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仁不仁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杀了残害女童的邪道,却不曾想,那是小师妹的官配。她将我一剑穿心:「你如此残暴,不配当我大师姐。」

重活一世,我看着她被邪道折磨、被妖物啃噬,直至爬到我脚下求我救她。

我轻蔑一笑:「抱歉,我想当个好人。」

1.

前世记忆涌进来的时候,我正身处悬崖上。

小师妹站在崖边,护着身后的男人对我恳求:

「师姐,饶他一命吧,他知道错了。你如果一定要杀他,那不如先杀了我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与她有什么过命交情,但实际,这只是我们半路偶遇的一个邪道。

邪道为了修炼,掳劫女童,行采阴补阳之术,我们发现的时候,女童已经没了声息。

邪道犹在一旁打坐,满脸回味。

我想将其诛杀,小师妹却拦住我。

她望着邪道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希望。

「师姐,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忏悔,他还有救。」

夕阳笼罩在她全身,满是慈祥光辉。

我就在此时想起所有事。

上辈子,我被小师妹拖延,没能杀了邪道,他转眼便屠了山下一个村子,吃尽所有女童。

消息传回宗门,师尊却夸赞小师妹:「嫣儿有仁者风范,只是欠缺一些经验罢了。」

转头对我脸色一凛:「你身为大师姐,应决不决,遗祸苍生。」

随即罚我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我那时天真,以为师尊对我重罚,是寄予厚望,对小师妹温柔,是要守护她的善良。

于是往后,我任由小师妹放过妖邪,自己再背地里将妖邪诛杀。

可她却变本加厉,擅闯其他仙门禁地,放出凶兽穷奇,惹怒整个修仙界。

为了救她,我力战群仙,杀红眼的时候,一柄剑从身后贯穿我心口。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成全小师妹沈嫣的大女主之路。

她杀了我,救下其他仙门弟子,并将我的尸体交给前来复仇的邪道。

「大师姐已死,你的仇恨尽可以消了吧?你既修道,便和我一起感化这凶兽吧。」

邪道闻言,顿时大彻大悟,改邪归正,与她一起降服穷奇。

修仙界从此一片祥和,唯有我,成为千古罪人,被师尊除名,被邪道挫骨扬灰,连一丝痕迹也未在这世上留下。

2.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犹如万箭穿心,令我痛不欲生。

沈嫣却毫无所觉,还在那大发善心。

「师姐,师尊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要心怀慈悲,一视同仁吗?只要他痛改前非,我们就该给他一个机会。」

那谁来给那个被害死的女孩一次机会?!

我二话不说,祭出天谴剑,将那邪道戳成了筛子。

沈嫣扑在邪道的尸身上大哭,仿佛死了爹妈一样难过。

她双眼通红地瞪着我:「师姐,你怎能如此残忍?」

我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狠狠揪住她的衣领:

「你再说一个字,我连你都杀。」

3.

我带着沈嫣回到圣仁宗。

她一进门便噗通跪下:「嫣儿没有遵从师尊的教诲,阻止不了师姐大开杀戒,请师尊降罪。」

我明明只杀了一个邪道,还是个死不足惜的,在她嘴里,却成了大开杀戒。

她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师尊勃然大怒。

他一掌拍碎扶臂,对我厉声呵斥:「苏萤,你可知错?」

上辈子,我没杀邪道,他说我应决不决;

这辈子,我杀了邪道,他问我可知错。

原来,错与不错,都只在于是谁做的。

只要是我做的,那便是错的。

我又忆起前世临死前那一幕,他来到我面前,我揪着他的长袍,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我哀求他:「师尊,救我。」

他却冷冷睥睨我:「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杀人如麻的徒弟?幸好嫣儿深明大义。」

我诧异地望着他,明明是他让我来营救沈嫣,还对我说,沈嫣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小师妹,有错可以关上门来教,却万万不能被人欺凌。

