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怨偶

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揣着君尧的孩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可是后悔了?」

我的世界已经黑暗了,没办法回答他。

于是上天给了我两次重生的机会。

可我不太争气,次次都死相难看。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对着老天,比了个中指。

靠!

1

刚睁开眼就感觉背后有一股凌厉的危险气息袭来。

还好我反应快,就地一滚,躲过了致命一击。再回头一看,刚才所在的地方,石壁上已经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你有病啊!」

我恼怒地看向肇事者,哪知一眼望去,气势顿时矮了一半。

天幕之下,那人一袭黑衣,满脸的阴冷锐意,四目相对,眸光更是寒意泠泠。此刻他手握一把寒气森然的剑,正笔直地指着我鼻尖。

「你是谁?」

他人冷,声音更冷。

都说刀剑无眼,迫于眼下形势,我很快认怂了。

「如果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那人抿着他削薄的唇,深沉莫测地盯着我。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我看着他俊秀沉凉的脸,只能尴尬道:「我真的只是路过……公子贵姓啊?」

「你不认识我?」

他眉梢都挑了起来,可锐利的眸光却丝毫未减。

我讪讪一笑:「也……也可以认识一下。」

这人虽然盛气凌人了些,冷酷桀骜了些,但一张脸却长得惊为天人。

就连他清瘦孤拔的身型,也全都长在了我的心坎上。

我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是他不记得我罢了。

2

他是君尧,大梁异姓王陇西王世子,我的未婚夫。

这是我第四次重生了,所有的剧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数日前,他为了救我的堂姐摔下了断崖,撞坏了脑袋。

撞坏就撞坏吧,偏偏除了我,谁都记得。

我怀疑他是为了逃婚,故意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为了戳破他的谎言,让他尽快娶我过门,对围猎毫无兴趣的我,破天荒地骑上了宝驹,出现在京郊皇家狩猎场。

君尧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想要堵住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架不住我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君尧身边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忠廉。

但我却万万没有想到,拿钱办事的那个人,忒不靠谱了些。

我一脚踩入陷阱的时候,就知道要糟,滚下峡谷还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于是有了我与君尧峡谷相见的第一世。

第一世,他假装失忆,我懵懂无知,信以为真,拿着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以为只要对他够好,就能够融化他冰冷的心。

但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他心里的人是我堂姐。

彼时,我的一颗真心早就陷了进去,郁郁难平的时候,心里生了邪念,设计陷害堂姐不成,反而沾了一身腥,最后死于报应,连腹中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第二世,他依然假装失忆,我果断跟他分道扬镳了。

然而分道扬镳之后没多久,我还是被迫嫁去了陇西王府。

君尧依旧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去捂一颗不属于我的心。

婚后,我时时与他争吵,处处与他作对,为了能与他和离,我都没有空去针对堂姐,可我还是死了。

我被喂下毒汤时,才明白他要的不是和离,而是丧偶。

于是又有了第三世。

依旧是在这片峡谷内,我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

这回他竟没再装失忆,甚至还想同我搭话,我却对他避退三舍。

为了能够退婚,我以死相逼,万般艰难之下,终于得偿所愿。

我以为,只要离他远远的,剧情就可以改写,我也可以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可我还是死了,死于劫匪的乱刀之下。

临死前,甚至还看到了君尧那混蛋的半片衣角。

……

这是第四次了。

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循环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原地自刎。

3

君尧的剑还指着我,那双望着我的眼,也仿佛要结冰了一样。

「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我是从上面路过的……」

我伸出手,指了指峡谷上方又陡又急的斜坡,那里完整地保留了我一路滚落下来时造出的痕迹。

从这个角度看去,我被勾破的裙角碎布都还挂在半残的树杈上,随风起舞,独自美丽……

君尧一阵沉默。

他审视了我片刻,突然把剑一收,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的样子,转身就走。

然而下一瞬,他就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望着君尧那张如同精玉雕琢的侧脸,我心里不由失望。

一切都如同前面的三世,剧情雷同,连台词都没有改动过半句。

救他或者不救他都会走向死胡同。

我所有的不幸,似乎都因他而起——如果我现在杀了他,又会怎样?

一念起,我死寂了的心,快速跳了一下。

4

太阳越升越高了,林间树荫斑驳。

我捡起君尧掉落的佩剑,在他漂亮的脖颈间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倒不是对他还有什么恋顾,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缜密,怕事情败露后引来陇西王府的报复。

但就这样放过他,又很不甘心。

思前想后……我含恨对自己下了狠手。

太子沈翕带人找过来时,我正苍白柔弱且无助地躺在血泊中,面对刚刚苏醒过来的君尧声泪俱下。

「君世子既然心有所属,大可求到圣驾前,两家商议退婚,日后还能往来。可你假装失忆,诱我前来,还伤我至此……」

「我的存在,就如此令世子厌恶吗?」

太子大吃一惊,一边捂紧我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怒斥君尧的荒唐放肆。

我拭着伤心(痛苦)的眼泪,靠在太子沈翕的怀里,哭(疼)得近乎晕厥。

暗下里,却在悄悄观察君尧的反应。

君尧的脸色说不出的深沉。

他低垂着头,双眼正盯着被我硬塞在他手里的带血长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里一阵暗爽,无论他在想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他与沈翕对立许久,这回肯定会被死死拿捏。

