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安柳照临还挺像的,两人气质都很雅致贵气,又都是温柔类型的文人。柳照临的温柔更像是身为庶子不得已温良恭俭的伪装,他实则是个很锋利的人,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妹妹,却把最锋利的棱角狠狠刺向我。褚九安的温柔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和有礼,像是春日的细雨,润物无声般地温柔。」
「同褚九安定亲了,他从不来找我,我却渐渐喜欢去找他。他说,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你别总找我,会害了宴曦的名声。有一次,他来府上,我当着三哥的面,牵了一下他的手。他生气了,神情严肃地让我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只把我当朋友。他很久都没理我,然后托人送来了一封道歉信和退婚文书。他同我道歉,然后说婚事还是作罢吧。」
「我找上了门,骂他神经病,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我再三解释只是玩笑,我知道他心里只有柳宴曦,他还是执意要与我退婚,不依不饶地,他非要同我退婚。我去求他父亲,他父亲罚他跪了祠堂,他终于安静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实在对温柔的人没有抵抗力。明明知道,温柔的反面是凉薄,明明知道,他们给的温柔没有一丝丝属于我,可还是又一次失足了。我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他们对我好,只是因为,以为我是柳宴曦。」
「我都讨厌我自己。」
「我想起柳照临说的,难道让曦儿回来用你用过的二手货?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难道只能装在柳宴曦的躯壳里,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吗?」
「我穿了鹅黄色的衣服,我不喜欢绿色,一点也不喜欢。」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就愿意这样。」
「我给胭脂铺挣了很多很多钱,我比柳宴曦有用多了。」
「又换回绿色的裙子了,柳宴曦很少穿粉色的衣服,我穿那么两次也够了。我不是柳宴曦,她那么好,别人爱她是应该的。我之前想错了,总是和她比,有什么可比的呢?也有很多人爱我的,只是那些人,现在只能活在回忆里。」
「三个月了,和褚九安再没见过面。我不再喜欢他了,明天他来娶我,我很平静。」
29
原来褚九安一直在骗我,他一直都知道,我和那个人的分别。
二哥也在骗我,他并未放弃过我,从来都没有。
他离开京城不是为了云游天下,而是在寻找我能回来的方法。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为什么骗我?
黛黛晃晃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伸出小爪子将画有「福」字的那一面,拨来拨去,玩得很是起劲儿。
它见我盯着它看,将两只小爪子搭在我的手臂上,踮着脚扭动它的脖子。
我把住它脖子不让它动,将其搂进怀里,不料他开始在我怀里挣扎,一个劲用爪子挠平安符,嘴里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小福哥哥。」我盯着虚空,喃喃自语两句,怀中的猫便不动了。
我鼻子有些发酸,揉了揉怀里的小猫,想去看看我二哥哥。
「曦儿。」三哥在外叩我的门:「曦儿,快出来,听说长春观的普慧道长云游回来了,在你身上发生的离奇之事没准可解,咱们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普慧道长?」我急匆匆抱着猫打开门:「真的是普慧道长?」
那女鬼的手札中曾写到,二哥要去找一位叫普慧的道长。
「听说这道士很灵。」三哥点点头,瞥见我怀里的猫,眉头又皱起来了:「你整日抱着猫做什么?」
他作势要将猫抱走,不料黛黛一爪子挠在了他的手背上。
「死猫,反了你!」
「三哥,它不喜欢被人摸的。」
见黛黛似乎要挨揍,我急忙一个闪身躲过三哥伸过来的魔爪:「快走吧,我们。」
一出府门,一个姑娘牵着一条大黑狗,双眼通红地站在我家石狮子门前。
那大黑狗本是我三哥的,名字唤作「将军」。
那姑娘是五公主。