我信了,拼尽全力,可原来,这不过是他的计策。

若不让我大开杀戒,如何衬托沈嫣的善良大度,如何化解其他仙门的怨气。

当着众仙门弟子的面,他长剑一挥,割下被我抓过的那一角袍摆,与我划清界限。

我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二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我内心寒凉,嘴上牵出一丝冷笑:「错你爷爷的。」

师尊怒意更盛,青筋暴起:「反了你了,竟敢对为师口出不逊。为师这么多年对你的教诲,当真是错付了。」

「你如此心性残暴,若不受点苦,怕是劣根难除,往后必然闯出滔天大祸。」

他命弟子将我拿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去受天雷阵吧,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4.

我被送至刑罪台。

沈嫣跟了过来,她拭着泪水,对我道歉。

「师姐,我当真不是有心的,我也没想到,师尊会如此重罚。」

「我再去求求师尊,师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负责押送我的师兄弟们纷纷对沈嫣投去怜爱的目光。

他们眼中的小师妹一向善良,全不似我一般铁石心肠,只知道每天训斥他们,要他们练功。

哪怕他们都知道,我诛杀的是残害女童的邪道,可小师妹说他有悔意,那他就罪不至死。

「说不定那女童的死另有缘由,也未必是那邪道害的。」

「凡事还是要留一线,至少应该将他带回来,由师尊定夺。」

「师姐就是仗着灵力高强,动辄打杀,这回杀错了吧?」

他们一人一句,俨然已给我定了罪。

沈嫣哭着大吼:「你们都别说了,她毕竟是大师姐啊!」

她握住我的手,情真意切道:「师姐,这天雷阵,让我替你受了吧,只要你答应我,往后不再随意杀生就好。」

看着我上一世不惜性命也要相护的小师妹,我又怎么能拒绝她这份情意?

「好啊。」

我眸光一凛,将她狠狠推下刑罪台。

乌云卷堆,天雷大阵瞬间启动。

5.

沈嫣不料我会将她推进天雷阵,惊慌失措间,大喊了一声二师兄的名字。

吴能不知何时到的,奋不顾身地跟着跳入天雷阵,抓着沈嫣的手将她带了出来。

沈嫣只挨了两道天雷,却已是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瑟缩。

她眼眶通红,望着我的神情满是不解和痛心,仿佛在说:我是愿意为了师姐受刑,可师姐你怎么能当真?

她轻依在吴能臂弯里,泪眼盈盈:「二师兄,方才那样危险,你实在不必为了我……」

吴能目眦尽裂地看着我,怒气仿佛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小师妹对你掏心掏肺,你竟恩将仇报!」

「你何时变成这样歹毒的女人?」

他敢这样疾言厉色,是因为我与他之间还有另一层关系。

圣仁宗弟子修炼本门仙术到第五重境界后,需找同门之中志同道合的一个弟子,两人结成一对,共同修炼,互为辅弼,方能突破之后的境界。

我和吴能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很熟悉,早已约定好往后一起修炼。所以七年前突破后,我便止步不前,只等着他突破第五重境界,好与他携手并进。

可他又是如何对我的?

前世里,他隐瞒自己已突破成功的消息,一直等着沈嫣,足足等了三年。沈嫣突破成功的那个夜里,他欣喜若狂地宣布与她结为互修。

我成了整个宗门的笑柄。

我素来骄傲,经此一遭,即便往后宗门里有其他过了第五重的弟子,我也绝口不提互修之事。

我咬着牙,独自一人修炼,在无数个苦寒孤寂的夜里,承受着百倍于其他人的痛苦,誓要靠自己挺过来。

我也确实挺过来了。

我成了圣仁宗唯一一个靠自身突破至七重境界的弟子。

可即便这样,我依旧敌不过沈嫣。

她频频惹事,纵容邪道,师尊和吴能却视她为珍宝。

哪怕她纵容的邪道最后杀了吴能,吴能临死前却还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说:「我不怪小师妹,她只是太过善良罢了。」

6.

