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缸里的蛆虫不相信世上有甜这个滋味。此为可怜可悲之处。
什么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命。
楼下迎儿在开门,武大郎推门而入。
六、一夜间反目成仇
开门声惊动了小潘,危险即将来临。倘若武松将事情告知大哥,武大郎还不抓狂,怎会轻饶了她?明律规定有夫之妇通奸者,杖打九十。如让老公当场捉奸,打死勿论。事情闹大了,街坊邻居会怎么看她?现在的主流文化可是「贞妇,节妇,烈妇」,我混不着牌坊,也不能落个荡妇称号,太非主流了!
武松告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除非,小潘眼珠一转,哭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小潘终不是普通女子,她自幼混迹大家族,始终都是一个人在战斗。论心黑脸皮厚谁又能及得上她!若想阻止武松,就得像古语说的:先告恶人状。
武大郎进门先来到老婆屋里,看着小潘回过头来武大郎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化妆术(美瞳),怎么眼珠比兔子的还红?
武大郎问道:「谁欺负你了?」
小潘眼泪又一次喷涌而出:是你弟弟武二那厮!我拿他当弟弟看待,哪知他见前后无人,起了色心,用言语调戏我。我不为所动,他竟然伸手摸我,摸我呀!多不要脸的人,太龌龊了!
武大郎皱起了眉头,出门进了武松屋里。
小潘心中暗喜,真如红眼兔一般,竖着耳朵听武松房间里的争吵。只听武大郎大声道:你吃点心吗,我给你买了些。
靠!这是争吵吗?!
屋里再无动静,武松没有说话。
武大郎闷头回到屋里,小潘破口大骂,我说纯爷们,你老婆被非礼了,你就这样跟强奸犯理论啊?!
武大郎歪头一看小潘:嗯?
十秒钟后。
「哦,你说刚才那些话呀,不可能,我兄弟不是那种人,他这方面不开窍,老实着呢!」(原文: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
正说着,听到武松下楼的脚步声。武大郎后面喊道:「二弟你哪里去?」武松还是不答应。小潘快速跑到武大郎身边:「你问什么问!有什么可问的?他这是知道丢人了,没脸见我们。
等着吧,待会肯定带人拿行李。」
小潘在窃笑,终于没让他们有交谈的机会。
只听武大郎弱弱地嘀咕了一句:「他搬走,邻居该笑话了。」
小潘火冒三丈,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正无处发泄。山中无老虎,也不容你武大这只猴子称大王。小潘手指武大郎破口大骂。(具体可想象白雪公主以巫婆的言语痛斥小矮人)
「你个贼糊涂虫,死小鬼,八脚踢不出个屁来,被人欺负成脓血也不敢出头的活鳖,就你这小私孩儿……」
门突然再次打开,武松带着一个衙役径直走入。
小潘噌地一下躲进屋里,不再言语。
武松果真进屋收拾行李,武大郎走进他屋道:「到底怎么了,你就要搬走?」
小潘吓得心肝扑扑直跳。
「大哥你别问了,说出来伤你面子,叫我走就行。」
武松与衙役搬行李,小潘在屋内低声嘟囔:「走了更好,本以为兄弟做了都头能沾点光,没想到招来个色狼。哎呀,谢天谢地,我的眼睛总算舒服了。很开心,哈哈很开心……(省略数千字)」
小潘半天内把一年的瞎话都说完了,当然是为了说给武大郎听。
武大郎果然心怀疑虑,以审视的目光看了小潘一眼:「我兄弟都走半个时辰了,你怎么没完了?」
走了?小潘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来,手指武大郎又是破口大骂:「你个贼糊涂虫,死小鬼,八脚踢不出个屁……」
武松暂时搬到了县前客店居住,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武松有点想念哥哥。他知道武大郎仍旧上街卖炊饼。
天天经过我家门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正当武松纳闷之时,一个人急火火地走进武松的客店。「武都头,知县大人有急事找你。」
武松火速赶往县衙。县衙里知县李达天面现焦急之色,倒背着手来回走。武松走入衙内,李达天脸上登时故作轻松之态。
「武松,我有点小事要麻烦你一趟。」
其实,能麻烦一县刑警队长的绝不是小事。
李达天道:「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国都)做官,此人是殿前太尉(其实宋朝并无此官职,按明朝的话是在都指挥使司任职,官职相当于北京卫戍区司令,文中要表达的应该是隶属于国防部),姓朱名勔。快过年了,我给他送点礼物,捎封书信问个好。礼物倒没什么,关键是书信挺重要的。最近不太平,到处都是贼寇(梁山王伦),所以还得麻烦你一趟。你千万不要推辞,回来我有重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武松怎好推辞。欣然领命。但他没有料到的是,知县所说的书信并不重要,而那箱礼物则全是真金白银!