沈翕身为二皇子,非嫡非长,却能稳坐太子之位,手段和心思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君尧,甚至是整个陇西王府这回恐怕是要认栽了。

我将时间算得刚刚好,送了太子这么大一份人情,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5

承安郡主被陇西世子重伤的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皇城。

我阿娘身为大梁的昌平长公主,哪怕平日里再怎么彪悍荒唐,看到我被人抬回公主府时,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陇西王远在边陲,陇西王妃倒是带着重礼亲自来登门赔礼道歉。

阿娘硬气得很,直接闭门不见。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是欣慰。

在过去三段重生的世界里,哪怕我与君尧闹得不可开交,长公主府与陇西王府也从未有过分歧。

皇权争斗与儿女情长,后者永远都会为前者牺牲妥协。

所以,哪怕君尧欺我辱我负我,甚至是杀我,只要明面上掩饰得够好,谁又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过去是我的思想觉悟不够高,原来只要狠得下心,固封的剧情也能被撬动。

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我并没有高兴多久,下人来报,堂姐来了。

堂姐陆宜宁,君尧的心头好,未来的太子妃。

我俩从一出生就不怎么对付。

她是陆家大房嫡女,父母恩爱,上头有三个哥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门贵女。

我虽为长公主之女,受封承安郡主,却是个从小缺爱的。

我阿娘不喜欢我阿爹,顺便也就不怎么喜欢我。

我嫉妒陆宜宁,从小就嫉妒。

更因为君尧,对她的恨意从未停止过。

她不该在这时候撞上来。

6

「珏儿,你怎会跟阿尧闹到这个地步?」

堂姐人都还没走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听听,听听,阿尧叫得多亲切,仿佛怕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似的。

我倚在榻上,手捂在伤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光彩照人地走进来。

「阿尧已经在御前跪了两个时辰了,他身上还有伤,一口水都没有喝,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珏儿,圣上最宠你,你去求求情吧。阿尧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平日里你使着小性子,无伤大雅也就罢了,这回真的过了。」

「再说了,陇西王也就阿尧这么一个独子,他若真的出事了,岂不是让圣上为难?」

「珏儿,你懂事些,别再闹了……」

我一直都知道堂姐能言善辩,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口渴不口渴。

堂姐又说:「你且梳洗一番,随我一道进宫吧。」

刚来就急着要走,看样子是不稀罕我这屋里的茶水了。

「原来阿姐不是来探望我的啊。」

我在榻上躺得四平八稳,可语气却不怎么平稳,主要是伤口疼的。

堂姐愣了一瞬,「你怎么了?」

这话就问得很离谱了。

我这么大一个人躺在这里,新鲜的伤口因为差点止不住血,被包得格外显眼。

她竟然都看不见……

我该不该提醒她去看看眼疾?

但我谨慎地迟疑了。

毕竟在过去的那几世,她也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挑起我的火气,总能被她引得凶相毕露,她委屈落泪,最后都成了我的不是。

望着她那张明若珠玉,状似无辜的脸,我被长剑捅过的地方又阵阵疼起来。

可疼着疼着,我突然就悟了。

不就是拼演技嘛,一回生二回熟,我可以的!

「阿姐你往这里瞅瞅。」我指了指还在隐隐浸血的伤处,「这伤口看着挺吓人的,御医缝合的时候手都在抖呢,也就是我命硬,换个人估计就交待过去了。」

「珏儿,阿尧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咦!原来阿姐知道是他伤的我啊?」

堂姐眉宇轻蹙,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我抿唇一笑:「就算他是故意的也没关系,正所谓一剑断恩情嘛,这一剑下去,痛是痛了点,也好叫我幡然醒悟。」

「阿姐,你有所不知。今日我被太子哥哥抱出峡谷的时候,突然觉得他好温柔,比起君世子,太子哥哥好像更适合我呢。」

话落,堂姐的脸瞬间忽青忽白,变得无比精彩。

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阿娘领着沈翕突然出现在窗外,她目光闲闲地看着我们姐妹俩,意味深长道:「你温柔的太子哥哥奉旨给你送赏赐来了。」

「……」

7

堂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不假,但她此时与沈翕尚未定亲。

她能插足我与君尧之间,我自然也能插足她与沈翕之间!

反正终究都是要死,不如让自己死得舒心一点。

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不见沈翕是何种表情,但阿娘显然有些意动了。

她找了个借口将堂姐带走,却堂而皇之把沈翕留下了。

沈翕掀开帐幄,黑眸同我对上时,眼尾正带着笑意。

「珏儿想进东宫?」

饶是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该红了。

但我没有!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谁不让我称心,我就不让谁如意!