曾经我也以为小师妹是真善良,可现在,呵呵。

我看着吴能,冷冷道:「不好意思,我一直就是这么歹毒的女人。」

吴能愤然起身:「我去找师尊做主。」

他转身便想走,沈嫣拉住他,苦苦哀求:「二师兄,是嫣儿自己愿意的。请不要为了嫣儿破坏你与大师姐之间的情谊。」

沈嫣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吴能心痛至极,冲我怒吼:「你看看,小师妹到了此时,还在为你说好话。」

那又如何?

我看着雷云密布的刑罪台,催促沈嫣:「还有七十九道天雷,你是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一程?」

吴能狂怒:「苏萤,你……」

此时,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吴能的话。

那声音不疾不徐,透着股看好戏的趣味。

「你方才说,要找人替你做主?」

7.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刑罪台的山壁侧方,一个穿白底墨染长袍的男人缓缓走来,长身玉立,清冷高贵。

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师叔。」

那是师尊同门的师弟,白沧。

白沧走到吴能面前,俯视他:「我替你做主,够资格吗?」

吴能立刻开口:「苏萤她实在无法无天,请师叔为小师妹主持公道。」

沈嫣适时哭了起来,她拼命摇头:「师姐也是一时冲动才会将我推下刑罪台,请师叔不要问责了,嫣儿不想师叔为难。」

好个小师妹。

一边说着不怪我,一边却生怕白沧不知我推了她。

我正想说话,白沧却开口。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方才不是你自己说要替她受刑的吗?」

「那她推你进去,很合情合理啊。」

8.

所有人顿时愣在原地,也包括我。

沈嫣大概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还要再分辨两句,白沧突然变得不耐烦:

「还不赶紧?七十九道天雷,要打半个时辰呢。」

沈嫣垮下脸,满脸的抗拒:「师叔……」

其他同门纷纷求情:「师叔,那可是天雷啊,小师妹怎么受得住呢?」

白沧脸色一沉:「要不然你们替她受?」

四周一下就安静了。

沈嫣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刑罪台走,似乎还期待着有谁能搭救她一下。

吴能原地纠结半天,最终把牙一咬:「我愿意替小师妹受刑。」

前世我受这八十一道天雷时,他自始至终未曾出现,如今却甘愿为小师妹受刑。

好,真是好啊。

我看向白沧,朗声道:「师叔,弟子觉得过错甚大,八十一道天雷实不足以赎罪,请师叔责罚。」

白沧嘴角微扬,顷刻便理解了我的意思。

他素手一挥:「那就加一倍吧。」

他看向沈嫣和吴能:「你们一人一半。」

9.

说完,不待其他人置喙,白沧命令立刻执行。

我就这么看着天雷滚滚劈下,把沈嫣和吴能劈得在地上乱爬。

白沧化了张茶台,一边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这一幕。

我对这位师叔的印象其实并不多,只是寥寥几面,但回忆起来,我前世里仅有的一丝温暖,竟是来自于他。

那时我受刑完几乎丧命,奄奄一息之时,白沧正好来看望师尊。

他给我留了颗疗伤丹药,提点我往后要以苍生为重,便离开了。

若不是那颗药,我也许不会撑过去。

可有件事我不理解,白沧应该在我受刑之后才会到圣仁宗做客,怎么这次会提前出现?

正疑惑,便听见他开口。

「适才我经过大殿,你们对师兄禀告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个邪道,你杀得很对。」

我才恍然大悟。

前世他早就到了圣仁宗,只是那时我放了邪道,合该受罚,所以他并未出手阻止。

而这一次,我总算没有再错。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觉得我做得对。

我眼眶一热,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眼泪落下。

10.

