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

出自专栏《江湖庙堂与市井,都是不省油的灯》

成亲不过第三天,郑北辞便领了个女子进府。

我刚拒绝了她端上来的茶水,她就晕倒在雪地里。

郑北辞黑着脸推开我:「玉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她还病着,你看不到吗?」

我目色淡然地看着他。

「郑北辞,是你们郑家求着娶我的。」

1

罗玉烟进府的这日,是我回门的日子。

按规矩郑北辞是要陪同我一道回去的,可罗玉烟病了。

昨日郑北辞得了消息就出府了,我等他等到子时,也不见他回来,这才歇下。

哪知,天才刚亮,陪嫁丫鬟就把我推醒了。

「世子昨夜带了个女子回来,姑娘要去看看吗?」

我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尚且不太清明,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丫鬟眼里的怜悯,有些刺痛到我了。

「不必了,收拾收拾,回陆家。」

丫鬟迟疑道:「姑娘,要不还是去问问世子何时出发吧?」

我笑了笑。

「他不会去了。」

此时的郑北辞,心思都放在罗玉烟身上,哪里还记得旁的事情,我也不愿去当这个讨嫌鬼。

一夜北风,外面已是银装素裹。

今年的雪,比往年稍早一些,也更冷一些。

我裹紧了斗篷,正要迈出大门,一道娇软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瑾姐姐,留步。」

我侧头望过去,看到的便是罗玉烟那张我见犹怜的脸。

果然是生了病的人,身体单薄得仿佛随时都能被无情的北风刮走。

我本可以不必搭理她,但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何事?」

「对不起,瑾姐姐,我不是故意阻碍北辞陪你回门的……」

「是大夫开的药方里缺了一味重要的药材,北辞一大早就出门寻药去了,他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

「是吗?」我垂了垂眼,极为平静地问,「缺了什么药?」

「天山雪莲。」

我点点头,看着目含期冀的罗玉烟,「那确实挺罕见的,希望他能早日寻到。」

这一瞬之间,我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失望。

门外的马车已等候许久,丫鬟扶着我登车时,忍不住问:

「姑娘,她是不是知道咱们陆家正好有一株天山雪莲啊?」

问罢,不待我回答,又愤愤难平道:

「就算知道又如何,陆家的天山雪莲,是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是用来给老夫人调养身体用的!」

我皱起眉,呵斥了她一声:「多嘴。」

我和郑北辞原本是毫无交集的。

郑家驻守西北边防,拜将封侯,而陆家久居蜀地,世代为商。

我区区一介商女,能攀上郑家这个高枝,唯有利益。

西北寒苦,眼下又正值冬季,朝廷补给久久难至。

为了边境的稳固,镇北侯万里挑一,挑中了我这个父母亡故,却手握万贯家财的孤女做儿媳。

只因我家中还有相依为命年迈的祖母,不便长途跋涉离开蜀地,郑家便千里迢迢来此置办了一处府邸,可谓是煞费苦心。

不过,用的是我的钱置办的。

郑家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长期的钱袋子。

而我,答应了郑家的提亲,看中的也只是郑家的权势。

郑北辞喜欢谁,我并不在乎。

我只想搞钱,奉养祖母安享晚年。

2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我坐在马车里远远就看到陆家大门大敞着,祖母拄着拐杖就站在大门前,也不知道在风中等了多久。

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却又在看到我独自一人回来时,一脸心疼,「瑾儿,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字也未提郑北辞半句。

我亦然。

我虽嫁给了郑北辞,却并不想为他改变什么。

是以,这一夜,我便歇在了陆家。

让我没想到的是,天才刚黑下来,陆家的大门就被郑北辞敲开了。

外面的雪还没有停,他静静站在花厅,一身冷气,眼睛里都是血丝,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我瞅着他那清瘦孤拔的背影,委实有些好奇他的来意。

总不会是来接我回郑府的吧。

「这么晚了,世子怎会来此?」

郑北辞听到声音转过身,目光定定看向我。

「我来接你回府。」

闻言,我好一阵哑然。

还真是来接我的?

我忍不住抬眸往那漆黑的天幕扫了扫,「这天寒地冻的,世子有心了。」

郑北辞点点头:「那便收拾收拾,这就随我回去了。」

我:「……」

他不会以为我真的在夸他吧?