少时五公主的裙子被「将军」咬了,自此五公主和我三哥一见面就吵,后来五公主知道我三哥最是宝贝他的大黑狗,便使计将「将军」要走了。
五公主瞥见我,急忙抹了把眼泪,高高扬着脖子问:「柳昱明呢?」
「我三哥去恭房了。」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问我:「你和离,是还想要嫁给我太子哥哥吗?」
我抱着黛黛没有没有说话。
「你凭什么这样啊?」见我不语,五公主突然歇斯底里般得哭出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你为什么这样啊。以前你要嫁给太子哥哥,柳昱明怎么都不肯跟我好。后来你嫁了人,他终于肯同我说说话。现在你又后悔了,你又想嫁给我太子哥哥了?你凭什么如此反复无常?」
她流着泪狠狠瞪着我,一步一步逼紧我:「你就仗着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你从来也不为他想一想。你以为你还能嫁给我太子哥哥吗?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现在根本就是个弃妇。你长得一脸清纯无害,其实根本是水性杨花,我父皇绝不会——」
「谢嫣,你若再对我妹妹口出恶言,别怪我不客气。」三哥冲出来,铁青着脸对五公主说:「我从来没有娶你的打算,从前没有,今后更不会有。」
五公主指着我向着三哥质问,眼泪从脸上滑下来:「你这个懦夫,你分明就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不就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嫁了太子,你便不能娶公主。不就是因为她吗?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任性,凭什么?」
「我从未喜欢过你。」三哥对五公主说:「你知道我的性格,若我真喜欢一个人,我是会豁出一切的。我不喜欢你。你分明知道我好面子,从小到大处处挤兑。你知道我最宝贝「将军」,还是将它夺走。你明知道家人是我的底线,你还要上门辱骂我妹妹。是我不肯娶你,你又为何要将怨气撒在我妹妹身上?」
「三哥,别说气话,长春观我自己去,你们好好谈谈吧。」
话音方落,我抱着猫上了马车。
我那时自怜自苦,自爱自伤,陷入伤痛中无法自拔。
如今回过头一看,心中珍惜之人依旧如故。
二哥和三哥对我的好都没变,只是前些天我心境变了,只知道钻牛角尖,关心则乱,陷入自怜的情绪中走不出来,没能冷静沉着,没能看清家人的真心。
后来虽然嘴上说着原谅三哥,心中还是有怨。
现在,我觉得我能释然了。
等我把谢绥找回来,一切便都好了。
30
三哥骑马追上来,劈头盖脸骂我:「走什么走,我说了要跟你一起去的。」
这些天我去寺庙他都陪着我去。
他一直很自责,我去青云寺那日没能随我同去。
以前我很少独自出行,都是二哥随我同去,有时三哥也会陪我。我去青云寺那日,二哥午睡久了些,我没忍心叫他,三哥同朋友们赛马去了。
就那么一次独自出门,就那么一次。
意外只是生命中的偶然,我该释然了。
「三哥,今天是我回来以后,最开心的一天。」我掀开车帘朝他笑:「我们见了普慧大师之后,去找汤泉别庄找二哥吧。」
三哥嫌弃又无语地瞥了我一眼:「看你那傻样,去找二哥就那么开心?我才是你亲哥,你怎么从小就肯和二哥亲。」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我皱着眉瞪他:「小时候你就总欺负二哥,二哥不愿意搭理你,你偏还来劲儿,你就不是什么好人,谁愿意理你。不光是我,大哥也不愿意理你呢。」
「二哥的娘是咱娘的陪嫁丫鬟,我那时候不懂事,狗眼看人低嘛。」三哥撇撇嘴:「那谁让你们俩就因为这点事,对他比对我亲,我才是大哥的亲弟弟,你的亲哥哥。」
他同我理论了一路,终于到了长春观。
刚入观,一名身着灰袍、身材矮瘦的老道迎上来,一捋胡子哈哈地笑:「不错嘛,那小儿画得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鬼话?」三哥斥道:「别在这装神弄鬼,我们要找普慧道长。」
「正是贫道。」老道伸手在灰扑扑的道帽上挠了两下:「莫非是贫道其貌不扬?」
「姑娘,跟我来吧。」老道士笑眯眯说完,努努嘴朝三哥道:「这位施主,你可不能来。」
我抱着黛黛跟着道长到了后山。
「道长,我想——」
「是我。」他嘿嘿笑起来:「你是我弄回来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脑海中一片混沌,隐隐觉得,我寻找的东西在他这能有结果。
「您是如何——」
他又打断了我的话:「有个大个子来求我,日求夜求,他不是有缘人,我本不该帮,但看他追了我一路,便破例帮了他。」
