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这种共鸣感的背后,我总是夹杂着一种莫名的隐忧,我担心某一天梦情会突然离我而去,也担心或许她在暗地里也跟其他的男人有过这样灵魂共鸣般的相处,但是她对我的情感并不是我的专利,那么这种情感还有意义吗?
来自心灵殿堂、灵魂深处的共鸣真的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神圣,那就仿佛是两个在冰原上溜冰滑行的男女舞蹈家,他们的节奏是那么的匹配,动作是那么的默契,目标是那么的一致,境界是一样的高超,他们优雅的脚步可以在光滑的大地上舞出绝美的冰地华尔兹,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那一刻,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人,再也没有第三人能够插入他们中间,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绝境世界。
我和梦情之间的情感共鸣,也已经达到了那样美好的境界,或者,至少曾经如此。
越是美好的,越是害怕失去。
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有人说,真正的爱是放手。
但我不那么认为,真正的爱不需要放手,也不需要占有。而是双方任何一方离开了彼此,都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和除了对方之外的任何异性——或者同样待在一起都只是浪费时间,玷污自己的人生,消耗自己的岁月。
但是这种美好的感觉正在逐渐地崩溃,逐渐地瓦解,逐渐地支离破碎,逐渐地细散纷飞,它开始变得奢侈,变得珍贵……
为了留住和梦情在一起的宝贵时光,我多次暗中跟达克科技公司取得了联系,我私信询问道:
但是达克科技公司给我的回答却是让我深感失望的: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问道。「让她对我不离不弃,再也不离开我的办法?一天都不离开我,甚至一小时……一分钟都不离开我?」
达克科技公司回复了我,说:
我犹豫了。
最后,我给达克科技公司的回复是,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直到三个月后,当梦情离开我的频率变成了两天一次,而我的侦探再次给了我多张梦情和其他男人私下见面的照片时,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哪怕只有两年也好,我要梦情待在我的身边,牢牢地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在我气得浑身抽搐的那个晚上,我给达克科技公司送出了我的信件。
「好的。如您所愿。」三分钟后,对方给了我回复。
「但是,这需要您的配合。」达克科技公司回复我道。
「我们会给你吃一种药,这种药不会真正意义上伤害你的身体,但是会让你在一周的时间里失去行动能力,看起来就像是身患重病一样。」对方道。
当他给出这番回答时,我已经猜到了他会让我做什么。
没错,那就是——
装病。
我吃下了达克科技公司寄给我的药。在服下这种药物之后,我的肢体神经会在一个星期内进入麻痹状态,而且各自医学检测结果都会让我看起来像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发作一般,没错,就是霍金得的病。
就这样,我变成了渐冻人,连说话都困难的渐冻人。
我在经过了医学检测之后,住进了看护病房。而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梦情则一步不离地陪伴在我的身边,照顾着我。她陪我说话,陪我笑,陪我回忆过去,给我喂饭,给我擦去嘴角的汤渍……就好像我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光。
达克科技公司说的没有错,靠着他们的神奇药物,我又再次得以体会到了爱人陪伴在身边、寸步不离的感觉。
同时,我内心甚至有一丝丝的愧疚感。
梦情完全没有因为我变成「渐冻人」而不得不照顾我起居而嫌弃我,她甚至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病人,她过去怎么对待我,现在依然是怎样对待我,就像把我当成正常人一般的看待。
甚至到了我「症状」最严重的的时候,当我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发声,手脚一寸一毫都不能动弹的时候,梦情依然待我如初见,依然保持着关爱的眼神看着我,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我身体状态最差的时候,梦情对我的爱,简直好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这种深深的爱……真的让我怀疑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了她自己。这份爱比母亲对婴儿更为温柔,更为贴心,更为浓厚。
梦情对我的这份爱甚至让我觉得她对我的付出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从我和她在一起时所获得的。至今为止,我给予梦情更多的是什么,只是心理上的共鸣,精神上的共振,但是她给我的是什么?是厄运时的陪伴,是疾病时的照顾,是生理上的高度疲惫感,是丧失的一天天的自由时间。
她为我付出太多了。
一个星期后,虽然达克科技公司给我的药物药力已经完全退去,但是不愿意看到梦情时不时离开的我,还是继续以病人的身份躺在床上,享受着梦情陪伴在我身边的美好感觉。