我的嘴巴甚至比我的脑子都要快。

「太子哥哥介不介意我与君世子定过亲?」我故作天真地问。

论长相,沈翕五官俊逸,芝兰玉树一般,绝不比君尧逊色,却偏偏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世,我可不想再任人揉圆捏扁!

沈翕在我这儿东拉西扯说了好大一会儿的话,却并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但他走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报复了君尧,恶心了堂姐,哪怕应付沈翕应付得有些心累,我也很高兴。

这种感觉太爽,让我兴奋得半宿都没有睡着……

夜深人静,月上梢头。

我酝酿了好久的睡意,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彻底散了。

我恼怒地瞪向窗棂,岂料一团黑影突然从外面翻了进来。

室内的灯烛早已燃尽,但那人掀窗时,明媚的月光足够照清他的面孔。

是君尧!

「来人!」

我当机立断,出声喊人。

可君尧的速度也快,几乎就在我出声的瞬间,他已经摸到了床边,捂住了我的嘴。

8

「别喊,我有话问你。」

一股檀香味扑鼻而入,君尧刻意压低了声音,听着就像是呢喃一般,勾人耳膜,挑人心扉。曾经的我或许会在这样的声音里沉溺迷失,但今夜我无比清醒。

我狠狠拍开了他的手:「君世子夜闯长公主府,此举恐怕不妥吧!」

柔亮的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君尧的脸色有些奇怪。

他问:「你的伤如何了?」

哦,原来秋后算账来了。

我冷哼一声:「何必假惺惺!没错,我是算计了你,但那又如何?你让本郡主成为这京都最大的笑话时,就该想到今日了!」

「是我的不对,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别!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我们有婚约,怕什么。」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讽刺道:「君世子不是不记得我了吗?看来我这一剑捅得还挺值得,连君世子的失忆症都治好了呢。」

君尧沉默了一瞬。

「你我的婚事……」

「你我还有什么婚事?」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种笑话就不要再讲了。」

三天前,本该是两家商定好的下聘之日。

我始终记得自己天还未亮就开始梳妆打扮,满心的期待与欢喜,却久等不到陇西王府的人前来,他在那天为救堂姐重伤失忆的消息倒是传得人尽皆知。

骄傲如我,却愿意为他放下身段,顶着满城的流言蜚语跑去狩猎场,又费尽心思去寻他。

结果他拿着剑,冷漠地指着我问:你是谁?

曾经的那个我是鬼迷了心窍吧,竟不知道我跟他的缘分原来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非得一头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了才懂得疼。

「你要退婚?」君尧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带着莫明的急切。

我从枕下摸出了半块墨玉扔在了他身上。

「拿去请旨吧!」

这墨玉光滑细腻,通透清润,凑成一整块是双鲤八卦形状,是当初圣上赐婚时一并赐下的。我和君尧各持了半块,如今谁也不必再拥有了。

我以为拿到这半块墨玉,君尧应该高兴才是。

哪知,他脸色大变,一把捉住我的手:「这半块墨玉一直在你身上?」

他的力气很大,感觉手都要被他捏断了。

我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御赐的定亲信物,不在我身上,难道会长腿跑掉?」

君尧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好半响才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带着体温的玉,触感温润。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举起来对着月光比了又比,错愕不已。

君尧起身,主动去点了灯烛,再凑到我面前。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玉,不解地问:「这御赐之物不是只有一对吗,什么时候多了半块?」

「……我也想知道。」

9

君尧是黑着脸走的。

走前他告诉了我装失忆的原因,竟是因为收到了半块墨玉和一封悔婚信。

他说陇西王府已经做好了迎娶我入门的准备,突然收到悔婚信令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语气诚恳,又有多出来的半块墨玉为证,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我还是果断地拒绝了他。

「王府庙小,我想当太子妃了。」

委曲求全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对他的感情也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葬送了,爱有多深,心就有多痛,岂是他区区几句不清不楚的解释就能抚平的?

翌日一早,阿娘就替我入宫谢恩去了。

身为监国长公主,阿娘也曾手握权柄,日理万机,但在圣上亲政之后,她就直接放下朝政大权,活得恣意又潇洒。

但长公主的权力与威严却从未因此失去过。

短短半日的工夫,我与君尧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即将入住东宫,成为准太子妃。

听到消息时,我有些愣怔。

我与阿娘并不亲近,她也很少管我的事情,这一回倒是破天荒管得很彻底。

因为她的插手,事情顺利得让我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但事实就是如此。

消息传开后,我那早已与阿娘离了心,搬回陆家的阿爹匆匆上门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堂姐也捎上了。

「你大伯父早有意向将宜宁嫁给太子,你如今横插一脚,让宜宁怎么办?」

我望着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人影的亲爹,惊讶道:「明明是圣上赐的婚,怎么能说是我横插一脚?」

「你若没有这个想法,圣上怎么会赐婚!」阿爹似乎气得不轻,「你竟跟你娘学了十成十,从来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

