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怨偶

「太子哥哥!」

看到他的这一瞬间,我积压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崩塌了……

16

「珏儿受苦了。」

在听说我被君尧囚禁后,沈翕平静的眉眼间几分动容。

「已经没事了,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面对沈翕我有些愧疚,毕竟比起我,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前几世,我都死得太早,并不清楚后面的剧情。

而今若非我横插一脚,强行改变剧情,他好端端的婚礼怎会一团糟糕?

「太子哥哥……」

我愧疚极了,正要告诉沈翕,君尧已经被我重伤了,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未料,话还未说出口却被打断。

「承安郡主,您的衣服都脏了,不如先进屋梳洗一番吧。」

我闻言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引我来此的女子,可当我终于看清她的容貌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陈良娣!

前几世东宫那位受宠之人!

「她叫陈媪,是孤的侍女。」

竟是宫女?

那她与太子岂不是早就相识?

陈媪领着我进屋,拿出了一套素净的衣物。

「今晚太过匆忙,没办法替郡主另备新衣了,这套衣物还算干净,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看布料和款式,应该是她的衣服。

我点了点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问:「你侍奉太子多久了?」

陈媪低垂着头,轻声答道:「妾从小便进了宫。」

她的声音轻柔,态度不亢不卑。

短短一句话,便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

宫女为奴,她却自称为「妾」,看来早已是沈翕的人了。

从小就在太子身边,撇开身份,也算是青梅竹马。

危难之际,沈翕都不忘带着她一起逃出宫,果然是很受宠的。

就不知我那费尽心机,不惜与君尧合谋也要嫁进东宫的堂姐,在知道陈媪的存在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正这般想着。

陈媪又道:「郡主,太子妃也在这里。」

我眉梢一挑,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哦?」

「叛军闯进宫中时,太子妃替殿下挡了一箭,伤了心肺,往后怕是也好不了了,这太子妃之位……」

陈媪的话,停在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

衣衫已换好,我似笑非笑看着陈媪:「你很聪明。」

「郡主谬赞了。郡主可要去看看太子妃?」

17

再见到堂姐时,她果然一身病气。

许是听到动静,她一脸期待地朝门口的方向看来,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僵住了。

「别来无恙啊,阿姐。」

「你怎么在这里!」

短短几日的工夫,堂姐已不复当日抢婚时的意气风发,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削尖了许多,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看着这样的堂姐,想到的却是外头那位清浥灵秀的陈良娣,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来。

「你笑什么?」堂姐语气都尖锐起来。

「我笑阿姐好算计,就不知这一箭可有换到太子哥哥的真心?」

堂姐齿唇咬紧,竟破天荒没有回怼我半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又硬声道:「我已经是太子妃了,这一箭会让我的地位更稳固,只要太子重回王宫,我便是未来的皇后,是否真心又何必去计较。」

说着,看向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神光,讥讽、怜悯又厌恶的。

「不过,珏儿若还想嫁给太子,只能为妾。」

这便是她深藏了许久的野心和目的吧。

我也不恼,也没什么可恼的。她是怎样的人,我早已心知肚明。

「阿姐错了,太子哥哥怎么舍得珏儿为妾呢?听说阿姐伤得很重,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能活着回宫?」

堂姐脸色大变:「你敢威胁我?」

我笑了笑:「是又如何。」

「你敢!」

门在这时开了,陈媪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太子妃,该喝药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堂姐却惊恐了起来。

「你、你们……不,我不喝,不喝!拿走,快拿走!」

可这已经由不得她了。

血雨腥风的夜晚,堂姐死得悄无声息。

我抢太子妃之位,最初为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如今堂姐已死,也知道了原来陈良娣一直都伴在沈翕身边,自然也不愿意再横插进去。

我看向面色沉静的陈媪:「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媪微微一笑:「太子妃之位本就属于郡主,郡主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妾欠了人情呢?」

「别装糊涂了。陆宜宁这个太子妃,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明眼人都清楚。她与君尧如此勾结,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是不是在危机时救下太子,都犯了大忌。」