「我——」
「我是我救回来的,也算是半个有缘人。我知道你要找我干什么,但是你不行。」那老道掐指一算,咂巴着嘴啧啧两声:「傻了吧,命格什么时候被偷了都不知道。若你的命格还同从前那般,我是可以帮你的。可你的命被人篡改过,现在的命格不行了。」
「什,什么……」他说我的命格被篡改过。
「从前为你求我那人,就是普通人,命格没什么奇特的,没什么东西能抵换。但他执意如此,想必如今,他也大限将至了吧?」
「你说那男子,是不是个头很高,长相斯文俊美,鼻尖还有一颗痣?」
「对对对,他鼻尖那善痣长得极好,看起来很是贵气呢。他鼻头又丰隆饱满,家族也能财富雄厚。哎呀,他不就是你哥哥嘛。他没东西换,我给他用了血引之法,他要不是你哥哥,我还没法用他的半碗血召你回来呢,毕竟你们是血亲。他还带了你的画像,画得真不错。」
「哎呀,小姑娘,你何苦哭得这样伤心?」老道士喋喋不休说:「万般皆有定数,看开就好了。哎呀,你别再哭了,俺真是看不得漂亮小姑娘哭呀。」
「你想要我救人,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抽噎着说:「什么办法?」
「我都算到了,你和那人是天定的姻缘。你便剪下一缕头发,放上半碗血,再放上半碗的眼泪,我给你用上缘引之法,兴许能好,但我也不敢保证。后果嘛,跟你哥哥一样,你死。」
话音未落,黛黛突然拼命蹬腿,从我怀里跳出去,浑身的毛竖起来,龇牙咧嘴咬在道长的脖颈上,嘴里发出尖利高亢的喵喵声。
道长被突然的袭击吓得一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忙脚乱挣扎着去打猫。
「天做错了,凭什么要她承担后果?」
一队士兵将此地团团围住,一个蓝袍男子走出来:「柳宴曦,哑巴了,平素不是一向凶狠吗?」
梁王,他怎么会来这?
谢梁一闪身,两个士兵走出来,将捆成大粽子的假谢绥扔在普慧面前。
我抓住黛黛,急忙扶起普慧道长:「谢梁,你要做什么?」
「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乃习武之人,还不屑于做你脑中所想的龌龊之事。我是想和他争,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他争,而不是同面前这个蠢货周旋。我同他只差一岁,从一出生便和他相争,我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你少。 」
谢梁伸脚狠狠踹在假谢绥身上,假谢绥呻吟一声,悠悠睁开眼睛。
他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自言自语道:「系统,你他娘出来,你别装死。是你让我模仿谢绥的,是你要我那么干的,是你说完成追妻火葬场剧情就可以回家了,你他娘说话啊,你说话啊!妈的,老子现在要死了!」
「普慧,你不是要死一个人吗?」谢梁用下巴点点假谢绥:「让他去死。」
「谢梁,你疯了,你竟敢谋害当朝太子,太子府守卫发现我丢了,你根本逃不了。」假谢绥义愤填膺朝谢梁叫。
谢梁嗤笑一声,声音慢悠悠的:「蠢货,还演呢,谢绥要是你这样,太子之位早是我的了。」
谢梁瞄我一眼,视线又落在假谢绥身上:「谢绥少时不知听了什么话,自小便装模作样叫我二弟来膈应我。他高傲自大,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日日跟我装兄友弟恭。你倒是装也懒得装,人也小气,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夜探我梁王府。」
「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不必再多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假谢绥望向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宴曦,柳宴曦,我们五岁相识,青梅竹马。你要信我,谢梁从小就同我作对,你不也知道吗?你特别不待见他——」
「够了。」谢梁眉头一皱,撕拉下一片衣袍堵住了他的嘴:「普慧,你还不赶紧开始。」
普慧捂着被抓烂的脖子呻吟:「你这小子,说话怎如此不客气,你又是谢绥何人?」
「他是我的兄长。」谢梁好似看透了普慧心中所想,在他前面抢白道:「你同柳宴曦所言本王都听到了。血引,缘引,你都休想。你将这人弄死,将谢绥弄回来。」
「贫道实在做不到啊。」
谢梁猛的变了脸,抽出腰间长剑抵在普慧脖子上:「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干,我便放火烧了你这长春观,活埋了你的那些同门。」
