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就只有每年策马、围猎的时候,皇帝对纯元皇后那点儿思念能落在我身上。可悲,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收起满身的骄傲,凭着这点儿映照在别人身上的影子偷生。
不过,我再可悲也没甄嬛可悲,背着别人的姓氏,简直是辱没祖先、族人。
(下)
甄嬛回宫了。皇帝带着满宫嫔妃迎接,果郡王做册封使,当真是无上荣耀。
令我没想到的是,甄嬛回宫的当夜,她竟然向皇帝进言,让皇帝来我的翊坤宫休息。我知道,皇帝人虽然在我这儿,但心却在永寿宫。我自知留他不住,但也没能大度到主动说让他去别的女人的床榻上,只能翻过身,将那不争气的眼泪浸在枕头上。
甄嬛回宫没几日,祺嫔就被皇帝禁足了。不得不说,甄嬛有手段,但更重要的是有宠爱。
自从失去年家这层屏障后,我便再没肆无忌惮的做过什么。因为我知道,宠爱不复,稍有差池就是我死。我不怕死,但我怕哥哥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害了整个年家。
帝王身畔,一个家族想要长长久久的光耀门楣实在不易。
阳春三月,我在长廊下百无聊赖的坐着。太监通传,说是贞嫔造访。
我冷笑一声,让太监请她进了门。
「臣妾参见华妃娘娘」,贞嫔向我行礼道。
我整理了整理衣裳,拖延了片刻,才懒洋洋的说道:「起来吧。」
贞嫔面上没有丝毫不恭,反而还多了几分谦卑、恭敬。
「你向来不登本宫的门,说吧,来做什么?」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熹妃回宫,娘娘就无打算?」贞嫔道。
我轻笑了声,「打算什么?害了她肚子里孩子?还是杀了她?」
「娘娘应该知道是谁把年家害得如此惨。若非甄嬛,大将军何至于此?」贞嫔压低了声音道。
若是放在从前,我怕是已经恨得咬牙了。然而,这些年我逐渐看透,没有甄嬛也会有别人,没有甄远道也会有王远道、魏远道。
「本宫奉劝你一句,皇上心尖上的人,少碰」,言罢,我起身回了屋。
我并不是维护甄嬛,而是不想让贞嫔把我当傻子、把我当枪使。这几年相与下来,我自知贞嫔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却没有安陵容有计谋,也没有祺嫔会撒娇。凭这样一个人也想除掉甄嬛。
「娘娘为何不与贞嫔联手?」颂芝不解。
「贞嫔比曹琴默如何?」不等颂芝回答,我接着说道:「曹琴默都不能除掉甄嬛,贞嫔又算个什么东西。」
「娘娘睿智」,颂芝给我奉上了一盏茶,「好消息,方才年夫人派人来说,年兴公子已经同夫人住回了原来的将军府了。」
「当真?」我急切问道。
「是真的!皇上疼惜娘娘,还下了旨封娘娘的兄长为将军,现如今年富公子也已经在年将军麾下了」,颂芝道。
我舒了一口气,「问问皇上,本宫能否与纳兰嫂嫂见上一面。」
颂芝有些为难,「娘娘,有什么话还是让奴婢传给年夫人吧。」
我知道颂芝是怕皇帝疑心,我拍了拍颂芝的手,「去,就告诉皇上是家事。」
皇帝准了我的请求,嫂嫂入宫与我相见了。
嫂嫂看上去老了不少,原本乌黑的秀发中都有了几缕银丝。
「妾身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嫂嫂向我行礼。
我赶紧将嫂嫂搀了起来,扶到座位上,「嫂嫂不必多礼。这两年家中如何?」
嫂嫂颔首,「谢娘娘关心,家中一切安好。前几日你哥哥还来了信,让我问娘娘安。」
「哥哥如何?」我急切问道。
嫂嫂轻微抿了抿唇,眼角有些泛。
「嫂嫂快说!」
嫂嫂一下子跪到了我面前,「但求娘娘怜悯!年富信中说、说……」
「说什么?嫂嫂倒是快说啊!」我着急的蹲到嫂嫂面前,再次将人扶了起来。
「年富在信中说你哥哥受了伤」,说罢,嫂嫂哭的有些不能自已。
我为嫂嫂擦了擦眼泪,扶着她坐下。
遥想当年,嫂嫂嫁入大将军府时与哥哥是何等恩爱。嫂嫂是纳兰家的小姐,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娘娘,妾身求你、求你跟皇上说让将军回来吧!妾身不求荣耀加身,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安就好!」
这话听得心酸。世人常说愿鲲鹏展翅、青云直上,却不知平安和美是最难得可贵的。