「世子误会了,我没有夜行的习惯。」

郑北辞眉头微皱,「两家仅隔了一条街,并不远。」

这是远不远的问题吗?

「我畏寒。」

「那,穿厚实些?」

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我免不了要多看他几眼了,「冒着风雪行路,容易生病,还请世子莫要强人所难。」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郑北辞显然被噎住了。

顿了一顿,才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既然如此,那便请回吧。」

「等等。」

「世子还有事?」

郑北辞微微迟疑,神色局促道:「听闻你手里有天山雪莲,可否先借我一用……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笑了,「所以,这才是世子此行的目的吧。」

郑北辞微微沉默。

「抱歉,那药已经没了。」

3

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乃是本性。

从郑家来提亲,到我嫁给郑北辞,我同他相处的时间数一个巴掌还有剩余的。

他的人情在我这里实在不够看。

「没了?那样名贵的药材,怎会说没就没?你用来做什么了?」

郑北辞显然急了,语气都变得锐利起来。

「世子这话是何意?再名贵的药材也不能久放。况且,我寻它来,本就有它的用处,怎么到了世子嘴里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郑北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并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天色已晚,外面的路也不太好走,世子还是早些回吧,省得惹人挂念。」

我的逐客令已经这么明显了,他若够骄傲自负,也该甩头走了。

但我对郑北辞还是所知甚少。

他非但没动,还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我。

「世子妃这是吃醋了?」

我本已打算离去了,但他这话问得着实可笑。

「世子莫非是被外面的风雪吹得生起病来了?你我二人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成亲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何来吃醋一说?」

「我和玉烟并非你想那样……」

「世子不必同我解释什么,郑家来提亲的时候,便已说得明明白白,我与世子的这场婚约不过五年之期,期满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你说什么?!」郑北辞一脸惊愕,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一愣。

「难道世子不知道?」

郑北辞怒道:「这话是谁说的?」

「镇北侯亲笔书信。」

郑北辞显然无法接受他爹的安排,但白纸黑字也抵赖不了。

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很好心地给他递了杯热茶。

与我结契的是他爹,有利益牵扯的也是他爹。

比起郑北辞这个世子,镇北侯的名头其实更好用。

所以,他拿人情来找我这个只讲利益的商女讨要东西,是真的很欠考虑。

郑北辞冒着风雪来,又冒着风雪走了。

自那夜起,为了方便打理生意,我并没有再回郑府。

他或许是受了些刺激,也很有默契地没再来找我。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未嫁前。

直到我在绣坊被罗玉烟堵住了去路……

4

陆家绣坊并非蜀地最大的绣坊,却是最有名的。

陆家最初是靠养桑蚕发家的,几代下来,陆陆续续摸索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桑蚕的饲养,到纺丝织布,到染色定型,再到裁剪刺绣,最终打板成型售出成衣。

风风雨雨几辈人,交到我爹手里,正是陆家最鼎盛的时期。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我爹在一次外出运货的途中,不幸坠马身亡。

消息传回来,我娘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追着我爹去了,留下了我与祖母相依为命。

好在我从小就跟在爹娘身边学习经商之道,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有祖母从旁协助,硬生生顶着压力,熬了过来。

可祖母毕竟年迈,劳累她操持,便也熬坏了身体。

所以,当罗玉烟拦住我的去路,众目睽睽下拿出一张大额银票,求我将天山雪莲卖给她时,我便有些恼怒了。

「世子没有告诉你,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吗?」

我那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罗玉烟顿时就很委屈的样子。

「瑾姐姐莫恼……」

「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这身体不争气,也不会连累世子新婚还要为我奔波,连姐姐回门的日子也错过了……」

「千般万般皆是我的错,还请姐姐怜惜,将那雪莲卖给我吧,待养好身子,我自会离去,不再让世子难做……」

「……」

她这一阵抢白,很是让人目瞪口呆。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哪里是来求人的,分明就是找茬来的。

5

我都要被她气笑了。

「看来罗姑娘今日是一定要强买强卖了?」

罗玉姻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还哽咽了起来。

「姐姐何必把话讲得这样难听……」

「是大夫说,我这身体一定要天山雪莲才能彻底调理好,可这大雪封山的天气,要去哪里找另一株天山雪莲。」

「瑾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多贵我都买。」

说着,便又将那张大额银票,往我眼前递了递。

我本也没有什么好心情,便也不再客气。

「罗姑娘嘴上说得可怜,可手里却拿着我的银票来买我的东西,是几个意思?」

罗玉烟的情绪酝酿得正是饱满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辩解道:

