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梦情也是那样的化身?
「那是谁在背后操控她?」我急不可耐地问道,「是谁?」
「一个百分之百懂你的人。」大卫眨了眨眼睛说道,「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你真正的内心世界的人。」
「那……是谁?」我的心中海浪澎湃,一刹那间,我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我却不敢接受这个答案。
大卫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道:
我的大脑宛如被投入了一颗水雷,本就一片混沌的脑海更是炸开了锅,我难以控制近乎崩溃的情绪,狠狠地抓住了大卫的手,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嘶哑着声音道:
「这是真的。」旁边的一名研究人员道,「单先生,您看,这是我们的跨时域信号传输器,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向过去传输电信号的时间机器。」
我顺着研究人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展区的尽头,蛰伏着一台笨重庞大的楔形机器,它看起来像是个电波发射塔,又像是一根象牙柱。
「这台机器和另外一台思想解码器相连接。思维解码器可以检测并翻译人的脑电波,破译后转换成特殊的暗码信息,传输到时间机器之内,然后时间机器将这些信号传输到过去某个特定时间段,再由过去的机器将信号传输到实验体的大脑内,从而操控实验体的一系列行动。」技术人员们耐心地向我解释着梦情这个完美情人背后的一系列技术原理,每一个字都会在我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房上再捶出一道崭新的裂缝。
最后,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但是,梦情最后送给我的那句别离之语,却是变得越发清晰——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不会的……」我喃喃地道,涓涓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止不住地滑落而下,「不会是这样的……她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她怎么可以不存在!?」
「可这就是事实,」大卫无可奈何地说,「单先生,您一直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也只有您自己,才能够百分之百地和您自己的灵魂完美契合,也只有您自己,才能给予您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为自己上演的一出戏。」
我轰然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疯狂地锤击着大地,锤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直到血与泪交杂混合之际,我也丝毫不能解脱,内心的痛苦和折磨让我恨不得挥刀自尽、撒手人寰。
「难怪,你们说……要得到她,需要付出一半的寿命……这……这就是原因吗?」我声音沙哑地问。
「是的,为了陪伴您度过美好的半生,让您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理论上,您需要以后半生的乔装演戏来作为补偿。」大卫冷冰冰地解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单先生。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绝对孤独的,真正懂我们的,深深爱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就是答案了。
一切都是我的自导自演。
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欺骗。
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情人,十多年来,我一直追逐着的,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所幻化的幻象。
「可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在我失落的时候,你们打算收回梦情,可是她却逃了出来。既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梦情的脑电波接收器,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单先生,事实上……您过去十多年来所遭遇的绝大多数不幸,都是您自己安排的剧本。」大卫有些抱歉地道,「您的公司破产,只是您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困局,其实质是您自己扶植了一家竞争公司,来制造自己人生低谷的假象。」
「假的?你说我的破产是假的?可我……未来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体验那种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真情。」大卫道,「为了体验完美情人所该满足的各种条件,单先生,您给过去的自己设置了各种在我们看来都有些过分了的艰巨人生考验。」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到自己的肺部一片冰凉刺痛,我攥紧了拳头,道:
「是的……对不起,单先生,」大卫眼神略显黯淡,「但是这也是您的要求。您作为客户,这是我们跟您签订的协议的一部分,虽然我们情感上想要告诉您真相,可是因为您的强硬要求,我们也无能为力。」
「协议?客户协议?你们连时光机都造出来了,还那么缺钱吗?」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这个……涉及很多很复杂的规则。」大卫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们公司的确可以说是掌握了时空穿越技术,但是因为来自更要遥远的未来人创建的『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法规限制,我们无法用它来谋求私利,目前的时光机技术,仅限于客户自我体验相关的项目上,无法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力。当然,这背后的机制非常复杂,如果要展开,那就又是另外一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了。我想单先生您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了解。」
「我的确没有心情了解……」我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只想要梦情……我只想要我的梦情……」
「您也可以删除自己的记忆。」大卫说道,「事实上,这已经是您第五次知道真相了。但是之前的四次,您都删除了自己的记忆,再次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这一次,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平复您的情绪。」
听到大卫的话,我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梦情将手机中的视频展示于我的画面,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知道我之后的一切人生轨迹了吧,对她来说,我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既定的剧本,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您要那么做吗,单先生?」大卫再次问道。
在大卫背后的环形屏幕上,回放着一幕又一幕过去十多年来我和梦情共处的画面,每一幕画面都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仿佛这一切正在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刚刚上演。
我握紧了双拳,感受着湿滑的汗珠贴在掌心,却没有回答。
我该那么选择吗?
或者说,换一个角度……梦情希望我那么选择吗?