我沉默着将目光挪到堂姐身上。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认认真真哭过的。

看来只有伤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真的疼啊。

「珏儿,我知道你只是在跟阿尧赌气,你若嫁进东宫是不会幸福的,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你好好求求圣上,让他收回圣旨,好吗?」

「阿姐这是什么话。是我上回说得还不够明白吗?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放弃君尧选择太子,我是真心的,幸福不幸福都是过出来的。太子哥哥那样温柔,待我也挺好,我很期待嫁给他。」

「珏儿……」

「再说圣上能收回圣旨一次,却绝不可能有第二次,阿姐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另寻一门亲事去吧。」

堂姐似乎没料到我能把话说得这样绝,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阿爹也惊了,冲着我一声怒喝:「陆珏!」

我淡淡劝道:「阿爹若觉得我不配做您的女儿,我也可以改姓沈。您说得没错,我的确很像阿娘,因为我是她生的啊。」

10

我气走阿爹这件事情被阿娘知道后,她赏了我一对金如意钗,又花了大价钱在京都一裙难求的成衣阁里,给我订制了十套时下最流行的流仙裙。

她这波高调任性的操作,让我一时风光无两。

身为我新晋的未婚夫,沈翕也没有闲着,各种珠宝首饰,珍奇玩物不要钱似的,一件件送进我的梳妆阁。

从未如此受过重视的我,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半个月后,我的伤终于养好了。

适逢中秋,圣上在宫中摆了中秋宴,朝臣携家眷入宫。

我一袭清爽流仙裙,却配着满头金灿灿首饰,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主要就想突显四个字:有钱,受宠。

这份沉甸甸的庸俗果然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惹人嫌弃。

阿娘不愿与我同席,直接将我撵到了沈翕身侧。

沈翕端坐席间,起先还挺镇定,渐渐地……握着酒杯的手就开始颤抖起来。

「太子哥哥想笑就笑吧。」

沈翕果然崩不住,轻笑出声:「珏儿,你左耳边的金簪快要掉了。」

我抬手摸了摸,手被扎了不说,还摸不准他说的是哪根金簪。

「我来吧。」

沈翕含着笑意,替我将簪子扶正。

我冲着他「娇羞」一笑。

「太子哥哥送的首饰,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只恨自己的这颗头不够大,还有许多摆在家中,戴不上好可惜。」

我矫作的声音不算大,却恰到好处地让四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君尧的位置离得并不远,我视线刚好扫到了他。

他俊美的脸上笼着一层低冷的戾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稍远一点的女席间,隐隐有茶水打翻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堂姐匆匆起身而去的背影。

哇哦。

我突然明白为何阿爹离开后,阿娘搂着男宠也可以过得那么潇洒。

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不必理别人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爽。

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不料刚从恭房出来,就被人给劫了。

挣扎之中,苦心佩戴的珠钗金簪掉了一地。

我气不过,张嘴狠狠咬了那人一口。

君尧疼得冷气直抽,钳制我的手臂却依然如钢铁般坚固。

「你……离沈翕远点,他并非表面那样温和无害。」

「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我的硬气,在君尧的武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堵住了我的嘴,扛着我上蹿下跳,终于在一处僻静又隐蔽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一面暗恼那帮干吃皇粮不干事的守卫,一面又心惊君尧对皇宫的地形布防如此熟悉。

只是不待我深想,就被一阵啜泣声吸引了注意力。

「珏儿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同她争什么。可是……宜宁也想在殿下身侧陪伴一生,哪怕是妾,宜宁也是愿意的。」

11

真是好大一出苦情戏。

堂姐与沈翕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是我活活地拆散了他们,真是罪过啊。

沈翕平常温柔,没想到拒绝堂姐却很干脆。

「孤此生有珏儿一人足矣。今夜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这一瞬,我有些愣怔。

我会利用沈翕并非一时冲动,前几世中,他的东宫都曾有个很受宠的良娣。

他是未来的王,温柔却也多情,不会因为太子妃冷落其他女子,也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可我从未想过,他居然是真的对我有意的。

沈翕和堂姐一前一后离开后,君尧终于放开了对我的束缚。

他的脸色比先前在宴席间还要难看。

「沈翕发现了我们,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君世子闹够了没有?」

「珏儿,你信我。」

珏儿?呵呵。

印象里,君尧从未如此亲昵地喊过我。

外人面前,他总是端着架子喊我世子妃,只有在动怒斥责我的时候,才会黑着脸喊声陆珏。

今夜倒是稀罕了。

是知道了心爱的女人,给别人做妾也不愿意嫁给他,所以受了刺激?