「瑾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银票是世子给的……」

「那世子没告诉你,这银票是我的吗?」

此话一出,罗玉烟原本紧绷的脸色,反而又松懈了下来。

「瑾姐姐说笑了。世子房里的东西,自然是世子的,他想赠予谁都是可以的。」

她说得轻松自在,言语间的意有所指,是个人都能听得分明。

她在暗示自己与郑北辞的关系,亲密到都可以随意出入他的房间了。

这哪里有要离开的意思,不过是以退为进,当众给我这个新妇难堪罢了。

可我并不想理会她这暗戳戳的心思,只盯着她手里的银票。

「陆家有自己的钱庄,但凡从陆家钱庄出来的银票,上面都印有陆家私印,你不妨仔细看看,这真的是世子的东西吗?」

罗玉烟脸色微变,却强硬道:

「瑾姐姐这话是何意?难道就不能是世子去陆家钱庄兑换了银票吗?」

她的反应倒是不慢。

我淡然点头:「当然可以。」

眼见罗玉烟的脸上缓缓展露出一抹笑意。

我又淡淡开口:

「但你手里拿的这张银票比较特殊,你刚才看私印的时候,没有瞧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吗?」

「这是陆家捐赠给朝廷的军饷,任何人不得挪用,即便是世子也不行。」

「我与世子大婚那日,便将这笔用作军饷的钱票,带去了郑府,暂存在新房嫁妆之中,只等其他物资凑齐,一道押往西北。」

「既然罗姑娘说,这银票是世子赠予你的,那你且回去告诉世子,让他好好想想该如何向侯爷交代吧。」

「怎么会是军饷……」罗玉烟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6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早在罗玉烟出现时,就已经在指指点点,这下子更是热闹了。

罗玉烟来时高调,走时却藏头遮脸的,灰败极了。

可这与我何干?

我已经给她留了一席面子了。

要知道,我那装钱票的匣子可是摁了官印,贴了封条的,郑北辞再轻狂,好歹也是个少将军,岂会不知轻重?

事情果然也如我所料想的那样。

等郑北辞得知此事后,又一次深夜登门了。

「今日之事,我替玉烟向你道歉。」

依旧是在花厅,他今夜的语气显得很客气,也很疏离。

我便也客客气气道:「天寒地冻的,世子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专程登门。」

主要是太冷了,从被窝里爬出来,真的很痛苦。

郑北辞目光灼灼:「挪用军饷可不是小事,我怕今晚不来,来日我便要被军法处置了。」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眉梢轻挑,「留在郑府的,可都是世子的人。世子治下不严,连新妇的嫁妆都有人惦记,难道世子就一点错处没有?」

郑北辞被我怼得面色一沉,无话可说。

我也并非得理不饶人,又道:

「那株雪莲确实已经没了,我祖母年纪大了,给她老人家备的东西,一向都不会有留余。」

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别说是一株药材,便是一根头发丝儿,只要事关她的身体康健,我都不会割让。

那株雪莲,早在我回门当日,便吩咐丫鬟给她老人家熬了药膳。

被人惦记的东西,当然不可能留着过夜。

「如果是上回的话说得不够清楚,那现在……世子明白了吗?」

「是我考虑不周。」

郑北辞正了正色,突然拱手,郑重地向我行了个礼。

「既然事情说清了,那就不留世子……」

「等等。」

「世子还有事?」

郑北辞沉重地点点头:「我不日便将离蜀,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世子妃。」

他似乎有些迟疑,顿了顿才道:

「玉烟的身体不适合再长途跋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世子妃多关照。」

我瞬间无语凝噎。

他是有多大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7

「我知道玉烟做错了事……她其实并没有坏心,只是用错了方法,她……」

「世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罗玉烟是个怎样的人,我不想了解。

但郑北辞并没照顾我的意愿,他继续说了下去:

「她是将门遗孤,全族皆战死沙场,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握刀闯入战场,身中数箭,奄奄一息。」