我将屋里的人尽数支走,轻声道:「嫂嫂放心,皇上那边我会去说的」,我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还有一桩事情得麻烦嫂嫂。」
嫂嫂也擦了擦眼角的泪,「娘娘请讲。」
「我失宠这些年,身边唯有一个颂芝陪着。她早过了出嫁的年纪,也曾经服侍过皇上,嫂嫂看……能不能、能不能帮颂芝找个好人家」,我道。
嫂嫂目光中带了些差异,「这、这……娘娘三思啊。」
我知道嫂嫂担心什么。毕竟是伺候过皇上的人,想再许人,实在是有些荒谬,「本宫想过了。过些日子我会对皇上说放颂芝出宫,嫂嫂只需帮我选个能对颂芝好的人便是。不求富贵,但愿和睦便是。」
嫂嫂点了头,算是答应了。年家地位不如从前,嫂嫂也不敢在宫中逗留,与我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便自请出宫了。我也没留,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生事为好。
嫂嫂走后,我立刻去见了养心殿。苏培盛说熹妃在里面,我识趣的走了。
临走前,苏培盛问我是否向皇帝说我来过。我本想说不必了,但一想到哥哥,还是说道:「就说本宫来过。」
我本以为白日去养心殿一趟,晚上皇帝定然会摆驾我的翊坤宫,谁知皇帝还是去了永寿宫。我让颂芝点上了欢宜香,一夜无眠。
甄嬛果然有手段。她一回宫,不仅皇帝对我冷淡了不少,还小惩大诫了不少爱生事的妃嫔。
一连十日见不到皇上令我心烦意乱,见都见不上谈何为哥哥说话?
好在,崔槿汐与苏培盛的事让皇帝暂时冷落了甄嬛两天。我趁着这个时候又去了养心殿,见到了皇帝。
「皇上怕是忘了臣妾了,臣妾不来,皇上也不去」,我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皇帝笑了笑,「这几日朕忍着没见你是想让你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话该说。眼下见了朕,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朕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便也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道,「臣妾闲时学着做了几味小菜,想请皇上尝尝。」
「批了一下午折子,朕也累了不如就去你宫里吧」,皇上边说边伸了个懒腰。苏培盛对着外面的奴才喊,「摆驾翊坤宫」。
我学会了做菜是真,却不是这几日闲着的时候学会的,而是在无宠傍身的那三年。身边的丫鬟除了颂芝以外都不是忠心的,眼见我不得宠,便欺辱到我头上。无奈之下,只能收起我那满身的骄傲躬耕自食。
「味道不错,可见你是用了心的」,皇帝道。
我笑了笑,「皇上喜欢就好。」
皇帝拍了拍我的手,说道:「你与敬妃、端妃一同协助皇后协理六宫,有桩事情朕想问问你。」
「可是苏培盛与崔槿汐的事?」我问道。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皇后主张严惩,敬妃持中不言,熹妃不便说话。这事你怎么看?」
我瞥了皇帝一眼,苏培盛是皇帝用了几十年的人,崔槿汐也是甄嬛的心腹。此时此刻,皇帝问我如何看,倒不如说他希望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臣妾觉得苏培盛伺候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崔槿汐又是陪着熹妃一起吃过苦的人,纵然有罪,也该顾念着往日的情分。」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臣妾认为,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与皇上意见相左吧?」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朕前些日子都在熹妃处,你可有想朕?」
我扯了个笑,「熹妃有身孕,皇上多陪陪熹妃也是应该的。」
皇帝没多言,用过了晚膳便说要去看看端妃。