我对自己的这种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和罪恶感,但是梦情 24 小时在我身边的这种生命上的占有感,却又让我难以自拔,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时候告知她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转」,我能够正常吃饭,能够下床走路,但是梦情依然照顾着我,依然对我寸步不离,代替我的手脚,为我做各种我不便做的事。
一直到第三个月的某一天早上,梦情突然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时,我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看着当时正在给我擦脚的梦情突然倒在地上,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身体略微颤抖,我心头无比惊急。我在第一时间跳下了床,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上了车就往医院冲。
当医生对梦情做了头部磁共振检测时,发现了异样。
医生拿着核磁共振检测报告,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几乎不敢置信的诡异真相。
「单先生,她的大脑情况……很奇怪。」给梦情进行检测的技师满脸不安地拿着大脑成像图对我说道。
「她的大脑怎么了?」我焦躁不安地问。
「我们检测后发现……」技师重重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道,「她没有大脑。」
「没有大脑?那怎么可能呢?」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大脑,难不成……」
我突然想到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个……单先生,你倒是想多了。」技师道,「她当然不会是什么机器人,她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除了大脑,她的身体器官都是正常的人该有的,只不过……她的大脑情况,的确很特别,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各种奇人怪病都见到过,像她这样的,还真的是第一次。」
我稍稍舒了口气,但还是语气紧张地问道:
「这……会影响她的身体吗?」
「很难说。」技师道,「因为她这种情况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这种情况甚至不能说是疾病……更像是某种先天的发育畸形。但是却似乎不影响她过去的生存生活。」
「那她现在突然昏迷,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我问道。
「我们只检测到她的大脑电波放电异常……」技师道,「但是我们也无法确定她的病因为何……我建议你去找更权威的专家,这种情况……我们很不好对症治疗。」
我给梦情找的已经是最权威的医院,我还能去哪里找更权威的专家?
那一刻,我深深地明白,这件事,医院解决不了。
但是也不是没有能够解决问题的机构。
那就是达克科技公司。
我第一时间向达克科技公司发送了邮件,告知了梦情的状况。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我,道:
看到对方的回复,我心头微微一跳,随即问道:
「会的,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对方回复。
「不能根治吗?她到底是什么病?」我急迫地问道,「只要能够治好她,不管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
对方很快回复了我,同时搭配着一个无奈的表情:
那一刻,我的心已经沉落至冰冷的深渊之中,但是却还没有沉落到底:
这一次,对方的回答速度很快:
「我……」我一时间语塞了。
如果是为了保住梦情的生命,我当然应该一口答应,但是,我无法确定,此刻的我答应后,就一定能够在日后保证做到不会因为内心的疑虑折磨而做出超出我预想的举动来。
「算了,你不用再问他们了。」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虚弱而灵柔的声音,「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我骇然转身,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梦情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一手扶着墙,口中微喘不休,脸上写满疲惫的同时,眼中却是一片坚决。
「你……你身子……」
「不碍事。」梦情勉强一笑,然后道,「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是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梦情的表情,仿佛一个终于看到了黎明到来的守夜人。
没有经过后续的诊断,梦情就牵着我的手离开了医院。她的身体状况依然不算稳定,但是她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知道她指的是嵊泗无人湾的那座小岛。
在那里,我曾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而如今,却可能在那里见证我人生中最美好年代的最后一缕余晖。
在那座无人岛山头的一块白石上,我们相依而坐,面对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们同呼吸,共心跳。
即便是深夏,连夜坐在海边也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醉冷薰人的海风吹拂着我们的面颊,带来沉浸亿万年的咸腥味的同时,也带来了贴肤的寒冷。