「也正因此,她的身体才这般柔弱不堪……还请世子妃多担待些。她自幼长在西北,缺少束缚管教,并非故意惹你不快。」

我盯着郑北辞沉静的脸,哪能听不出他的维护之意。

虎门将女吗?恕我眼拙。

可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若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罗姑娘自住郑府,我会遣人去照应,望世子早去早回,另作安排。」

这烫手的山芋,我不可能一直接着,话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郑北辞深深看了我一眼,「多谢。」

这声谢,倒是比刚才的道歉有诚意多了。

8

郑北辞奉父命来蜀地与我完婚,之后便要押送物质返回西北。

他走的这天,雪终于停了。

我依窗坐在东阁,手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丫鬟进来奉茶,忍不住问:「姑娘,你怎么不去送送世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我为何要去?」

丫鬟一下子噎住,嘟噜了一句:「罗姑娘都去送了。」

「我送银子了。」

丫鬟:「……」

这死丫头出门就跟人吐口水:「咱们姑娘真不开窍。」

我将暖炉往怀里抱了抱,天寒地冻的,出去冻成冰雕子就是开窍?

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彼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几日的工夫,我就成了那种傻子。

我天生畏寒,夜里早早入寝,府上也早早落锁,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可自从成亲完婚以来,这已经第三次被深夜里砸门叫醒了。

这回来的不是郑北辞了。

却比郑北辞更让我觉得闹心。

「深更半夜的,罗姑娘不好好歇着,乱跑什么?」

我的语气并不好,脸色肯定也很难看。

出乎意料,罗玉烟竟直接朝我扑过来,一把扯住我就往外拖。

「世子出事了,快跟我走。」

9

她一身狼狈不说,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气急败坏。

我被她弄得有些懵了。

直到寒风灌进脖颈,冻了个哆嗦,人已经被她扯出了院子。

「罗姑娘这是做什么……」

「放手!」

我总算有点相信她将女出身了,这么大的力气,根本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柔弱单薄!

我挣扎了几下都没挣开。

她非但没有放手,还将我抓得更紧了。

「世子遇袭了,你快跟我去借兵!」

郑北辞遇袭了?

我下意识就想:我那些银钱还安全吗?

「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北风萧萧,天地苍苍。

原来郑北辞一行人前脚刚离开蜀地,后脚就遇到劫匪。消息传回来,罗玉烟就跑去县衙击鼓求救,却被值夜的衙役给撵了出来。

她来找我就对了。

陆家在蜀地是有名的商户,我陆瑾的名字在蜀地也算是家喻户晓了,便是没有嫁入侯府这一层关系,也多少有些薄面。

只可惜,县令虽是见着了,可县衙内能调遣出来的人十分有限,还得抽人出来去临县借人。

「世子出事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罗玉烟瞪着我的样子显得有些冷傲,气势上竟还有些凌厉,与我之前所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正觉得惊奇,她却已经愤愤转身,想跟着县令一道去找郑北辞。

我二话没说,便将她牢牢抓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既然答应了郑北辞要照看她,当然不可能放任她乱来。

「找人这种事情,你不用去。」

罗玉烟急得直跺脚,「我不去,你去吗?!」

我抿着唇,看着县令一行人快速出了城门,这才放开她。

「我也不去。」

「你……!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凶悍,若世子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世子真的出事了,你我都没有办法。」

我不过实话实说,却没想到,她竟哭了起来。

这回倒不像是假哭了,比起那天在绣坊情深意切多了。

我叹了口气,取了帕子递给她。

「罗姑娘,回去等消息吧,你我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你!我可不是!」

一言不合,她转身就跑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无奈地吩咐仆从赶紧跟着她。

岂料我还是低估了罗玉烟,她竟甩开了仆从,独自出城去了。

10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仆从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哭丧着脸,身上全是泥。

「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太能跑了,实在追不上啊。」

我琢磨着郑北辞说过罗玉烟身体底子没养好,再能跑也不可能跑得过壮实的仆从。

她应该是使了心眼儿,躲过了仆从,人应该还没跑远。

「备马。」我沉声吩咐。

可贴身的丫鬟却急急拦住我。

「姑娘,老夫人可是说过不许你骑马的。」

「那就别告诉祖母。」

「可是……」

「寻人要紧。」

我系紧了斗篷,从柜子里取出了尘封已久的马鞭时,那些旧事也涌进心间。

我爹坠马身亡那年,祖母一夜间白了头发,我娘更是承受不住打击,病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一朝之间,我痛失双亲。