这些银子的来路更是非常,均是人民好知县李达天同志上任两年来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搜刮来的(原文:却得两年有余,转得许多金银)。而银子的去处至关重要,它关系到知县大人的官场命运,将用于任满朝觐。
在此向大家介绍明朝的朝觐,一窥大明中叶的官场内幕。
朝觐也就是任满进京述职,然后由朝廷给你评判,表现好的提,表现不好的原地踏步走,甚至卷铺盖滚蛋。至于表现结果,那就要看你给京城里的官送多少银子了。
因此每到地方官员到京城朝觐的时候,京城送礼的人比金融危机的就业市场还要热闹,明初的严峻法典再也不起半分作用。以至于明弘治十八年,明孝宗无奈地宣布,进京述职者到齐之后,所有京城里的大臣都把大门关起来!(述职者集矣,大臣皆杜门)当然这个主意再差劲不过,想送礼的话可以早送嘛!这不,李知县朝中有人,提前一年就将钱运往京城亲戚家了。
武松就是行贿的执行人员。这种事情毕竟涉嫌违法,知县尽量保密,又担心半路给人劫了,思来想去,武松最合适,李知县再三嘱咐:事不宜迟,明天你就动身。
明天?武松心头一阵阴影袭来,我一走只怕大哥那要出事啊!
小潘的媚惑功力,武松已经领教过,在她伸手摸自己肩头的那一刻武松已然认识到,小潘的心不再属于大哥(压根就没属于过),哥哥随时都会被天上掉下的陌生绿帽子砸中。
武松在,外人碍于打虎武二郎的盛名不敢招惹。武松一走,小潘这枝妖艳的红杏定会伸出墙头,蛋有缝了,就不愁苍蝇来啊。
必须阻止她!为了哥哥的幸福。
明日就要起身,怎么才能保证离开的日子里哥哥家里风平浪静呢。
武松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这个决定在他看来,甚至在不知后情的世人看来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举措。主意拿定,武松行动了。
清河县,县西街,武大郎家中。小潘心里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良家妇女勾引老公亲兄弟,一旦指证确认,肯定会万劫不复,终生再难出头露面。小潘的心哆嗦成一个团儿,她的心怯懦虚伪,而怯懦虚伪的心一定会强行伪装得霸道凶狠,这是受伤的生命到此处最自然的反应。
小潘认定,诬陷武松是唯一的出路。
她庆幸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成功阻止武大郎去见弟弟。「要么见他休了我,要么留我不见他」(原文:你与我一纸休书,你自留他便了)
武大郎很爷们,服从了小潘。兄弟,不要迷恋哥,你嫂子不让啊。
实话实说,很少有拆不散的亲情,因为很少有不贪婪懦弱的人。
这天,小潘在楼上窗边发呆。突然小潘的血液有点沸腾,只见武松走到自家门口,坐了下来。小潘知道武松不是来找麻烦的,因为他还拎着酒菜。
小潘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这家伙对我余情未了。」
小潘转身开始速度惊人地梳妆打扮,脸蛋,长发,时尚得体的外衣。两刻钟过去,一个大家美女出现在窗口。
小潘没有下楼,因为武松一直坐在门口,只是打发一个杂役进厨房做饭。两个人都在等待。
终于,不远处挑炊饼担子的男人出现了,小潘火速下楼,武松立马起身,三人在同一时刻聚在门口。
小潘上前对武松一拜:「叔叔怎么了?好几天也不上门,叫我心里怪不舒服的。」(原文: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
武松道,有些话要跟哥哥说说。
小潘听武松语气友好,更加确认武松回心转意了。「那大家楼上坐。」
这次的晚饭,武松不再坐上首,他打横坐着,武大郎和小潘坐对面。
杂役端上酒饭,武松劝哥哥小潘多吃些,随即闷头吃起来。小潘侧头瞄了武松几眼,想来点心灵沟通。武松不言语,饭桌上只有武松自己倒酒一饮而尽的声音。
小潘有点慌,气氛有点怪异,仿佛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沉闷。
啪,武松的筷子放到碗上,抬头喊道:迎儿,拿副劝杯来!