普慧叹了口气,闭上眼开始摆烂:「你纵是烧了道观,活埋了贫道,贫道也不能干,干不了就是干不了哇。」
「那若是谢绥就在这里,只用换一换呢?」我在一片寂静中突然问出声。
31
我抱着黛黛,犹豫了好久好久。
它忽然一个大蹬腿,跑向假谢绥,也没有再回头看看我。
我早想到了,以他的性格,一旦被我发现变猫,他得难堪成什么样啊。
果真如此,果真是如此。
不多时,普慧道长设好了祭坛。
假谢绥和黛黛被绑在祭坛上,祭坛前是一鼎巨大的香炉。
烟雾缭绕之中,普慧道长手持一叠黄色道符,端着一碗血水上了台阶。
谢梁走过来,在我身侧站定,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随意包了包带血的手腕。
「你说那只猫是谢绥?柳宴曦,你是想他想疯了?」
我懒得理他,出神地盯着普慧道长看,道长已经开始往黄符上抹血。
「你自小一见我便没有好脸色,怎么,这次倒是相信我了?你就不怕我使坏,弄死谢绥,顺便也杀了你?」
「你上来时没有看到什么别的人吗?」我扭过头问他。
「什么人?」谢梁不解。
眼泪倏地聚满了眼眶,我吸了一口气:「谢绥虽表面看起来冷酷,对弟弟妹妹一向温和,可你从来都不给他好脸色。我是不待见你,可这次,我真的很想信你一次。他居高位,所有人都敬他、畏他,这世上,没几个人发自真心爱他。我宁愿相信,你是出于真心。」
其实我想的是,凭我一己之力,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将假谢绥偷出来,带到道士面前。
我走投无路了,想要见到谢绥的心太迫切了。
况且,黛黛都选择相信谢梁了,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谢梁漫不经心看向祭坛:「他最喜欢装,他不是只会给你买礼品,以前他还总给我买,不管我要不要。我讨厌他拍我肩膀,装作大哥姿态,可他死性不改,也是挺不要脸的。我们生在皇家,谁会真将他当成兄长啊。」
谢梁转身看我:「我自小便被培养成辅佐他的将军,我处处想争,处处争不过,他甚至从未将我视作对手。倒是你,日日跟在他身后,视我为洪水猛兽。我是想赢他,我是想要这天下,但我更想坦坦荡荡地赢。」
谢梁嗤笑一声:「等他回来,我还是要同他争。我要他亲眼看看,我是怎么赢过他。」
他们姓谢的,一向都是这么高傲、狂妄。
祭坛上响起了嗡嗡的念咒声:
「雷,霹雳,雷火,鬼神死,邪精亡,妖怪。六甲六丁,天丁使者,雷火,怕雨,雷公母,上不通、下不度水,刀斩,急急如律令,灭 。」
「天雷大,操最。擒精追怪。吾今呼召,立到庭。急急如律令,谢绥归来。」
天上忽而有小雪片落下来,打着旋儿,慢慢地落下来。
「下雪了。」
谢梁呼出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半个月前吧。」
祭坛上的黛黛已经昏迷了,假谢绥面色狰狞,额上也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我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可比你早多了,我半年前就确定了,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普慧道士。说来可笑,所有人都以为我想要那把龙椅,他们都以为我将谢绥劫来是要害他——」
「殿下,不……好了。」一个兵士神色慌张跑过来,一个出溜滑,重重滑倒在地上,急得快要哭出来:「御林军的林副统领和太子府杨统领杀上来了,说是,说是您谋害太子,罪不容诛,即刻要将您捉拿归案,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咱们的人根本撑不住啊。」
我以为谢梁敢将假谢绥劫来,定然安排好了一切。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你,你……」
谢梁在我大惊失色的眼神中大笑不止:「你真不会以为我有什么万全的准备吧?太子府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我劫了太子,就算计划再周密,也难免会被发现吧。」
谢梁又哼一声,指指普慧说:「慌什么,他不是马上就好了吗?」
我看向祭坛,普慧道士手舞足蹈地贴着符咒,术法根本还未完成。
兵戈刀剑相击之声传来,身着甲胄的士兵争先抢后涌出来:「擒梁王,救太子。」
全身血液倒流,我眼前猛然白了一瞬。
「本王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你自己好好待着吧。」梁王说完,又朝周围的兵士大喝:「保护祭坛,不可擅离。」