年迈的老母,年幼的独女……且看这个陆家仿佛没了希望,丰盈的家底也好似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我惶惶难安,捧着成箱成沓的账册不知所措。

是祖母强压着悲痛,硬押着我跪在爹娘的灵前发誓,永不涉身险地,尤其禁了我骑射之好。

打那日起,我们祖孙二人便唇齿相依,协力同心,数不清这一路历经了多少明枪暗箭,遏止多少叵测居心,才艰难地挺过来。

可笑的是,今日竟是要为了,我那新婚夫君带回来的女人破这个例。

11

城门外,四野下,空茫一片。

大雪虽然已经停了,呼啸的朔风却依旧狰狞,结了冰的路面更是难行。

家仆们高举着火把,为我引路。

我们一路寻着脚印追出来,原本一切顺利。

直到有人突然「咦」了一声:「家主,这脚印好像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

「罗姑娘好像是遇到什么人了……」

我正好也看到了那一排排杂乱的脚印,便沉声问:

「忠叔,你仔细瞅瞅,她可是追上县令大人了?」

家仆们将火把凑近了些,又仔细辨认片刻。

「似乎人数有些对不上,且县令一行人,穿的都是官靴,这些脚印显然不对……家主,这怕是要出事了。」

我只觉心中一梗。

随我出城寻人的忠叔,是长年累月在外走货,经验老道之人。

他既然已经这样肯定,多半就不会有错。

「家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追。」

我看了看随行的数十人,心里郁闷极了。

我以为,罗玉烟拖着病体根本跑不远,却想不到她本事不小,也不知道她半道上搭上的这帮人是敌是友……

她的胆子可真不小!

好在我出门时,带足了人手。否则,这追与不追,我真要好好掂量掂量。

12

我找到罗玉烟时,马蹄已经快要踏出了蜀地地界。

她被人堵了嘴,反捆在装着野货的箩筐里,脏得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看到我,她激动极了。

我却一脸冷漠,扭头吩咐家仆:

「让她继续捆着,拉走。」

离家已有两日,风雪大地里的饥寒交迫,叫我心硬如石。

早在昨日,我们便已经追上了罗玉烟。

绑走她的这帮人并非蜀地人,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

还是忠叔机警,怕出意外,便先行探路,随后就发现了异常。

我们远远尾随在后,趁着夜色,人疲马倦时,硬拼了一场。

尽管如此,我带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挂了彩,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呜呜呜……」罗玉烟还在箩筐里挣扎。

我却懒得理会她,「此地不宜久留,收拾收拾,赶紧走。」

忠叔却拦住了我。

「家主,你带着罗姑娘先走。」

我明显觉得不对,「怎么回事?」

忠叔沉声道:「人数不对。」

「呜呜呜……」

却见罗玉烟蹲在箩筐里,拼命点头,比刚才更激动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啊!这货筐里藏有兵器。」

我的心猛然沉下去,「把这些兵器带上防身,快走。」

忠叔叹了口气,「我们人多目标大,很容易被发现。」

「那便熄了火把,全速返回。」

总之,我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跑。

可事实证明,忠叔的话是对的。

虽然我们撤得很快,可还是被马蹄印暴露了痕迹。那群人很快发现了不对,策马追了上来。

忠叔突然将罗玉烟从箩筐里提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扔到了我的马背上。

「家主,替我们照顾一家老小。」

话落,一刀扎在了马臀上。

马儿吃痛,撒腿便跑。

我急急喊道:「忠叔,忠叔!」

可回应我的却只有呼呼风声……

13

风雪里似乎都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我被冻僵的手已经快要握不住缰绳了。

身后并没有传来哀嚎声,可我仿佛能够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身影,在接二连三地倒下。

风雪刷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我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横趴在马背上的罗玉烟反而没了动静。