颂芝劝我该留下皇上,我看着桌子上还未收拾的残羹冷炙,「他心不在这儿,本宫强留也无用。」
苏培盛与崔槿汐的事儿果然没如皇后的意。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说我与端妃同为他二人说情。甄嬛大约也是听到了这话,竟然主动登了我的门。
「多年不见,华妃娘娘还是华妃娘娘」,甄嬛道。
我倚靠在贵妃塌上,半点起身的想法都没有,「多年不见,莞嫔都变成熹妃了。」
甄嬛笑了笑,「嫔如何,妃又如何?华妃娘娘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承认我着急了、心慌了。
从前,是甄嬛告诉了我欢宜香的事,也是她告诉了我那碗安胎药的秘密。虽然对那些肮脏事儿已经一清二楚,但我还是害怕从她嘴里再听一遍。
「华妃娘娘帮我救了槿汐,本宫承娘娘这个情。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谢谢娘娘」,甄嬛道。
「本宫不是帮你,更不需要你谢」,我冷冷的看着甄嬛,勉强维护着最后都尊严。
甄嬛像是看透了我,轻轻笑了声,「华妃娘娘既然帮了我一把,我也送娘娘一个人情。」
「本宫用不着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嬛截下了,「听说年将军在西北受了伤。」
我坐起身,盯着甄嬛看了片刻,「你肯帮本宫与哥哥?」
甄嬛一如方才似的轻笑了声,「本宫知道,此番回来娘娘在皇上面前帮过本宫,本宫承娘娘的情,不欲与华妃娘娘为敌。」
「真的?」我质疑。
「本宫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娘娘看结果便是」,甄嬛言罢,向我颔首,「告辞。」
「等等!」我叫住了甄嬛,微微仰头吸了口气,向她行了个万福礼,「你若能救得了哥哥,我必重谢。」
甄嬛说到做到。没几日,苏培盛就来翊坤宫向我转述了皇上的意思——哥哥被接回京了。
哥哥幼年便习武,十三从军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年家位极人臣、封无可封又如何?这是我父兄拼着性命挣下的!
世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话不准。
我父兄也是从士兵做起的,也同士兵同吃同住同杀敌!他们只是在诸多士兵中表现卓然一步一步的坐上了将军的位子。
世人皆看到了他们荣耀加身,却不知荣耀背后、盔甲之下的满身伤病。
我无法出宫,皇帝也没说让哥哥入宫来看我的话,但却派去了宫里最好的太医。虽不能相见,但有此结果,我已知足。
我向熹妃郑重的行了个礼,算是道了谢。
昔日,她家与瓜尔佳氏联合扳倒了我年氏一族。如今,她间接的救了我兄长一命。那句话不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华妃娘娘若是想谢本宫,不如也送本宫个人情」,甄嬛道。
我微怔。我身后无母家势力,又不及她有宠爱傍身,哪里还能送她人情?
见我不解,甄嬛解释道,「昔年我见罪于皇上,母家也为奸人所害。华妃娘娘有皇上宠爱,如当年一样打压个玩物岂不容易?」
「玩物?」我轻笑一声,在这后宫之中,又有几人不是玩物?
「不知熹妃说的是哪个?安嫔还是祺贵人?」我收拾好了情绪,问道。
「华妃娘娘聪慧,自然明白我说的是谁」,甄嬛说道,「她跋扈多年,又爱生事。早年娘娘能容她,不过是人在屋檐下,如今得以抬得起头来,娘娘还要继续忍吗?」
「不急,来日方长」,我慢悠悠的说道。
甄嬛向我行了个万福礼,「那便先谢谢华妃娘娘了。」
我点了点头,朝远处正往这边儿走来的祺贵人看了一眼。甄嬛笑了笑,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让我觉得陌生。
自从与甄嬛某种程度上达成一致后,我在宫里的日子也舒坦了许多。
惠嫔再不冲我翻白眼,敬妃同我说话也不在冷冰冰,就连依附着皇后的安陵容对我说话的次数也多了。
不过,我一如既往的讨厌安陵容。不是讨厌她分宠,而是讨厌她人面兽心。
身处后宫的人,没有不想圣眷优渥的。我手上虽沾着血,但我从没想过去害无辜的小生命,可安陵容不同。
在与熹妃达成一致后,我曾问过她为何不动安陵容。