「那包毒粉,你应该准备许久了吧,借我之手除去她,以绝后患,才能滴水不漏。」

陈媪见我戳破,叹声道:「不愧是承安郡主。」

我冷哼一声:「你对太子倒是忠心耿耿。」

陈媪又叹:「陆家小姐德不配位,她配不上太子。可太子心善,妾身年长他几岁,自然要多为他考虑。」

「夜深了,妾身伺候郡主歇息吧。」

18

这一夜,我却没有睡着。

逃离了君尧的囚困,我本应该感觉到轻松自在,可想起堂姐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心情反而越发沉重郁结。

我并不后悔亲手了结了陆宜宁,她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可她真的死了,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如今皇城沦陷,阿娘……是了,阿娘还被困在长公主府里,孤立无援,我如何能睡得下去。

想起重伤君尧的消息还没有告诉沈翕,我立即下榻披衣。

寒风扑面而来,整个宅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这陌生的宅院我并不熟悉,外头也没有遇到引路之人,只能一间一间去找。

正当我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闯时,沈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郡主歇下了?」

「是。」

光亮乍起。

是陈媪点燃了房中的烛火。

看到两人的身影照映在窗棂上,我心中一喜。

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房外的一片梅林之下,被树林遮去视线,一时竟没有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处隐秘的厢房。

正要开口的时候,陈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殿下,刚得到消息,陇西王亥时抵达京都后直奔长公主府,此刻还未出来。」

我心中大惊:陇西王去长公主府?他想对阿娘做什么!

却听沈翕淡淡道:「长公主与陇西王乃旧识,多年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殿下既然知道长公主与陇西王是旧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殿下就不怕长公主被陇西王说服,扶皇长子上位吗?」

皇长子?什么皇长子?

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不是早就夭折在襁褓里了?哪里又冒出了一个皇长子?

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心口竟急剧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可房内却久久沉默了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沈翕轻笑了一声。

「承安不是在这里吗?」

「有承安郡主在手,长公主固然要有所顾忌。可是殿下,承安郡主聪慧,若让她知道了真相,恐怕……」

「那就别让她知道。」

沈翕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无比沉凉,仿若这暗夜里寒凉的冷风,冻得人直哆嗦。

我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哪知脚底「咔嚓」一声。

枯枝断裂,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谁!」

我转身就跑。

19

宅院里的沉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暗处跳出来的侍卫将明晃晃的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翕推开了窗,隔着窗门与我遥遥一望。

他似乎有些惊讶:「珏儿?」

说着,便回头朝陈媪看了一眼。

「不是说已经歇下了?」

陈媪脸色一变,立即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是妾身失职,没有照顾好郡主。」

沈翕抿了抿唇,又朝我望过来。

「珏儿,你不该擅自跑出来的。」

我看着目光冷冽的沈翕,仿佛不认识一般,喃喃道:「原来,我在太子哥哥眼里,不过是棋子一枚。」

「珏儿不也是一直都在利用孤吗?」

「……」

我哑口无言。

原来他都知道。

「所以……皇长子没有夭折,他是君尧吗?」

电光火石之间,我全身的任脉仿佛在这一刹那间被完全打通了。

「所以,太子哥哥答应娶我,也是为了拉拢阿娘,顺利登基吧。」

沈翕的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

沈翕并不喜欢我,正如我也不中意他一样。

真相摆了出来,我竟没有半分难过,反而松了口气。

说白了,我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了一场。

我看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沈翕,笑了笑。

「可能要让太子哥哥失望了,你挟持我并没有什么用,阿娘手里的兵符早就被君尧得到了,即便她愿意帮你,也帮不上了。」

沈翕愣了愣。

我以为他会失望,可他却说:「没关系,只要珏儿还在这里,就很好。」

我还在想着他这话是何意,身侧的侍卫已经拿开了架在我脖子上的长剑。

「郡主,请吧。」

这声音……

这如同阎王索命,梦魇缠身的声音,将我牢牢锁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侍卫。

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在我不幸的第三世,拥有这副面孔的人,并不是太子侍卫,他的身份是拦截我离开京都的劫匪。

我死在他刀下之前,听到了便是这么一句:郡主,请吧。

他竟是沈翕的人。

20

我以为自己会失态,会忍不住去质问。

可我没有。

我看着侍卫,语气泰然道:「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显然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当场怔住了。

沈翕接道:「他没有名字,既然珏儿喜欢,暗七就贴身保护吧。」

侍卫只能领命。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重新躺回床榻上,强忍了一路,我终于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乱了,乱了,都乱了……是我搞错了吗?