这受惊的马跑得慌不择路,早已经迷失了方向,直到它终于跑不动,一个趔趄,我们连人带马都滚进了雪沟。

我被摔狠了,懵了许久才艰难地爬起来。

摸索到罗玉烟时,她一动不动,已经不省人事。

我忍着不适,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

四野之下,一片黑暗。

那匹马还在重重喘息着,挣扎的动静闹得颇大。

我小心地爬过去,正想看看它的情况,岂料身上突然一紧。

竟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缠住,一股强大的力量,蛮横地将我从雪沟里拖了上去。

「抓到你了!」

「……」

面前几道身影晃动,我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心中除了恐惧便是绝望。

寒夜深重,四下无光。

这一刻,我闭上眼,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几道闷哼,却来得更突然,惊得我又猛然将眼睛瞪开。

眼前似有寒光闪过,缠着我的束缚,亦被斩断。

我差点跌倒的时候,腰身被人扶了扶,又很快被放开。

「没事吧?」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我正欲确认,却听到「扑通」一下。

那人竟在我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14

天幕渐渐泛白。

冰天雪地能御寒的东西极其有限,我用斗篷裹住了罗玉烟,又从尸体上扒下带血的棉衣,尽数盖在郑北辞身上。

没错,昨夜救下我的人,正是郑北辞。

他还未醒,身上数道伤口,隐有发热之症。

可我毕竟不是大夫,我能做的只是在附近找些干木枯枝,生一堆小火,不至于让他们冻坏。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心中焦虑又恐慌,不知道这帮人是否还有帮手,若再有人追上来,又该怎么办。

正当我六神无主时,远远的一道呼喊声,令我心中大喜。

「家主。」

是忠叔!

我已经看到他们了。

忠叔受了很重的伤,被人搀扶下马,看到我时老泪纵横。

我这才知道,是县令带着人及时赶到,救了他们。

看到他们一个都没少,我久悬的心,这才落实了。

郑北辞依旧还没有醒,罗玉烟也一样。

县令说,他们快马加鞭追上押运物资的队伍,这才知晓这支队伍其实是兵分两路,遇袭的是郑北辞亲自率领的那一支小队。

于是又调转马头,好巧不巧正好救下了忠叔一行人。

扫尾的事情自然有县令去安排。

回程路上,罗玉烟终于醒了过来,看到还在昏睡中的郑北辞,喜极而泣。

她捧着斗篷凑到我身边,「瑾姐姐,不……世子妃,这次多亏你了。」

说着就要将斗篷还给我。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

「脏了,扔了吧。」

15

回府这天,又飘起了大雪。

贴身伺候我的丫鬟,来来回回往我身边凑了好几遍。

我叹了口气。

「绵绵,我没事。」

丫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姑娘,你可别怪老夫人狠心。你离府这几日,老夫人日日出城等着,夜里时时惊梦,辗转反侧,几乎都没睡上好觉。」

我点点头,跪望着灵堂上父母的牌位,心里无比难受。

「是我让祖母担心了。」

我已经在这灵堂内跪了半日了。

从进府时祖母的怒斥,到这灵堂内的半日反省,我滴水未进,双膝麻木得仿佛已经从身体上分离了。

可我知道,祖母定然就在隔壁的禅院内陪着我。

「绵绵,你去劝劝祖母,让她用膳吧。」

丫鬟撇撇嘴,「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姑娘饿着,老夫人哪有胃口吃得下……」

「姑娘这回真的是莽撞了,寻人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可以了,姑娘何必亲自去呢。我瞅着忠叔他们身上的伤,可吓人了,姑娘就不害怕吗?」

「怕!怎会不怕呢。」

差点都要回不来了。

我苦笑了一声,「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绵绵,扶我起来吧。」

我这顿罚是免不了的,不过还得先哄着祖母把饭吃了再罚。

然而,我才刚从灵堂内挪出来,便有人来报。

「家主,郑府那边来人了。」

「……」

我以为来的人定是郑北辞,正疑惑着他不是应该在郑府好好养伤么?