她说了我当时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不急,来日方长。
随后,她递给我一枚精致的小圆盒,我打开后轻轻嗅了嗅,当即了然。
这味道与欢宜香的味道有共通之处。尽管二者都用了其余的香料调和,但我能肯定,里面有麝香。
当年熹妃小产,我对她的罚跪不过是替安陵容顶了锅。昔年真正害她滑胎的不是我,这大概才是她回宫后还能容得下我的原因。
「为什么不去告诉皇上?」我问道。
「皇上?」甄嬛轻笑了声,以沉默回答了我。
「罢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我抿了口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是夜,皇帝来了翊坤宫,他告诉我哥哥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还赏赐了我不少金玉首饰。
我喜欢金玉的华贵,但历经过变故后,这些东西不知不觉的就成了身外物。我向皇帝谢了恩,命颂芝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趁着颂芝不在时,我委婉的向皇帝提了提让颂芝出宫成家之事,皇帝美其名曰我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此事便只能押后再议。
之后的几日,皇帝得闲就来翊坤宫,那些眼睛长在皇帝身上的嫔妃愈发记恨我,瓜尔佳氏便在其中。
她仗着背后是皇后那老妇,每每见我时说话都拈酸带醋。
若是在从前,她恐怕早与夏冬春一个下场了。
金秋霜序,皇后召集了一群人在景仁宫赏菊。
菊花初放,本没什么好赏的。皇后让各宫嫔妃前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提醒过甄嬛,这种场合还是少去的好。甄嬛仿佛并不在意,依旧赴了皇后的约。我本以为皇后的人会在此之间动手,没想到这就是一场安然无事的赏菊宴。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齐妃那双眼睛一直盯在熹妃的肚子上。
我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四阿哥不受待见,五阿哥养在外面。若无甄嬛腹中之子或是她腹中的是个公主,那三阿哥被立储的可能性便是最大的。
然而,当我以为这场赏菊宴就这么平淡结束时,颂芝急急慌慌的来告诉我熹妃早产了。
我即刻让颂芝给我更衣赶去了永寿宫。我到时,皇帝、皇后、各宫嫔妃还有太医站了一院子。
温实初与产婆在照顾熹妃生产,一位叫卫临的太医来向皇帝禀报熹妃的情况。他说熹妃早产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皇帝震怒,最终查到了齐妃头上——熹妃服食了齐妃送来的红豆汤。
这结果倒也不算意外,只是不知道她背后有没有人撺掇。皇帝命苏培盛带人去提审齐妃,却得知齐妃已经畏罪自戕的消息。
齐妃的母族早已没落,这世上唯一与她有血缘的大约也只有三阿哥了。她敢畏罪自戕,大约是笃定皇后一定会为三阿哥求情,且皇帝子嗣凋零,大约也不会因为她的自戕而处罚三阿哥。
果不其然,皇后一两句话便顺理成章将三阿哥收为养子。
只可惜,皇帝作为当局者,看不清。
熹妃为皇帝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皇帝高兴的脸上的笑纹都藏不住了。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大约就只有熹妃与两个孩子。
我看着他抱着小阿哥的样子,眼眶突然就红了。
从前,我羡慕纯元皇后;现在,我羡慕熹妃。
皇帝给六阿哥起名弘瞻,给公主起名叫灵犀,还晋熹妃为贵妃,赐了协理六宫之权。
熹妃行册封礼当日,我孤枕难眠。令我没想到的是,深夜时皇帝竟然行至我翊坤宫门前。颂芝来禀报时,我诧异的看着她。
颂芝晃了晃我,「娘娘、娘娘,皇上已经到宫门口了,快准备接驾吧。」
「颂芝,你信皇上是自愿来的吗?」我茫然的问道。
「皇上心里有娘娘,自然是自愿来咱们宫里的!」颂芝道,我清楚她是在哄我。
今日是甄嬛晋封的日子,若无她相劝,皇上恐怕在永寿宫与熹贵妃剪烛夜话、逗弄儿女吧?