半个时辰后,吴能和沈嫣受完雷刑,已经没了动弹的能力,像死鱼一样躺着。

白沧放下茶杯,施施然准备离开。

「往后若有什么困难,直接到青芝山寻我。」他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给我,「再接再厉,这是师叔赏你的。」

虽然只是一棵草,对于我而言,却是极大的肯定。

我毕恭毕敬接过,再抬头他已经不见了。

我起身,看着刑罪台上那两条死鱼,冷声吩咐其他弟子:

「还不把他们挪走?脏了刑罪台,别怪我不客气。」

11.

当晚,我被师尊传唤到沈嫣的房间。房里还有众多同门弟子。

沈嫣躺在榻上,抓着师尊的袖子,轻轻摇头:「师尊,不可……嫣儿不想伤害大师姐……」

「这是她应该做的。」师尊握住她的手,转头怒喝我:「苏萤,还不将你的内丹剖出来?」

进门的时候我已经留意到沈嫣枕边的那柄短刀,因此听到这句话并未有半分诧异。

我一口拒绝:「恕难从命。」

师尊从未被人如此悖逆,双眼顿时圆睁:「你敢违抗师命?别逼为师亲自动手。」

笑话,若不是想维持他的道貌岸然,我进门的瞬间,他怕是早已将我剖了给小师妹了。

却说我逼他。

那我便真的逼他一回。

我从容应对:「我只是不想辜负小师妹的一片心。小师妹为了救我,宁愿自己受刑,我若现在剖丹,那小师妹的苦就白受了。」

「何况,我的内丹不过五重境界,要救小师妹,得剖整颗,但师尊就不同了,您的修为已过九重,只需半颗便可。」

「难道,师尊是舍不得自己那半颗内丹?」

被我这一质问,师尊瞬间僵在原地。

他支支吾吾:「你胡说什么?为师怎么会舍不得?」

我顺水推舟:「是啊,师尊最疼的便是小师妹,若连小师妹都不能令师尊动容,那师兄弟们往后受伤,师尊就更不会救了,是吧?」

一屋子弟子无人说话,但从他们的神情判断,他们已经被我的逻辑折服。

就连沈嫣都似乎有了一丝质疑:「师尊……」

至此,师尊算是彻底被架上火堆,下不来了。

他只能掏出短刀,闭眼咬牙,剖了半颗丹给沈嫣。

我正要退出房间,却又突然想起来:

「对了,还有二师兄……」

话没说完,师尊从床畔摔了下去。

12.

靠着装晕,师尊躲过了剖另外半颗丹的命运。

第二天,吴能的尸体被抬出圣仁宗,按照仙门的做法,直接灰飞烟灭,与天地同葬。

仙葬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他化作一缕青烟。

我以为沈嫣至少会来送他一程,可她竟连面也没露。

倒是师尊,假惺惺地哭了一场,随后命我去神龙潭取龙胆。

所谓龙胆,却并不是龙,而是蛇王的蛇胆,服下可涨百年修为,补上师尊那半颗内丹,绰绰有余。

「为师养你这么多年,让你去取个龙胆,不过分吧?」

我没有拒绝,领命下山,直奔神龙潭。

七天后,我沐浴蛇血,遍体鳞伤地走出来。

交了这个蛇胆,圣仁宗这份养育的恩情,我也就算还了,从此再无关系了。

我走出神龙潭,正要御剑而起,却看见不远处躺着个身影。

13.

那身影小小的,穿着粉嫩的衣裳,头上还梳着两个小辫子。

我颤巍巍地走过去,在看见她面容的瞬间,浑身的血冰凝成一处。

那是被邪道采撷过才会有的面容:形容枯槁、面若老妪,双眼中满布惊恐。

我跪在那孩子面前,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无法呼吸。

神龙潭地处偏远,方圆百里根本荒无人烟,这女童是被刻意带到这里的。

有人知道我在神龙潭内,所以故意在此杀了她,好叫我一出来便看到这女童的尸体。

前世,那邪道便是如此报复我,逃脱之后,在我所到之处,留下无数女童尸体。

我不断追杀他,他却总是能及时离开。

全因沈嫣暗中通风报信。

死后我才知晓这一切。

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泛过身体,我几乎要咬断牙齿才能使自己不发出嘶吼。

那邪道没死。

他居然没死!