我想……不是的。
想起在无人岛看的那一次日出,我的耳边犹然萦绕着梦情留给我的话:
真诚,这是梦情留给我的话,也宣告着她想要结束这场恋爱游戏了吧。
十多年的人生,梦情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的课。
最开始的时候,梦情教会了我什么是趣味相投。
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认知相符。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情感共鸣。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心心相印。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无微不至。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长护病榻。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同舟共济。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内助之贤。
十多年的时光,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而在最后的最后,梦情教会了我作为完美情人最后需要的一个元素,那就是……真诚。
所以,她告诉了我最后的答案。
因为她觉得,真正相爱的情侣,是应该坦诚以待、真心相对的。
可是……当梦情做出这个选择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她将永远地离开我了。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可是……梦情她做到了。
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完美的情人,符合一切完美情人条件的完美情人。
「所以,专业的服务,你们也提供给其他人了吗?」我虚弱地问道。
「原来是这样。」
我呵呵一笑,大脑却是混沌一片,全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我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已被挖去了一块,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填补的空洞。这个空洞是那么的冰冷,那么的真切,以至于我甚至确信我剩下的生命已经再无更多的意义。
「很抱歉,我们没能制造质量更好的生物机器人,」大卫愧疚地说,「没能给您更好的条件。本来我们约定了三十年的合同,但是既然现在合同的时间远远未到,我们愿意承担对单先生您的一部分赔偿……」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脱力地咬挥了挥手,然后疲惫地转身,拖着如同磨盘般沉重的双腿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去。
虽然明明知道真正的梦情就在我身后的玻璃罐头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内心受到的冲击过大,以至于我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就好像梦情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她或许依然坐在无人岛那座能够看到烂漫的日出美景的山坡上等着我。
又或者我回到家,走进熟悉的开着暖气的卧室,就能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她,手里拿着一本《剑南诗稿》,看到开完会回来的我,给以这个世界上最美丽而温柔的微笑。
梦情算是存在过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还是只是曾存在于我的心里?
我分不清了。
以后没有梦情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当我走到大厅的门口,面对着门外吹进的清风时,我内心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深深的恐惧。
「单先生。」
在我走出门前,大卫的声音沉沉传来,锁住了我的步伐。
「您的梦情小姐已经走了,」大卫说道,「但她确确实实地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您想让她重新回过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变成她。用她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她的身体去体验和您在一起的人生,用她的视角去思考和您在一起的岁月。当您那么做时,她也就回来了。而您也得到了全部的她。」
大卫的话像是一泓清泉,不经意地流注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已经变得无比混沌错乱的神智略微清醒了几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恍然感突然涌上了我的大脑。
是啊。
当我变成梦情的时候,就相当于她再活了一次吧。
虽然我那么深爱着梦情……
可是她终究有很多事,是我不曾知晓的。
当我每天从睡熟中醒来,看到梦情那双微笑着凝视着我的眼睛前,梦情究竟都在思考些什么呢?
当我因公出门,独自留在家里的梦情会做些什么呢?
又或者我发烧躺在病床,神志不清之际,用湿巾轻轻擦去我额头的汗珠时的梦情,又会想到些什么呢?
只有当我选择回到过去,借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视角重来一次人生时,我才能够明白她彼时彼刻的心情和思想,明白她真正的内心想法。
而在那时,我也将真正拥有她。
全部的她。
「让我回去吧,」最后,望着大卫的脸,我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想重新踏上这轮回之旅。然后……」
然后,我笑了、
「然后,我会在这轮回旅途结束的时候,对着镜子说,梦情,我拥有你的一切了。」
……
又一个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不肯休歇地下着,莹白的雨珠顺着芳庭咖啡厅角落窗户的玻璃往下流,蜿蜒着形成一条不断的线。
咖啡厅外的马路上,点点滴滴的雨水交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水洼之中,飞溅着雪白的珍珠,在熹微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老板,来一杯布卡拉曼卡咖啡,低糖,轻度烘焙。」我坐在咖啡桌前,将点餐单递还给服务生。
清秀的女服务生甜柔地一笑,问道:
我摇了摇头,笑道:
「好的,先生。」女服务生热情地笑着,结果了点餐单,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女服务生离去的身影,我淡淡一笑。
咖啡厅大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悦的风铃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靓丽优美的梦幻身影缓缓走入了店内,照亮了这一片本就温馨的暖色调空间。
外面下着雨,但是美丽的身影没有撑伞,她抖去了身上些许雨珠,然后对着上前迎接的女服务生道:
「来一杯布卡拉曼卡。」
「好的,小姐。您找个座位坐下吧。」
「好的。」美丽动人的身影淡淡一笑,她以老顾客的姿态熟练地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和之间隔了两张咖啡桌的距离。
热气腾腾的咖啡没一会儿就上来了,摆在了我和她的面前。
当我提起手中的咖啡杯时,对面的她也提起了咖啡,然后轻抿着咖啡杯,微笑着看我。
我也提了提手中的咖啡,微笑着回以致意。
自始至终,从雨落到雨停,从咖啡渐满到最后的人走杯空,除了一个简单的微笑,我们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次语言上的交流。
可是,我们却都寻得了彼此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在未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过得很好。
她也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爱我,就是爱你自己。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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