「去告诉皇上,本宫睡了」,我吩咐道。
「娘娘……」
「快去」,我不耐烦的催促道,生怕下一秒就返回。
皇帝没能进翊坤宫的门,最后好像是瓜尔佳氏盛装打扮带着羹汤去了养心殿。
颂芝为我鸣不平,我不甚在意。
任何一个真心爱过丈夫的女人,都不愿意接受丈夫的可怜,尤其是这份可怜还是另一个女人劝自己的丈夫恩赏给自己的。
这件事没完。
瓜尔佳氏重沐皇恩后更加肆意妄为。当日给皇后请安时便与安嫔公然拌了嘴。
安嫔先前因为害了风寒,又吃坏了东西,那副黄鹂似的嗓子就这么毁了。若只听她如此粗哑的嗓音,万万想不到此人的歌喉能与纯元皇后有五六分相像。
无法再唱歌的安陵容早已被皇帝抛之脑后,即便位份略高于瓜尔佳氏,也只能默默受了这份屈辱。
我本以为瓜尔佳氏只会窝里斗,没想到她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
就在她刚羞辱完安嫔的午后,我让颂芝去御膳房拿些蟹黄酥来吃,不想颂芝半路遇上了正要去养心殿的祺贵人。
瓜尔佳氏应该也说了不少对我不敬的话,颂芝本就为昨夜之事为我鸣不平。两个人遇上,颂芝能忍,瓜尔佳氏却不是善茬。她打翻了那一盒蟹黄酥,还命身边的宫女掌嘴了颂芝。
颂芝回来时,脸都肿了一圈,却因怕我冲动而不敢掉眼泪。
我咽不下这口气,更是心疼颂芝,即刻带着她去了养心殿。
我到时,瓜尔佳氏在里面侍奉着,隔着门窗都能听到他二人的笑声。
苏培盛见我面色不善,将我拦了下来。
「去通报,就说本宫来请安」,我语气冰冷,让苏培盛有些为难。
「现如今苏公公只听祺贵人的吩咐了?还是说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奴才不敢」,苏培盛赶忙与我赔礼,「娘娘稍后,奴才这就去禀报。」
皇帝到底没下我面子,让苏培盛带我进了养心殿。
祺贵人看到我与颂芝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不复。
她大约没想到我敢如此。
「华妃来的正好,祺贵人亲手做的蟹黄酥,这是你的最爱,来尝尝」,皇帝道。
他自然也看到了颂芝脸上的伤,可他大概没想到我并不是来扮贤惠的。
我向皇帝讲述了事情经过,跪在地上请他主持公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看着同我一起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氏道,「朕看你是愈发没规矩了,回你的交芦馆面壁思过去,无朕的旨意不得出来。」
「皇上……」
瓜尔佳氏还想求饶,我打断了她的话,「皇上偏心。」
皇帝许是想借我的手打压瓜尔佳氏一族,将我扶了起来,且耐着性子道,「你说该如何?」
「臣妾以为,祺贵人既然打了颂芝,让颂芝打回来,便算是两清了。」
我刚说完,皇帝还未有所表示,瓜尔佳氏就先软糯委屈的叫了一声「皇上」。
皇帝大约觉得我如此对待他的小玩物,折了他的面子,软声与我求情道,「祺贵人虽有错,可毕竟尊卑有别……」
不等他话说完,我抬手打翻了他桌子上那盘蟹黄酥,「既如此,祺贵人打翻了颂芝拿给本宫的糕点,本宫就把这盘蟹黄酥赏给你。」
「皇上……」瓜尔佳氏再度看向皇帝,一双眼睛柔情的能掐出水来。
我本做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算,却不料皇帝如此给我面子。
「就按华妃说的办吧。掌嘴,还是吃了地上的糕点,你自己选。」
瓜尔佳氏一双眼睛通红,含泪忍辱的从地上拿起了成块的蟹黄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皇帝向来多情,见不得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瓜尔佳氏没吃几口就叫了停,「下去吧,小惩大诫,以后少生事。」
瓜尔佳氏磕了个头谢恩退下。
待她走后,皇帝让屋里的人都下去,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畔。
「你与她置什么气?」
「皇上心疼了?」我反问道。
皇帝刮了刮我的鼻子,「朕还以为,久在深宫,再见不到你初入王府时威严霸道的一面了。」
「皇上又取笑臣妾。只怕皇上觉得臣妾是母老虎,下次便不让苏公公带臣妾进来了。」
皇帝笑了笑,「古人常说:红袖添香。若无红袖在侧添香,只怕案牍劳形啊。」
我笑了笑,皇帝握着我的手,说道:「上次你与朕说的事朕想过了,就让颂芝出宫,由你嫂嫂纳兰氏主婚嫁了吧。」
我受宠若惊,起身给皇帝行礼道谢。
皇帝拉起了我,「还有一件事……」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哥哥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我大清与准葛尔关系紧张,没有你哥哥在前线,朕不放心。」
让哥哥再回西北一事,皇上是打定了主意的。任我如何谦卑求情,皇上都不为所动。
我主动求到熹贵妃头上,望她在御前多多进言。
熹贵妃没直接拒绝我,而是问道:「华妃娘娘觉得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什么意思?」我问道。
「娘娘侍奉皇上时间不短,可见过皇上因为哪个后妃朝令夕改?」熹贵妃道。
我缄默。从前,皇帝为我朝令夕改,厚待哥哥时也因哥哥这般做过。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江山稳固,他再不需要「大将军」的势力了,所以也不用再哄着我,更不用再厚待哥哥了。
我刚出了永寿宫的门,还不曾走远,便听到了屋里传来惠嫔的声音——
「既然是相互利用,你又何须与她说明白?」
「姐姐还记不记得《左传》里讲过唇亡齿寒?」
我没再听下去。惠嫔说得对,相互利用罢了。甄嬛哪里会真心实意的帮我?