我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过完中秋,就该是我与太子哥哥的大婚了,他会是我的夫君,我会信的也只有我的夫君。」

说完这句,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刚回到宴席上,沈翕的手就朝我摊开了,上面赫然躺着几根眼熟的金钗。

「珏儿去了哪里,连发饰掉了都不知道?」

我故意惊讶:「哎呀,我还找了好久呢,原来是被太子哥哥捡去了。」

沈翕用他那清澈如水般的眸子看着我,微微一笑,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

「下次小心点。」

12

我和沈翕的大婚前夕,君尧终于被革了职。

沈翕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经过他不懈的努力,哪怕陇西王的亲笔书信加急送回了京都,君尧还是被踢出了皇城司,失去了禁卫军总统之职。

往后,他再想进宫,也只能听旨。

而我即将入住东宫,与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听闻消息,我终于松了口气,这生死轮回之局,总算让我见到了破解的希望。

我一心待嫁,圣上染病已久,也早就盼望着太子成婚后继承大统。

大婚这日,阳光明媚。

我凤冠霞帔,脚踩红毯,由着喜娘慢慢扶上辇车。

从长公主府到朱雀大街再到承天门,一路锣鼓喧天。

被喜帕遮去了视线,我只能凭借外面渐渐远去的热闹声音,估摸着辇车已经进了皇城。

可冷不防的,身下一阵颠簸。

我下意识扶住凤冠,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就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顿时,一股寒凉之意蹿上脊梁骨。

我想尖叫。

下一瞬,嘴巴就被捂严实了。

「抱歉,你不能嫁给沈翕。」

又是君尧这个混蛋!

我被他强行从辇车上抱了下来。

君尧扯下了我盖在头顶上的喜帕,将它交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里。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睁睁看着目光挑衅的堂姐,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喜服,在喜娘的搀扶下坐进了婚辇里。

「为什么……」

辇车继续前行,护送「太子妃」进宫的侍卫队当着我的面,朝君尧行了个礼,便扬长而去。

君尧这才稍稍放开我。

「走吧珏儿,我带你离开这里。」

13

我被君尧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里。

挣扎反抗皆无用。

这里有重重侍卫把守着,连端茶递水的丫鬟都带着拳脚功夫。

当着我的面,君尧朝匆匆赶到的人问了一句:「兵符可有拿到?」

那人当即从怀里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呈给他。

「属下不辱使命。」

我死死盯着那人干净俊秀的脸,只觉晴天霹雳。

这人我在长公主府里见过,他是我阿娘身边的人。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你们……无耻!」

调换太子妃,盗取长公主府里的兵符,他们疯了吗!

君尧挥退了来人,目光直直望向我。

「珏儿不是说想当太子妃吗?等我成了太子,你便是太子妃。」

我倒抽口凉气:「……你要造反?」

君尧低低笑了起来,「谈不上造反,是沈翕的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你就名正言顺了?」

这江山姓沈,他莫不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异姓王世子?

此刻,我无法形容自己是何种心情了。

是我强行改变剧情的原因吗?

前几世,直到我死,都从未有过造反一事。

不,不对!

我骤然想到那个盗兵符的人。

在我硬改剧情前,他就已经潜藏在阿娘身边了。

所以……这段剧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而是提前了!

等到入夜,皇城里的喜庆热闹早已不复存在。

我虽然被困在这里,却明白以沈翕的性子,在发现新娘被调换后,哪怕再恼怒,也会先顾全大局任婚礼继续下去,等到事后再做安排。

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后了……

君尧披上戎装离开的时候,我的心在阵阵发冷。

想着宠爱我的圣上舅舅,会笑看我取闹的太子哥哥,还有并非不疼我的阿娘……

我恨自己没能长上一对翅膀,无法飞出去传送消息,更恨自己几世轮回都禁锢在情情爱爱之中,竟连君尧甚至是整个陇西的狼子野心,半分端倪都没有发现过。

14

君尧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三天,收不到任何消息的我过得十分煎熬。

整座宅院里,全都是君尧的人,他们不可能在我面前透露半分。

我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也没有肝肠寸断的哭求。

生在帝王之家,又岂会不懂成王败寇的道理?

我安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君尧来的时候,身上的戎装还未换掉,衣摆处不知沾了谁的血,刺眼极了。

他漆黑的眼眸里有着一丝疲惫,神色沉沉。

「圣上驾崩了。」

我的心狠狠一痛,紧抿着嘴唇,恨恨盯着他。

君尧却并不在意,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却被我一巴掌拍开。

「珏儿,你可知道,你一心想嫁的那个人,并没有拒绝陆宜宁。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发生了些什么,你可要听听?」

「闭嘴!」

我终于还是克制不住情绪,朝着君尧吼出了声。

尽管我对沈翕并无儿女之情,也明白他身为太子,不可能因为一个被换的新娘终止婚礼、失去太子的体面。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到底是失望了。

那晚皎皎明月之下,他那句「孤此生有珏儿一人足矣」带来感动和怅然,尽化作一场虚空。

我真是十分可笑。

君尧果然笑了出来。

他嘴唇勾起,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可惜还是让沈翕逃出宫去了。珏儿猜猜,他会躲去哪里?」

我冷眼看着他:「太子哥哥不会躲,他只是输在没有防备,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君尧冷嗤一声。

「你太小瞧我们这位太子了。他若没有防备,岂会伪造定亲玉玦,引我入套,他分明早就存有杀我之心!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救你堂姐,才坠崖重伤?」

我面无表情:「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遭到了伏击,是沈翕……」

「我不信。」

我不想再听他的蛊惑:「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是陇西王世子,是朝廷重臣,就算你与太子哥哥有不和之处,那也是朝政之争,他何至于要杀你?」

君尧未答,或许根本就是答不上来。

夜风吹过,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想起我那无缘出世的孩子,那碗他亲手灌下的毒汤,还有那些面目狰狞,挥动血刀的悍匪……我终于明白为何每一世,我的下场都是那样的凄惨。

他都公然造反,颠覆沈氏王朝了,又岂会容忍一个身上流着沈氏血液的妻子。

这种薄情寡义,罔顾君恩的人,就该去死!