可是我们却无比享受这一刻的自我陶醉式的浪漫,并且为之自我感动。
整整一个晚上,我也没有追问梦情她想要告诉我的真相,她也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紧贴着我,和我牵手相握,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直到夜尽天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透了囤积在无人湾上空的片状云层时,梦情怔怔地望着那一缕在海面上晕染出闪耀光斑的金丝,迷醉的眼瞳之中荡漾着灵魂的残火,通透而空净。
「这里真美,不管看几次,都看不够。」梦情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喃喃地说。
「是啊。真美。」我也应声道,但是我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梦情的侧脸。
「可你的心不在这片风景上。」似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梦情有些惋惜地说。
「不,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凝望着梦情那苍白的脸蛋,我轻轻地说。
梦情的唇间泛起不经意的苦笑,随后她道:
「我不要回到,我要永远。」我紧紧握着梦情的手说,「永远在这里。」
梦情笑了,笑得比初升的朝霞还要灿烂,还要绚美。
那一刻,她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焰火。
她轻轻伸出了纤细的手指,点触在了我的胸口,柔声细语地说: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保证自己,照顾自己。」
我的灵魂一阵震荡,从耳内传入的震撼消息甚至来不及让我做出反应,梦情就已经说出了她一生中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温柔地说完了她的临别之语,然后,仿佛积聚了一夜的疲倦压垮了她黑密的睫毛,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倒在了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她的嘴角还沾染着一抹幸福,仿佛流离之人做着的甜美的梦。
我崩溃地痛哭,撕裂般地失声呐喊,却也没有能够将她再度唤醒。
直到我的身后传来了草叶被轻轻踩踏折断的声音,我才蓦然停身。
「她已经走了。」一道深沉、压抑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这是她的选择。」
我带着泪回头,看到戴着白色宽边礼帽的大卫正站在我的身后,面色不悲也不喜。
不等我开口,大卫就继续道:
「她会回来的,是吗?」我哽声问道。
「我想,不会了。」大卫叹息着说,「走吧,我们的人都来了。回我们的总部看看吧。那里你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于是,我背着梦情下了山,与大卫一起坐上了他们的轮船。
数个小时候,我抵达了达克科技公司设立在码头的总部。在总部,达克科技公司的人们解开了梦情身上的衣物,然后,把她放进了一副宛如水晶棺般的奇特容器之中。
在这个特殊的透明容器里,梦情的身体浸泡在某种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奇特物质之中,她那曼妙的躯体如飞仙一般悬停在半空。她的表情是那样的祥和,那样的恬静。
我呆呆地站在容器外,手掌贴着冰冷而光滑的玻璃壁。容器的外壁厚度不过数厘米,但是我却感觉和梦情隔了一条天河。
「所以,之前有人拍到她赤着身子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是吗?」我扭头问大卫道。
大卫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后,道:
「所以,她每周都会莫名其妙失踪,是因为来到了这里,被你们装进了这个奇怪的容器里,是吗?」我问道。
「这是定期保养。」大卫无奈地道,「作为生物机器人,年代久了,她的大脑开始渐渐老化,大脑中神经细胞数量越发减少,思想封包的稳定性也会逐渐下降,保养的频率就会越来越高了。」
「生物机器人?你说她是机器人?」我问道。
「不是大众认知中的那种机器人。」大卫说,「她的身体器官基本跟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大脑。严格来说,她没有大脑。」
「这个我之前带她去医院检查时就已经发现了。」我说道,语气僵冷。
「是的,」大卫道,「只要去检查,总是能查到异样的。她的大脑里没有正常的人类大脑结构,只有一个特殊的信息统合管理中心,主要负责身体器官的协调和同调信号的接收。」
「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一台机器人?」
「真要严格来说,她连机器人都算不上。」大卫说,「她只是一个傀儡。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没有……自己的思想?」我一阵愕然,「你是说……她这么多年来和我的相处,都只是在执行程序,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单先生。」大卫道,「你看到的这个女子的身体仅仅只是个容器,她的确没有自我意识,但是,操控她身体的幕后人物,却是拥有着真正自我意识的个体。」
我突然想起了电影《阿凡达》里的场景,里面的科学家制造出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化身,以方便其他人类可以对那些化身进行远程操控。
难道说……梦情也是那样的化身?