14.

我带着蛇胆回到圣仁宗,师尊匆匆赶来见我。

他脸上流露一丝诧异,大概连他也没想过,我真的能取回蛇胆。

他急切地对我伸出手:「快,把龙胆交给为师。」

我纹丝未动。

师尊:「逆徒,你难道还想私吞龙胆不成?」

我摇头:「弟子没有这个意思。」

师尊:「那还不将龙胆速速交上来?」

我:「在这之前,弟子有个问题想问师尊。」

师尊愣了下,有些不耐烦,碍于我手上握着龙胆,只能忍着:「你想问什么?」

我忆起,小师妹被收进圣仁宗的那天,师尊曾说过,她天赋异禀。可纵观这些年,她在师门仙术的造诣一直平庸,进展缓慢。

可师尊每每看着她,却仿佛如获至宝。

她的天赋是什么,我前世至死也没有得知。

这一世,我不想再糊里糊涂,要弄个明白。

龙胆就在眼前,师尊终究还是抵不住诱惑。

「嫣儿有一颗至善之心,是这三界中唯一能修炼回天术的奇才。」

「你应当知道,即便神仙也只能复活凡人,复活不了同为神仙的其他人。」

「但嫣儿可以。现在你明白,她对我们圣仁宗有多么重要了吧?」

15.

怪不得那邪道可以死而复生。

怪不得师尊一心偏着她。

我如今才明白。

修仙者总要经历天劫,师尊亦不能幸免。可只要有沈嫣在,师尊便可拥有无限次的飞升机会。

他会成为这三界活得最久的一个修仙者,直至成神,成为众神之神。

我的心像有把刀在割着,那个女童的惨状在我脑子里不断重复出现。

师尊却毫无所觉,还在那喋喋不休。

「你既已知情,往后就该好好护着嫣儿。」

「她是圣仁宗的希望,也是为师的希望。」

「你若能和为师一条心,将来便可放心飞升,为师亏待不了你。」

就为了能飞升,连纵容邪道这样的过错也可视而不见?

将苍生性命随意作践,就为了成全她那一颗至善之心?

她若有半分善意,为何不怜悯那死去的女童,反而给了那全无人性的邪道?

全都是狗屁!

一个是为了成神,一个却是为了感动自己。

全都该死!

16.

我浑身血脉沸腾,灵气化作罡风,将浑身衣裳鼓得猎猎作响。

师尊见状,大惊失色:「你,你想做甚?来人啊!」

他察觉我的意图,先发制人,从我手上夺过蛇胆,可一打开却傻了眼。

我带回来的盒子里空空如也。

那蛇胆已然被我吃了。

「逆徒!」师尊大怒,祭出法器便要将我诛杀。

可他剖了半颗丹,我又吃了蛇胆,他哪里还是我的对手?

不到片刻,他已经伏在我脚下。

我踩着他的头颅,最后一次问他:「你可愿杀了小师妹?」

他迟疑了一下,却是宁死不屈。

「嫣儿是我的希望……」

剩下的字,他没能继续说完,因为我的天谴剑已经出鞘,砍下他的头颅。

17.

闻声而来的师兄弟们一进门,便看见我欺师灭祖的一幕。

他们红了眼睛,声嘶力竭地叫嚣着要杀了我为师尊报仇,却无人敢冲向我。

我提着师尊的头颅,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我冷声问他们:「沈嫣何在?」

听出我要寻小师妹的仇,他们顿生勇气,一个个朝前迈了两步,堵住殿门的路。

「我们一起上,她招架不住。」

可笑啊,师尊的命竟比不上小师妹的。

全是因为这些年,师尊已将他们都驯化,这宗门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小师妹。

所有人都可以出事,唯独小师妹,我们必须护她周全。

我看着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内心仍存着一丝同门之情。

「让开,我不想杀你们。但你们若要与我为敌,我也不介意,多提几颗头颅去见小师妹。」

话未说完,果真有几个不怕死的冲了过来,在天谴剑的光芒中瞬间身首异处。

剩余的人再不敢上前。

大师兄转身便御剑而起:「快,随我去其他仙门搬救兵。」

众人纷纷飞入天际。

18.