岂料一打照面,才发现来人竟是罗玉烟。

「世子妃。」

罗玉烟明显有些拘谨,脸上的神色也不太自然。

我还未开口,丫鬟的嘴已经噘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

「绵绵,你先下去吧。」

我支走了丫鬟,再次看向罗玉烟。

「罗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世子妃可否借我点钱?」

我一愣,「借钱?」

罗玉烟看上去很是尴尬。

「世子伤得很严重,他先前留在府上的银钱所剩无几,我也是万般无奈……日后,我一定会还的。」

郑家在蜀地置办的宅院,本就是由我资助。我有理由相信,罗玉烟没说假话,镇北侯缺钱缺得着急上火,连儿子的婚事都算计上了。

没道理郑北辞就有银钱挥霍。

但我却没想到,他们竟穷得连看大夫的钱也要拿不出来了。

我本想喊账房支她些银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郑府那边瞧瞧。

16

郑北辞的确伤得很重,他是被衙役抬着回来的。

这都抬回来大半日了,烧未退,人也未醒。我凑到近前看了一眼,就见他面色苍白,嘴唇枯裂,眉峰更是没有要松展的样子。

「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我诧异地朝罗玉烟看去。

她却一脸茫然,「已经给世子喂过药了啊。」

「喂过药……就算了?」

罗玉烟更茫然了。

「在西北的时候,药材紧缺,大家生病受伤都是咬着牙硬挺过来的,只有重伤才要请军医,世子现在已经很好了。」

「可这里毕竟不是西北,你好歹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喂些温水,肉粥……」。

我无语极了,一抬头,就见罗玉烟双目幽幽地望着我,一副状似天真的懵懂模样。

「你……算了,我来安排吧。」

就当是对郑北辞在雪地救我一命的报答。

与郑北辞一道被抬回来的,还有一些伤兵,我没有厚此薄彼,也一应安排了下去。

事了便要拂身去。

罗玉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捧了杯热茶。

「世子妃,之前多有得罪,皆是我的不是。今日,我便以这杯茶向你赔礼道歉,还请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的无礼。」

我盯着她手里的茶,并没有接。

「只是无礼吗?」

「……什么?」

「看样子罗姑娘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茶……就不必了,这里事情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便告辞了。」

赔礼道歉?大可不必!

因她之过,大家所承受的伤痛,饥寒和惊吓,并不是一杯茶就能抵消的。

我做不到这样的大度。

「哎,你别走啊……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世子妃,你听我解释,我……我……」

我没料到罗玉烟会追着我出来,也没料到她刚追了一段就一头栽倒在地,更没料到郑北辞早不醒,晚不醒,赶了个巧正好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恰好就看到了罗玉烟倒在了我脚下。

他自己都是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却急急冲上来,一把推开了我。

「玉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她还病着,你看不到吗?」

我本想解释。

却见他黑沉着脸,一脸的恼怒。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17

大夫前脚刚离开郑府,后脚就又被请了回来。

罗玉烟的身体底子本就差,这一番折腾,更是不好了。可她竟硬生生挺着,一声不吭,我并未察觉到她原来一直都在发烧。

大夫在替她把腕时,腕上的捆痕甚至都还清晰可见。

看着她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的模样,郑北辞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便是世子妃答应过的照看?你就是这样看顾她的?」

他的脸上笼着一层低冷的戾气,神色冷沉,看着我的一双眼就如同外面的冰雪,冷出了薄情寡义的距离感。

我本欲解释,可他这样的眼神,实在让人消受不起。

况且我又有什么错,该做的我都做过了,不是吗?

「你到底对玉烟做了什么?!为何她的身上竟有捆痕?!」

「说话!」

「那世子觉得我应该怎样看顾她呢?」

他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向他解释呢……

「你!」

郑北辞猛然站起来,目光犹如利刃一样剜向我。

「好一个陆家女,嘴上说与我之间不过是契约,却连一个病人都容纳不下,你这个世子妃当得可真威风!」

我也恼了,「既然世子是这样看我的,又为何要把人托付给我?好心没好报,我又得到了什么……」

「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与玉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是你自己不愿听,背后却是这种小人行径!商人果然是唯利是图!」

「对,我是不够高尚。还望世子以后,别再与我这样的小人来往,免得脏了你高贵的眼。」

我是真生气了,转身便要走。

「你把玉烟弄成这样,还想走?」

「那郑世子想怎样?!」这话也正是我想问的,可我并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人抢白了。

我猛然回头,「祖母,您怎么来了?」

「祖母不来,我瑾儿便要任人欺负了。」

「……」

祖母不是空手来的,随行的仆从抱着几味珍贵的药材和礼品,她老人家心善,得知郑北辞重伤,其实是探病的,岂料正好撞见我与郑北辞的争执。

她令人将东西放下,走过来牵住我。

这才深深看向郑北辞。

「镇北侯的威名远扬,老身佩服他为国为民一腔热血,这才答应了这场荒唐的婚事。竟不想是老身老糊涂了,此番决定让自己孙女受下委屈不说,替别人收拾了烂摊子,竟还要觍着脸做人么?」