可我被乱刀砍死,弥留之际,看到的明明是君尧啊?

那第二世,第一世呢?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心乱如麻,脑海里的那些往事,一幕接一幕涌现出来,都是君尧。

我与他争吵,与他作对,与他和离,被他厌弃抛下,被他喂下毒汤,被他逼得连孩子都失去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举着匕首朝他狠狠捅下去……

一阵厮杀中,我猛然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时,已是冷汗淋淋。

外面不知何时,火光大起,杂乱的脚步声重重砸在了心头。

随着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到暗七以一敌三,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榻前,将我拧了起来,但他也被围上来的人刺中了一剑。

听到闷哼的声音,我暗暗握紧了拳。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我被拧回了沈翕身边,那柄长剑重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此时暗七已经撑尽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了脚下,而握剑的人从暗七变成了沈翕。

「住手。」

沈翕没有看我,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君尧。

我亦如此。

火光之下,君尧沉静的面容有着几分苍白。

他身姿挺拔,铠甲紧裹,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他那什么也看不见的胸口处,有着怎样深的伤口。

君尧抬起了手,制止了混乱的打斗。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却很快又挪开了。

「沈翕,受降吧。」

「降?」

沈翕长身玉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也吹冷了他的眸光。

「孤乃父皇亲封的太子,乃等不过乱臣贼子,也敢如此放肆?」

君尧冷冷盯着他:「即便是太子,弑君也是死罪。」

沈翕:「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君尧:「来人。」

一名细瘦矮小的中年人,被推了出来,哭哭嚷嚷道:「是太子令老臣给圣上请脉时,借机下的药,老臣也是被逼无奈,老臣冤枉啊……」

「你竟没死。」

沈翕握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我的脖颈处传出。

我忍着没动,也无法动。

沈翕紧紧钳制着我,沉冷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沈翕,放开承安郡主。」

沈翕怎么可能如君尧的愿,他非但没有放开我,还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句:「珏儿,是你说要嫁给孤的,不如你先到地府等等孤吧。」

我闭上眼,心中苦笑。

好累啊,不知这轮回的宿命能否就此终结?

21

就在沈翕向我动手时,君尧也动了,可能是被我伤得太重,他扑过来的姿势略显狼狈。

幸亏陇西王及时赶到,一箭射穿了沈翕持剑的手臂。

我到底是被救了,但沈翕的剑也割破了我的脖颈。

我捂着伤口,看向他。

「我听阿娘说过,等你大婚后,圣上舅舅就会搬去西山别宫,不再理政。你已经是太子,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沈翕嗤笑一声,目光冷冷地看着君尧。

「你怎么不问问他,这陇西世子都当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继续当下去,非要将这皇城搅乱?」

话落,陇西王便怒了。

「若非贵妃生事,谋害皇后皇嗣,大殿下何至于隐姓埋名多年!」

说白了,都是皇权惹的祸。

我捂着被割破皮的脖颈,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竟靠入一个冰冷熟悉的怀抱。

「钰儿!」君尧紧张的声音传来。

「我……」

刚要开口说话,大口大口的鲜血竟从我嘴里涌出来。

那鲜血泛着不自然的紫光,一股脑喷洒在阴冷的地面上。

我茫然无措,就见君尧突然气急败坏地提起了沈翕的衣领。

「解药!解药呢!」

原来是我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症状……也似乎跟第二世君尧灌我喝下毒汤后一样。

那时我心有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满目都是被染成紫红色的帐幄……而今……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耳边响起的是君尧暴躁的怒吼。

「混蛋!交出解药!」

22

我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意识却离奇的清醒。

太医说我中了一种西域奇毒。

西域已与大梁修和多年,这毒药是怎么流进宫里的呢?