这一刻,我只觉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对他的恨意急促猛烈地蹿动着,整个人随时都要爆炸了。

我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口。

15

夜色渐浓,微风渐凉。

整座宅子静悄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颤抖着的手,还沾着君尧的血。

他是被听到动静的侍卫带走的,走前他俊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硬。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复杂难明。

我听到他对侍卫吩咐了一句:「别动她。」

都到这个时候了,虚情假意大可不必,我不明白君尧还留着我做什么。

莫非他还想利用我去对付沈翕或者阿娘?不!我绝不可能给他这种机会。

我趁着夜色,绕进了后厨,那地方有个狗洞。

这是我无意间听到厨娘抱怨有恶狗钻进来盗食时记下的。

君尧安排的守卫的确森严,却还是百密一疏,让我找到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可惜我没能找到沈翕,整个长公主府外也已被重兵把守住。

还没等我靠近,几名带刀士兵就朝着这边围了上来。

危急之时,我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拉住了。

「承安郡主,这边走。」

混乱与慌乱之下,这道清润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

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就跟着她走了。

这女子的身型与我有几分相似,脚步轻快,却并不凌乱,始终与我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

直到她绕开了士兵,带着我进了一座后院。

「珏儿。」

沈翕就站在院子里,没有出逃的狼狈,他面若冠玉,眉如墨画,在烛火之下依旧是风致楚楚的模样。

「太子哥哥!」

看到他的这一瞬间,我积压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崩塌了……

16

「珏儿受苦了。」

在听说我被君尧囚禁后,沈翕平静的眉眼间几分动容。

「已经没事了,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面对沈翕我有些愧疚,毕竟比起我,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前几世,我都死得太早,并不清楚后面的剧情。

而今若非我横插一脚,强行改变剧情,他好端端的婚礼怎会一团糟糕?

「太子哥哥……」

我愧疚极了,正要告诉沈翕,君尧已经被我重伤了,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未料,话还未说出口却被打断。

「承安郡主,您的衣服都脏了,不如先进屋梳洗一番吧。」

我闻言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引我来此的女子,可当我终于看清她的容貌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陈良娣!

前几世东宫那位受宠之人!

「她叫陈媪,是孤的侍女。」

竟是宫女?

那她与太子岂不是早就相识?

陈媪领着我进屋,拿出了一套素净的衣物。

「今晚太过匆忙,没办法替郡主另备新衣了,这套衣物还算干净,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看布料和款式,应该是她的衣服。

我点了点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问:「你侍奉太子多久了?」

陈媪低垂着头,轻声答道:「妾从小便进了宫。」

她的声音轻柔,态度不亢不卑。

短短一句话,便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

宫女为奴,她却自称为「妾」,看来早已是沈翕的人了。

从小就在太子身边,撇开身份,也算是青梅竹马。

危难之际,沈翕都不忘带着她一起逃出宫,果然是很受宠的。

就不知我那费尽心机,不惜与君尧合谋也要嫁进东宫的堂姐,在知道陈媪的存在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正这般想着。

陈媪又道:「郡主,太子妃也在这里。」

我眉梢一挑,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哦?」

「叛军闯进宫中时,太子妃替殿下挡了一箭,伤了心肺,往后怕是也好不了了,这太子妃之位……」

陈媪的话,停在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

衣衫已换好,我似笑非笑看着陈媪:「你很聪明。」

「郡主谬赞了。郡主可要去看看太子妃?」

17

再见到堂姐时,她果然一身病气。

许是听到动静,她一脸期待地朝门口的方向看来,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僵住了。

「别来无恙啊,阿姐。」

「你怎么在这里!」

短短几日的工夫,堂姐已不复当日抢婚时的意气风发,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削尖了许多,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看着这样的堂姐,想到的却是外头那位清浥灵秀的陈良娣,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来。

「你笑什么?」堂姐语气都尖锐起来。

「我笑阿姐好算计,就不知这一箭可有换到太子哥哥的真心?」

堂姐齿唇咬紧,竟破天荒没有回怼我半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又硬声道:「我已经是太子妃了,这一箭会让我的地位更稳固,只要太子重回王宫,我便是未来的皇后,是否真心又何必去计较。」