我就这样提着师尊的头颅,去了后山。

沈嫣自小有个习惯,害怕慌张的时候,便会躲进小山洞。得了好东西也是如此。

师门弟子却从不会涉足此处,因为要留一片净土给小师妹。

我无声无息地走到山洞口,果真听见沈嫣与邪道玄浊的声音。

「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再干那种伤天害理之事的。你,你怎能欺骗我?」沈嫣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并无半分怒气,只是满满的委屈。

她委屈自己一片善心,玄浊却不知改邪归正,显得她多么无用。

「你这样子,让我如何与师尊交代?大师姐若是知道……」

她还不知,她口中的师尊,此刻却在我手上。

玄浊冷声:「她知道又如何?从神龙潭出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她若是敢来,我连她都吃,谁让她总是和你作对。」

沈嫣:「你到底还要吃多少个女孩才够?」

玄浊:「要么你把我杀了,替她们报仇?」

沈嫣嘤嘤啜泣:「我不会杀你的,我说过,我一定不会放弃你。你其实本性并不坏的,你看,大师姐欺负我,你不是还想着替我出气吗?证明你是个好人。」

玄浊笑开:「你知道就好,但我也只对你一个好。」

洞里的声音就在此时消弭,陷入一片沉寂。

我却仿佛能看见里头是一片什么光景。

净土?呵呵。

我将师尊放下,面朝洞口。

我要让他好好看看,我是如何收拾这个三界至善的小师妹的。

19.

我祭出天谴剑,直接劈开了半座山,金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玄浊和沈嫣立刻衣裳不整地跑出来。

看见地上的师尊,沈嫣惊声尖叫:「啊——」

她扑在师尊的头颅上,哭得声嘶力竭:「你杀了师尊,你丧尽天良。」

论丧尽天良,我又怎比得上她?

我冷声开口:「你们不是商量着要怎么吃了我吗?来啊。」

玄浊闻言,立刻飞身朝我袭来。我双臂一震,灵气化作十八道利刃,将他钉在了半面山壁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的修为怎么会……你吃了龙胆?」

我轻笑:「还得多谢你,并没有趁我虚弱夺取龙胆,否则,我也杀不了师尊。」

意识到我的修为已经大涨,玄浊态度急转。

「我错了,我再也不练邪术了,我改邪归正。苏萤,大家同为修仙之人,不必赶尽杀绝吧?」

「给我个机会,我一定痛改前非。」

我自然会给他一个机会。

我收回剑刃,将他丢到哭成泪人的沈嫣身边。

「吃了她,跟我再打一次,赢了,我就放过你。」

20.

沈嫣抬起头来,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她不敢相信,我竟会如此恶毒。

她颤着声诘问:「师姐,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你竟要这么对我?」

到现在,她还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样,一个人坏到极点时,是全然不知自己坏的。

因为在她心里,她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懒得和她废话,只问玄浊:「打还是不打?想清楚了。」

几乎是一瞬间,玄浊便已经做了决定。

他将沈嫣扑倒在地,掐住她的脖子,面色骤然狰狞,周身也散发出墨绿色的幽光。

沈嫣拼命挣扎,却阻挡不了身上的灵气流失,像一条溪流一样,流入玄浊的脏腑。

那副花容月貌也跟着花褪残红,老了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直至满布皱纹。

看着玄浊即将把她吃尽时,我祭出天谴剑,直接挑断二人的灵力结,顺势一剑了结了玄浊。

他还当真以为,我会给他一次公平比试的机会?