「你只需要告诉我,郡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君尧隐怒的声音离得很近。

我听到太医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此毒遇水即化,恐怕是被下在郡主饮水中,量虽不大,但其药性猛烈霸道,所以郡主才一直昏迷不醒……」

君尧又逼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恕罪,老……老臣学识浅薄,实在不知该如何配制此毒的解药……」

君尧直接恼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郡主若还是醒不过来,你也不必留着了!」

太医扑通就跪下了。

重重的跪地声,让我都替他膝盖疼。

这之后,君尧几乎寸步未离。

他就坐在榻前,时不时握一握我的手,仓皇可怜地喃喃着:「珏儿,被你捅伤之后,我总梦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离我而去……」

「珏儿,别再睡了……」

「珏儿,我真的错了,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吧……」

短短三日很快过去。

太医没能创造出奇迹,我依然「昏睡」着。

只听周围脚步声来了又去,有侍卫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大伤未愈,太医交代您需要休息。」

君尧便迁怒:「太医还说会让郡主醒过来!」

侍卫:「……」

我在睡梦中撇撇嘴。

本郡主可以做证,太医没说过这种没把握的话。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感觉到手上一片濡湿,君尧的气息轻轻打在指尖,低声求着:「珏儿,别再离开我。」

23

再次「醒」过来时,我只觉耳边一阵哄闹。

竟是贵妃不顾阻拦地擅闯皇宫。

君尧皇长子的身份还未对外公开,贵妃自然也还未被定罪。

不仅是她,连沈翕也只是被关在大牢里。

我在昏睡中时,不止一次听到陇西王劝君尧早日登基,稳定人心。

可君尧就只有一句话:「郡主还未醒来。」

……我醒不醒来与他登不登基有什么关系!

哄闹声越来越近。

君尧终于发话了:「让她进来。」

印象里,贵妃是位明艳精致的女子。

但此刻我听入耳的是她沙哑至极的声音:「本宫能救承安郡主,但本宫有个条件。」

君尧握在我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讲。」

短短一个字,低沉且冷漠。

贵妃深吸了口气。

「放翕儿出宫,所有的罪责,本宫一力承担。」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得稀薄了。

我正要自嘲地笑一笑,却听君尧竟直接开口答应。

「可。」

24

我从昏睡中醒过来的这日,沈翕要被遣送出京。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哀嚎四起,陡然转醒后,却见沈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到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剑,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这才发现,并非是我没有守卫,而是那些守卫都被他杀了。

「你还想干什么!」

「珏儿,随孤一道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可好?」

他扭曲一笑,一掌就将刚醒来的我又劈晕了过去。

这回,是踏踏实实地晕了。

等我恢复意识,人已经到了皇城外。

夜风很冷,吹得我直哆嗦。

马背很颠簸,背后的沈翕仿若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也不知跑了多久,速度才终于慢下来。

我这才看清,不远处有一人一马,正举着火把等候着。

待近到身前,才发现竟是陈媪。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直挺挺跪了下去。

「求殿下带妾一道回西域。」

沈翕明显的不悦:「不是说让你潜伏在京都,静待时机吗?」

「妾刚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闻言,沈翕微愣。

他放开了对我的钳制,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沈翕扶起了陈媪,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孤并不舍得将你留下。」

「可为了让孤顺利脱身,母妃已经死了,此刻孤的死侍正拖着君尧,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孤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孤也想带你走,可孤需要一个信任的人留在这里。此去西域拿到兵马,孤必会杀回来,届时需要有人与孤里应外合,你明白的。」

沈翕的一番话让陈媪泪流不止,也让我难以置信。

「你疯了吗?沈翕!你竟想挑起大梁和西域的战火!你凭什么认为能从西域拿到兵马?」

沈翕回头,神情倨傲阴冷:「就凭孤的母妃是西域的公主。」

24

我大惊失色。

贵妃竟是西域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陈媪抹掉眼泪,冲我微微行了个西域之礼。

「郡主有所不知,公主生母乃汉人女子,因容貌似母,从小就生活在梁国,十六岁那年被梁王看中,这才进宫为妃。」

「被梁王看中?」我被气笑了。

堂堂的西域公主,却生长在梁国,又进宫当了妃子,这是巧合吗?西域王的这棋下得可真大!

