将魔手伸向一个不满 14 岁女孩时,幸好被女孩的亲戚撞到,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避免了侵害的发生。

对方并不是懦弱人家,带着家族的人浩浩荡荡找到我父母,要求赔偿。

可他们家徒四壁,一堆烂账,实在无力赔偿。

打电话给我时,我冷笑着挂断电话,最终他们在对方的逼迫下,哆哆嗦嗦写下高额利息的借条。

我爸妈天天互相抱怨,我爸开始酗酒,喝醉以后家暴我妈,被派出所关了好多次,妇联也调解好多次。

他们也不是想不到找我闹,可根本不知道我的住处和单位,只知道一个微信和电话号码,我还根据心情选择接不接,回不回。要是正好工作上不开心,就怼他们几句解解气。

但我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没有复仇的快感,只觉得很累。

有时候仔细思考,我爸妈真的爱刘家嗣吗?还是仅仅只爱他的性别,爱他的那项功能?

他们不愿意带刘家嗣去医院检查,估计是不敢面对自己的传宗接代梦破碎吧!

生长在这种畸形的家庭里,我没有爱人的能力,也认为自己没有被人爱的品质,只要有异性靠近我,我就惊慌得草木皆兵。

盼盼生孩子那天,我回去看望她,在县医院里,他们说我妈也住在这个医院,我不想见她,盼盼妈劝我,「她到底是你妈,你去看看她吧,她这几年过得很苦。」

我站在病房门口,环视一圈,才认出我妈,她瘦得脱圈,不成人样,浑身上下是我爸打的伤,陪床的舅妈认出是我,惊喜地喊出声,「小楠,你来看你妈了!」

我妈痴痴地转过头,满脸呆滞看着我,舅妈对她说,「你女儿来看你了!」

她这才有所反应,嘴唇微动,眼眶红红的,我想起小时候被我爸打,她给我擦药的场景,眼眶也红起来,走过去站在她床边,喊了一声「妈!」

她恶狠狠地说,「你把这个家毁了,还好意思回来!」

说着,抄起桌子上的水杯要向我砸来。

舅妈拦下她的手,「你怎么到现在还活不明白,到底是谁毁了这个家还看不清楚!」

我妈嘴里呜呜呜骂道,「这个小贱人,怂恿家嗣赌博,借高利贷!」

我冷笑,「就你儿子那德行,用不着我怂恿,早晚是进局子的料。」

舅妈帮腔,「就是,当初你生下小楠,刘建广打你时,你就该离婚带着她离开,还为了给他生儿子,一而再,再而三打胎,现在好了,生了个讨债鬼!把气撒在小楠身上。」

舅妈扭头看向我,「小楠,舅妈知道以前你妈对你不好,但她好歹是你妈,现在被你爸打成这样,还一身妇科病,你帮帮她。」

我深吸一口气,「舅妈,我给你钱,你去交医药费,我怕直接给她钱,她又拿去填那个无底洞。」

又转头看向我妈说,「妈,我负责你这次医药费,只是同为女人可怜你。你不配做我妈,为人母你保护不了女儿,又娇惯儿子,我看不起你!」

我递给舅妈五千块钱,让她帮忙照看我妈,她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和我联系,找他们的宝贝儿子去。

舅妈接过钱说,「那你爸……」

「别提那个畜生,他不配为人,是生是死跟我没关系!」

我妈还想对我破口大骂,舅妈死死捂住她的嘴,让她少说两句。

我看她那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从舅妈手里抽回钱说,「看吧,她还在恨我,也并不需要我的钱,那就这样吧,我也管不了了!」

走出医院大门,我仿佛走出深陷的沼泽地,呼吸都轻松好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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