说着,看向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神光,讥讽、怜悯又厌恶的。

「不过,珏儿若还想嫁给太子,只能为妾。」

这便是她深藏了许久的野心和目的吧。

我也不恼,也没什么可恼的。她是怎样的人,我早已心知肚明。

「阿姐错了,太子哥哥怎么舍得珏儿为妾呢?听说阿姐伤得很重,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能活着回宫?」

堂姐脸色大变:「你敢威胁我?」

我笑了笑:「是又如何。」

「你敢!」

门在这时开了,陈媪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太子妃,该喝药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堂姐却惊恐了起来。

「你、你们……不,我不喝,不喝!拿走,快拿走!」

可这已经由不得她了。

血雨腥风的夜晚,堂姐死得悄无声息。

我抢太子妃之位,最初为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如今堂姐已死,也知道了原来陈良娣一直都伴在沈翕身边,自然也不愿意再横插进去。

我看向面色沉静的陈媪:「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媪微微一笑:「太子妃之位本就属于郡主,郡主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妾欠了人情呢?」

「别装糊涂了。陆宜宁这个太子妃,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明眼人都清楚。她与君尧如此勾结,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是不是在危机时救下太子,都犯了大忌。」

「那包毒粉,你应该准备许久了吧,借我之手除去她,以绝后患,才能滴水不漏。」

陈媪见我戳破,叹声道:「不愧是承安郡主。」

我冷哼一声:「你对太子倒是忠心耿耿。」

陈媪又叹:「陆家小姐德不配位,她配不上太子。可太子心善,妾身年长他几岁,自然要多为他考虑。」

「夜深了,妾身伺候郡主歇息吧。」

18

这一夜,我却没有睡着。

逃离了君尧的囚困,我本应该感觉到轻松自在,可想起堂姐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心情反而越发沉重郁结。

我并不后悔亲手了结了陆宜宁,她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可她真的死了,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如今皇城沦陷,阿娘……是了,阿娘还被困在长公主府里,孤立无援,我如何能睡得下去。

想起重伤君尧的消息还没有告诉沈翕,我立即下榻披衣。

寒风扑面而来,整个宅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这陌生的宅院我并不熟悉,外头也没有遇到引路之人,只能一间一间去找。

正当我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闯时,沈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郡主歇下了?」

「是。」

光亮乍起。

是陈媪点燃了房中的烛火。

看到两人的身影照映在窗棂上,我心中一喜。

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房外的一片梅林之下,被树林遮去视线,一时竟没有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处隐秘的厢房。

正要开口的时候,陈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殿下,刚得到消息,陇西王亥时抵达京都后直奔长公主府,此刻还未出来。」

我心中大惊:陇西王去长公主府?他想对阿娘做什么!

却听沈翕淡淡道:「长公主与陇西王乃旧识,多年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殿下既然知道长公主与陇西王是旧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殿下就不怕长公主被陇西王说服,扶皇长子上位吗?」

皇长子?什么皇长子?

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不是早就夭折在襁褓里了?哪里又冒出了一个皇长子?

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心口竟急剧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可房内却久久沉默了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沈翕轻笑了一声。

「承安不是在这里吗?」

「有承安郡主在手,长公主固然要有所顾忌。可是殿下,承安郡主聪慧,若让她知道了真相,恐怕……」

「那就别让她知道。」

沈翕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无比沉凉,仿若这暗夜里寒凉的冷风,冻得人直哆嗦。

我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哪知脚底「咔嚓」一声。

枯枝断裂,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谁!」

我转身就跑。

19

宅院里的沉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暗处跳出来的侍卫将明晃晃的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翕推开了窗,隔着窗门与我遥遥一望。

他似乎有些惊讶:「珏儿?」

说着,便回头朝陈媪看了一眼。

「不是说已经歇下了?」

陈媪脸色一变,立即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是妾身失职,没有照顾好郡主。」

沈翕抿了抿唇,又朝我望过来。

「珏儿,你不该擅自跑出来的。」

我看着目光冷冽的沈翕,仿佛不认识一般,喃喃道:「原来,我在太子哥哥眼里,不过是棋子一枚。」

「珏儿不也是一直都在利用孤吗?」

「……」

我哑口无言。

原来他都知道。

「所以……皇长子没有夭折,他是君尧吗?」

电光火石之间,我全身的任脉仿佛在这一刹那间被完全打通了。

「所以,太子哥哥答应娶我,也是为了拉拢阿娘,顺利登基吧。」

沈翕的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

沈翕并不喜欢我,正如我也不中意他一样。

真相摆了出来,我竟没有半分难过,反而松了口气。

说白了,我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了一场。

我看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沈翕,笑了笑。

「可能要让太子哥哥失望了,你挟持我并没有什么用,阿娘手里的兵符早就被君尧得到了,即便她愿意帮你,也帮不上了。」

沈翕愣了愣。

我以为他会失望,可他却说:「没关系,只要珏儿还在这里,就很好。」

我还在想着他这话是何意,身侧的侍卫已经拿开了架在我脖子上的长剑。

「郡主,请吧。」

这声音……

这如同阎王索命,梦魇缠身的声音,将我牢牢锁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侍卫。

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在我不幸的第三世,拥有这副面孔的人,并不是太子侍卫,他的身份是拦截我离开京都的劫匪。

我死在他刀下之前,听到了便是这么一句:郡主,请吧。

他竟是沈翕的人。

20

我以为自己会失态,会忍不住去质问。

可我没有。

我看着侍卫,语气泰然道:「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显然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当场怔住了。

沈翕接道:「他没有名字,既然珏儿喜欢,暗七就贴身保护吧。」

侍卫只能领命。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重新躺回床榻上,强忍了一路,我终于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乱了,乱了,都乱了……是我搞错了吗?