当年皇后的死,皇长子的「夭折」,也是这阴谋里的一环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遍体生寒。

沈翕绝不能离开大梁,绝不能!

我抓起缰绳想逃回去报信,奈何身体实在不争气,还没跑出多远,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沈翕施施然地走过来:「珏儿想去哪里?」

我自知逃不掉,只能悲愤地瞪向他。

「圣上舅舅那样疼爱你,将你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毒害了他。大梁的子民也曾爱戴过你,奉你为主,你却要引来战火,侵占他们的家园。你是魔鬼吗?沈翕!」

沈翕低低笑了起来:「珏儿不会懂,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拥有过,才无法接受失去。」

「就像珏儿明明就要成为孤的太子妃了,偏偏就出了差错。」

「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25

许是我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过剩了些,沈翕成功地被取悦了。

他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依旧似从前那般行云流水,可这样的温柔,着实可怖。

「该走了。」

他推着我上马。

我心想着,都已经拖延了这么久,再多的死侍也该杀干净了吧。

为何君尧那混蛋还未追上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一道利箭划破了夜空,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沈翕的胸膛。

我尚且还未意识到什么,只觉托着我的力道骤然一松。

我虚软无力的身躯无法凭一己之力爬上马背,再次摔了下来。

便听到陈媪急促惊呼:「殿下!」

我抬眼望去,入眼的便是从沈翕胸口穿出来的带血箭尖……

沈翕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竟还是输了……」

君尧骑着白马,带领追兵飞驰而来。

我悬浮的心终于落定。

然而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些。

沈翕忽然看向我,那漆黑星眸,锐利而阴冷,似有两簇邪肆的火焰在燃烧。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句:「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反正都已经死习惯了,也不差这一次。

「杀了她。」

沈翕命令陈媪。

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在我身上蔓延开来。

陈媪的剑从后背捅穿了沈翕。

「承安郡主,妾欠你的人情……就算还了。」

说罢,她便将沈翕用力搂进了怀里,那柄捅穿沈翕的长剑,也深深捅穿了她的小腹,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裙,也染红了我的双眼。

陈媪艰难地抬起手,抚向沈翕的鬓角,涌出的眼泪,也没能盖住她温和的目光。

「殿下,郡主虽好,却不如妾待殿下真心,还是让妾陪着殿下去吧……」

沈翕没有吭声。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26

沈翕死的这晚,我回了长公主府。

君尧摇身一变,成了沈尧。直到他登基为帝,我都还在恍惚之中。

那半块玉玦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阿娘说我若不想嫁沈尧也可,偌大的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吃。

可沈尧这个新晋的皇帝,不好好在宫里处理政务,日日驾临长公主府,日日弄得人仰马翻,直叫人烦不胜烦。

自古君王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沈尧也不例外。

他冷酷沉凉,又咄咄逼人,披上皇袍更是盛气凌人。

阿娘替我挡了几日,便闭门不出了。

说什么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原来一点都不真心。

我与沈尧,可能注定是一对怨偶。

第四世了,我依旧还是没能摆脱掉这呕血恼人的命运。

可我到底还是很不甘啊,足足晾了他两年,才终于点了头。

~正文完~

君尧番外 前世

我出生那年,母后便离世了。

是长公主用死胎将我从未央宫偷换出来,交给了陇西王夫妇抚养。

从小我便知晓自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也知晓长公主当初答应母后庇护我出宫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就是娶陆珏为妻。

陆珏刚出生时,我去长公主府瞧过她,长的白白嫩嫩,十分可爱,我很高兴,也很惆怅。

她那么小,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

陆珏长到了五岁,我与她一道进了宫,跪在了圣驾前。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面圣,那个我原本应该称之为父皇的男人,亲手将赐婚玉玦一分为二,递到了我和陆珏手里。

陆珏这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赐婚是什么意思,捏着半块玉玦笑得傻兮兮的,而我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我看着眼前那个陌生又威严的男人,真想问问他,明知母后为人所害,为何不查。他的嫡妻,他的长子,对他而言算什么?