「老夫人。」郑北辞或许是碍于祖母长辈的身份,躬身便要行礼。

可祖母却避开了。

「郑世子这样的大礼,老身可身受不起。」

「不知老身有没有这个面子,将孙女带回去好生管教,好让她学会什么叫多管闲事,什么又叫恩将仇报!」

却见郑北辞脸色微僵,眉眼低垂,「老夫人请自便。」

18

回陆家的路上,祖母一直绷着脸,还没进门就直接甩开了我的手。

我知道她老人家这回是真气狠了。

都怪我处事不当,又不争气……

夜里,我突然就发了病。

从小就畏寒的我,在风雪天里其实更容易生病。只是出门在外这几天,一直紧绷着,不敢松懈。

我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

却能感觉到数次被人小心翼翼扶起来喂水灌药,还有丫鬟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祖母却又病倒了。

「姑娘,大夫说……大夫说老夫人怕是不好,呜呜呜……」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夫说老夫人是心神不宁,忧郁过度,又怒急攻心,多症并发……」

我脑子里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祖母倒了。

这一倒便是瘦骨嶙峋,整夜整夜地咳喘不断,还时时把我错认成我娘,拉着我的手,问我爹快回来了吗?

我强忍着悲痛哄骗着她,再等等,我爹很快就回来了。

可她等不及了,走得匆匆忙忙,留下我一人面对整个空旷的家……

19

祖母下葬这天,丫鬟说郑北辞来了。

我拒绝了让他进府。

丧葬后,他又来了。

我让丫鬟给他带了句话:

「五年之期不远不近,望世子提前写好休书,有备无患。」

这之后,郑北辞便再也没来过了,休书也没有送过来。

又过几日,县令前来发讣告,我才从他口中得知,郑北辞已经离开了蜀地,马不停蹄地奔赴西北战场了。

我那未曾见过面的公公镇北侯,不幸战殒了。

我愣愣出神的时候,丫鬟轻轻推了我一下。

「姑娘,那个罗玉烟又来了!要不,我去把她骂走吧!」

我抬了抬眼,淡淡道:

「她应该是来辞别的,让她进来吧。」

我没有猜错,罗玉烟的确是来同我辞行的。

当初郑北辞遇袭的时候,她都能不顾一切出城找人,没道理西北遇上这样大的事情,她能够坐得住。

罗玉烟一见到我,便从身上取下一枚上等玉佩。

「世子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我此去西北,以后怕是无缘与你再见,这玉佩就当还了当日欠下的银子。」

我没有接。

「既然是你母亲的遗物,你自己留着吧,钱的事情就不必提了,我又不缺那点银子。」

罗玉烟一副拘谨的样子。

「对不住世子妃,都是因为我,才让世子误会了你。我已经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了,可惜他来不及见你一面……」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无话可讲。

罗玉烟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父亲是因在战场上替世子挡了一箭,不治而亡,哥哥是先锋,是为国捐躯,伯父一家也皆是战殒。」

「一直以来,世子都觉得我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才……」

「世子妃莫要见笑,当初听闻侯爷为世子指了个商女为正妻,我是很气愤的,我觉得你配不上他,所以才故意寻事挑衅。」

「真的抱歉啊世子妃,世子知道真相很是自责,我也很后悔。」

「……」

罗玉烟走的时候,天空正好放晴。

冬日的阳光,虽然也很灿烂,却没有温度,依旧很冷。

20

这之后没多久,我便也离开了蜀地,上了京都。

当初借镇北侯之势,为的便是在京都圈出一席之地。

祖母虽然已经不在了,可陆家还在。我在祖母的期许中,将祖辈们的基业又扩展了一个层次。

又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在京都站稳了脚跟。

陆家从此成了皇商。

这五年,我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与西北频频传回的捷报脱不了关系。

郑北辞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成了新任的镇北侯。

当初的契约,一直生效。

他在前方奋勇杀敌,我在后方将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过去。

敌国终于退兵求和了。

一别五年,郑北辞凯旋。

他欠我的休书,也该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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