劝杯是一种有长颈可执持的酒杯,体积大而精美。其制作材料相当精良,平民百姓用陶瓷制作,王侯将相则用最宝贵的玉石磨制。如此高档的酒杯,只有一个用途:正式场合劝酒。别的酒都可以不喝,这种酒由对方恭恭敬敬地捧到你的面前,不喝基本上等于打人脸了。
杂役上前在劝杯里斟满了酒。武松道:「大哥,嫂嫂,我有事去东京一趟。多则两三月,少则一个月回来。明天就走!」
武大郎心想:「原来他是来辞行的。」
小潘暗自伤感:「原来他是辞行的,呜呜呜呜……」
武松将劝杯端了起来,「大哥,你为人软弱,我这一走,你难免被人欺负。」武大郎嗯了一声,低下头。武松胸有成竹:「所以我想了个主意。」小潘笑道:「叔叔的主意定是再好不过了。」
武松道:「从明日起,大哥你每天只做平常一半的炊饼,晚出早归,别和人喝酒。特别是……」武松看了看小潘。「回家后立刻放下帘子。这样是非少,就没人欺负你了。」
小潘脸上的笑容唰的一下僵住了。怎么听着这话像是针对我啊。
没等小潘反应,武松高举劝杯:「大哥,你若是听我的就喝了这杯酒!」这气势似猛虎下山,武大郎无法推脱。况且,他也不想拒绝。「兄弟说得是,我都依你!」一饮而尽。
武松乘势追击,再次倒满一个劝杯,转向小潘,「嫂嫂。」
其实这是武松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嫂子您是个明白人,我大哥为人老实,家里全靠您做主。」
武大郎笑呵呵道:「对,对,咱家你嫂子做主。」
武松接着道:「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有您在我武松还愁什么!」
武大郎更乐了:「对,对,你嫂子能干着呢!」
武松又道:「古人说得好,『篱牢犬不入』,您……」
武大郎没听懂意思,习惯性地低头含笑:「对,对……」
小潘猛然站起来,指着武大郎的鼻子大骂:「对你妈个头,你个混账!欺负人的话到别处说,老娘不怕这个。我是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老娘拳头上立的人,胳膊上走的马,不是缩头缩脑的乌龟王八。我嫁了武大郎连个蚂蚁都进不了屋,说什么犬不犬的?!你别在这云山雾绕的,有什么话直说出来!」
武大郎满脸唾沫星子,小潘的怒火烧得他半天没醒过神来,怎么骂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啊?他被吓呆了。因为小潘雪白的脸蛋瞬间发红,都显出了紫色。(原文:一点红从耳边起,须紫涨了面皮)这是整部《金瓶梅》小潘唯一一次盛怒。
「篱牢犬不入」五个字犹如带钩的钉子,深深刺入小潘内心。小潘很委屈,我喜欢人有错吗?武松你意思说我是母狗啦?!