说罢,飞身同涌上来的士兵缠斗起来。
「梁王,你如今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还不束手就擒。」为首的将军喊叫道。
「死道士,你竟然做法谋害太子,我命你速速收手!」
杨统领也怒目看我,咆哮道:「柳宴曦,太子在府上为你备着嫁衣,想趁着与我妹妹昏礼之际,瞒天过海也娶了你。他对你一片真心,你竟敢联同梁王做出谋害太子之事,你还不快让那施法的道士停下。」
「听我号令,先杀了那个道士,救下太子。」
「负隅顽抗的士兵们,不要再抵抗了,你们跟着梁王谋害太子,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不放下武器,速速投降。梁王乃是皇子,犯了错也不会死,你们肉体凡胎,又有几条命可活——」
「杨靖,这个弟兄们曾跟着我出生入死,你不必跟他们白费口舌——」
正此时,一个士兵飞上高台,一剑劈在绑着假谢绥的绳子上,原本守在高台周围的士兵也飞身上去,与之缠斗在一起。
我被钉在当场,忘记了反应,眼神死死望向祭坛,只要普慧好了,只要普惠好了,谢绥回来,当前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了。
不必害怕,柳宴曦,不用害怕。
「曦儿,咱们走,快走。」三哥趁乱跑过来,生拉硬拽扯住我的:「咱们走。」
「我不走,三哥,谢绥还在这,术法还没做完。」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你看,还剩三张符,马上就好了,猫,猫还在呢。」
话音未落,一道血唰地喷在我的脸上。
「听话,快走,这太乱了。」三哥胡乱抹了一把我脸上的血,一把将我扛在肩上,飞速往出口跑。
普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成了,成了——」
一个士兵一剑刺向了普慧的胸膛,普慧笑着笑着没声了,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插着剑,「哐」地一下倒下去。
「林统领,太子……太子没气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喧闹的人群更加骚动起来。
我听到了一声浑厚的大喝声:「听我号令,将这些逆党捉拿归案,带回去由圣上裁断,一个也不要放过。」
「不——」,谢梁飞上祭坛查看,终于被团团围住,他不可置信地瘫坐在地,遥遥向我一望。
眼神里终于浮现出震惊、恐惧、疑惑、不解……
祭坛上是众人口中没气的谢绥,灰袍变红袍的普慧和依旧被绑在高高柱子上的,我可怜的小白猫。
漫天的雪花落下,一片迷蒙中,无数士兵举着剑朝我和三哥追过来,为首的是杨统领。
「柳宴曦,柳昱明,你们无处可逃了,杀害太子,株连九族——」
32
三哥骑着马一路狂奔,我在他怀里抖成了筛子。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就在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怎么会突然变这样。
「三哥,不是你看到那样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谢绥不是真的,我和梁王是要找人救他,没有想造反谋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刚告诉你我被鬼附了身,再告诉你谢绥也被人附了身,然后告诉你,我的猫是真的谢绥,我都觉自己是个疯子。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谋害谢绥。」
「不要哭曦儿,别哭。二哥在汤泉别庄,那别庄就在业平,距此处不远的,咱们小时候不是去过吗?你骑着马去找二哥,让二哥带着你快走。我们今日是偶然遇见梁王的,太子之事我们一概不知,不会有事的。」
身后传来奔腾的马蹄声,每一声吼叫都使我的耳膜震颤。
「柳昱明,我命你速速停下,梁王已经束手就擒了!」
「谋害太子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三哥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泪顺着风吹在我脸上:「真是很后悔,若是两年前我能陪你去青云寺便好了,那样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若是我能信你一次,也不至于你什么都不敢告诉我,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他突然将缰绳塞进我手里,死死缠了几圈:「业平的路很好走的。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下一个转弯往左,再走几里地,看到一个土地庙,再往前走就到了。注意看看地里的石头,有的是地界碑。」