为着此事,我竟然大病了一场。期间,听说惠嫔终于肯侍寝了,且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后宫嫔妃生育的权利从来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倘若甄嬛也出生在武将世家,皇帝会准许她有孩子吗?
我病重忧思,拖了三个月还不见好。皇帝隔三差五的来翊坤宫坐坐。有时候陪我吃药,有时候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看会儿书。他偶尔也与我说几句哥哥的事情,就是说的不多罢了。
大约是为了讨我欢心,皇帝让纳兰嫂嫂将颂芝带出了宫、许配了人家。
颂芝是不愿意走的,她跪在我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说着要伺候我一辈子的话。我在病中,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只勉强的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
「本宫与嫂嫂说过。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必然不会亏了你。要是受了委屈,就来告诉本宫,本宫给你做主。」
「娘娘……」
颂芝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了。
「难为华妃为你费心,时辰不早了,你也便去吧。」
颂芝不舍得看着我,双目通红。我摆了摆手,颂芝给我行了个大礼,同嫂嫂一道出宫了。
记得我总角之年时,颂芝被父亲买回府中,成了我的仆婢。她比我还小,却懂得照顾人。从小,我便被父兄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颂芝没少被我欺负。及笄后,颂芝同我一起入了雍王府,今上登基后她又与我一同进了宫。
她为我做过不少事。我曾经为了巩固地位,甚至亲手将她送到龙床上。后来我为皇帝厌弃,她还跟着我,处处护着我。
颂芝为我做了太多太多事,而我似乎只有这一件事是真正意义上为她打算过的。
送走了颂芝,皇帝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炽热的目光看的我竟舍不得挪开眼。
是夜,他宿在了翊坤宫。他从背后抱着我,与我十指相扣。许是生病的缘故,我近来睡眠也少得可怜。我安静的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感受他的心跳。
正当我变着法儿希望自己快点儿入睡时,他突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呓语道:「世兰,咱们的孩子肯定是最有福气的……」
那一刻,我喉头紧的很。侧枕着的那一小方枕头早已被泪水沾湿。
这话,他如果在年家败落前的任何一刻说,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绝无二话!
哪怕有朝一日哥哥真的为了我的孩子造他的反,我都会死死的护着他!
哪怕为他伤了哥哥!