可我被乱刀砍死,弥留之际,看到的明明是君尧啊?

那第二世,第一世呢?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心乱如麻,脑海里的那些往事,一幕接一幕涌现出来,都是君尧。

我与他争吵,与他作对,与他和离,被他厌弃抛下,被他喂下毒汤,被他逼得连孩子都失去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举着匕首朝他狠狠捅下去……

一阵厮杀中,我猛然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时,已是冷汗淋淋。

外面不知何时,火光大起,杂乱的脚步声重重砸在了心头。

随着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到暗七以一敌三,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榻前,将我拧了起来,但他也被围上来的人刺中了一剑。

听到闷哼的声音,我暗暗握紧了拳。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我被拧回了沈翕身边,那柄长剑重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此时暗七已经撑尽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了脚下,而握剑的人从暗七变成了沈翕。

「住手。」

沈翕没有看我,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君尧。

我亦如此。

火光之下,君尧沉静的面容有着几分苍白。

他身姿挺拔,铠甲紧裹,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他那什么也看不见的胸口处,有着怎样深的伤口。

君尧抬起了手,制止了混乱的打斗。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却很快又挪开了。

「沈翕,受降吧。」

「降?」

沈翕长身玉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也吹冷了他的眸光。

「孤乃父皇亲封的太子,乃等不过乱臣贼子,也敢如此放肆?」

君尧冷冷盯着他:「即便是太子,弑君也是死罪。」

沈翕:「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君尧:「来人。」

一名细瘦矮小的中年人,被推了出来,哭哭嚷嚷道:「是太子令老臣给圣上请脉时,借机下的药,老臣也是被逼无奈,老臣冤枉啊……」

「你竟没死。」

沈翕握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我的脖颈处传出。

我忍着没动,也无法动。

沈翕紧紧钳制着我,沉冷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沈翕,放开承安郡主。」

沈翕怎么可能如君尧的愿,他非但没有放开我,还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句:「珏儿,是你说要嫁给孤的,不如你先到地府等等孤吧。」

我闭上眼,心中苦笑。

好累啊,不知这轮回的宿命能否就此终结?

21

就在沈翕向我动手时,君尧也动了,可能是被我伤得太重,他扑过来的姿势略显狼狈。

幸亏陇西王及时赶到,一箭射穿了沈翕持剑的手臂。

我到底是被救了,但沈翕的剑也割破了我的脖颈。

我捂着伤口,看向他。

「我听阿娘说过,等你大婚后,圣上舅舅就会搬去西山别宫,不再理政。你已经是太子,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沈翕嗤笑一声,目光冷冷地看着君尧。

「你怎么不问问他,这陇西世子都当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继续当下去,非要将这皇城搅乱?」

话落,陇西王便怒了。

「若非贵妃生事,谋害皇后皇嗣,大殿下何至于隐姓埋名多年!」

说白了,都是皇权惹的祸。

我捂着被割破皮的脖颈,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竟靠入一个冰冷熟悉的怀抱。

「钰儿!」君尧紧张的声音传来。

「我……」

刚要开口说话,大口大口的鲜血竟从我嘴里涌出来。

那鲜血泛着不自然的紫光,一股脑喷洒在阴冷的地面上。

我茫然无措,就见君尧突然气急败坏地提起了沈翕的衣领。

「解药!解药呢!」

原来是我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症状……也似乎跟第二世君尧灌我喝下毒汤后一样。

那时我心有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满目都是被染成紫红色的帐幄……而今……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耳边响起的是君尧暴躁的怒吼。

「混蛋!交出解药!」

22

我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意识却离奇的清醒。

太医说我中了一种西域奇毒。

西域已与大梁修和多年,这毒药是怎么流进宫里的呢?

「你只需要告诉我,郡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君尧隐怒的声音离得很近。

我听到太医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此毒遇水即化,恐怕是被下在郡主饮水中,量虽不大,但其药性猛烈霸道,所以郡主才一直昏迷不醒……」

君尧又逼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恕罪,老……老臣学识浅薄,实在不知该如何配制此毒的解药……」

君尧直接恼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郡主若还是醒不过来,你也不必留着了!」

太医扑通就跪下了。

重重的跪地声,让我都替他膝盖疼。

这之后,君尧几乎寸步未离。

他就坐在榻前,时不时握一握我的手,仓皇可怜地喃喃着:「珏儿,被你捅伤之后,我总梦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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