武松不是武大郎,从小到大什么人敢这么对他连吹带唬!便是以后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还不是让他扁得俯首求饶!一只手就能把你扔到楼下做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去!武松火气上撞直到头顶,五秒钟后,他笑了。
「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您的话我都记住了,请您满饮此杯。」
一切的一切都为了哥哥。武松双手捧着劝杯,送到小潘近前。
小潘与武松对视一眼,委屈、绝望、怨恨尽在美目之中。玉手推开劝杯,走向门口,突又转身道:「你这么对我,难道就不知道长嫂为母吗?!」泪水再也忍不住,急忙扭过头跑下楼。
武松沉默不语,心道:「你这好母亲一门心思和儿子上床,叫我怎么办?」楼下又传来小潘哽咽的声音:「我嫁武大的时候,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小叔,没有!」
世上只有一种感情能让人一夜间如胶似漆,一夜间又反目成仇,那就是爱情。爱情太炽热,易成灰烬。只有长久以诚相待,互敬互爱,才能常年滋润。当然这个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因为诚、敬、爱就如人的自信、勇敢一样,是实实在在的能力。有就有,没有,装作有只会徒增笑谈。为什么很多夫妻整天生日、鲜花、红酒的,却遭遇七年之痒,因为那些只是肤浅的形式,装出来的。
武大郎兄弟已无心吃饭,随便喝了几杯。武松道:哥,你不做买卖也行,就在家里歇着,钱我给你送。(原文:盘缠我自差人送你)武大郎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天色渐暗,武大郎依依不舍地将弟弟送到街上,「早点回来。」眼睛一湿,泪落了下来。武松也是心伤不已,转身离去,行了不远,武松喊了声「哥!」又走了回来。
「记住我的话,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等我回来自然去找他。」
「哦,知道了。」(原文:武大道:理会得了。弟兄洒泪而别)
这是两个孤儿兄弟的最后诀别,从此阴阳相隔。
武松走的第二天,武大郎家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早上太阳照屁股的时候武大郎才睁开眼睛,忙碌着蒸完炊饼出门了。下午申时(三点到五点)刚过了一半,武大郎凯旋而归,「老婆我卖完了。」
小潘心说你只做十八个炊饼,卖不完才奇怪!只见武大郎快速向楼上跑去,小潘一时好奇跟了上去,只见武大郎在垫着板凳跳着脚放帘子。
「你干嘛呢?」
「天晚了,关窗户。」
小潘一阵晕厥,「太阳还高高照呢,大爷!」
「是吗?我去看看。」武大郎放下帘子,跑到楼下门口关上了大门。
武大郎关完大门发现不对劲了,小潘看他的目光有点似曾相识!果不其然,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女开骂了,小潘骂人堪称一绝,一开场就犹如滔滔江水,伤人不绝。夜晚之时,小潘停战,试探武大郎的反应:「不识时务的脏货,你大白天关
门,把家整得跟阎王殿似的,不怕邻居笑话你啊?」
「笑呗,我兄弟说的对,这么做不惹麻烦。」
嘿!一想到武松,小潘就差张开血盆大口咬死他了。怒火升
腾,更加猛烈的口水扑向武大郎,两个时辰后,小潘再次试
探:「你长个*鸟嘴是干嘛的,男子汉得自己当家作主,听他的
干吗!」(原文:空生著*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
武大郎都蒙了:「说的也是。」
小潘暗喜:「就是嘛。」
武大郎道:「可我兄弟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啊。」
小潘直接晕倒。
如今的武大郎在小潘的骂声中成长,已然产生了抗骂免疫力。
也就是说他对待「你好吗」和「好你妈」的反应是一样一样
的。
如此交锋几次,小潘败下阵来。(原文:那妇人气生气死,和
他合了几场气。落后闹惯了)每天下午,不等武大郎放窗帘,
自己主动早早地放下来。
武大郎心中狂喜:「我成功了。」
很多时候,成功只是飞蛾扑向的烛火,你到达的那一刻就是灭
亡的开始。武松为了大哥的幸福想出了早放帘子的主意,他不知道上天注定的事,人是无法阻止的。因为,那是人类最原始
最狂野的欲望,一扇竹帘开启了一个花花世界。
《金瓶梅》正式开始。
西门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