我心中蓦得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三哥,你要干什么?」
「拉好缰绳,我和爹爹会平安的,快去寻二哥,让他带你走。」发间簪子突然被拔下,马儿猛地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大力将三哥甩下去。
呼啸的风雪里,我听见三哥的声音:「曦儿,快跑。圣上是明君,等真相查明,我们都会没事的。不要怕,快跑。」
马儿发了狂,飞一般地弹出去,我的耳边全是呼呼风声,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不敢回头看,脑中全是士兵所说的「太子死了」和「谋害太子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上一刻我起码还能抱抱我的小白猫,这一刻,我成了杀死谢绥的帮凶。
怎么会这样?怎么忽然间成了这样?
雪下得好大,马儿跑得好快,我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出来了,我好害怕呀。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下一个转弯往左,再走几里地,看到一个土地庙,在往前走就到了,注意看看地里的石头,有的是地界碑。」
我默默念着这话,默默念着,记得牢牢地,可我还是害怕。
我早猜到我的小白猫是谢绥变的,我就是不想不揭露他。
谢绥是那样一个人,连好听的话都说不出口。
假若被我知道他曾经变成过猫,他非要无地自容了。
所以,我猜到了黛黛是谢绥,我就是不说,我就是不肯跟他说我猜到了。
我就是不肯问小猫,我不肯问它说,你该不会是谢绥吧。
我对它异常有灵性之事一字不提,对它找到手札之事一字不提。
我装作不知道,还非给他抛线团玩,看他气呼呼地扒拉毛线团。
我装作不知道,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他的自尊心。
第一次失去他,我那样后悔,我想着,我一定要改变,我要勇敢一些。
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
我不敢面对变成小猫的谢绥,我不敢揭露他。
我害怕对着一只猫诉说情话,抱着一只猫流眼泪。
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样肉麻的时候,我实在做不到……
我以为,我以为我,我究竟都在做什么……
现在,我连小猫都没了。
怎么会变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33
我满头大汗地推开门,二哥正围着狐裘大氅靠在廊下赏雪,一头白发披在身上,与雪色的大氅融为一体。
他整个人瘦脱了相,眼窝陷进骨肉里,脸颊也深深凹陷着,身体单薄得像张纸,他就那么靠在栏杆上,无神的眼珠愣愣盯着天空中掉落的雪片。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
「二哥。」
我轻轻唤了一句,他缓慢地转过头看,眯着眼,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扭过去晃了晃头。
「二哥,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真的是我,我来跟你道歉了。」
二哥又扭过来,我已经飞到他的面前,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泪流满面。
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二哥,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你今日跳舞了吗?」二哥皱着眉头,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怎么今日的妆这样红,以前你可不爱这样红的胭脂。」
我看着他呆板的眼珠子,手慢慢抚上了脸颊,我没有涂胭脂,我的脸上只有没擦干净的血,他连这个都分辨不清了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哽咽着朝他笑:「我都知道了,是你去找普慧道长将我换回来的,为此搭上了自己性命。」