「那是谁在背后操控她?」我急不可耐地问道,「是谁?」
「一个百分之百懂你的人。」大卫眨了眨眼睛说道,「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你真正的内心世界的人。」
「那……是谁?」我的心中海浪澎湃,一刹那间,我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我却不敢接受这个答案。
大卫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道:
我的大脑宛如被投入了一颗水雷,本就一片混沌的脑海更是炸开了锅,我难以控制近乎崩溃的情绪,狠狠地抓住了大卫的手,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嘶哑着声音道:
「这是真的。」旁边的一名研究人员道,「单先生,您看,这是我们的跨时域信号传输器,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向过去传输电信号的时间机器。」
我顺着研究人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展区的尽头,蛰伏着一台笨重庞大的楔形机器,它看起来像是个电波发射塔,又像是一根象牙柱。
「这台机器和另外一台思想解码器相连接。思维解码器可以检测并翻译人的脑电波,破译后转换成特殊的暗码信息,传输到时间机器之内,然后时间机器将这些信号传输到过去某个特定时间段,再由过去的机器将信号传输到实验体的大脑内,从而操控实验体的一系列行动。」技术人员们耐心地向我解释着梦情这个完美情人背后的一系列技术原理,每一个字都会在我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房上再捶出一道崭新的裂缝。
最后,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但是,梦情最后送给我的那句别离之语,却是变得越发清晰——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不会的……」我喃喃地道,涓涓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止不住地滑落而下,「不会是这样的……她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她怎么可以不存在!?」
「可这就是事实,」大卫无可奈何地说,「单先生,您一直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也只有您自己,才能够百分之百地和您自己的灵魂完美契合,也只有您自己,才能给予您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为自己上演的一出戏。」
我轰然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疯狂地锤击着大地,锤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直到血与泪交杂混合之际,我也丝毫不能解脱,内心的痛苦和折磨让我恨不得挥刀自尽、撒手人寰。
「难怪,你们说……要得到她,需要付出一半的寿命……这……这就是原因吗?」我声音沙哑地问。
「是的,为了陪伴您度过美好的半生,让您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理论上,您需要以后半生的乔装演戏来作为补偿。」大卫冷冰冰地解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单先生。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绝对孤独的,真正懂我们的,深深爱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就是答案了。
一切都是我的自导自演。
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欺骗。
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情人,十多年来,我一直追逐着的,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所幻化的幻象。
「可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在我失落的时候,你们打算收回梦情,可是她却逃了出来。既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梦情的脑电波接收器,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单先生,事实上……您过去十多年来所遭遇的绝大多数不幸,都是您自己安排的剧本。」大卫有些抱歉地道,「您的公司破产,只是您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困局,其实质是您自己扶植了一家竞争公司,来制造自己人生低谷的假象。」
「假的?你说我的破产是假的?可我……未来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体验那种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真情。」大卫道,「为了体验完美情人所该满足的各种条件,单先生,您给过去的自己设置了各种在我们看来都有些过分了的艰巨人生考验。」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到自己的肺部一片冰凉刺痛,我攥紧了拳头,道:
「是的……对不起,单先生,」大卫眼神略显黯淡,「但是这也是您的要求。您作为客户,这是我们跟您签订的协议的一部分,虽然我们情感上想要告诉您真相,可是因为您的强硬要求,我们也无能为力。」
「协议?客户协议?你们连时光机都造出来了,还那么缺钱吗?」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这个……涉及很多很复杂的规则。」大卫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们公司的确可以说是掌握了时空穿越技术,但是因为来自更要遥远的未来人创建的『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法规限制,我们无法用它来谋求私利,目前的时光机技术,仅限于客户自我体验相关的项目上,无法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力。当然,这背后的机制非常复杂,如果要展开,那就又是另外一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了。我想单先生您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了解。」
「我的确没有心情了解……」我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只想要梦情……我只想要我的梦情……」
「您也可以删除自己的记忆。」大卫说道,「事实上,这已经是您第五次知道真相了。但是之前的四次,您都删除了自己的记忆,再次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这一次,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平复您的情绪。」
听到大卫的话,我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梦情将手机中的视频展示于我的画面,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知道我之后的一切人生轨迹了吧,对她来说,我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既定的剧本,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您要那么做吗,单先生?」大卫再次问道。
在大卫背后的环形屏幕上,回放着一幕又一幕过去十多年来我和梦情共处的画面,每一幕画面都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仿佛这一切正在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刚刚上演。
我握紧了双拳,感受着湿滑的汗珠贴在掌心,却没有回答。
我该那么选择吗?
或者说,换一个角度……梦情希望我那么选择吗?