只可惜没有如果。
翌日清晨,皇帝告诉我他做了个梦,梦见了我与他在王府时的日子。
我没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
皇帝心细,自然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问道:「是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
我抬眸看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呆呆的问:「皇上说梦见了过去,可曾梦见臣妾怀的那个小皇子?」
皇帝点了点头。
我不依不饶,「那当日如果没人害臣妾的孩子,他能平安长大吗?」
皇帝沉默许久,只留下一句好好养病就走了。
他这一走,足有两个月没再来过。
他不来,我也不去,两个人就这么呕着气。
直到瓜尔佳氏再次掀起风浪,诬告熹贵妃与人私通时,我才在景仁宫又见到皇上——
我让甄家二小姐带着我的令牌去宫外找人,在景仁宫咄咄逼人的质问静白。
再笨我也知道是皇后在滴血验亲的水里动了手脚,可皇帝却信了皇后那套说辞。我估摸着,他的「信」,很大一个原因是皇后提到了纯元皇后。
每次提到纯元皇后时,他总对皇后格外心软。我猜测过是因为姐妹二人长的像,所以皇上格外厚待。后来这种猜想被皇帝本人否定,他说——
这世上,无人能与纯元相比。
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瓜尔佳氏被打入冷宫,静白被杖毙,温实初自宫。
事后,安陵容的婢女报信惊了惠嫔的胎,惠嫔血崩难产,只留下一个女孩便撒手人寰。
皇帝封惠嫔为妃,葬入了妃陵。我身子不大好,便也不曾去吊唁。惠妃的在天之灵应该也不愿意看到我。
惠妃尾七后,皇帝来过翊坤宫一次。
他亲自喂我吃药,一如当年我刚入王府,下着鹅毛雪天还非要在外面打雪仗把自己冻病了那回。
「朕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皇帝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
「如今熹贵妃要照顾一双儿女,敬妃养着胧月,端妃带着温宜。朕想着,你既喜欢孩子,不如抚育静和公主?」
我冷冷的看着皇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我曾经对沈眉庄做过的事吗?还是不知道我本可以有一个流着同我一样的血的孩子?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安排?」皇帝问。
我反问,「皇上问过太后的意思了吗?可与熹贵妃商议过?」
这次轮到皇帝不说话了。
我冷笑一声,笑他虚伪、笑他活着太累。
「你笑什么?」
「臣妾多谢皇上替臣妾想着」,我答道。
其实大家是一样的虚伪。
皇帝没再多与我说什么。聪慧细微如他,如何看不出我说这话时何等敷衍?
中秋家宴,皇帝没让皇后参加。这大约也是在警告她莫要失了分寸。
其实皇帝明白滴血验亲的事儿皇后参与了多少,只是终归有着纯元皇后的情分在。
席间,果郡王不小心掉出来了一枚荷包,里面有张小像。
浣碧说那张小像是自己的,我却觉得那应该是甄嬛才对。原因无他——浣碧是婢女,按照规矩是不能梳旗头的,可那张小像上的女子却是旗头。
许是喝醉了酒的缘故,皇上就草草的把浣碧嫁给了果郡王。熹贵妃为她请封,想让浣碧名入族谱,以钮祜禄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出嫁。皇帝答应了。
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恭喜。甄嬛还真是事无巨细的胜我一筹,就连安排身边人出嫁都安排的如此风光。
浣碧出嫁后,皇帝的一双眼睛总盯在甄家二小姐身上。那也是个标志美人儿,一身暖橙色的衣裳穿在身上,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听人说:甄家二小姐长的很像纯元皇后。
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竟然给甄家二小姐与慎贝勒赐了婚。
难得他肯割爱,竟然放过了一位相貌与他心仪之人最相像的姑娘。
甄家二小姐大喜之日当夜,太后仙逝。听寿康宫里的人说,太后生前唯一的心愿是想见见被关在宗人府里的十四爷。
心狠如皇帝。他哪里会纵虎为患?哪怕这只老虎的爪牙已经不锋利,早已不会伤人。
我的身子越来越不济了。太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药方我也遵从医嘱吃着,但就是不见好。皇帝那边也让人流水一样的送补品来。我胃口缺缺,补品大都放在了库房里。
在我病中,皇帝发落了安陵容。我一早猜到重回后宫的甄嬛最不可能放过的就是安陵容。但甄嬛手脚很干净,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据说,鹂妃走的那天夕阳爬满了天。
这个世上,似乎没人把鹂妃之死放在心上。到最后,不过是太监口中的一句「鹂妃娘娘殁」打发了这件事。
皇后没了鹂妃可谓是孤家寡人。她有心再选秀培养自己的势力,皇帝拒绝了。
大约是年岁渐长的缘故,这些日子皇帝偶尔来来我这儿,偶尔去去端皇贵妃与敬贵妃这些从潜邸就陪伴他的人的宫苑里。
其实我们三个都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敬妃对皇帝感情不深,就连当面纳她也不过是我年家独大,来分我的宠爱罢了。端妃是将门之女,这桩姻缘本建立在政治之上。皇帝对她是礼待,感情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