二哥有瞬间的怔愣,随即牵起袖子给我擦眼泪,语气很是无奈:「我就知道,你若是知道了,必然如现在这般哭闹。千方百计想瞒住你,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忽然觉得好委屈:「你怕我知道你的病,就可以那样骗我吗?你那样骗我的时候,我都不想再活着了。你明知道你在我心里多重要,你明知道我最喜欢你,你怎么忍心用那样的话骗我?」
我曾是一个那样黏人的姑娘,喜欢谁就想和谁一直待在一处。
我想让哥哥们永远不成婚,我就一直赖在他们身边,要是能永远都在一起就好了。
自我回来之后,我努力学着一个人,学着一个人面对一切,真是好辛苦。
当我放下心结,准备好好生活的时候,当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上天却在这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谁能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真相了呢?」二哥扯出一个笑:「二哥也最喜欢你,你丢了,我怎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替代你,你不在的每一日,我都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我仅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你刚生下来,才那么点大,我,我,咳咳——」
二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死死用手捂住,捂着捂着,血便从指缝间溢出来,染了一手。
我想起二哥最怕脏,掏出手绢想去给他擦手。
他缓缓推开我的手,要强地将手藏在狐裘下面,喘着气道:「你还是回去吧,你不来,我很好。你一来,我一高兴,总忍不住激动。要不,你还是走吧。」
三哥不知道普慧道长所说的,二哥大限将至了。
他不知道,二哥不能带我逃跑了。
二哥不知道方才长春观发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我没地方可回了。
「曦儿,不要哭,你哭什么?是不是我如今样貌丑陋,吓到了?」二哥急忙将狐裘往身上披,他忘了他手心里还有血,只着急地将雪白的狐裘往身上裹,口中喃喃:「我都快忘了,你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最喜欢漂亮的人,我这样,怕是吓到你了。」
他手上的血沾在了雪白的狐皮上,那血那样红,刺得我眼睛疼。
一番动作间,他早已气喘吁吁,看我一眼,又笑了:「冷吗?哥哥忘记给你也披一披了。过来坐。」
我过去坐下,他又费力地将大氅脱下来,盖在我俩身上:「这样,便都不冷了。」
我俩坐着看雪,他的头忽然歪在我肩膀上,声音轻得像雪花:「曦儿,自回来后,你便没有再跳过舞了。以前要你在宴会上献舞,你总不愿意。你说,你又不是舞女,你的舞只为父兄和心爱的男子而跳。只你回来后,再没有跳过舞了。再为哥哥跳支舞吧,我前些日子去街上逛,给你买了一条火红的舞裙,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我任丫鬟引着,换了裙子,洗干净了脸。
我性子偏安静,只在跳舞时,能热烈一回。
三哥要二哥带我走,二哥要我跳完舞便回家吧,他说他需要好好养病。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出去时,二哥已经摆好了琴,懒懒调着琴弦。
见我出来,笑得温柔,「真好看。」
好看什么,他又能看见什么呢?
「奏什么曲子呢?」他想了想说:「《春波绿》吧,是好意头。」
泠泠琴音自他手边而来,我在廊下,随着乐声甩出了长长的红袖。
春波绿,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我出生柳色新新的五月,自小在爱里长大。
父兄的宠爱给我了声嘶力竭大哭和放肆去笑的底气,我自信、高傲,身上也有些受尽宠爱小女孩有的通病,好像父兄不再爱我,我就没有办法独自生活。
自小母亲的缺失又赋予我一种多愁善感的本能,易胆怯、易恐惧、易多思、易忧愁。
我成了一个矛盾体。
一方面,我极度想,也有信心会做好谢绥的太子妃,我天真无畏,小小年纪便大言不惭,我能在深宫生活一辈子。
另一方面,我又那样害怕,害怕谢绥遇到比我优秀的姑娘,害怕兰因絮果,注定成为帝王的谢绥,不能待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