我想……不是的。
想起在无人岛看的那一次日出,我的耳边犹然萦绕着梦情留给我的话:
真诚,这是梦情留给我的话,也宣告着她想要结束这场恋爱游戏了吧。
十多年的人生,梦情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的课。
最开始的时候,梦情教会了我什么是趣味相投。
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认知相符。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情感共鸣。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心心相印。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无微不至。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长护病榻。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同舟共济。
再之后,她教会了我什么是内助之贤。
十多年的时光,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而在最后的最后,梦情教会了我作为完美情人最后需要的一个元素,那就是……真诚。
所以,她告诉了我最后的答案。
因为她觉得,真正相爱的情侣,是应该坦诚以待、真心相对的。
可是……当梦情做出这个选择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她将永远地离开我了。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可是……梦情她做到了。
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完美的情人,符合一切完美情人条件的完美情人。
「所以,专业的服务,你们也提供给其他人了吗?」我虚弱地问道。
「原来是这样。」
我呵呵一笑,大脑却是混沌一片,全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我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已被挖去了一块,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填补的空洞。这个空洞是那么的冰冷,那么的真切,以至于我甚至确信我剩下的生命已经再无更多的意义。
「很抱歉,我们没能制造质量更好的生物机器人,」大卫愧疚地说,「没能给您更好的条件。本来我们约定了三十年的合同,但是既然现在合同的时间远远未到,我们愿意承担对单先生您的一部分赔偿……」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脱力地咬挥了挥手,然后疲惫地转身,拖着如同磨盘般沉重的双腿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去。
虽然明明知道真正的梦情就在我身后的玻璃罐头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内心受到的冲击过大,以至于我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就好像梦情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她或许依然坐在无人岛那座能够看到烂漫的日出美景的山坡上等着我。
又或者我回到家,走进熟悉的开着暖气的卧室,就能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她,手里拿着一本《剑南诗稿》,看到开完会回来的我,给以这个世界上最美丽而温柔的微笑。
梦情算是存在过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还是只是曾存在于我的心里?
我分不清了。
以后没有梦情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当我走到大厅的门口,面对着门外吹进的清风时,我内心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深深的恐惧。
「单先生。」
在我走出门前,大卫的声音沉沉传来,锁住了我的步伐。
「您的梦情小姐已经走了,」大卫说道,「但她确确实实地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您想让她重新回过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变成她。用她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她的身体去体验和您在一起的人生,用她的视角去思考和您在一起的岁月。当您那么做时,她也就回来了。而您也得到了全部的她。」
大卫的话像是一泓清泉,不经意地流注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已经变得无比混沌错乱的神智略微清醒了几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恍然感突然涌上了我的大脑。
是啊。
当我变成梦情的时候,就相当于她再活了一次吧。
虽然我那么深爱着梦情……
可是她终究有很多事,是我不曾知晓的。
当我每天从睡熟中醒来,看到梦情那双微笑着凝视着我的眼睛前,梦情究竟都在思考些什么呢?
当我因公出门,独自留在家里的梦情会做些什么呢?
又或者我发烧躺在病床,神志不清之际,用湿巾轻轻擦去我额头的汗珠时的梦情,又会想到些什么呢?
只有当我选择回到过去,借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视角重来一次人生时,我才能够明白她彼时彼刻的心情和思想,明白她真正的内心想法。
而在那时,我也将真正拥有她。
全部的她。
「让我回去吧,」最后,望着大卫的脸,我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想重新踏上这轮回之旅。然后……」
然后,我笑了、
「然后,我会在这轮回旅途结束的时候,对着镜子说,梦情,我拥有你的一切了。」
……
又一个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不肯休歇地下着,莹白的雨珠顺着芳庭咖啡厅角落窗户的玻璃往下流,蜿蜒着形成一条不断的线。
咖啡厅外的马路上,点点滴滴的雨水交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水洼之中,飞溅着雪白的珍珠,在熹微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老板,来一杯布卡拉曼卡咖啡,低糖,轻度烘焙。」我坐在咖啡桌前,将点餐单递还给服务生。
清秀的女服务生甜柔地一笑,问道:
我摇了摇头,笑道:
「好的,先生。」女服务生热情地笑着,结果了点餐单,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女服务生离去的身影,我淡淡一笑。
咖啡厅大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悦的风铃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靓丽优美的梦幻身影缓缓走入了店内,照亮了这一片本就温馨的暖色调空间。
外面下着雨,但是美丽的身影没有撑伞,她抖去了身上些许雨珠,然后对着上前迎接的女服务生道:
「来一杯布卡拉曼卡。」
「好的,小姐。您找个座位坐下吧。」
「好的。」美丽动人的身影淡淡一笑,她以老顾客的姿态熟练地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和之间隔了两张咖啡桌的距离。
热气腾腾的咖啡没一会儿就上来了,摆在了我和她的面前。
当我提起手中的咖啡杯时,对面的她也提起了咖啡,然后轻抿着咖啡杯,微笑着看我。
我也提了提手中的咖啡,微笑着回以致意。
自始至终,从雨落到雨停,从咖啡渐满到最后的人走杯空,除了一个简单的微笑,我们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次语言上的交流。
可是,我们却都寻得了彼此想要的答案。
我知道,在未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过得很好。
她也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爱我,就是爱你自己。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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