陆珏长到了十岁,有了封号。

可她却不喜欢别人叫她承安。

她说顶着承安郡主的封号,便要日日学习琴棋书画,学不好还要被骂,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我已经明白,长公主是在培养她,日后稳住未央宫。

不止是陆珏,我的课业也多了起来。

陇西王夫妇为我请来名师,授的是君王之道。

陆珏长到了十五岁,她终于及笄了。

长公主与陇西王夫妇商定好了婚期,准备再我与陆珏成亲后,便向圣上禀明我的身世。

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已经将贵妃谋害皇后,勾结外臣的罪证完全掌握,只等一个契机。

可是还没等到这个契机的到来,皇长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被人泄漏,传到了沈翕耳中。

沈翕乃贵妃所出,向来聪明,竟让他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头上。

在躲避追杀的路上,我无意间救下了陆珏的堂姐,顺势坠落断崖,又顺势失忆了,躲过了一劫。

可也因此,我与陆宜宁之间的流言蜚语,在一夜之间传了出来。

没两日,陆珏的退婚书也被送到了我手上。

我自然不能,也不想与陆珏退婚。

她向来骄纵任性,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我失忆的戏码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陆珏。

她一个人的退婚,不算退婚。

不久后,我与她还是如期成了亲。

太子沈翕要定亲消息传出,最有可能的对象竟是被我救下的陆宜宁,想到她是陆珏的堂姐,我便私下见了她,本欲指点几句,让她远离沈翕,却不想被陆珏撞见,引来误会。

陆珏大闹了一场,实在令我头疼。

她不知事情真相,我也不便与她多说,可她实在闹得太凶,一怒之下,我便搬去了书房。

可我却不知,这将成为我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陆珏误会了我与陆宜宁有私,在我这里没讨到好,便去找陆宜宁的麻烦,却不想反中了圈套,闹出丑事,连圣上都惊动了。

等我赶去宫中,得到的便是承安郡主羞愧跳湖自尽的消息……

君尧番外 今生

陆珏将匕首刺入我身体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与她之间的误会,已经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我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她什么。

长公主身边的人,并非是我安排的,早在母后离世前,他便已经入了公主府。

或许母后早就预料到什么,她在向长公主托孤前,便提前安排了心腹,以确保我的安危。

只是,长公主并未如母后想的那般,将我远送他乡,而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我送到了陇西王手上。

彼时,陇西王妃即将临盆,一胎双生未必不可。

可不幸的是,王妃难产了。

小世子没能保住。

我顺理成章的成了陇西世子。

母后安排的人,见我的身份落实,便在长公主府蛰伏了起来。

直到陆珏毁婚约,欲嫁沈翕,此人这才找上我,禀明身份,并有了盗取长公主兵符的想法,以防万一。

我没拒绝,因为我知道沈翕也在打兵符的主意。

我原以为,等沈翕露出真面目,陆珏便会明白过来,可她却没有给我这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刺伤我后,就悄悄逃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中毒了……

陆珏整整昏睡十日了,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

陇西王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她不醒,我怎有心情登基。

贵妃拿陆珏的性命与我谈条件时,我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有诈。

但我已经受够了陆珏次次离我而去的残酷。

这十日,我日夜陪着她,脑海里时时冒出一些陌生而惨烈的画面。

皆是陆珏。

她同我哭闹,同我争吵,我只是没有陪她进宫,她便要坠湖而亡,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仿佛也被湖水封住了呼吸,窒息极了。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她绝食要同我和离。

我恼怒地逼着她喝下药汤,拒绝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却不想她当场便吐出毒血。

又是西域的毒……

我满手都是她的血,惶惶之中,甚至都快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知道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一点一点冷却,最后连我的心也冷了。

她决然而去,留下发疯了的我。

如果,强留她在身边,带给她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死亡,我大抵会放她走吧。

于是第三次,我忍痛放手,却还是错了。

她被人劫杀在离京的路上,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看到的便是她躺倒血泊里……

大梦一场,我哭着醒来时,万幸钰儿还躺在身旁。

三次死别,三次肝肠寸断,三次抱憾终生。

所幸是梦,庆幸是梦……

我望着沉睡不醒的宝贝,抖着唇将一个亲吻轻轻落在她掌心上。

这一次,我绝不再让彼此的悲剧重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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