做梦。

21.

看着玄浊的尸体,沈嫣痛哭出声,声音在山壁上来回荡开。

我不知她因何而哭,是为了玄浊的死,还是为了自己几乎丧在他手里的性命。

我只知道,她一定不是因为悔恨而哭。

因为她哭完,抬头满是恨意地看了我一眼。

她咬牙切齿地诅咒我:「师姐,你会有报应的。」

我已经有过一次报应了。

是为了守护她而得的报应。

这一次,无论如何,天道也不能阻我。

我握着天谴剑,慢慢朝沈嫣走过去,就在我抬起剑的时候,空中传来厉喝:「苏萤!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住手!」

22.

我抬头,夜幕中漫天星点,皆是同门从其他仙门搬来的救兵。

他们降落在这片后山,顷刻便人满为患。

看着地上师尊的头颅,玄浊的尸体,沈嫣苍老的面容,同门俨然见到了地狱一般,痛彻心扉。

大师兄不胜绝望:「圣仁宗教养你多年,竟将你养成了白眼狼。」

他长剑插地,屈膝跪下,对其他仙长恳求:「圣仁宗宗门不幸,我等灵力卑微,望各位前辈相助,助我们清理门户。」

他涕泪交加,悲壮陈词:「否则,我们唯有与这女魔头同归于尽。」

仙长们皆是动容。

沈嫣抚着自己苍老的脸皮,脸上渐渐显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嫣儿愿牺牲自己,只求换回圣仁宗昔日荣光。」

说完,她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师尊的头顶。

不好,她想复活师尊。

23.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天谴剑随心而动,却不料还没能出鞘,便已经折成两半。

无数光芒从四面八方贯穿我的身体,是其他仙长的神兵。

他们怎会允许,一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当着他们的面欺辱甘愿为宗门牺牲的小师妹呢?

可他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我看着大师兄朝小师妹扑过去,阻止了她的施法,将她的手腕细细包扎。

我看着小师弟抱着师尊的头颅痛哭,后悔没有保护好师尊。

错了。

都错了。

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们才是该死之人啊。

「苏萤,你可知错?」仙长们以神兵将我牢牢钉在地上,痛心质问我。

我连直视他们的能力都没有。

我的脸沉入泥土中。

可我的心,却永远不会沦落。

我斩钉截铁:「我、没、有、错。」

仙长:「你当真是魔性不改,死有余辜。」

他们齐齐施法,我的血肉寸寸被切开,那痛如堕十八层地狱,比上辈子尤甚。

可我最痛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为什么重活一世,我依旧死在沈嫣手上?天道何在?天理何在?

就在我几乎灭顶之时,我看见了不远处的一株狗尾巴草。

「再接再厉,这是师叔赏你的。」

起码,起码师叔肯定过我。

他说过,我做的是对的。

纵然天道无情,这世上总归有人曾经与我站在一起。

我朝着那株草慢慢爬过去,还没碰到,却被大师兄一脚踢开。

他想给我一剑,一位仙长却拦住了他。

「罢了,她已被废了全身修为,再不能如何了。」

「她不过想摘一株草而已,由得她吧。」

「反正,她也活不过几天了。」

大师兄这才作罢,悻悻道:「真是便宜她了。」

我终于将那株草摘到手里,我将它珍重地放在心上,低声对白沧道歉:

「师叔,弟子最终还是辜负你了。」

24.

说完,我闭上眼睛,平静迎接自己的死亡。

很奇怪,明明此刻我的周围都是人,可我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是因为修为被废,连着五感也没了的关系吗?

我轻轻挪动手指,想去摸摸那个狗尾巴草,却不料摸到了一只手。

我猛然睁开眼睛。

白沧的脸出现在上方,带着无奈笑意。

「我还没说话,你怎知辜负我了?」

「苏萤,你做得很对。」

「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滴滚落。

白沧将我抱起,对着众仙门的人朗声道:「各位若想知道真相,便到青芝山来。」

他转头吩咐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圣仁宗的这些弟子,就交给你了,一个也别丢了。」

25.

我在回青芝山的半道上便昏死过去,睡了整整四十九天。

醒来后,我才知道,白沧已经彻底为我洗清冤屈。

他身份非同一般,是上界某位神祇的座下弟子。

与师尊虽系出同门,那也不过是短暂的一段同门缘分而已。

他一直跟着那位上神修炼,修为晋进,完全不是师尊这样的修仙者可以比拟的。

他亮明身份后,众位仙长对他格外尊敬。

他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仙长们,他们才知,沈嫣竟复活了那邪道玄浊。要知道,近几年玄浊残害了无数女童,众仙门一直对他恨之入骨。

只是苦于他狡诈多端,又善于易容,他们一直寻不到玄浊的踪迹罢了。

至于师尊,他包庇沈嫣,意欲无限飞升,也触犯了修仙界大忌,罪不容赦。

「那我们岂不是,错伤了苏萤?」仙长们纷纷露出自责的神情,「我们真该死啊。」

白沧冷笑:「你们知道便好,如何赔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位仙长为了表示歉意,纷纷将仙门里的法宝留下,还表示,如果我醒来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包退换。

只要我不生他们的气就成。

我看着满屋子堆砌如山的天材地宝,第一次有了因祸得福的感觉。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再怪我做错了。

26.

休养了一个月后,我才能勉强下床走路。

白沧命侍从来请我,说要带我回一趟宗门。

我看着从前繁盛的圣仁宗,如今一片败落,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问白沧:「圣仁宗的弟子呢?」

白沧冷冷道:「枉他们修炼多年,却连分清是非黑白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人若是成神,往后岂不为祸苍生?我已废去他们修为,送到各仙门做苦差了。」

「放心,各位仙长欠了你的人情,定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我又问:「小师妹呢?」

白沧将我带至圣仁宗禁地。

这里关押着不少妖兽,虽不至于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那几只,但也并不是好惹的。

我诧异不已:「你将沈嫣关在里面?」

白沧点头:「她不是有一颗至善之心吗?那便让她与妖兽作伴,若能感化几只,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说完,他打开禁地大门,带我走进去。

我一眼便看见沈嫣坐在禁地最中央的那方石头上,面对着一头青蓝色的犬牙兽循循善诱:

「我知道你内心不坏,只要你放下爪子,你就是个乖宝宝……」

话还没说完,犬牙兽抬手便在她脸上挠了几道伤口。

她的脸本就已经丑陋不堪,再加上这几道伤疤,便更狰狞了。

她捂住脸,在地上打滚,痛哭之际,对天狂吼:「苏萤,我恨你,都是你,你毁了我的一生……」

我哀莫大于心死:「事到如今,你还是不醒悟吗?」

听见我的声音,沈嫣松开手,翻了个身爬起来。

看见我的瞬间,她双眼一亮,开始拼命磕头:「大师姐,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这里都是怪物。」

我只觉得想笑:「怪物?你不也是怪物吗?它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小师妹你可怕。」

我再不想看见她。

就让她在这永生永世受煎熬吧。

我决绝转身:「永别了,小师妹。」

番外:

圣仁宗覆灭的第二年,我重新开始修仙,拜入青芝山。

白沧想收我为徒,却被我拒绝。

我不愿称呼他为师尊,那会令我想起在圣仁宗那段恶心的经历。

「我还是称你为师叔吧,你总不会因为我不肯改一个称呼而不教我吧?」

白沧笑笑:「那就看你用多大的诚意拜师了。」

我从道旁摘了一株狗尾巴草给他。

「这就是你的诚意?」

「我心甚诚。」

白沧冷哼一声,却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往后,你就是我青芝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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